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元茂自然不知她心中所想,见她如此,只疑惑地扭头问宋氏道:“阿蛮这是怎么了?”

“许是多日不曾见你,觉得有些眼生了。”宋氏担忧地看了看她,摇头道。

“都是爹爹不好,爹爹该早些让人去接你们才是。”谢元茂闻言,清俊的面上隐隐露出几分讪讪来,口中说着这样的话,伸手摸了摸她的头。

谢姝宁却没有心思理会他,她现在满脑子都是谢家。

第004章父亲(二)

当时父亲独自先回了京都,此后又足足过了近半年才去接他们。她过去不懂其中的关窍,乃是因为年幼无知。可时年已二十有二的母亲,竟也是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吗?这期间,祖母跟陈氏难道会一点也不部署,任由他们入驻谢家?母亲这一去,本就如同闯进龙潭虎穴,九死一生,可母亲却像是满心期盼着谢家人会好好接纳他们三人,实在是叫她心烦意乱…

她悄悄打量了眼正轻声细语同父亲说着话的母亲,心里忍不住暗暗庆幸,好在她并不像母亲。

若是她的性子像母亲,不等林远致害她,她也早就已经死了。

感慨中,她忽然听到哥哥谢翊轻声道,“阿蛮,箴儿是谁?”

小小的女童怔住。

因为父母说话插不上嘴的谢翊嘟着嘴凑到她身边来,一双眼亮如星子,看得她过了半响才声音艰涩地回道:“我梦见了一个同哥哥生得一模一样的孩子,他就叫箴儿。”

谢翊眯起眼睛,同她靠着肩坐在一处,嘟哝道:“你定是睡迷糊了,哪里会有人同我生得一模一样呢。”

谢姝宁茫然地点头。

突然,在视线触及身上所着衣裳的时候,她再一次愣住了。沿着自己肉呼呼的手往上瞧,入目处是雪白细滑的皮毛,袖口缀着一整圈大小匀称、圆润的粉色珍珠…白狐狸皮的袄子,镶嵌着粉色的南珠…

真真是奢侈!

谢姝宁一时间有些回不过神来。那些即将发生的大事件她都记得,可这些细节她却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让她穿着这身衣裳进谢家的门,是母亲刻意为之还是真的只是怕她受不住京都的严寒,所以才取了这样的皮袄予她穿?

她咬着唇瓣,想着若母亲有这个心思,之后也就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败在陈氏手下,可见如今这桩事只是凑巧罢了。

况且宋家旁的没有,可银子却是多的是!

舅舅又只有母亲一个妹妹,自是舍得往她身上砸银子,爱屋及乌,她跟哥哥的吃穿用度都是上佳的。谢家自诩世家,可她伯父叔叔家的几个孩子身上穿戴的,素日里用的物件根本就比不得他们的。

兴许也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谢家人明面上不愿意承认母亲这出身商贾的媳妇,怕折损了谢家的脸面,可心底里却又舍不得母亲丰厚的嫁妆。故母亲去世后,那些原本该留给哥哥跟她的嫁妆尽数都被谢家那张巨口给吞了,连一厘都不曾留给他们。

贪了她生母的银子,等到她出嫁之时,却舍不得在她身上投一丁点。彼时谢家正昌盛,哪里会缺了那么点银子?可她的六十四抬嫁妆中不过都是些虚面上的东西,还是伯祖母觉得心中过意不去,又私下里给她添了一些进去才算是好看了些。

本就是让林家有苦说不出的换嫁,她虽记在陈氏名下,算是三房的嫡女,可实际上谁不知她只能算是个庶出的。加上嫁妆又不丰厚,所以她嫁入林家之后,被婆母冷眼相待,被林远致不喜,其中立足的艰辛哪怕此刻想来也觉得像是赤足走过雪地一般。

天寒地冻的日子里,他们母子三人千里迢迢地从富庶温暖的江南赶往寒冷的京都,可等着他们的却是比京都的天气还要寒冷许多的人心…

谢姝宁摸着自己袖口的南珠,努力回忆起那个冬日出的事。

她的妹妹谢姝敏,生于次年腊月。如今已是仲冬末,若是她没有记错,再过几日便该进腊月了。

这也就是说,在离开他们的这几个月中,父亲的确是信守住了当初对母亲做下的承诺。

可是父亲却在他们母子三人到了谢家后,同陈氏走至了一处,有了谢姝敏。母亲不在的时候,他都能守住,母亲来了,他却为何守不住了?这其中究竟出了什么差错?

思绪飞扬间,马车已经悠悠然过了寿清门。

沿着三喜大街一路前行,到了路尽头右拐便能看到石井胡同那标志性的青石垒成的水井。继续往前行驶三百米左右,谢家的宅子便出现在了眼前。

可马车过了正门,却并未停下,而是直接便驶向了西边的角门。

谢姝宁觑了一眼父亲的脸,神色未有一丝变化,可见他是知道的。而母亲向来以父亲马首是瞻,这会见父亲没有发话,她自然也什么都不会说。

马车停了下来。

谢元茂先下了车,而后转身要来扶她。

“我不下去。”谢姝宁瞪着眼睛。

说话间,宋氏也已经准备带着谢翊下马车,却被她一把拦腰抱住,皱着细细的两道眉毛道:“爹爹曾经说过,上门做客,主人该当开正门相迎才是,怎地如今却要我们从角门走?”

哥哥谢翊走路早,说话却晚,而她则恰恰相反,一岁半了才堪堪学会走路,话却是早就说得比五六岁的孩子还要顺溜。所以此刻,她说出这么一席话来,在场的诸人也都并不觉得奇怪。

只是谢元茂闻言,脸色微讪地道:“阿蛮,往后这便是我们的家了,怎是做客…”

谢姝宁心里冷笑一声,面上却露出狐疑的神情来,睁着双清澈明亮的眼睛定定望着他,道:“既是自家,那岂不是更该往正门进才是?”

谢元茂目光闪烁,接不上话来。

马车堵在了门口,一时间里头的人出不来,外头的人也没法进去。宋氏瞧着不成样子,唯恐给半年前才恢复记忆回到谢家的谢元茂惹了麻烦,急忙弯腰将肉嘟嘟的她给抱了起来,强行塞到外头谢元茂的怀里去,“阿蛮休闹。”

她瘪着嘴,看着宋氏,满嘴都是话,可是却团团缠在舌尖出不去。

前世从一开始,他们便输了气势。

祖母要他们从角门进,这其中的意思哪里还需要再理?可父亲没有反驳,母亲顺从,所以从他们跨进这道门的那一刻开始,便已经输了五分!

谢姝宁在谢元茂怀里挣扎起来,喊着:“我要自个走。”

谢元茂许是心虚,好声好气地道:“好好,阿蛮自个走。”说着,将她慢慢地放到了地上。可是没等她走两步,边上突然有个人凑到谢元茂身边来,丝毫没有顾忌着她的意思,道:“六爷,八小姐穿的怕是不合适。”

“有什么不合适的?”谢元茂疑惑地反问。

谢姝宁闻言便暗笑了起来,父亲在宋家过惯了奢侈日子,自然不会觉得她穿的有何不对。可谢家自诩清流,又不是新富乍贵的人家,自然是见不得他们这种满身铜臭的模样。

“六爷,老太太素来勤俭,不喜奢华。”那人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转口提起了谢家三房的老太太来。

谢元茂的面色便变了变。

谢姝宁看得分明,原地跺跺自己的小脚,眼睛一眯便提着裙子飞快地迈开两条小短腿往正门的方向跑去。

第005章入府

正门前闹腾开的时候,谢家三房的老太太正端坐在雕花的红木软椅上半闭着眼睛小憩。

“老太太,八小姐闹着非得从正门进,守门的下人伸手推了八小姐一把将人给推在了地上。六爷气红了眼睛,一脚踹了过去,将人从正门里给带了进来。”大丫鬟春平轻手轻脚地打起厚厚的防寒棉帘子进来,恭敬地道。

三老太太捻着手中的佛珠,微微掀开眼帘,道:“去,将门房上的人都给换了,这等没眼色的留着也是祸患。”

“母亲,那丫头今时不过四岁便有这般脾性,我可不敢养。”一旁坐着的陈氏看着春平又出去了的背影,微微蹙眉。

三老太太闻言便将手中佛珠丢在了一旁,保养得宜的白细手指微曲,将原本闲置着的铜雕凤穿花暖炉轻轻叩响,有些漫不经心地道:“你怕什么,不过是个没什么见识的小丫头,等拘起来好好教一教,还能有多大的胆子?便当是只阿猫阿狗,养上个十年,寻个人家给打发出去便是。你该担心的,是她的儿子。”

“还求母亲指点媳妇几分。”陈氏微微上挑的眼尾随着她说话的动作显得愈发妖娆起来,然而语气却是谦卑的。

她是三老太太嫡亲的侄女,人都说侄女像姑母,她也的确生得同三老太太有五分相似。一样微微上挑的眉眼,带着三分凌厉五分明艳。怕也正是因为如此,三老太太才会愿意将她带在身边养大。

身为表小姐的她自小在谢家长大,虽同谢家三房唯一的男丁谢元茂未曾定下亲事,可谁都知道她将来是要嫁进谢家来的。然而六年前,谢元茂跟几名同窗一道赴江南游学,而后便再也没有回来。他失足落了水,便没了踪迹。连尸体都不曾找到。

谢家三房就此绝了户。

没多久,陈氏便在三老太太的主持下捧着谢元茂的牌位嫁进了谢家。

府里的人都暗传是三房的风水不好。若不然,当初三房的老太爷年纪轻时纳了一堆的妾,怎地也没有生下一个儿子来?没多久,正室病了一场去了。热孝内便又娶了如今的三老太太谢陈氏做续弦。

可才过了一年,彼时不过三十五岁的三老太爷醉酒后跌了一跤,便将命也给丢掉了。

谢陈氏是继室,又不足二十岁便守了寡,日子自然是不好过。不过她心思摆的正,知道自己一个孀妇,膝下空虚怕是不能过得长久,便舍了脸面求族里答应,从枝繁叶茂的长房过继了当时才七岁的谢元茂当嗣子。可谁知道,嗣子好不容易养大了,却也没能活得太长久。也因着这事,让长房老太太厌极了三老太太,觉得是她害死了自个的儿子。

“老六回来了也好,眼睁睁瞧着你年纪轻轻便独守空房,我这老婆子心里也不舒坦。”三老太太突然微微一笑,“只要我还活着一日,这正室的位置便只能是你的。”

陈氏得到了准话,面上终于也跟着露出了几丝笑意。

身为三老太太的亲侄女,她对自己这位姑母的手段从来都是确信无疑的。

陈氏相信,只要有三老太太在,外头的那个宋氏是决计掀不起风浪来的。

“只是你自己也要长点心才是,老六回来这些日子,他可曾进过你的屋子?”三老太太笑着说完,突然又冷了脸,“你莫非还要我这做母亲的压着他同你圆房不成?”

陈氏面皮一僵,再也笑不出来。

同样的,谢姝宁亦是一点也笑不出来。

这家里豺狼虎豹数不胜数,可其中最狠最毒的那一只却是当属三老太太无疑!

她已经是三房的老太太,可今年尚不足四十,加之保养得宜,看上去倒是只有三十左右。

谢姝宁只要一想起她的模样来,便忍不住打个寒颤。

她站在谢家绿油油的大门前,将兽面摆锡环拍得怦怦作响,大大闹腾了一通,又故意在门房上的人伸手来阻的时候假装摔倒,惹父亲动了气,想必这会三老太太那应该已经得到消息了。果然,进了垂花门没一会便有人出来迎他们。

“六爷、五少爷,八小姐。”来人依次同他们弯腰行礼,却好似故意的一般漏掉了宋氏。

谢姝宁被谢元茂抱在怀中,眯着眼睛仔细辨认,隐约记得来人正是三老太太身边的大丫鬟之一冬乐,便笑吟吟地伸出短短的白胖手指点着她大声道:“你忘记向我娘亲行礼了!”

冬乐怔住。

“奴婢给太太请安。”过了半响,冬乐才含糊地略过排行,对着宋氏行了一礼。

谢姝宁冷眼看着,抱着谢元茂的脖子用软软的童音道:“爹爹,这里的人都没有规矩!”

“回头爹爹罚他们。”谢元茂好声哄着她。

冬乐不由诧异,她万万没料到谢元茂在这个她头一回见面的八小姐面前竟是这幅模样…跟在府里全然是两个样子…

几人沿着抄手游廊迂回前行,长廊外落尽了叶子的树木覆着皑皑白雪,瞧上去冷清得很。

谢姝宁觉得寒气不停地从空气里袭上她的身子,将她冻得瑟瑟发抖。她不习惯京都的冬寒,即便过了许多年也还是不适应。在这一点上,箴儿倒是像极了她,怕冷怕得厉害。每每听她说起江南来,他便也嚷着要去。

可是,哪怕是她,也再没有能回江南去看过一眼。

她昏沉沉地将脑袋埋在谢元茂毛茸茸的大氅上,暗自叹息着。

不多久,一行人便走到了寿安堂。

进了前厅,许是里头的人闻声,便打发了春平出来迎人。谢姝宁抬起头的时候便看到春平正巧打起帘子,行了礼笑道:“六爷回来了,老太太正等着您呢。”

一句话,只问候了谢元茂一人。

谢姝宁抿着嘴,一声也不吭。

从他们进门的那一刻开始,祖母便没打算给他们好脸面。可偏生前世他们个个蠢笨,还真当这年轻的祖母是个心善慈和的。

进了门,谢姝宁便觉得有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三尺阔,五尺高,螺钿描金大理石屏风前设有一张黑漆的香几,上头摆着只古铜兽炉,正散发出极浓郁的香气来。偏生如今天日冷,屋子里点着火盆,门上又有厚厚的帘子挡着,这味道乍然冒出来几乎能将人熏得背过气去。

“母亲,人接来了。”谢元茂将怀中抱着的谢姝宁放下,对三老太太恭敬地道。

“母亲。”宋氏也跟着唤了一声。

可三老太太像是不曾听见一般,只笑得慈爱,率先朝谢翊招招手,道:“这便是翊哥儿了吧?来,快来祖母身边坐。”

谢翊茫然回头,看了看宋氏又看看谢元茂,迟疑着不敢上前。

“翊哥儿走近了,叫母亲跟祖母好好瞧一瞧。”陈氏见状,便笑了起来,起身热络地招呼起来。且口称母亲,眨眼的工夫便似乎在无形中将初来乍到的宋氏给压制了下去。然而这会,明明连谁是正室都还尚未分出来,她算是哪门子的母亲!

谢姝宁看看宋氏,见她只是担忧地看着迟疑不肯上前的谢翊,心中暗叹一声。随即她便抓住谢元茂的手,后退一步,故意装傻充愣,用惶恐地眼神看着他道:“爹爹,这位姨娘怎么让哥哥叫她母亲?”

第006章祖母

脆嫩的童音一出,三老太太面上带着的笑容便僵了一僵,不过旋即便又重新展颜。可是不知为何,此刻挂在她嘴角的那抹笑意瞧上去却丝毫没有欢喜的模样。

宋氏见状,知是谢姝宁年纪小不知事说错了话,不由惶恐,急忙要去拦她。

谢姝宁却不动声色地迈开短短的两条腿,躲开了宋氏的手。她知道宋氏胆小,今日入谢家,定然只求不出错、不惹麻烦,亦不让父亲夹在中间难做人便是。所以她今日是铁定不能指望宋氏的。

她佯作惶恐,贴近谢元茂,软软央他将自己抱起来:“爹爹,我怕。”

“母亲…”谢元茂望着三老太太骤然变幻的面色,心下不由叹息。他不敢将谢姝宁抱起来,只任由她紧紧贴着自己的裤管,低声冲着三老太太求饶般地唤了声。

三老太太闻言却只笑着,并不开口。倒是陈氏,却是一下子便觉得不快起来。

她本以为自己怕是要一辈子做个孀妇,可谁知谢元茂却还活着。然而福兮祸所伏,谢元茂在外头却早就已经成亲生子。她现如今也就只能仗着自己是三老太太的侄女撑一撑底气。谢元茂回来半年了,却不曾进过她的屋子,似是根本不愿承认她是他的妻室。好说歹说,到底是决定等他将人从江南接过来了再说。

可看着眼前的这一幕,陈氏突然有些慌乱起来。

然三老太太不开口,她这个做晚辈的更是不能开口。

主子们一点声音也无,几个下人更是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屋子的人,便这么静谧了下来。

宋氏垂首,紧紧握着谢翊的手不动。谢元茂也只是嘴角翕动,不知该如何打破这一室寂静才好。唯有谢姝宁躲在自己故作慌张的面孔后,细细打量着三老太太跟陈氏。

此时的三老太太比她记忆里的那人还要来得年轻许多,甚至于眼角都还连一丝细纹也无。除了那稍显老气的穿戴跟用具,她看起来甚至能当陈氏的姐姐!

妖精似的老婆子!

谢姝宁在心底里咬着牙恶狠狠地骂了句。

比起陈氏,她更加痛恨三老太太。

光线并不明亮的室内,三老太太的肤色显得极白极薄,隐约间还有种剔透。上头连一点斑也不见,皮肤绷得紧紧的,叫人看不透年纪,也断然不会想到这已经是个做祖母的人。她微笑着,却仍叫人觉得她神情沉郁,眼神更是叫人忍不住心惊的锐利。

谢姝宁看着,眼中不由闪过一丝戾气来。

难怪前世他们母子三人在三老太太面前连还手之力也无,这样一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母亲如何能敌?

后宅之中,本就硝烟弥漫,再加上母亲后来又渐渐失了父亲的心,情况自然也就愈发的差了。说起来,她当时也的确是太过年幼,以至于连最基本的要点都给忽视了。

虽说后宅是女人的战场,可男人却才是这场战争中最重要的兵器。

谁先得到了谢元茂的心,谁就能是赢家。

而他们,先是母亲不知怎地便失了父亲的心,变得日日郁郁寡欢,便是偶尔的笑也带着凄凄的苦涩。她性子烈,觉得母亲会变成如此,皆是陈氏的错,有一日见到了尚在襁褓中的幼妹谢姝敏,愤怒地上前去抓她的脸,生生在她额上留了道口子。

也正是因为这么一出,后来谢姝敏才会铁了心要毁她的容貌,方能泄愤。

现在想来,谢姝宁却是一点也想不起,自己当初是如何对众星捧月般的妹妹动手的。她彼时尚不过六岁,年幼不提,气力自然更是不足。她如何能在乳母、一众丫鬟婆子的看守下突破重围,在谢姝敏额上抓出了口子来?

可不论如何,这一下令他们母子三人被父亲彻彻底底地厌恶上了。

祖母更是借着这件事,要将她送到田庄里去修身养性。

母亲自然是不肯答应,她还这般小,就这样被送到田庄上去,谁知会长成什么模样,又是不是还有命能平安长大。可祖母发了话,陈氏又日日抱着谢姝敏啼哭不止,惹得长房都被惊动了,母亲如何还能挡得住?何况那时,正室之位也已经落在了陈氏头上。她小小年纪,便成了要祸害嫡妹的恶毒之人。母亲自然也就成了那背后怂恿幼女害人的毒妇,自身都难保!

听说,她被送上马车的那一日,母亲抱着桂妈妈哭到了半夜,中途还呕了血。直至启明星冒头才沉沉睡去后,第二日便再没能醒过来。

寒气从地砖上侵袭上来,谢姝宁抓着谢元茂裤管的手在轻轻打颤。

她怕。

怕极了。

她是压垮母亲的最后一根稻草,这个认知,在母亲去世后的许多年里都一直死死纠缠着她不放。哪怕桂妈妈拼了命地告诉她,那不是她的错,她年纪小,只是被人给害了。可是她仍旧觉得这一切都是自己的错。

若不是她,母亲也许就不会那么快离开人世,哥哥也就不会那么轻易地被歹人害死。

修剪得圆润光洁的指甲在谢元茂青色的裤管上泛出莹莹的光来。谢姝宁冷眼盯着自己的手看,只觉得此刻被自己抓在手中的不是父亲的裤管,而是三老太太跟陈氏姑侄两人。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任人宰割!

“好了。”良久,三老太太终于笑着道,“一路舟车劳顿,又是这般天寒地冻的时候,想必都累了。如今既见过了,那便先下去歇着吧。”

只是她的笑,落在谢姝宁眼中,也笑得那般冷。

三老太太笑的时候,只嘴角微微一弯,弧度极小,笑意极寡淡。

可是只这么一个笑,却叫谢元茂长松了一口气。

他忙看了宋氏一眼,一边道:“明日一早,儿子再带孩子们来给母亲请安。”

三老太太将暖炉拢进袖中,“罢了,现如今天日冷,孩子们又是打南边过来的,早上怕是起不来,倒不如叫他们多睡些的好。”说着,她突然打量了宋氏一眼,道:“瞧着便是个身子单薄的,南边的人不禁冻,好好顾着些身子才是。”

宋氏闻言,受宠若惊,只知点头道谢。

谢姝宁暗暗叹息,母亲素日被舅舅护得太好了些,一辈子不曾吃过苦头、不曾试过看人脸色过日子,如今到了谢家,却是一切都颠倒了过来,倒叫母亲手足无措了。

只是她毕竟年纪小,话不宜多说,只能点到即止。她方才说陈氏的那句话已是极出格的,这会也就真的只能装作害怕的模样,黏着父亲不动了。

可三老太太忍得住,陈氏却没有那般好定性。

第007章交锋

陈氏死命绞着手中的一面帕子,嘴角翕动,似是忍了许久才终于将口里的话给重新了咽了下去,转而换了副泪盈盈的模样望向谢元茂。旋即也不等谢元茂作何反应,她便悄悄别过头去抹掉了眼角的泪水,起身来道:“原先定下了将东边的海棠院给妹妹住,只是昨日里下了场大雪,院子里污了大片,如今怕是住不得。倒是芝兰斋那边未被雨雪侵到,老爷您看这…”

谢姝宁听着便差点笑出声来。

玉茗院也好,芝兰斋也罢,左右这些个地方便是再好,布置得再如何舒适体贴也是无用的!

这两处地方都不算差,可是位置却偏僻,离正房远不提,离父亲在内院的书房也远。陈氏打的一手好算盘,想要将他们同父亲分得远远的,她岂能让陈氏如愿!

前世母亲便是孤苦一人死在了芝兰斋中,谢姝宁只要想起来便觉得喉间干涩,手脚发凉。

于是她便咬着唇轻声问谢元茂道:“爹爹,你说住哪儿好?”

谢元茂没料到她会问自己,不由微怔。

“爹爹,若是我们住在芝兰斋,你可是同我们一道住?”见他不语,谢姝宁便仰着头,用可怜巴巴地眼神望着他又道。

谢元茂扯了扯嘴角,无奈地看她一眼,终是狠下决心对三老太太道:“母亲,孩子怕生,芝兰斋地方又偏了些,倒不如就让他们先在玉茗院住下吧。”

谢姝宁松了一口气,好在这会的父亲心底里还是向着他们的。

可陈氏的一颗心却因为谢元茂的这句话生生揪了起来。先前明明都说定了,且让宋氏母子三人住在海棠院,她说院子污了暂时住不得要换芝兰斋也并非胡说,可谢元茂此刻却突然提出要让宋氏母子三人住到玉茗院去,这岂不是打她的脸?

玉茗院可是正房!

陈氏只觉得自己心口一抽一抽的疼。

她是捧着谢元茂的牌位进的门,打从一开始便是谢元茂的正头娘子,一直住在正房,可这会谢元茂这般说,其中的意思岂不是要她搬出正房去?分明她才该是正室!

谢姝宁悄悄打量着陈氏面上的神色变幻,满心冷然。

这场正室之争,说起来可还真是难以定夺。

论起来,陈氏捧着牌位嫁进谢家做的谢家妇时,父亲还未同母亲成婚。这般算起来,似乎便该是陈氏为大,母亲为小。当初谢家人便也是用的这个理由,将他们母子三人打进了泥潭里。

可陈氏虽然自小便是被当做父亲的妻室教养的,但跟父亲却并没有立下婚约。彼时成亲一事,亦未曾经过父亲的口,这得怎么算?而母亲,却未能经过谢家人的承认。

这场棋局中,陈氏同母亲下成了僵局。

如今要看的,不过是谁的棋风更加霸道而已!

谢姝宁暗暗握紧了小拳头。从正门进,入驻正房,都不过只是个开始罢了。这一次,她定要势如破竹,将母亲的正室之位一举拿下!她定要护住母亲跟哥哥!

她知道陈氏的性子,父亲既然这般说了,她便是再不愿意,也会主动让出正房的位置来。从头至尾,陈氏在父亲心中便一直都是个可怜人,所以父亲后来才会觉得母亲才是恶妇。不擅弄虚作假的母亲,自然是比不得喜装白莲的陈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