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之是谢元茂的字,汪仁头一回听到,只当宋氏唤他唤的亲热,当下心中不是滋味起来,又听她说叫他不必去理会,哪里还能好,立即变了脸色。他都已经磨刀霍霍准备去把谢元茂那畜生给宰了,她却叫他不必去理会,汪仁猜不透她的心思,不由得郁郁起来,微带不悦地道:“他伤你至此,事到如今,你莫非还舍不得那竖子?”

宋氏闻言不禁愣住了,连忙摇头解释:“印公误会了,并非如此。妾身只是怕,给印公招惹麻烦。”

尽管她只是个深宅妇人,却也知道,以汪仁的身份,不是时时刻刻都能随便在外头走动的。他此时出现在惠州,绝不可能是领了肃方帝的命令,没有皇帝应允,他又怎么能随意离宫、离京,一下子跑到惠州来。

“恶人自有恶人磨,印公不必在这惹了麻烦上身。”宋氏看不到他在何处,只凭借感觉面向着,缓缓说道。

话音刚落,汪仁便故作淡然地问了一句:“你是在担心我?”

这话听上去似乎有些不大对劲,但是一时半会又叫人说不清楚究竟是哪里古怪,宋氏没有多想,颔首应是。

汪仁无声地笑了起来,敛住眉眼,清清嗓子道:“你说的在理。”

不过区区一个谢元茂,杀了便杀了,麻烦再大也不会惹到他身上来。但是难得被宋氏关怀了一回,他莫名便不愿意多加解释,叫她误会着,担忧着,叫人心中莫名欢愉。

他便不再提起要杀了谢元茂的事,心中却想着,多留谢元茂几日也好,就这么宰了那蠢物,倒还便宜了他。不若多留那条狗命几日,好生折磨一番,东厂大狱,多的是位置留给谢元茂。

这般一想,汪仁骤觉神清气爽,将全副精力地放在了宋氏的双目上。

马车行驶出小渔村后,便直接往城内去,寻一家最好的客栈入驻。

宋氏到惠州后连街也不曾上过一回,也不曾同那些官眷会晤过,因而哪怕她走在大街上招摇过市,也根本不会有人识得她是谁。加上谢元茂不敢提他用生石灰泼了宋氏眼睛的事,并不曾对外人提过宋氏眼睛被灼伤,所以见到眼上蒙着纱布的妇人,亦无人察觉她便是官府在满惠州城寻找的谢六太太。

谢元茂更是想也未曾想过,宋氏竟然胆敢公然入住客栈,就在众人眼皮子底下冒出了头。

他腿伤严重,今后怕只能拄拐而行。如今天日也冷,恢复起来也似乎更慢一些。他有时夜里睡在床上,会情不自禁地去想,早知如此,他该先将鹿孔给锁起来单独看管住才是,若不然,他今日不一定会瘸。

日夜不得下床,因为疼痛,连脚尖触一下地面,都叫他眼冒金星,浑身冷汗。

他越是疼,就越是将这笔账也一块算在了宋氏头上。

如果不是有人要救宋氏走,他又怎么会受伤,怎么会变成瘸子!

他心中怨气冲天,将一颗心都给熏成了黑色。

不见宋氏,久而久之,怨气日渐增长。发动了那么多人四处去寻,却始终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出城的人亦都细细盘查询问过,到今时,都已经误抓了三个人,闹得坊间议论纷纷,人人担惊受怕、惶恐不安。

再这么下去,假以时日,不等找到宋氏,他就得被民众当街扔臭鸡蛋。

谢元茂想了又想,揣测宋氏会不会早就在他命人寻找之前就已经离开了惠州城。

她虽伤到了眼睛,但手脚都是好的,兴许根本便没有留下治疗眼睛,当即便跑了。要不然,他私下里让人四处去药铺问过可有眼睛被生石灰灼伤的妇人来看过病时,却连丁点堪用的消息也没能得到?

他忽然间便认定宋氏极有可能已经回京去了,鹿孔几个不见踪影,想必就是他们几个护送着。

手中茶盏一摔,他靠在床头软枕上,扬声让人拿纸笔进来,打发了人研墨,自己提笔斟酌着给长房老太太去了一封信,以防宋氏真的往京都去了。

写完了信,他拎起信纸两角仔细看了看,等到晾干,方才亲自折叠完毕塞入信封。

正要叫人将这封信送出去加急送往京都时,他望着自己的瘸腿头疼不已,索性又提笔写了一本奏折。

惠州城毕竟只是个小地方,样样不如京都。他不愿意相信自己是真的瘸了,惠州城里的大夫说治不好,可偌大的京都,还寻不出一个会治腿伤的大夫?再不济,舍了脸面去求了谢三爷,寻法子请宫中御医来瞧,也好过在惠州城里等着自己变成废人。

他要告病回京,治腿,一定要。

这官做不做也都罢了,总不比他的一条腿来得重要。

一封给长房老太太的信,一份呈给肃方帝的奏折,几乎同时被送出了惠州城。

虽也说是紧急情况,可却得不到八百里加急的待遇,谢元茂唯有心焦难耐地候着消息。

搜寻了多日,惠州城里找人的动静终于小了些。

泰半的人,都已将宋氏话里话外当个死人对待了。

谁也没想到,宋氏就活生生地住在惠州城最大客栈的天字一号房里。

他们一行人住进客栈的当天下午,惠州城角角落落里忽然多了许多寻人的榜文。上头也没有画像,只有名字,寻的是个叫立夏的人,连是男是女也不提。众人看过了便看过了,只当是哪家的痴傻儿才会写了这样的榜文出来找人。

何况立夏这样的名字,不过是取自节气,就连那村里种地的农人大字不识一个,也能给儿子女儿取出这样的名来,亦是寻常。仅凭这样一个名字,是万万找不到人的。

人人都这么想,可这寻人的榜文却越贴越多了,各处都不曾落下,简直转个弯就能瞧见三两张。

众人便不由都好奇起来,这榜文上要找的立夏,究竟是何方神圣。

一时间,许多人连原先官府满大街搜寻的几个“贼人”都给忘了。

短短几日,惠州城的大街小巷,破庙乞丐窝,都被这份榜文给攻陷了,异常醒目。

汪仁倚在窗边,开着半扇窗子往下看,正巧能瞧见几张贴在墙上的榜文,有寻立夏的,也有要捉鹿孔几个的。

贴榜文的法子,是谢姝宁想出来的,上头什么也不提,只写个名字,亦是她叮嘱的。

这法子看着似乎莫名其妙,可效果委实厉害。

坊间民众口口相传,迟早会传到他们想要他听到的人耳里去。

自然,这事也传到了谢元茂耳朵里。

他将信送出去后,心情愉悦许多,他知道宋氏不论如何也不会舍得一双儿女,所以只要赶在那两个孩子也背叛他之前,制住了他们,就顺带也制住了宋氏,任凭宋氏神通广大,背后有人救她,他也不怕她不屈服。

有本事她这辈子都别想见到儿女,若不然,只要她出现,他就有法子拿捏住她!

所以他忍着腿疼,难得睡了个好觉。

谁知一觉睡醒,便立即听说了榜文的事,那铺天盖地寻个名叫立夏之人的榜文,都快贴到谢宅门口了!

可满惠州,竟无一人知道这榜文是哪个贴的。

谢元茂得知这些榜文都快将官府贴的榜文给盖了过去,立即发了火,赶忙让人去尽数给撕了,若发现胡乱张贴榜文的人,便抓了治罪!

很快,这些榜文就又被衙役们一张张给撕了下来。

然而有一张,却被冬至拿到了手里。

他知道,这是来寻他的。

第296章凛冬(日珥仙葩+10)

立夏,冬至,立夏在冬至之前。

几年前,他还不是冬至,而是立夏。

攥着榜文,冬至手下不由得自己发了力,将犹自带着寒风气息的纸张揉作了一团。

是八小姐来了吧?

冬至暗暗想着,将纸塞进袖中,束手转身,回去找鹿孔。

这年冬天,终年不见雪的惠州城冷得不似寻常,冷得叫人咂舌。漫天的飞雪从白天下到深夜,又从深夜下到天亮。一日复一日,屋檐庭前,长街陋巷,花草树木,皆被雪花遮掩,入目之处,全是白茫茫的一片。

冬至见到汪仁的时候,天上正在落雪,雪下得极大,大得叫人误以为自己此刻仍身在北地,而不是异乡。

他们谁也不曾见过汪仁,不由得心生警惕。

然而知道冬至就是立夏的人,唯有那么几人,且能用这个法子告诉他在何处见面的人,这世上,怕只有三个人。

谢姝宁师承云詹先生,此法亦是云詹先生所授,因而除了她和云詹先生外,只有云詹先生的义子云归鹤熟知。他勉强也能算一个,这些年来,该学的能学的,他多多少少都学了一些。

可惜的是,他年岁大了,骨头都硬了,学武不成,至今也只会些三脚猫的功夫。要不然,这一回他们也不至如此狼狈。

“哪个是鹿孔?”汪仁一身黑裘立在檐下,神色淡漠,并不同他们一样,心有怀疑。

榜文上并无约见的地址,仅凭立夏两个字能找到地方,来人必定就是榜上所要寻的那个。

他很肯定。

立夏二字,出自二十四节气,乃是随着斗纲所指的方位并当时的气候景观共同命名而来。

北斗七星中的魁、衡、杓三颗星不断变换着位置,斗纲便指向不同的方位。

立夏处在榴月,榴月五,是为十二地支中的午。

故而黄昏时杓指午,半夜衡指午,白天魁指午,方位不断变换,却又有迹可循。

加之“五月榴花照眼明”,五月时最显眼的景观便为榴花。

如今榴花未开,树却仍在原地。

此时的惠州并不是盛产安石榴的地方,因而那寥寥几株树便显得夺目起来。

他们一行人在远赴惠州之前,曾被谢姝宁打发去仔细搜罗了许多关于惠州的相关消息。所以当时全城封锁,大力追捕他们之时,冬至才能带着鹿孔几人,安全地找到隐蔽之处。

他根据方位跟榴花隐喻艰难推算出方位后,心中便已是肯定,这榜文定然就是谢姝宁的手笔。

然而谁知,好容易到了地方,见到的却是个全然陌生的男人。

听到他出声发问,鹿孔迟迟疑疑,不敢立即回答。

冬至眼神不减警惕,反问道:“你是何人?”

汪仁闻言斜睨了他一眼,“你必定就是冬至了。”

“你到底是谁?”冬至敛目,悄悄看了老疤一眼。

汪仁就笑了起来,道:“到底只是个小丫头,手下的人,一看就是欠调。教的。不过你能靠那几个字找到地方,也算是不枉她托我将你们带回京都。”照他的意思,办事不利,皆杀了算了。鹿孔倒还有几分用处,杀了不免可惜,能带上便带上一道走也无妨。

虽说这一回惠州谢宅里发生的事,事出突然,谁也不曾预料到,但以他看来,明明还有一口气在却没能护好主子的,便都是该死的。

因而汪仁说完这句话后便敛了面上笑意,冷着一双眼将面前三人依次打量了一番:“先回客栈再说,你只需记得,那榜文的确是你家小姐的主意便是了。”

这东西,他就是想编也不知从何下手,若非离京之前,谢姝宁一早指了地图上的位置于他,他今日根本无法站在这候着。

天寒地冻的,京都冷得人脸上要起皮子,这里却直直冷到了骨子里。

汪仁素来畏冷,这会更是穿的活像只黑毛的大狗熊,圆滚滚的。

他忽然一伸手,不偏不倚地抓住了鹿孔的肩头,将他一把拉到了自己身边,钳住他的肩,看一眼他背上的药箱,而后道;“里头东西可都带全了?”

隔着厚厚的衣裳,鹿孔仍觉得自己肩头剧烈疼了下,下意识皱起了眉头,艰难道:“齐全了。”

汪仁这才将手放松了些,推了他一把,“走吧。”

说完便拽着鹿孔飞快往前走去,也不去理会后头俩人究竟有没有跟上来。

冬至跟老疤没有法子,只得硬着头皮也一道跟了上去。

不过走至半路时,冬至心里已隐约猜到了汪仁的身份。

年三十余,样貌出众,畏冷穿得厚实,武功不差…加之对方那一双尤为夺目的桃花眼…

冬至暗道:该不会是司礼监掌印大太监汪仁吧!

思及此,他不由得微微变了脸。

他家小姐,竟请动了这样的大人物!

到达客栈后,他的脸色还未能恢复如常。直至见到宋氏,他才惊讶又欣喜地回过神来,连忙磕头谢罪。宋氏知道他们都还活着,便已是极其欣慰,哪里还会怪罪,忙让人起来。

冬至不肯,他这回犯了大错,委实没脸继续站着。

宋氏眼睛上还蒙着纱布,动作迟缓,分明是瞧不见东西的模样。

他家小姐请汪印公前来惠州帮忙救太太回京,却还不忘拜托汪印公,一并带上他们,他却没能护住太太,让太太目盲了。

千刀万剐,他亦难辞其咎。

然而岂是他想跪着谢罪就能跪着谢罪的,汪仁大手一挥,喊了小五过来,道:“碍眼,拖出去好好教教!”

小五同情地看了一眼冬至,嘴里高声应着“是”,将人真的给拖了出去。

力道之大,叫冬至措手不及,像只马上就要被屠宰的小羊羔,硬生生给拉走了。

老疤见状,连忙出声问候了宋氏几句,而后匆匆告退,多半刻也不敢逗留。

鹿孔在桌前摆弄着药箱里的东西,一扭头,咦,怎么就剩下他一个人了!

“生石灰灼伤的眼睛,可有法子复明?”汪仁将自己手中的暖炉塞进宋氏手中,一面抬头问鹿孔。

鹿孔循声望去,正好瞧见他在给宋氏掖膝上滑落的毯子,不由傻了眼。

这般温柔细致,颇为叫人古怪。

但他转念一想,宋氏如今眼睛瞧不见东西了,身旁照料的人必然要比往常更加妥帖细心,也就不觉得奇怪了。何况芳香芳竹都死了,宋氏身边如今连个能照料她的丫鬟也无。

鹿孔悄悄移开视线,口中道:“太太可碰了水不曾?”

说起这个,那灼痛似乎还在眼上,宋氏手轻颤着,回答道:“面上本就沾了茶水,生石灰撒上去时,同水混在了一处。”

“…苦了太太了。”鹿孔懊悔不已,若不是他不够谨慎,又如何会叫谢元茂得了他的药,又怎么会有后头的那些事,真论起来,全是他的错。

拆开了宋氏蒙在眼上的纱布,鹿孔仔细观察着伤情,斟酌着道:“拖了几日,不易治,但法子是有的。”他松了一口气,抬头看汪仁,“只是,那些药十分稀缺,我手中也无,怕是需要先回京后再去采买。”

汪仁正色听着,闻言立即道:“那就马上启程回京!”话毕又问:“既是十分稀缺,京都的各大药房,可一定能有?若没有,宫中的太医院,是否会有?”

鹿孔不敢点头:“着实说不好,但惠州,定然不会有。”

汪仁颔首,不再看他,轻声问宋氏:“除了眼睛,身上可还有不适之处?”

“并无,多谢印公关怀。”宋氏同他相处了几日,对他的为人已有了些了解,此刻听他这般问,便明白他这是担心自己身子不好不便上路,“即刻启程回京,无碍的。”

汪仁仔细看了她几眼,微微放下心来,转头让鹿孔给宋氏好好把把脉,自己推门出去吩咐众人收拾行囊准备出发。

至于谢元茂,何时想要他的命,何时都可,如今最重要的,是治好宋氏的眼睛。

汪仁从头至尾,厌恶不喜谢元茂,却从来也没拿他当回事。

谢元茂于他,不过就是只臭虫。

片刻后,鹿孔为宋氏诊完了脉,告知汪仁宋氏身子康健,汪仁这才彻底放心,准备上路。

他亲自去里头搀了宋氏出门。

鹿孔瞧见诧异不已,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劲,直到冬至告诉他,那是宫里的汪印公,他才恍然大悟。

迎着纷飞的细雪,他们一行人驶上了回京的道路。

与此同时,谢元茂的那封信还在几百里地之外匆匆往京都送。

京里的谢姝宁,此刻刚刚收到宋氏的最新消息。

找到宋氏的次日,汪仁就打发了其中一人回程给谢姝宁报信。

信中只言已找到宋氏,择日回京,并不曾谈及她眼睛受伤的事。宋氏不想让孩子担心,汪仁自然不会逆了她的意思。

因而谢姝宁此时尚且不知母亲的双目被灼伤一事,她一面心焦地等着母亲回来,一面忙着收拾整顿三房的人,率先将*馆里的几个丫鬟先给安置了。

她身边的朱砂到了年纪,也该配人了,柳黄也是。今后再跟着她,也不知能有几天安生日子可过,偏这俩人又是老实敦厚的,早些放出去配人才是正经事。

她站在天光底下,穿着竹青色素缎面子的狐裘袄子,让玉紫当着众人的面开了钱箱。

第297章震荡

每人一百两,并些寻常首饰,算作嫁妆,已是极为丰厚。

她身边的四个大丫鬟,朱砂最不起眼,柳黄敦厚老实,也不打眼。如今年岁都到了该放出去配人的时候,可谢姝宁手头并没有看好的合适人选。近日来,事情一波接一波,总也没有个平息的时候,她的心思,便没怎么搁在这些事上。

因而她索性将这几个丫头的身契也都一一取了出来,还给了她们,又让人去官府消了籍。

这般一来,哪里还有愿意留下的人,能重获自由,又可得大笔赏钱,谁不愿意走。

潇湘馆里顿时忙得热火朝天起来,以朱砂柳黄为首,两日时间,便去了一大半的人。谢姝宁亦问了玉紫是留还是走。图兰必然是要一直都跟着她的,玉紫却还有的选。

然而玉紫闻言只摇头道:“奴婢只想跟着小姐。”

她也到了年纪该嫁人了,但她一早就想好,这辈子也不嫁人。她生得貌美,酷似生母,却自幼家境贫寒,生活困顿。父亲是个赌棍,日日流连厮混于赌坊,赢钱了喝酒,输了也喝酒,喝醉了就回家来动手打她们母女。

这样的日子,也不知过了多久,再后来,母亲被他典给了人家做妾,换了他的赌资。

她犹记得母亲声声泣血的哭喊声,记得那天深夜自己偷了家中仅剩的几个铜,穿着单薄的破絮夹袄,推开家门照着母亲的叮咛仓皇逃进冷风中时,摔的那几跤…

她不愿意嫁人。

如若离开了谢姝宁,她一个姑娘家,就算手中带着小姐三赏赐的大笔银子,她孤身一人,也难以护住,更不必说,她无意嫁人。

故而她反复强调:“奴婢这辈子只想跟着小姐。”

这话叫卓妈妈听见了。还当她是起了旁的心思,兼之貌美,妄图将来能在小姐出阁后在姑爷家占得一席之地,当即便悄悄将她带到了下头去痛斥了一顿。谁知玉紫心里藏着的事。竟同她想的截然不同。

知道她是因为幼年时的事,落下了心病,不敢嫁也不想嫁,更不说给人做妾,她是万万不会愿意的。

卓妈妈深深叹了一口气,自责不已。

玉紫便这样留下了。

不出几日,潇湘馆里的人便只剩下了寥寥几个。

动静不小,但因是谢姝宁自己院子里的事,她又是私下里行的事,长房虽有所耳闻。但也没人好意思过来插手管教。

她明年也该及笄了,长房诸人也不便借口她还只是个孩子不懂事,将手长长地伸过来,干涉三房的事。

可等到谢姝宁开始着手收拾正房的人手时,长房的大太太王氏。可算是忍不得了。

她在谢姝宁手里吃过亏,这回便学聪明了,并不敢仗着长辈身份过来训斥谢姝宁胡闹,只立即便跑去了梅花坞见长房老太太,同老太太添油加醋地道:“六弟跟六弟妹都不在府里,阿蛮那孩子一人独大,如今尽是胡闹。好端端的,将府里的人都放出去了泰半,这成什么模样?不知情的,还当是咱们谢家不日便要垮了,竟连几个下人,也养不起了。”

长房老太太捻着佛珠没大理会她。“她一没杀人放火,二没打骂顶撞长辈,不过是打发了几个下人出去,又不是将他们给打杀了,你管她做什么。”

“母亲。这到底事关谢家的颜面…”大太太绞着手中帕子。

老太太掀了掀眼皮,淡淡看她一眼,道:“那你就去管管她。”

说这话时,老太太并没将大太太的话太当回事,说不了几句便将大太太给打发了下去。

大太太得不到她的助力,又见她漫不经心的,自己回房后斟酌再三,生怕再不慎中了谢姝宁那些“下三滥”的招,心里骂着,脚步却始终未曾迈开。

又过一日,三房的动静更大了。

大太太听闻谢姝宁拿着大把银子当起了散财童女,顿时大惊失色,只当是自家的银钱被人给败了,当下心疼得面色都泛起了青白,慌慌张张就穿着披风跑去了梅花坞,又将这事同长房老太太说了一回,一面痛心疾首地道:“六弟跟六弟妹回来了,瞧见家都被阿蛮那丫头给败了,可不得气病了!再大的家业,也禁不住她不拿银子当回事呀!”

“她这是花了多少银子,放走了多少人,竟能叫你三番五次地来寻我说道?”长房老太太蹙起了眉头,老脸一沉。

大太太几乎要将手中的帕子都个揉碎了,心疼地道:“母亲不知,如今三房都快空了!您若不信,且派个人去三房瞧瞧,这就快连扫雪的婆子也没了!”

长房老太太听她说得真切,一副心都要碎了的模样,又素来知道她心疼银子,不觉就信了几分,果真立即使人去了趟三房。

没一会,被打发去三房的丫鬟就急匆匆地回来了。

她又是艳羡又是惊讶地道:“老太太,八小姐好大的手笔,三房那领钱的人都排成了长队呢!”

老太太面露不虞:“人人有份?”

“三房的人说,想要走的,都有。而且还不要赎身的银子,便舍了契书归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