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跟姜培认识呀!要是改在前些日子,我也许还会吃惊一下。现在经历古怪的事情

多了,感觉麻木了,脑海里波澜不惊地转过这个念头。

经过姜培寝室门口时,我脚步稍停,门半掩着,一条缝正好露出姜培的侧脸,浓眉压得极低,少有的冷峻严肃的神色。这家伙背着我究竟在干什么呢?既然他有心瞒着我,想必也问不出来。我想了想,决定跟着那个打神秘电话的人。吸取了下午的教训,我尽量地伪装成漫不经心的样子,远远地跟着。

穿过重重的宿舍群,穿过教学区,冷清的路尽头是一大片黑森森的树木。淡淡的路灯,将前面那位仁兄的影子拉得极长,细细的看起来风一吹就会折断。我以路边的灌木为屏障,猫着身子慢慢地接近他。

那位仁兄站在松林子前,颇多踌躇的样子,来回踱了几步,不时地抬头看着林子。然后是一咬牙、一跺脚(仅是根据他的身体语言估计的),钻进了黑黢黢的松林子。我钻出灌木丛,快步地走到松林子前,探头探脑地张望着。要不要跟进去呢?想起前几天在松林子里的恐怖遭遇,我犹豫不定。

这时,响起了一声惊叫,撕心裂肺的,震得我浑身哆嗦。然后林子里吧嗒吧嗒的脚步急如骤雨,松针咯吱咯吱作响,蓦然起了风,路面上诸多离奇的斑驳影子。我手心汗出,心头狂跳,如被点了穴一样站在原地。

那位仁兄连滚带爬地出来,眼睛睁得极大,五官扭曲根本看不出本来的面目。他好像根本没看到我,只是两眼发直地一路狂奔。我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心想自己也还是赶紧走。可是…人类的本能告诉我有种危险正在靠拢,全身的毛孔轰然地炸开了。

一偏头,就看到了危险来自何方。一只小白鼠不知道何时已站在我的肩膀上,咧着嘴巴露出尖细尖细的牙齿,两只眼睛闪着诡异的红光。我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气,微微张开嘴巴(这也是人类吃惊时的本能反应)。

在张开嘴巴的同时,我大脑里忽然意识到不妙。说时迟那时快,小白鼠一个漂亮的纵跳,就像武侠小说所描写的高手的风姿,它演绎了一招完美的“乳燕投林”。

它,跃进了我的嘴巴!

它,跃进了我的嘴巴!!!

我没有办法描述当时的感觉,事后也无法回想。脑海轰轰作响,但是阿蓉临死之前的情景却又异常清晰地放大。之所以还能活下来,完全是因为我当时急中生智,顾不得脏与恶心——死亡面前这些都不重要了,我合上嘴巴,牙齿咬住了它的尾巴。

怕咬断,我不敢使上全力,它的尾巴还在一翘一翘的,想要摆脱我牙齿的钳制。小老鼠吱吱叫着,爪子在我舌头上使劲地抓,锥心的疼痛从舌头上传来,口腔里一股温热液体又咸又腥流淌不绝。

我伸出颤抖的手,抓住唇间颤动的老鼠尾巴,紧紧地攥住,然后张大嘴巴一拉。舌头又是一阵刮痛,但是老鼠终于出来了,在我打战的手指下吱吱地叫着,扭动着沾了我鲜血的身躯。我从来没有觉得老鼠如此的丑陋,如此的可恨,如此的可怕!一定要杀死它,我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摔在水泥地上,它发出一声尖锐绝望的“吱”,然后一动不动,身下慢慢地渗开一小摊暗黑的血。

犹不解恨,我抬起脚,眼看着运动鞋就要将它踩得稀巴烂,忽然想起应该送它去做DNA检测,弄清楚是什么样的基因突变造成这个怪物才是最重要的。光看这个毛茸茸的小东西躺在血泊已够恶心了,还要将它捡起带回宿舍。没办法,我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拿出仅剩的一支烟叼在嘴里,硬着头皮将老鼠装进烟盒里。

把烟盒撂在身侧,我一屁股坐在水泥地上,点燃香烟,用袖口擦拭着额头的冷汗。身上也是汗,后背的T恤都贴在身上了,凉飕飕的。我深深地吸了口烟,这会儿就现出香烟的好处,尼古丁从肺部进入血液,有力地舒缓了我绷紧的神经。心绪稍定,回想起方才的情景,小老鼠站在我的肩膀上,红色的眼睛一闪一闪的,就像催眠中常用的单调光刺激,怪不得阿蓉与张逸文毫不阻拦地让它进入了肺部。

“呸。”我将烟蒂吐在地上。抽完整支烟,危急状态时体内分泌的大量去甲肾上腺素引起的心悸、头晕、出汗、下肢发软、皮肤发凉一系列症状消了大半,只是胃部抽搐不止。我一手扶地,准备翻身站起。

“你在干什么?”蓦然一个声音从头顶传来。

低着脑袋的我看到了自己的手正好按在一个人影的头部,那人在我背部,而我是背对松林子坐着。也就是说,这个人刚刚从松林子里走出来。我全身戒备地扭过头,顺着地上的影子一点点看上去…叶浅翠?我一骨碌从地上跃起,顺手抄起撂在身侧的香烟盒,手背在后面,不敢相信地叫了一声:“翠翠?”

“翠翠?”她嘴角轻撇,似笑非笑,“我是她姐姐。”

“你没有出去玩?”其实我也差不多估计到,想起叶浅翠傍晚才跟我说她出去玩了,而且还发了脾气,真不知道是为什么。

“玩?为什么这么问呀?”她偏着脑袋用研究的神色看着我,“翠翠说我出去玩了,是不是?我的行踪她从不过问的,可能是她搪塞你的。”我蹙眉细思,傍晚时叶浅翠的反应那么激烈,难道仅仅是因为搪塞不过去了?

“你叫什么名字?”她问我,漫不经心又带点骄傲的样子。

“陆林。”

“陆林。看来你跟翠翠关系不错。”她别有深意地睨我一眼,“否则也不会叫她翠翠。”

“还行。”我心头温热,“你呢?叫什么名字?”

“我?”她做思索状。奇怪,自己的名字还要想吗?“我叫叶幽红。”那“叶幽红”三个字她几乎是一字一顿说出来的。不过幽红浅翠,一听就知是姐妹的名字。

“你坐在这里干什么?”叶幽红饶有兴致地问,“吐纳天地之气?还是练某种神秘的内家心法?”她说话的神色一本正经,说出的话却又似戏谑。我摸不准她的话锋,只好胡乱回答:“我坐在这里休息。”

“休息?”她露出不信的神色,指了指几丈外的椅子,“莫非地上比椅子更舒服?”

椅子当然比冷硬的水泥地舒服了,可是我当时的面包腿(下肢发软)根本不能支撑我走到那里呀。要是照实跟她说,估计没完没了,我不接她的话茬儿,径自问:“你干吗这么晚还待在小松林里呀?你不知道这里的传说呀?”

“知道呀,正是这个传说吸引我来的。”她绘声绘色地说,“黑夜来临时,如果进了小松林,会听到噗噗噗的刀刺肉体的声音,还有人数数…多么毛骨悚然的传闻呀,我太喜欢了。”

我皱起眉头,对她看了又看,确信她不是在说笑话。“你不害怕?”

“害怕,哦,当然不。为什么要害怕?翠翠没跟你说我是研究什么的吗?”她露出一个非常骄傲的笑容,“一切神秘的事情都是我研究的对象,比如说这个小松林…”

我打断她:“那么你在这小松林里发现了什么?”

她不高兴地瞪我一眼,说:“先生,打断女士说话是很不礼貌的。”

“对不起,请你继续吧。”

她满意地点点头,清清嗓子,说:“比如说这个小松林,在你认为,里面肯定守了一个怨灵…”

我皱眉,什么叫做你认为,忍不住又截了一句:“我可没有这么认为。”她生气地眨着眼睛,抿紧嘴巴。真拿她没辙,我连忙道歉:“对不起,你请继续。”

“比如说这个小松林,在你们认为,这里面肯定守了一个怨灵,然而事情的真相…”她扬扬手,“就在我手里。”

“你手里有什么东西呀?”

“年纪轻轻眼力就不行了,这可不好。”叶幽红跨前一步,将手伸到我面前摊开,手心里一株纤细的暗紫色的草。草?她看到我狐疑的神色,说:“别小看这根草,如果我没有估错,它就是松子林杀人传闻的肇事者。”

“我不太明白你的意思。”

叶幽红得意洋洋地说:“你当然不明白了。我白天晚上往松林子里跑,研究了这么多天才弄明白。这种草在晚上能分泌出一种气味,刺激人的大脑产生奇怪的幻觉。”

我表示怀疑:“不同人的幻觉为什么都是一样的呢?”

“亏你还是学心理学的,难道你不知道暗示吗?”经她一提醒,我顿时豁然开朗。所谓暗示就是个体无意中接受了人(包括自己)或环境,以非常自然的方式向其发出的信息后,做出相应反应的一种特殊心理现象。当年小松林里发生了一起罕见的情侣被杀案,在当时的学生脑海里留下了深刻印象,学生一旦进入小松林,不免会想起这件事情,等于进行了自我暗示。然后再吸入能引发幻觉的气体,自然就跟小松林杀人案联系在一起了。一传十,十传百,这个小松林就成了邪地。新生入校也会被学长告诫一番,这也是个暗示过程。

“你手里拿着什么?”叶幽红好奇地盯着我地上的影子。

“没什么,不过是个烟盒而已。”

叶幽红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你在说谎,如果是香烟盒,你没有理由那么小心翼翼地藏在身后。”

“真的是。”我将藏在后背的手伸到她面前扬了扬。一不小心,烟盒盖翻开了,老鼠掉了出来。

“啊,老鼠。”叶幽红尖叫一声,脚上一阵乱踩,我来不及阻止,那只老鼠已被她踩成肉泥。“看你斯斯文文,居然有这么奇怪的爱好。”我看着地上趴着的老鼠皮,哭笑不得。

叶幽红缩着脖子说:“好恶心,我走了,不要让我再看到你了。”举步要走,我急忙拦住:“等等。”

她的柳眉扬起,不悦地说:“先生,挡住女士的道路是很无礼的事。”

“我还有事问你。”我急忙说,“刚才林子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有个男生惊慌失措地跑出来?”

“什么男生呀?不知道。”

“你一直在林子里?”

“没错。”

“那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听着。”她瞪着我,目光锐利,语气极不客气,“我说不知道就是不知道,还有陆林先生,你实在很无礼。”她用手推开我,趾高气昂地走了。我看看她婀娜的背影,又瞅瞅身后黑黢黢的松林子,搞不懂她所说的话里,哪些是真,哪些是假。这个叶幽红,我一点都看不懂。

我折了根树枝,小心翼翼地将老鼠皮从地上挑起,仍然放进烟盒里。松林里那个逗弄老鼠的白衣女人究竟是谁呀?叶幽红刚才看到老鼠的反应,跟普通女孩子一样。如果这只老鼠是她饲养的,她没有理由会反应如此之大。难道不是她?

诡念第十四章

我如泥塑一般立在门侧,心中的悲凉如决堤的洪水。那一刻,我真的想放声大哭。

自那个秋日,她扭着细细的腰肢走进我的视线,也就走进了我心里。可是我甜蜜温柔的小恋人呀,此刻趾高气扬地站在我面前,以另一种身份,以另一种人格。上天何其残忍!

“嗨,难道你找我来是为了让我看你的发呆?”她不耐烦地扭身要走。我伸手拉她,迭

声说:“不,不,不…”眼睛湿润,鼻子发酸,心中又酸又苦,连话也说不出来。

她甩开我的手,声疾色厉,当我是登徒子。“不要拉拉扯扯。”

“进来坐吧。”费了极大的劲,我才挤出完整的一句,声音却像四五天没吃饭一样。她偏头睨我一眼,睫毛闪动,黑黑的瞳孔里闪着宝石般的光,可是偏偏看不出是什么表情。“有话快说,别耽误我的时间。”她从我身侧走进我的寝室,长发微扬,一缕花香掠过我鼻翼。

我合上门,深深地吸了口气,竭力地使自己镇静下来。她并没有在椅子坐下,昂着头站在桌边,像一只高贵的天鹅,手指尖轻轻地点着桌面。“其实我知道你找我干吗?你想问我,昨晚那个男生在小松林里看到什么了吧?”我点点头。

“那个男生叫什么呢?”她眯起眼睛想了想,“好像叫戴磊,翠翠告诉我的。嘿嘿,是个讨厌的男生。”

“哪里讨厌了?”

“他总是骚扰翠翠,跟踪翠翠,翠翠这个笨妞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又不好翻脸,说到底是高中同学,同窗情分不能说拉倒就拉倒。”叶幽红叹口气,露出了“姐姐”对“妹妹”的关爱。

“他为什么要骚扰翠翠?”

“他喜欢翠翠呀。”叶幽红黑黑的瞳仁看定我,“翠翠没有跟你说吗?看来翠翠也不是顶喜欢你。”我的心一阵尖锐地痛。

“他还打电话跟翠翠说,研究心理学的人都有心理阴暗的一面,不适合做男朋友呢。”叶幽红一脸嘲笑。我笑不出来,怪不得戴磊要告诉姜培叶浅翠脑袋不正常,平时跟踪我和她,还打恐怖电话吓我。堆积在心头的秘密,关于戴磊这部分了解一半。可是另一半依然是个秘密,“他昨晚在小松林看到了什么?”

叶幽红脸上浮起一个狡黠得意的笑,“你不也曾经见到过吗?当时,你不也是吓得魂飞魄散吗?”她纵声长笑,得意的声音像一串铃铛响个不停。她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盖子向我展示两片血红色的隐形眼镜片,“好莱坞拍戏时也是用这些的。”

“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如披霜立雪,心寒透顶。

她笑,诡异骄傲地笑,“翠翠是属于我的,你们谁也别想染指。”这句话说得斩钉截铁,叶幽红的脸上泛着金属质的冷光。

我忽然想起了半个小时前叶浅翠说的话:“陆林,你知道吗?自从平凉旅游回来后,我觉得我的世界全改变了,最可怕的是,我不知道什么地方改变了。一天天变得陌生,在白天在夜晚,无时无刻,我都觉得有双眼睛在看着我,在嘲笑我…”方才我听到这话,还以为叶浅翠没走出平凉古怪遭遇的阴影,所以才有这般奇怪的感觉。直到此刻听到叶幽红的宣言,我才猛然悟到这句话里藏着的玄机。

倒吸一口凉气,瞳孔缩成针尖看着叶幽红,“你是谁?”她还保持着古怪的笑,眼神冰冷如千年玄冰,从未解封,并且随时冰冻一切。

“那么戴磊是你杀的了?”我颤着声音,小心翼翼地问。

“NO,NO.”叶幽红连忙摇头,“我洁白晶莹的手是不会沾上血腥的,他不该进入小松林,你别忘记那里有个邪恶的传闻。有些邪恶的东西是不依常理存在。”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真可惜,看起来你不是个聪明人。当他频繁地出没小松林,脑海里会反复地出现邪恶传说,一遍一遍地自我暗示,最后就会去重复那邪恶的传闻。只是暗示而已,这可是你们心理学常用的一种方式呀。”我当然明白这种自我暗示的魔力,比较出名的例子:二战时,纳粹在一个战俘身上做了一个残酷的实验,将战俘四肢捆绑,蒙上双眼,搬动器械,告诉战俘,现在对你进行放血。被蒙上双眼的战俘只听到血滴进器皿的答答声,过了一会儿,战俘哀号一阵之后气绝而终。其实,纳粹并没有抽该战俘的血,滴血之声乃是模拟的自来水声。导致战俘死亡的,是“放血”的暗示。耳听血滴之声,想着血液行将流尽——死亡的恐惧,瞬时导致肾上腺素急剧分泌,心血管发生障碍,心功能衰竭。

“反复的自我暗示,他会渐渐地产生一种代入感,幻想自己就是其中的被害人,然后终于…嘻嘻。”她嘻嘻地笑,一派轻松自若。

“你为什么不救他?”我痛心地问。

“他死了才安静,从此不会纠缠翠翠,我高兴着呢。”她的脸凑近我,瞳孔深处闪着暗紫的幽光盯着我,嘴角一抹邪恶的笑,“现在,还有你…”

不知道为什么,盯着她眼睛时,我有一种奇怪的迷失感,就是那种一下子找不着北,不知道自己姓啥叫啥的感觉。但也只是一瞬间,毕竟我修习催眠术已有些时日,经常练习精神集中,意志坚定、精神的集中度都优于常人。

她有些失望地缩回脸,兴致大减,悻悻地说:“我累了,要回去睡觉了。”我伸手拦住她,说:“最后一个问题,你为什么杀张逸文和阿蓉?”

她惊讶地瞪圆眼睛,嘴里蹦出一串串句子:“张逸文是谁?阿蓉又是谁?我根本不认识她们,又为什么杀她们!你真是莫名其妙!当我是冷血杀手呀。我可不是,我是天资聪颖、才华横溢的叶幽红,即便要杀人,也不会用庸俗的办法。即使要杀人,也绝不会动用自己的双手。这道理看来你不懂,因为你压根儿不是聪明人!与笨蛋交谈真是浪费黄金般的时光。”

她怒哼哼地推开我的手,大步往门口走去,却又忽然探过头来,凑近我耳边说:“翠翠是我的,没人抢得过我。”那细细的声音嘶嘶地从耳膜一直钻进我的大脑,就好像一条冰凉的小蛇。我半身麻痹,怔怔地看着她骄傲的身影远去。

“翠翠是我的,没人抢得过我!”

我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心力交瘁。事情怎么会是这个样子呢?真恨呀,真恨自己不是个神!

坐了好久,我才缓过劲来,睡意全无,浑身冰凉,脑海里缓缓地回播着与叶幽红的对话。叶幽红无疑是个天才,知道戴磊在跟踪她,所以一遍一遍地去小松林,强化戴磊的自我暗示,最终让他自己了断自己。

但是事情是否真的如叶幽红说的如此简单呢?为什么盯着她的眼睛会产生奇怪的眩晕?生活中我们时常会遇到一些人,他(她)一旦出场就会给在场所有的人带去迫力,你会不由自主地按照他(她)的话去做,即使你自己可能不太乐意。刚才叶幽红看着我时,一刹那我就有了这种感觉。依照我的定力,只有当对方的精神力量强过我甚多时,才会产生如此的感觉。

“翠翠是我的,你们谁也别想染指。”叶幽红斩钉截铁地说。

“陆林,你知道吗?自从平凉旅游回来后,我觉得我的世界全改变了,最可怕的是,我不知道什么地方改变了。一天天变得陌生,在白天在夜晚,无时无刻,我都觉得有双眼睛在看着我,在嘲笑我…”叶浅翠颤抖着声音说。

这两句话在我头脑里打起架来。向日葵花丛后,叶浅翠盈盈地走了过来,扶着门框浅笑;松林子前叶幽红高傲的笑容遥远如星辰;半个小时前叶浅翠坐在我宿舍楼下,长发半掩着脸泫然欲泣;几分钟前叶幽红趾高气扬地站在我面前,得意自己除掉戴磊的手段…

她与她在我脑海里走来走去,微笑着,冷笑着。

她断然地说:“她是我的。”

她忧伤地说:“世界全改变了。”

她与她在我脑海不断地分离,重合,重合又分离。我终于忍无可忍,发出一声号叫,将堆在桌子上的一摞书全推到地上,书本滚的满地都是,有几本撞到墙上发出哐哐的响声。

隔壁有人咚咚地捶墙,大叫:“靠,半夜三更不睡觉,要吵死人呀。”

我如泄了气的皮球瘫坐在床上,抱住了脑袋。就这样子,我不思不眠坐了一个晚上,一直到天明。隔壁寝室的同学起床了,唱着歌,在洗手间里弄的水声哗哗。楼下传来自行车行驶发出的摩擦声,不时叮的一声。不知何处还飘来冲泡麦片的香味。整个世界从熟睡中醒来,发出各种各样的声音与气息。

雨已经停了,空气十分清新,阳光洒在树梢,斑斑点点的金色十分讨喜。我眯着眼睛避开一缕执著追逐我的阳光,最后干脆扑到床上,用被子捂住整个脑袋。我不要清醒,不要明天,如果可以选择,请把昨晚从我生命里删除。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寝室电话铃声响了。我不想接,但它一直在响,像个偏执狂。最后,我无法忍受这种单调铃声的折磨,没好气地接了起来。“喂。”

“下来吧,我在你宿舍楼下等你。”叶浅翠的声音从电话那端传来,依旧柔婉如水,我发怔,不知道如何回答。她也没有等我回答,静静地挂断了电话。

我走到窗前,探头看了一眼。叶浅翠就立在楼下的公共电话亭前,一身白衣,微垂着头,长长的秀发如瀑布。秋阳很高很远,光芒像研得细细的金粉洒在她身上,给她安一对翅膀,就是不折不扣的天使。

我的心如刀割一般的疼痛,默默地凝视了她几分钟。然后才用毛巾擦了把脸,也不换衣服,就跑到楼下。她抬起头来,先是莞尔微笑,继而蹙眉,说:“怎么搞的?脸色这么差?”

我凝视着她,喃喃地说:“没睡好而已。”

“怎么了?为什么用这样的眼神看着我?”

“我喜欢看着你。”

她双颊飞红,嗔了一句:“讨厌。”

我一把将她拉到怀里,紧紧地抱着她,喉结滚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她微微挣扎,说:“大白天唉,好多人呀都在看。”

“不要管他们,随便他们看好了。”我的声音哽咽,下巴不停地摩挲着她的秀发,唯有这样子才让我觉得她是真实存在的。她的头发可真好闻,散着一股淡淡的花香。“翠翠,我们今天出去玩吧,好不好?”

“咦,你不是要我带你去见姐姐吗?”

“不,不用了,我忽然…不想见你姐姐了。”我期期艾艾地说。她惊讶地嘟起小嘴,埋怨地说:“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子呀?人家才跟她说好的,讨厌死了。”

“不要生气,我们出去玩,还有好些地方你没去过呢,像绍源寺,那里有个金身大佛,据说很灵验。” “是吗?那我们就去那里玩好了。”她欢喜地说。

我放开她,用手指拨弄着她额角的头发,说:“好,我们今天就去绍源寺玩,顺便去吃西川铁板鸭。”

“好,太好了。”叶浅翠十分的高兴,嘴角抿成一道快乐的弧形。她笑得真美,不知道

为何我却鼻子发酸,心里好像成千上万的小虫子在咬。

“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呀?”

“我要回宿舍刮一下胡子,还要换身衣服。翠翠你在楼下等我呢,还是回宿舍等我呀?”我摸着下巴的胡楂说。

“我回宿舍等你吧,正好我也要换衣服。”

“好。”我目送着她走远,才心情沉重地返回了自己的宿舍。刚进门,手机就响了,是段太太的电话。“小陆,小叶是不是跟你在一起呀?能否请她接电话?”

“她刚回自己宿舍了?有什么事吗?”

“小陆,你知道的,‘国庆’过后,小瑜的案子就要开庭了,现在各方面情况都很不利,我跟段先生商量了,只有请小叶帮忙了?”

“什么意思?”我心陡然一沉。

“我们想请她出庭作证。”

“不,绝对不可以。”我一口否决,不敢想象,如果叶浅翠出庭作证,再被检查出患有精神分裂症…那一刻,我想她会崩溃的,而我也会崩溃的。

段太太一愣,“为什么?”

“不为什么,总之,不可以。”

段太太的声音微变:“小陆,难道你忍心看我家小瑜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被判了刑吗?”

“段太太,我不是这个意思,吉人自有天相,段瑜他会没事。但是翠翠她不会出庭的,段太太,我希望你不要再去找她了。”

电话那端有着短暂的沉默,段太太的声音再响起时,已不若平常和婉,变得陌生冷硬:“小陆,我看你是斯文人,怎么说话如此不讲道理呢?再说我们找的是叶浅翠,又不是你,凭什么你推三阻四的。”

“段太太,你听我说…”我话还没有说完,咯噔一声,电话挂断了。我叹了口气,理解一个母亲的心情,眼看着一个个希望落空,心里自然十分着急,即使是稻草也要抱在怀里了。

我没有将这个电话当一回事,自顾自地刮掉胡楂,又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一个小时后,我去叶浅翠宿舍找她,在她宿舍楼下停着一辆豪华奔驰。我认得那车牌号,身子一下子僵住了。这个阳光灿烂的秋日,我想与叶浅翠一起去看金身大佛的愿望落空了,不仅如此,我还知道有更多的麻烦会接踵而来。

从奔驰车放下的车窗里,可以看到段太太与叶浅翠并排坐在后座,段太太拉着她的手,七情上脸地说着什么。叶浅翠习惯性地微微低着头,脸容肃然,偶尔眼睛眨动,浅蓝色的眼白犹如一角晴天。

依照叶浅翠的性子,她肯定会答应段太太的。我恼怒地握紧了拳头,真想一记勾拳打得段太太无影无踪。阴沉着脸,我一步一步地走到车子旁,从开着的车窗外瞪着段太太。她翻然惊觉,回过身来看着我,悲痛哀伤的脸立刻变了表情,眉毛高高挑起成一个凌厉的钩,目光里充满戒备,就像一个守护雏鸡的老母鸡。她盯着我,一点也不友好地说:“小叶已经答应了。”

一下子,我的愤怒全消失了,犹如水银泻地,无迹可寻,排山倒海的哀伤在身体里流动。我把眼睛从段太太脸上移到叶浅翠脸上,定定地看着她,无限爱恋地看着她。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一潭秋水深不可测,我真想跳入其中淹死自己…叶浅翠不解地眨动着眼睛,低声问我:“陆林,你怎么了?”

“没事。”我深深地吸了口气,看着段太太说,“即便翠翠出庭作证,如果没有找到那房子依旧是徒然。先不说翠翠口供的真实性会让人怀疑,由于你事先与翠翠的频繁接触,很可能让别人以为是你们收买的假口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