赵琇点点头,回头招呼脸色略微没那么苍白的柳绿,跟她一块儿收拾东西,只拣了几件方便行动的棉麻常服。大衣裳礼服、华丽长裙之类的就算了,首饰全都倒进一个匣子里,再拿些碎银子。方便零用。正好赵琇这些天时不时应高桢邀请,四处游玩。为了带东西方便,就做了两个简易版的背包,此时就用上了。衣服细软什么的胡乱往背包里塞,赵琇还将屋里多宝格上的点心匣子也捎上了,各种成药也没漏下。收拾行李的整个过程只用了一炷香的功夫,赵琇已换上了方便走路的布鞋,背着背包准备出门。

外面的风似乎更大了,开始夹杂着雨丝倾泄而下。柳绿身后背了个背包,身前绑着自己的小包袱,艰难地撑起一把油纸伞,想要替赵琇遮风挡雨。没想到才出门,伞就被吹得东倒西歪的,差点儿把她也带跑了。她稍一用力,伞面便直接撕裂开来,吓得她大声尖叫。

高桢在风中大喊:“伞没用!去换斗笠!”说着就掀开身上的斗篷,罩在赵琇头上,搂着她就要往外走:“快点,老夫人一定等急了。”

赵琇冷不妨被他护在身下,定了定神,觉得方才从四面八方向她脸上、眼睛袭来的风雨全都消失不见了,他的斗篷下面意外地温暖,给人无比的安全感。她抬头跟他对视一眼,什么话也没说,就由得他搂住自己往院门方向走。

风很大,雨也越来越大,在这样的风雨中前行,似乎十分艰难。可赵琇一点都不害怕,她知道,在身边有个可靠的男人,会护住她不受风雨侵袭。

不一会儿,他们就到了张氏屋里。张氏也换了一身方便行动的衣服,多罩了件夹的半臂,面色惨白。丫头们围在她四周,也都纷纷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袱,想必里头也打包了一些要紧行李。丫头们都是半夜被紧急叫醒的,除去值夜的人,大部分人连头发都没梳好,就随便拿发带束成了发辫,个个脸色苍白得跟纸一样。

高桢护着赵琇进门,所有人看到都大大松了口气。张氏连忙起身拉住孙女上下打量:“没事吧?可吓着了?别怕,王爷和世子都不会丢下我们不管的。这翠庐地势低,房屋又不甚牢靠,因此王爷特地派世子来接我们去安全的地方暂避呢。”

赵琇点点头,回头看高桢。高桢左右望望:“人想必都到齐了,我们出发吧。翠庐本有人看房子,你们不必担忧行李。”他自嘲地笑笑,“若是此处未受风雨摧残,行李自然也不会有事。”若是情况相反,那担心也没什么用了。此时重要的是尽快离开,行李又能算什么?

柳绿这时候才顶着个竹笠东倒西歪地进门,她倒是没忘给赵琇也捎来了一顶。

大半夜的,翠庐外灯火通明。赵游与汪福来带着所有随行人员,提着不停乱晃的气死风灯,已准备妥当了。这两位也是匆忙间不曾梳洗,赵游连梳头的时间都没有,随手拿支笔盘了个发髻,衣袍之下,穿的还是睡觉时的阔脚裤。

赵家祖孙连主带仆。上了马车就走。行宫西苑本就离翠庐不远,虽说他们人多,正常情况一刻钟也能到了,可是今夜却不太顺利。离行宫越近,路上的马车就越多,个个都跟他们情况类似。一瞧马车檐下挂的灯笼,好几家都是宗室。高桢少不得过去打声招呼。问了才知道。都是得了消息,匆忙逃出家来的。大家都知道行宫里有高楼,便都想去那里避一避。毕竟大家都姓高。而嘉定行宫则是高家的老祖宅扩建而成。不少人都觉得自己有资格进去。

这些人知道去往高处躲避,还算是好的,头疼的不过是行宫总管罢了。高桢只要推说做不了主,他们父子是得了皇帝恩旨才敢入住行宫。旁人也不会跟他一个晚辈为难。更棘手的,是另外几家宗室。据说闹着要从西门出城,在西城门处跟守门的官兵吵起来了。

他们只知道海水是从海边漫上来的,出了嘉定城往西走,越往西。离海边就越远,他们就越安全,所以闹着一定要在此时出城。守城门的官兵却不敢造次。照规矩,时辰未到。城门是开不得的。如今知府带着人跑海边去看情况了,他们得不到知府的允许,不敢轻动。更怕这城门一开,就压不住了。宗室们跑了,百姓难道会老实待在城里?万一造成混乱,他们可是要担干系的。此时城中还未见水淹街道的情形,他们只会觉得这些宗室在捣乱,并不觉得逃出城去是件多么迫切的事情。

高桢听得眉头紧皱,这种时候,急需一个领头的人来做主。否则宗室带头冲击城门,迟早要闹出乱子来。他环顾四周,想要找汾阳王——此君是嘉定宗室中身份最高之人,有他出面,旁人应当会给些面子。

谁知汾阳王此时并不在城中。因堤坝案发,又有好几处堤坝城要重修,他带着几名官员往川沙去了。倒是在西城门闹事的人当中,有他家老太妃和王妃在,另外还有几个亲戚。汾阳太妃反而没动,仍旧坐镇王府之中,连避都不打算避一下。

与婆婆、儿媳妇相比,汾阳王妃这份镇定的气度,着实令人佩服。可是佩服归佩服,赵琇还是忍不住为她担心:“这样真的不要紧吗?”

张氏也道:“是呀,王府地势并不高,万一潮水真的来了…那可是两丈高的大浪!”

赵琇忽然心下一动:“这两丈高的大浪,是在哪里看到的?如果是在岸边,且不说堤坝会把它拦下,就算真的漫上了岸,也不可能一直保持这样的高度吧?肯定会越来越低的。一般的楼房,两层楼往上也有两丈了。江南多盖小楼,若是不逃,躲到三楼或是二楼楼顶上,应该可以逃生,就是不知道楼房是否足够坚固。”

翠庐的楼房自然比不上行宫的坚固。往行宫里躲避,确实要安全许多。

赵琇正寻思间,道路渐得疏通,各家马车又继续前行往行宫去了。行宫总管不敢轻易往人入内,最后还是高桢说了请,让众人入西苑去了。虽然听风阁是在行宫正苑中,但西苑也有几处楼房。众人各自择地入住,且对付一晚上。这些宗室贵人们尚且上不了听风阁,张氏怕受人嫉恨,便也不肯去。赵琇拗她不过,只得跟高桢说了,祖孙俩在高桢引领下,去了广平王平日所住后院里的一座楼房。

下半夜里,没人睡得着。赵琇看着窗外摇晃不休的树影,听着狂风暴雨的声音,直至天明。

天亮后,海水退了。各处的最新消息也纷纷报到行宫来。

嘉定、吴淞、川沙等地,因堤坝高大坚固,受损尚轻,却也有五六百人丧生。

柘林八、九团处,完全依靠旧堤抵挡海潮,海水直漫入数里地,农田全数淹没,有两个村子被淹了,初步统计可能有上千人遇难。

南汇港口数百艘船受牵连,码头附近上千房屋被淹,死亡人数也有近千人。奉贤受灾情况略好些,新修的堤坝还算坚固,只有海岸附近有数十人没来得及逃走。最可怕的,却是崇明一直没有消息。官府已经派人出海上岛,探明情况了。

赵琇听着高桢带来的消息,久久说不出话来。L

ps:一直纠结着不知该怎么写这一段。其实跟历史上的这场潮灾造成的后果相比,现在的结果真的已经很好了,当时死了十几万人…

☆、第五百零三章善后

六月初三、初四,各地关于灾情的更准确消息进一步传来。

崇明没有建高大堤坝,受灾惨重。海啸是在半夜来的,几乎所有人都在梦乡之中,潮水过后,岛上居民只剩下不到两成的活口,不少人还受了伤。房屋已经没有一间可住了,即使是石砌的,屋中的一切也都被海水冲毁,徒留一片狼籍。官府已下令,命官兵坐船上岛,将所有尸首尽快就地掩埋,以免天气潮湿炎热,会生瘟疫。至于伤者与幸存之人,则统一被运回大陆安置。等情况安稳下来,再提重建之事。

其他各地的死亡人数已经统计出来了,上海府辖下各地,受潮灾影响,共有八千余人不幸遇难,伤者过万,房屋受损、倒塌不计其数,农田被淹、农作物全毁就更不必说了。如果不是海傍大坝还算给力,死的人也许会更多,海水还有可能直接冲进大城镇中,造成更大的损失。

繁华的南汇港在此次潮灾中,损失也十分惨重。因南汇的堤坝只修好了一半,其他大部分都要靠旧堤抵挡海浪,还有一部分地段是刚刚扒开了破损的旧堤,还未补上新的,就被海水直接冲塌了。工地上就地留宿的工匠、民伕死伤殆尽,附近码头沉了许多船,除去住在低洼地带的民众外,遇难者中还有不少外地的客商与西洋商队的人。房屋浸水后,货物被浸泡毁坏,更有无数商家欲哭无泪。

赵家上下的损失也很大,且不说二房还有十来间出租用的小院子尚未出手,价值高达数千两银子,威尔斯商行的船队刚刚从南洋运来的几船粮食、香料和木材,全都泡了水。半年的利润就这么没有了。小威尔斯夫妻刚去了南京,倒是逃过大劫,可他们从英国带来的一个侍女和一个船队的二副死了,还有一位船长在逃命时摔断了腿。至于六房那些房子,足有过半被海水泡过,货物多半不能用了,自家的货没话可说。别家的货只怕还要扯皮。六房购置这部分产业时花出去的银子。还未曾回本,现在还不知道要到哪里去哭。

奉贤那边的田地,受影响也不轻。托新修堤坝的福。赵氏一族在海岸附近的田地保住了,只有几家佃户遇难。但会造成损失的不仅仅是海啸,海啸来前的大风大雨吹倒了不少作物,半夜随台风而来的大雨更是造成了全县农田浸水。今秋的收成是彻底毁了。幸好赵琇之前一力主张要在田地上挖沟挖塘,虽然当时是为了蓄水灌溉。如今却误打误撞地成了疏导雨水的好工具,干涸的河床也及时将雨水排走,没有令积水漫入村镇中,造成更大的损失。

王双福沾满泪痕的信送到嘉定。赵琇看着,心里满不是滋味的。一直以来,她都过得很顺利。前几年奉贤闹涝灾的时候。她还觉得自己应对得不错,没想到那不过是小意思罢了。眼下这等情况。才真正棘手。她在回信中,除了吩咐王双福做好灾后的善后工作,死伤者抚恤,消毒防疫,赠粥施药,协助重建…似乎就不知道还有什么可做的了?二房对于族人、佃户与奴仆负有责任,也可以为本地乡亲尽一份力,但真正困难的局面,并不在奉贤。

嘉定城受灾轻微,原本四散逃窜的城中百姓已经纷纷返回家中,想办法去探听住在灾区的亲友情况。那些闹着要出城的宗室与富户,据说都往苏州去了,正观望着上海府的情况,再决定要不要回来。避入嘉定行宫的宗室,也都各回各府,有人也打算暂时避到内陆更安全的地方。汾阳王心系亲人,初二从川沙赶回来,得知祖母与妻子的作为,气得当场摔了斗笠,倒是对他母亲更加敬重孝顺了。

广平王已经离开了听风阁,重回原本的住处。他的心情十分沉重,很想要去做点什么。可他如今不过是个稍微能看到点微光的瞎子,自己还离不开别人的帮助呢,能做什么呢?到了现场,也是给人添乱。他只能按捺住自己,转而吩咐王府属官与亲卫队前去参与救灾工作。

但他们都露出了为难的表情。谁也不愿意冒风险,天知道海水还会不会再来一回?况且受灾的地区情况一定很糟糕,还有发生瘟疫的危险,他们实在不想去受苦。不过当着广平王的面,他们当然不会实话实说,就声称是奉旨侍奉广平王,不敢轻离职守,又说上海知府会负责一切的。广平王听得无奈,却也知道不情愿的人,强逼了他去做事,也帮不上什么忙,反而有可能给本地官府添乱,便不再提了。

上海如今这位新上任不到两年的知府,原是朝廷精挑细选而来的,无论家世、声望、能力和经验,都是上上之选,做官也很廉洁,更对朝廷忠心耿耿,绝不是会谋逆的那种人,还与颖王势力、上海本地世家望族全无关系,保证了独立性。放他在龙兴之地做父母官,皇帝与朝廷上下都很放心。可这位知府的独立性大概是太好了,跟本地势力完全说不上话,上任之后就一直受到他们的牵制,又未能寻得帮手,因此诸事不得顺心。堤坝案发,将桎梏他的力量打掉了一半,剩下一半不是忙着为亲友说情疏通,就是躲起来避嫌,反而让他有了施展的空间。

自海啸发生,这位知府的表现就十分突出。不畏艰险,做出的决定也很及时。掩埋尸体、消毒防瘟、组织医员医治伤者、搭建临时居所、统一安置灾民、统计损失情况等等,想得很周到。他还命手下属官差役加强了巡逻,以免有人混水摸鱼,破坏治安,并命人在海边用最快速度搭起了望塔,全天候轮班值守,若是再次有大潮袭来,了望塔上的值勤人员可以第一时间发出警报,通知百姓到高处躲避。

有这样一位给力的知府在,其他官员也都还算老实,广平王觉得,自己大概是没什么用武之地了。他能做的,就是将自己知道的最新情况用八百里加急送回京中,报给皇帝知道,请求对方尽快出台政策善后,救助灾民。

他曾经多次对高桢与赵琇叹息:“我以往总觉得自己还算有用,如今才知道,我不过是个废物罢了。灾难来临时,除了让自己躲好了,不给别人添麻烦,就什么都做不了。”

高桢不赞同地道:“父王觉得自己没用,难道是因为不能亲往受灾之地帮忙么?父王能做的事,并不在安抚灾民、指导重建这样的琐事上。您上书皇上,说动他尽快下旨救助灾民,就是帮了大忙了。否则天知道朝廷里那些官员要扯皮多久,才会有赈灾的粮食与银子下来?”

广平王苦笑着摇摇头:“嘉定又不是寻常地方,朝廷官员哪个敢在这时候扯皮?我能帮上的忙,不过是让消息能早一步送到京城,皇上下的旨意,也能早一日到嘉定罢了,实在是微乎其微。你也不必安慰我,我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但再孝顺也不能睁眼说瞎话。”

高桢欲言又止,赵琇便柔声说:“王爷不必难过,您的能力经验都比一般人强,之所以有心无力,都是因为您双目不便之故。只要您尽快把眼睛治好了,想做什么不行呢?”

广平王听得笑了:“这话倒是很有道理。你说得对,我应该更好好治眼睛才对。”

治眼的事却暂时需要拖延一下,因为叶大夫心系灾民,很想要去出一份力。若换了是别的权贵,大概会将他扣下不许离开,但广平王却不是这样的人。难得他身边有人肯去为灾民做点事,他当然不会阻拦。因此叶大夫留下了十天份量的药,背着药箱,带着僮儿跑了。高桢拦不住,只能派笔山一路跟随,一方面是给叶大夫做个保镖兼帮手,另一方面也是要看住他、提醒他,免得他十天后忙得昏头,忘了赶回行宫为广平王复诊。

广平王坐困行宫之中,为了不给人添麻烦,也不说要出去的话,更无心寻什么消遣。他每日都要派儿子高桢出去打探外界的情况,也会特地叫人请赵琇过来,向她询问赵家产业的情形。这是在借助赵家的耳目,打探民间受灾的严重程度。赵琇完全没有隐瞒,凡是知道的事都跟他说了。他听到情况不严重的好消息就开心,听说何处受灾严重就觉得难过,心情起伏不定,晚间睡眠也受到了影响。

赵琇私下寻高桢说:“这样下去不行。得给王爷找点事情做做。”

高桢发愁:“有什么可做的呢?我也不希望父王再忧心下去。可我虽是亲王世子,却没个官职在身,也不好干涉地方政务。我如今四处寻人打听消息,已经有些不好意思了。知府衙门那边虽没说什么,心里却不知是如何想的。我不敢十分打扰了他们,免得耽误了他们的正事。”

赵琇想了想:“如今潮灾算是过去了吧?这几天都算是风平浪静的,死者都掩埋了,伤者也都得到了治疗,也没听说有瘟疫发生,情况算是稳定的。我想接下来的重点,大概就是求助灾民生活,以及灾区重建了。虽然不清楚朝廷的赈灾款几时能下来,但你我心里清楚,那笔钱是不够用的。我们是不是想些法子,帮忙弄些粮食、被褥、药材之类的,或是筹集善款,帮助灾民重建家园?能做的事情还很多呢。”

高桢双眼一亮:“这倒是个好法子。”但他转瞬表情一变:“就怕犯了忌讳。”

赵琇笑笑:“又不一定要以王爷的名义去办,犯什么忌讳?王爷素来不好虚名,只要能出一份力,大概不会介意做个幕后之人吧?”L

☆、第五百零四章慈善

赵琇有这个念头并不是一两天的事了。自从海啸过后,各地受灾情况传来,她想起了现代社会面对同类事件的反应,就觉得应该为救灾重建出一份力。至少,得捐点儿款吧?

虽然赵家也受到了不小的损失,但比起一般灾民,并没到伤筋动骨的程度。全家上下依然可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随手拿出几千两银子都不是问题。当然,做慈善不是这么个做法的,得有个周全的章程,不是说有钱人只要拿钱出来就行。没有可靠的执行人,最后赵家很可能会落得个“花了钱却便宜了贪心的人,真正需要帮助的人一点都没沾到光”的结局,那就太傻了。

在这古代社会里,她不指望能象现代那样有大型的慈善机构,有专门的银行账号接受捐款,又或者可以往灾区寄送赈灾物资。采购些粮食用品送去是可以的,但须得找到可靠的人手,能将东西分发到灾民手中才行。可若是贸然派自家仆人去做,说不定还会给别人添乱,影响人家灾区的正常秩序。最好是事先知会过官府,得到他们的允许和配合,还得确保官府的人不会把东西与钱贪掉才行。

还有一件更麻烦的事,在这个年代,兴许连施恩百姓这种事,都不能随便做。需得提防有人在背地里眼红使坏,栽他们一个收买人心的罪名。

考虑到种种顾虑,赵琇只能先行观望,等上海知府返回衙门,再想办法跟他搭上话。从他这些日子以来的表现看,他应该是个挺靠谱的官员。如果把钱和物资交给他,他应该能把东西送到最需要它们的人手上吧?

目前上海知府还在受灾最严重的地区之一南汇。赵琇只能先吩咐奉贤老宅的家人,依照往年涝灾时定下的章程,尽力救助赵氏族人与县中百姓。赵氏族人都有经验,虽然这回受的损失又更大一些,但人命都保住了,就是万幸。

大家先帮官府的忙,把不幸遇难的死者安葬好。寻大夫为伤者治疗。给缺粮的人家送去救急的粮食,疏通水道将积水排走,抢救庄稼看能挽回多少损失。被海水冲塌的房屋、被积水泡坏的房舍,都可以陆陆续续帮助重建了。还有刚修好不久的堤坝,因受了海啸冲击,也不知道是否有破损处。得尽快派人加固。赵氏族学也停了课,八老太爷不顾自己老迈体弱。带着族中小辈与学生们四处劝说其他大户出力,救助县中灾民。奉贤全县在县令陶澄的带领下,所有世家大户富家都出钱出人出力,自救的局面日渐形成。给上海知府省了好大的力气。赵氏一族,也开始被公认为是县中的望族翘楚,士绅名门。

赵琇得知家乡一切工作都进行得很顺利。心中也松了口气。不过如今她又有了个新想法,如果她能说动广平王出手。兴许救助的规模还会更大一些。上海一府,既是皇室的原籍,也是赵家人的故乡。故乡遭此横祸,大家都应该尽一份力量。赵家凭着建南侯府的名头,在别处可以做个领袖,在嘉定却不好越过众多宗室出头。但如果广平王加入,那就完全不一样了。哪怕是为了避免皇帝再次猜忌,广平王不好为自己赢得太多民心,只能在背后出力,他能发挥的能量也不是一个小小的建南侯府可比的。

赵琇与高桢没花什么力气,就说服了广平王。广平王一直希望能做点什么,如今有了机会,岂有不应之理?

他直接问赵琇:“琇姐儿打算怎么做?若只是从自家账上取一笔钱,用于救济灾民,你自个儿就能做,也用不着叫上我了。”

赵琇笑道:“王爷英明。我是觉得,只凭我一家之力,太过渺小了,能做什么事呢?就算我家财万贯,家里人也不可能让我把钱都捐出来的。但我又希望能尽可能多地帮助别人,所以少不得要汇集群众的力量了。我想上海府这么大,达官贵人、世家望族都不少,哪怕每家每户只出一百两银子呢,也是好大一笔钱,买到的粮食足够受灾的民众吃了,买来的衣裳被褥也能保证他们今年不受寒风侵袭,说不定还有余力给他们建造新家呢。只是,若没个身份、地位、名望都够高的人出面,只怕未必能说服众人慷慨解囊。”

广平王略一沉吟:“也罢,我来做这个人好了。虽然我是个瞎子,大约还有几分脸面。”

高桢忙道:“父王,若是皇上那边…”

广平王伸出手阻止了他的话:“皇上不至于如此不分轻重。至于我自己,倒是无所谓那些虚名。用不着四处宣扬我做了什么,就算那些捐款的人心知肚明,他们难道还会感激我不成?万没有告诉百姓的道理。”

赵琇眨了眨眼:“其实我觉得,王爷不一定要独个儿去做这个事儿。汾阳王也是明理之人,不如算上他如何?汾阳王太妃也很和气。我再去说服祖母好了。有您二位贵人在前,祖母再以建南郡公夫人的身份附和,应该不算出格。”

广平王听得笑了:“你这丫头倒是机灵,竟然能想到汾阳王太妃身上。这确实是个好主意。汾阳王是一定会答应的。”

汾阳王当然要答应了。并不是因为这件事会给他的名声带来大大的好处,而是因为广平王往京中送急信时,曾提过嘉定宗室们在潮灾到来之时的表现。汾阳王母子都是其中的正面典型,可汾阳王妃与老王妃就是反面例子了。此外还有许多跟守城门的官兵争吵不休、又或是闹着要躲进行宫里的宗室,皇帝肯定会生他们的气,还不知道要如何责罚呢。为了向皇帝求个饶,他们一定不会吝于出点小钱来弥补曾经的过错。

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

广平王总揽全局,也负责在背后策划。他动用自己的名帖,命世子高桢与几位属官做使者,往知府衙门、本地官员、宗室府第、皇亲贵族、世家大户等送去书信。邀请众人坐到一起商量协助救济百姓之事。他建议每家出一笔钱,也可以是粮食、药材、布料或建屋材料等物资,再由各方面选拔出几位代表来,负责分配钱财物资的使用,各家家主再从旁监督。他还迅速得到了上海知府的配合,知道了各灾区最急需的物资名单,并率先捐出二千两银子。购买粮食与药材。由官府派出差役用最快的速度送往灾区,分发到灾民手中。

赵琇则紧随其后,说服了祖母张氏。也捐出了一千两银子并六千斤的粮食。粮食是她出钱向六房收购的。六房如今生意做得大了,很容易就从湖广等地采购到足够的粮食。赵琇要买,他们没有二话,八折卖了。转头又再去产粮区买粮。赵琇这头捐出钱与粮食,那头又派赵游回奉贤去见赵璟与八老太爷。把族中自救救人的章程详细写下,再送回嘉定,给广平王做参考。

高桢从广平王与赵琇处得到了指示,亲自前去说服汾阳王。不到半个时辰,汾阳王府就捐出了一千八百两银子的款项,还主动将王府位于南汇的所有空置房产拿出来。给官府做临时安置灾民的场所。王府养的府医六人,也被汾阳王派到了各个灾区去救治伤员。

汾阳王太妃顾不上去接回滞留外地的婆婆与媳妇。反而下帖子请了张氏过去茶叙,商议两人要如何在嘉定的贵妇圈子里带头捐脂粉银子一事。等赵琇陪着张氏过去跟她见了面,才知道原来她想做的还有更多。汾阳王太妃可不想只是捐银子而已,她认为在灾难中失去父母的孤儿与失去儿女的老人,都需要别人照顾扶养,而这种事,正是她们这些贵妇人可以帮得上忙的。她们完全可以出钱出人,弄出个跟善堂一样的机构,使这些受苦的人们老有所依,幼有所养。

还有受灾的妇人女子,若是失去了支撑家计的依靠,可以利用技艺养活自己与家人儿女。贵妇人们完全可以给她们提供工作机会,纺纱、织布、编织、浆洗…谁说除了捐钱和买下灾民为奴,就没有别的法子能帮到他们了?

赵琇对她的想法十分赞同,张氏则是从未想过还有这样的法子。她素来觉得,救济别人,要么是给寺庙捐香油钱,让出家人去施粥赠药,念经超度亡者;要么是象家族内部互助一般,亲友间彼此援手。所有贵妇人们聚集起来,形成一股力量去帮助别人…她以前从未想过,不过似乎很有意义?

张氏有些心动,却又担心自己做不好。赵琇便道:“祖母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若是怕做不来,孙女儿陪您去做如何?”她还向汾阳王太妃自荐,“我能写会算,身体也不错,能吃苦的,也不怕抛头露面。”

汾阳王太妃有些惊奇:“赵姑娘这样花一般年纪的女孩儿,原来竟有这样的胆识?”她非常欣赏赵琇,也不想追究赵琇是真心想帮忙,还是仅仅说好话而已,当即就给她分配了任务:算账。

赵琇也知道,汾阳王太妃不可能真叫她去抛头露面做苦力,不过会计工作也很重要。她立刻就接手账务,将贵妇人们捐出的款项理得清清楚楚的。何时何人捐了钱进账,何时何人为何事支出了多少银子,也都记录得清晰详细,数字全用大写汉字,字迹端正娟秀。汾阳王太妃看了十分满意,当场就拍板,聘用了她这位账房。至于张氏,她只需要跟在太妃身边帮着摇旗呐喊就好了。

为了行事方便,赵琇每日到汾阳王府来议事,早出晚归,看着汾阳王太妃接待一位又一位的贵妇人,高兴的,沮丧的,愤怒的,怨怼的,什么样情绪反应的人都有。但无论对方是什么态度,离开汾阳王府时,都必定会留下一笔银子,嘴上还要说这是她的荣幸。赵琇不动声色,暗暗观察着,将每个人的身份名字与反应记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