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时,她已是外嫁女,并没有资格插手谢家的事。何况,她只是年少时寄居长房的三房女,至始至终也不是长房的人。

故而,时至今日,她依旧觉得困惑。

当初究竟发生了什么?

行在路上的谢姝宁猛地咬住了唇瓣,心道:若这一回成功拿下立夏,也许事情就能随之改变也说不定。

按照记忆中的进程,立夏死在两年后。

他死时事情闹得不小,谢二爷也因此受了伤。

谢二爷说,立夏起了敛财之心,所以才会这般大逆不道,妄图弑主。

但谢姝宁清楚,这只是胡扯的鬼话!

可惜,她也并不知道前世立夏去世的真正原因。

然而那时,二夫人尚还好好的,过了数年,才突然闹出来自缢的事。谢姝宁不能不怀疑,她悄悄寻了二夫人身边的近身婢女问过,可众人皆是讳莫如深。唯有一人,哭着同她说了一句,二夫人发现了立夏的东西。

可谁不知,那时的立夏指不定已经连骨头都烂了吧。

“小姐!”

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呼唤,谢姝宁回过神来,狐疑地朝另一边望去。

桂妈妈正带着绿浓快步走近。

谢姝宁挑眉,“乳娘怎么在这。”

“奴婢正要送绿浓去瑞香院。”桂妈妈轻轻推了绿浓一把,一边笑着解释。

瑞香院同谢姝宁的潇湘馆离得并不十分远。

“绿浓见过小姐。”

谢姝宁难得听到绿浓说话间这般恭敬,不由微微吃惊,暗道陈氏倒是会调教人,连绿浓这样性子的人也教得乖巧起来。她便颔首示意,“那乳娘这便去吧,暑气重,莫在日头下久留。”

桂妈妈愣了一愣,随后才行礼告退,“是。”

过了会,桂妈妈母女二人走出了几步。待离谢姝宁远些,绿浓就忍不住拉下脸不忿地嘟囔起来:“娘你可瞧见了,就她那样子,可像是愿意让我回潇湘馆的?”

桂妈妈在谢姝宁那因为绿浓的事碰了两次灰,又在宋氏那得了没希望的准信,心中已是郁郁难忍,这会听到绿浓一说,就厉声斥责起来,“快住嘴吧你!都是你自个儿做的好事,为何就不能学学你姐姐?”

她的长女绿珠已亲自由宋氏做主。择定了一户人家。

桂妈妈瞧着。处处都好。心里很是满意。

可绿浓却看不上眼,她嗤了声,就抬脚踢了下路上凸起的一粒小石子,道:“姐姐蠢。我可不蠢!”

桂妈妈听了怒气上涌,抬手就想要一巴掌掴下去,但手抬着,最终却还是没有舍得落下。她重重叹了声,背脊陡然间似弯了些。

绿浓却看也不看她,只小声嘀咕着谢姝宁是白眼狼,吃了她娘那么多的奶,如今却这样对待她们。

另一边,谢姝宁则已经回了潇湘馆。换了衣裳在榻上小憩。

午后的暑气渐渐被风吹散,她舒舒服服地睡了一下午。

醒来后,用了碗沁凉的甜羹,谢姝宁就去了玉茗院,晚上留下同宋氏一道用饭。

夜间纳凉。母女俩在庭院里听着蟋蟀蝈蝈在草丛里发出的细碎鸣叫声,聊起了白日二夫人来访的事。

宋氏打着扇子,柔声缓缓道:“你二伯母来,是为了同我询问崇熙书院的事。”

谢姝宁正吃着柳黄一颗颗剥了皮的紫葡萄,闻言一惊,“咕嘟”吞了一整颗下去。她咳嗽了两声,才道:“宝哥儿今年可才只有五岁呀!”

“你二伯母心性高。”宋氏丢开了扇子去轻拍她的背,“再者书院那边也并非没有先例,的确有过四五岁的小童入学。”

谢姝宁当然知道这些,可几个孩子,都是真正的天才!宝哥儿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孩子…二伯母的心也未免太大了些…

“娘亲该不会也让二伯母捐银子去了吧?”谢姝宁皱眉。

宋氏白她一眼,“娘亲是这样的人吗?”

这可还真是说不好…谢姝宁心里想着嘴上却不敢说,只得讪讪笑了两声。

宋氏重重揪了把她的脸,“忒可恨了你这孩子,娘亲焉能叫你二伯母去捐钱?我自然是好言劝了她不必着急,待宝哥儿年纪大些,再去筹备考学的事也不晚。”

“阿蛮当然知道娘亲不会那么做的!”谢姝宁急忙改了口,又是赌咒又是发誓,随即便转换了话题,“下个月等天气凉快些,我再去庄上小住几日,娘亲觉得如何?”

“也好,到时一同带几个人去。我瞧着云先生身边也没有人能照顾…”

话题就自然而然被谢姝宁给带开了。

到了第三日午后,天色暗沉沉似要落雨时,朱砂来请谢姝宁,说是她哥哥在二门外等着回话。

谢姝宁应了,收拾一番就出了门,这一回却并没有带上朱砂,反而带上了玉紫。

好在她年纪不大,尚算孩子,府里又没了三老太太,只宋氏当着家。宋氏又宠她,她偶尔往二门外去一趟,也并没有因此受到责备。谢姝宁心下庆幸着,照旧在亭子里见了朱大贵。

再过一两年,事情就会变得更加棘手。

她只能抓紧时间。

谢姝宁开门见山地让朱大贵开始禀报。

朱大贵便一五一十将事情都说给了谢姝宁听,“奴才按照小姐的吩咐寻了个机会悄悄见了立夏,传达了小姐吩咐奴才说的那句话。奴才见立夏听了那话神色大变,却不敢深问,只等着他说话。过了半响,他才同奴才说,小姐既知道那些事,难道不因此身为谢家人而觉得羞耻?”

第131章古怪

他口中的话渐渐变得无礼起来。

侍候在一旁的玉紫听得脸色大变,断然喝止:“放肆!”

话音落,朱大贵立马就结巴了起来,支支吾吾,语不成调,显然心中极慌乱。恰巧今日谢姝宁又故意未曾带上朱砂,反而带了玉紫来。没了亲妹妹在一旁陪着,他本就紧张,又见玉紫少女身段婀娜,姿容极美,更是连眼也不敢望过去。

结果突然间被玉紫这么一喝,他连自己要说什么也都有些记不得,额上冒出豆大的汗珠来。

“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说这样的话!”玉紫犹自懊恼着,虽知道那话不是朱大贵自个儿要说的,只是转述立夏的而已,但竟就这样当着谢姝宁这个主子的面说了出来,真真是气人。

她心里暗骂,好没眼色的人!

但谢姝宁却并不生气,她早就知道立夏的嘴里是吐不出象牙来的,这样的话,并不算十分过分。

何况,重点根本便不在于立夏的话合适不合适,又是否放肆无礼。追根究底,是他为何会说出这样的话。

谢姝宁就笑着安抚了玉紫一句,示意她只听着,莫要开口。

玉紫便噤了声。

“你继续说。”谢姝宁这才望向了朱大贵,点头道,“方才说得很好。”

朱大贵闻声抬起头来,一副受宠若惊的模样,“立夏说完那话后,许久都未曾开口,直到要走时才同奴才道,让小姐莫要担心了,有些事小姐不提,他也会将事情给忘得一干二净。然后,他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像是一个哑谜,朱大贵虽然分别转述了谢姝宁跟立夏的话,却觉得自己一个字也听不懂。

谢姝宁却听明白了。

立夏是以为,她让朱大贵去说那样一句话。为的是幼年时的那一桩事。

几年前,她跟着母亲头一回参加长房二伯母的赏花会,在僻静的角落里撞见了立夏跟故去的元娘。

云娘认出了她,她虽装作什么也不知的模样,但依元娘的性子,肯定想法子告知了立夏。

谢姝宁原本倒还不敢肯定,这会听了朱大贵的话,反倒一下子便确定了。

立夏与元娘之间,绝对是有大问题的。

胎死腹中的那个孩子,想必也难以同立夏脱开干系。

谢姝宁双手撑着下颌。盯着亭子外暗沉沉的天色。沉默了下去。

立夏觉得。她若是知晓一切,就该为自己是谢家人而感到羞耻,但这是为何?

她百思不得其解。

亭子外,大雨终于自厚厚的云层里滚落下来。

雨打芭蕉的声响在耳畔回旋不去。

外头来来回回的行人开始飞快地往能避雨的地方躲去。倏忽间外头就没了人。

玉紫走到亭子边,打量着外头的雨势,想着一时半会怕是停不得,便同谢姝宁请示,“小姐,这会雨大,我们在这歇歇等雨小了再走如何?”

谢姝宁略想了想,听着连绵不绝的雨声,慢慢道:“还是这便回去吧。”

“是。”玉紫听了虽犹豫。但仍旧连忙去打了伞。

出门时,天色就已有些要落雨的阵势,所以玉紫便备了两把淡青色的油纸伞。

紫竹伞骨根根撑开。

谢姝宁忽然扭头对朱大贵道:“你见到立夏时,他样子如何?”

朱大贵愣了下,盯着自己的脚尖。讷讷回答:“奴才瞧着,他似是不大开心。”

“不大开心?”谢姝宁轻声重复了一遍,点点头,“你快回去吧。”

朱大贵便撑开伞,冲进了雨幕里。

谢姝宁跟玉紫也一人一伞,往潇湘馆去。

路上,玉紫忍不住问她,“小姐,您是想提拔朱砂的哥哥?”

谢姝宁摇摇头,道:“便是我想提拔他,那也得提拔得动才好。”

关于朱大贵,一来她的确是需要个老实又嘴严的人帮着给立夏递话,二来也是真的想给谢翊寻个趁手的小厮。跟在她身边,必然要立夏这样的人才合适,朱大贵只适合跑腿。但若跟在哥哥身边,就不一样了。

待到秋日,他便要赶往江南赴崇熙书院就读,有个朱大贵这样的小厮在他身边,不至带坏了他也能帮着督促收敛。

只要母亲吩咐下去,朱大贵一定会将母亲的话日复一日在哥哥耳边重复念叨。

因而她并没有要将朱大贵收为己用的意思。

回到潇湘馆里,她的鞋子已湿透了,裤管也沾了水,变得沉甸甸的。

卓妈妈气得要责打玉紫,“这般大的雨,衣裳鞋子都湿了!”

谢姝宁忙劝,“是我非要回来的,不关玉紫的事。”

“小姐年纪小不懂事,可玉紫难道也不懂事?”卓妈妈仍不高兴,皱着眉头将玉紫狠狠训斥了一番才算作罢,唬得玉紫跟柳黄说笑,下回再不敢跟着谢姝宁出门去了。

但几日后,她便再次被谢姝宁带出了门。

月白不在,就由她顶上了月白的位置。玉紫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她从来不知道,原来自家小姐看着年纪小,那心眼可一点也不少,心思也不浅薄。

真计较起来,竟似乎比太太还厉害上许多。

她不由得就被震住了。

一路出了垂花门,她仍不知谢姝宁准备带自己做什么去。

直到上了马车,谢姝宁才慢悠悠地同她道:“我们出门逛逛去。”

玉紫骇然,想着马车外火辣辣的大太阳,一脸不敢置信地道:“小姐,这晒上半天,可是了不得的!”

“寻个荫蔽的地方就是了。”谢姝宁却是浑不在意。

做奴婢的,万事只能听主子的,玉紫听到她这样说,就明白过来她已是打定了主意,遂不再吭声。

她不知道,这一回谢姝宁还是诓了宋氏出来的。

这大热的天,就连宋氏都想不明白,向来怕热的她为何会出门。

谢姝宁便随口胡诌了些要为宋延昭买件东西,不好假手于人之类的话。

宋氏这才没奈何,允了她出门。

殊不知。谢姝宁这回出来却是另有打算。

很快,马车出了北城,往西城而去。

京都以东南西北四处划分地盘,南边是皇城宗亲勋贵所在,北边则是世家官宦,东边为商贸通行,酒楼客栈,鳞次栉比。

而剩下的西边,其实地方极少。

那里聚居了京都几乎所有的贩夫走卒,贫民暗.娼。

总而言之。是有别于剩下三方的凄苦之地。

谢姝宁一直想不明白。这会的西越明明民富国强。为何天子脚下却还有这样一处地方。

直到她在庄子上时,问了云詹先生。

云詹告诉她,这是为了一个“衡”字。

万物万事,若只有好的一面。那何来坏?若没有坏,哪里又还有好?

世上本无全事,也无完人。

所以即便是西越的帝都,也存在这样的地方。

马车逐渐靠近了西城,街道开始变得狭窄,途经之处的房舍也变得低矮。

谢姝宁的神色也忍不住渐渐凝重起来。

两辈子了,她竟也还是头一次踏足西城。

玉紫不由紧张起来,小声道:“小姐,来西城逛什么?”

谁不知道。西城里一片“荒芜”。

“来见个人。”谢姝宁并不多说。

玉紫惴惴不安,却也不敢多问。

又过了会,马车忽然停了下来。帘子被打起一道缝,探进来一张眉目清秀的少年脸庞。

玉紫不认得他,差点惊叫起来。

方才上马车之前。她并没有细看,这会瞧见了才发现车夫竟是个陌生面孔。她正害怕着,却见谢姝宁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唤了声:“师兄,可是到地方了?”

外头驾车的人竟是云归鹤。

只见车外的人扯下腰间挂着的一本簿子,唰唰取出一块炭来,往上头写了起来。

随后,他就将簿子递了过来。

谢姝宁笑眯眯地接了。

这一回的事,她是吃了雄心豹子胆才敢做,所以不能找朱大贵来驾车,旁人她却又不放心,所以索性让人去田庄请了云归鹤来。

云詹经过那几天的相处,已是颇喜欢她,便让云归鹤来了。

这一来,就被谢姝宁当成了苦役。

她三两下将纸上的字看了,将簿子递回去,道:“师兄见过画像,过会若瞧见了,可还能认得出人?”

云归鹤正视着她,缓缓点头。

“小、小姐…今日究竟是来见谁的?”玉紫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心下不安,终于还是问了起来。

谁知,话音刚落,马车忽然斜斜冲了出去。

玉紫捂着心口,惊魂未定。

谢姝宁却直直往巷尾看去。

身着缁衣的少年蹲在墙边,正在同地上一个浑身脏污的小童说话。

谢姝宁便立刻想了起来。

她的二伯父谢元修,平日里最是乐善好施,不知收留过几多无家可归的流浪小儿。

虽是留在身边做小厮,但小厮的日子,可远比在外头做乞儿,要好上千倍万倍。

她眼神如炬地盯着,心里想着立夏想必是要将这小童带回谢家去了。

却不想,立夏只往小童手中塞了只钱袋,就开始让人离开。

马车越靠越近,马蹄“哒哒”声间,谢姝宁清晰地听到立夏说了句,“走得远远的,离开京都,去别处讨生活吧…”

第132章败絮

这话竟同她想得截然不同!

谢姝宁愣住。

随即,马车停下。那才被立夏塞了银子的小乞儿一溜烟跑没了影,立夏则慢吞吞地站直了身子,神情阴郁地盯着马车看。

这里的巷子十分狭小,小些的马车能进,却也已是擦这墙而行,想要出去就只能穿过巷子,往另一头出去。这会谢姝宁他们的马车正好挡住了一边入口,而小乞儿便往另一头去了。

立夏并没有逃跑的意思。

马车内,谢姝宁盯着因为车停而重新落下来遮住视线的帘子,心里有了决断,起身准备往外头走。

玉紫却在这一刻察觉出了不对劲,睁大了眼睛道:“小姐难道是来见立夏的?”

心中百转千回,她一时间连半句旁的话也说不出,只放肆地拉住了谢姝宁的胳膊,不愿意叫她下去。半响,她才翕动着嘴角,挤出一句话来:“小姐去不得,外头龙蛇混杂…万一…”

“你若害怕,便留在车上等着我吧。”谢姝宁也不同她纠缠,挣脱了手臂就要掀帘往马车外走。

玉紫在后头急得跺脚,“小姐!”

话落,却到底还是老老实实地跟了上去。

她记得自己是顶替月白来的,若是月白在,定然会毫不犹豫地跟着谢姝宁去。她已然犹豫迟疑了,怎好真的就呆在马车上等着谢姝宁回来?这世上可没有做主子的去冲锋陷阵,做奴婢的却在后头安安稳稳等消息的道理!

这般想着,玉紫的脚已经往前迈开。

撩起车帘,自外头涌进来一股热风。

这天气,果真太热。

玉紫深吸一口气,好在自家小姐不是个真莽撞的小丫头,选的地方尚算隐蔽。马车又堵在巷子里,前头挡着个立夏,若不走近细看,旁人根本不知道是谁在交谈。

她由此稍稍松了一口气。

但很快。她那颗心就又被提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