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润子从宫里头递出来的消息,简洁直白明了。

肃方帝是怎样先瞧中了梁家的女儿,后来又是为何换做了温雪萝的,上头短短几个字便将御花园里的那副画面给勾勒得十分清晰。

好端端的,温雪萝她早不摔晚不摔,偏生就在肃方帝走动之际,摔了。

而且不偏不倚,正巧叫肃方帝抱了个满怀。

这事如果发生在旁人身上,兴许谢姝宁还愿意相信这只是一个巧合。但事情既然是发生在温雪萝身上的,那就绝不会只是单纯的巧合。

她想不明白,温雪萝为何要往宫里钻…就如同她想不明白,当年温雪萝为何要爬上林远致的床一样…

明明,明明都还有更好的选择,为何非选差的那一条路?

路一旦走得偏了,可就再没有回头的机会了。

她幽幽长叹了一声,将手中的一角帘子松开。

一转过身,便见燕淮靠在那闭目沉思着,不由问:“在想什么?”

第417章落空

燕淮阖着眼,蓦地伸手搂住她的腰,将她拖到身边来,埋首在她颈窝,叹息着道:“在想七师兄的事。”

谢姝宁微怔,随即道:“靖王世子。”

他们其实早该猜到的才是,打南边来,出身不凡,自幼去的天机营,那便是离家多年,年轻有为。放眼望去,南边的青年才俊不胜枚举,但江南一带多出士子,这位七师兄,师从于天机营,却是武胜过文。

是他们晚了一步,没有先将他的身份调查清楚。

也是可惜,不论是燕淮也好还是她的人手,都以京都为重,随后才四散于北地,但江南鞭长莫及。延陵宋家旧宅的人,也都只是些普通的老仆,无法用在这等时候。

几天前,燕淮出门赴约。她本以为七师兄这般急着约他详谈,必然是为了说明此番上京的意图。然而她这回却猜错了,他约得急,说的事却是一点也不急。

二人见了面后,七师兄开门见山地便同燕淮表明了自己的真实身份。

毫无征兆的,他便将一切都对燕淮和盘托出。

靖王府的世子爷,怀揣着无人知晓的秘密,悄悄进了京都。这样的身份,若非信任,势必不可同人言明。但谢姝宁却觉得,这里头除了信任之外,一定还有别的东西在。就好比,靖王世子纪鋆将自己的真实身份道明后,为表信任和诚意。燕淮自也不能再继续瞒他。

这本就是一件互相坦白的事,但因他先开了口,便似乎在无形中显得他对燕淮的信任。更重两分。

可仔细一想,明明是他们这边的事,更需保密些。

谢姝宁思及此,忍不住回抱了燕淮一下,亲兄弟明算账,何况只是师兄弟,这回不论怎么算。都是他们亏了。

好在燕淮倒不傻,说七分还记得留三分。

然而知晓了对方的真实身份后。不论是燕淮也好,还是纪鋆,心中都少不得要惊讶一番。

对方的名字,都早已入耳过。只是那时谁也没有想到掩盖在这名字下的人,就是昔年跟自己同吃同睡同行的兄弟。于这点上,纪鋆比燕淮更为惊讶。他离开靖王府之前,还为燕淮离世的消息,唏嘘过。

能送了个妖道去肃方帝身边以讨欢心的人,岂会这般容易就命丧黄泉?

但满天下都知道,年轻的成国公燕淮,殁了。

纪鋆忍不住打量着他,看了又看。问及清虚道士的事。

听闻如今肃方帝一日不服用清虚多炼的丹药,便觉寝食难安,直拿清虚当个宝贝看待。

这样一个人。却是燕淮一手找出来送进宫去的,纪鋆当然好奇。

燕淮便说了清虚独有的那一手本事,若非如此,清虚又哪里能讨得了肃方帝的欢心。历来,帝王若痴迷炼丹修道,必是为求长生才会如此。清虚一不懂长生之法,二不会炼什么长生丹。若至那时便是个毫无用处的人。他只有在肃方帝身边,才显得道法高深。

纪鋆听了忍不住发笑,说原来皇上是这么一回事。

人人都知道肃方帝性情大变,痴迷女色,却不曾想,早已是大不如从前,需靠清虚这样的旁门左道在旁助阵了。

师兄弟二人闲坐谈天,互相道明了身份后,纪鋆却也并不曾立即将他此行上京的意图表明。

那一日,俩人便真只像是叙了一场旧般,谈天喝酒,酒意醺然之际,道别自去。

燕淮搂着谢姝宁,声音闷闷的道:“他避人耳目悄悄入京,只怕同皇上有关。”

这有关,关联的范围却广泛了些…

谢姝宁默然,揣测着,只怕是同皇位有关。

毕竟前世,燕淮摄政之后,靖王也曾发兵要争。但最后不了了之,是为了什么,她一直不曾想明白。不过至少,这说明蛰伏多年的靖王爷,对皇位并不是全无意思。他只是需要一个合适的时候——

就如同现如今这般,肃方帝日渐荒淫,脾气暴虐,不是明君之相。

然而除她之外,也没几个人知道,肃方帝到底是为何变成今日这般模样的。

她想起那一年,自己跟纪桐樱俩人在宫里头胡乱走动,撞见了肃方帝跟淑太妃的那一幕。

也许,那便是因。

他自己贪色种下的因,而今结成了累累硕果,自然也无人能救得了他。

肃方帝的状况,也的确是一日又一日的变差了。

他看中了温雪萝,让人送了她到自己身边来。

轻纱帐内,他赤红着一双眼,脑海里一片空白,眼前除了身下的这一具白皙酮体外,亦是什么也瞧不见。

一开始,温雪萝不过欲语还休,半推半拒。然而等到肃方帝动了真格,她才慌了起来。她胆子再大,也还是未曾出阁的姑娘家。肃方帝又是被别人伺候惯了的,当下更是浑身热烫,哪里会顾及她是不是初次。

她疼得浑身僵直,有如刀割,呜咽声支离破碎。

从头疼到尾,越来越疼,浑身都疼。

她也是被父母娇宠着长大的姑娘,平素丫鬟婆子捧着,何尝吃过这样的苦头。

一时间,泪水涟涟,哭起了疼。

肃方帝正在兴头上,哪里听得了她哭,抬手便挥了一巴掌下去,将她半张脸扇得高高肿起。

温雪萝这才怕了,咬着牙不敢再哭,心里头后悔不迭。

但事已至此,便是将肠子都悔青了,那也是晚了。

她只能想着,等到醒来,一切就都会如她先前所想,一步步朝着她想要的走去,这才忍住了疼。曲意相逢。

偏生肃方帝用了清虚特制的丹丸,一身的燥热,脾气又劣。直将她折腾得死去活来,两眼发黑,头在榻上一偏便晕死了过去。

等到她醒来,只觉得身子似被劈成了两半,疼得连腿也并不拢,浑身都疼,一直疼到了心尖尖上。叫她想哭又不敢哭。

床榻上一片狼藉,空气里还弥漫着那股子甜腻香气。只这会这香气里又掺上了些许叫人不易辨别的古怪气味。

她惶惶地去看身旁躺着的人。

她本以为,得了肃方帝的眼后,会先被他纳入宫中,今次见她。也不过只是为了说说话之类的罢了。

她根本不曾想到,肃方帝竟然会直接…直接就…

不过生米已成熟饭,也好,总是早晚的事。

她暗暗长舒了一口气,扯了薄薄的被子往斑斑驳驳的身上盖。

躺在她身旁的肃方帝,突然咳嗽了两声,而后揉着眉心将眼睛睁开了一条缝。

他看了一眼她,眼神迷茫。

意识还未清醒,睡眼仍旧惺忪。

他猛地按住了自己太阳穴上突突直跳的青筋。重重揉了两下。

一刹那间,疼痛袭来,脑袋涨疼得似乎要裂开来一般。他霍然坐起身来。抱着头急促喘息。

温雪萝唬了一跳,缩在角落里,踟蹰着也不知自己是该上前去还是不该,只轻声喊了句“皇上”。肃方帝却似充耳未闻,只抱着脑袋大声喘气。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放了下来。

温雪萝这才悄悄靠近,伸出玉葱似的手指头。轻轻搭在了肃方帝肩头上,问:“皇上,您没事吧?”

话音刚落,忽然有一股巨大的力量朝她袭来。

温雪萝丝毫没有防备,还未来得及害怕,人已被掀开,重重摔在了床角。

身上青一块紫一块,这会又磕红了一大块。

她眼眶里蓄满了泪水,可真的是疼得忍不住了。

肃方帝怒吼:“再哭朕就挖了你的眼珠子!”

他头疼万分,身上却觉没有力气,心中郁郁,哪哪都不舒坦。偏生眼前的人还掉起了泪水,简直晦气!扫兴!

他随手捡起外衫往身上一裹,起身就要走。

温雪萝愣住,匆匆膝行两步,喊他:“皇上——”

肃方帝听着这声皇上,身形一滞,随后回头来看她,眯了眯眼睛。

良久,他不动,她也不动。

突然,肃方帝冷笑了起来:“朕想起来了。”

温雪萝心里一松,还记得她就好,方才还以为他忘了呢。

然而谁知,她这一口气还没松到底,一道晴天霹雳就迎面落了下来。

肃方帝嘴边的笑意愈发的冷了,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说:“御花园中,朕路过你身旁,你忽然自个儿跑进了朕怀里。”

温雪萝垂眸,声音婉转地道:“臣女差点摔了,万幸有皇上扶了一把。”

“朕扶的?”肃方帝冷冷反问,“不是你自己故意摔进朕怀中的?”

温雪萝心中一惊,慌忙摇头,辩驳道:“皇上,臣女…”

可话还未说完,肃方帝已是一巴掌扇了过来。

他怒道:“好大的胆子,竟敢算计朕!”

他越想越觉得怒不可遏,攥住她的头发,厉声诘问。

温雪萝吓破了胆子,眼前这凶神恶煞般的男人,跟她过去所见的那个帝王,为何像是两个人?

肃方帝连扇了她两个巴掌,这才忿然将她一甩。

温雪萝爬起来跪倒,攥着他的衣摆哀哀哭着求饶:“皇上,臣女没有,臣女绝没有那样的心思…”

她哭得梨花带雨,脸上还带着红印,身上青青紫紫狼狈得很。

肃方帝看着看着,心情却似乎大好了一些。

第418章惹祸

他站在那,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温雪萝哭得愈狠,一声声几乎要喘不上气来。泪水如同断了线的珠帘,扑簌簌直往下落。她亦不敢伸手去抹,只睁着眼小心翼翼觑着他的神色,服软求饶,连番辩解。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已走到了这一步,就绝对不能轻易地再失去。肃方帝好女色,她便做出可怜又招人的模样来,缠上他的腿,像缠在树上生长的藤蔓,一点点收紧攀援,告诉他,自己从没有过旁的心思,先前的的确确只是不慎踩着了自己的裙摆,站不稳罢了。言毕,她自有不住声的夸起了肃方帝,赞他英雄气概,赞他年轻英俊,赞他圣明…

可肃方帝虽然听着,面上却没有太多变化,那张脸上的神色舒缓了些许,可并没有露出愉悦受用的模样来。

温雪萝暗道不妙,只怕肃方帝已是认定先前那一跌,是她有心图谋,是在算计他。

既如此,眼下不论她再如何辩驳,肃方帝也定然是不会相信的。心念电转,她蓦地松了手,伏在地上哭着磕了两个头,弱声道:“皇上,臣女有罪…”

肃方帝闻言,倒觉得有趣了些,问道:“何罪?”

温雪萝哽咽着,又俯首磕了一头,磕得额上红了一片,轻声说着:“臣女不该胆大妄为,爱慕于您。”

“爱慕?”肃方帝眼神微动。

温雪萝哭声不止。只渐渐轻了下去,她赤着身子跪在他跟前,青丝泻在身后。似水一汪,倒现出惑人的美艳来。

她话音坚定地道:“是,臣女初次见您,便已倾心于皇上…”

肃方帝听得一愣,旋即哈哈笑了起来,面上阴霾终于一扫而光,换做了一张笑脸。

这样的女子。他倒也还是头一回遇见。

肃方帝上上下下打量着她的身子,终于道:“也罢。那件事便就此掀过不提吧。”

说完,他转身即走,并不多留半刻。

盯着他远去的背影,温雪萝咬着牙哭了两声。终是将泪水囫囵咽了下去。

——既已失算,那便只能是走一步看一步了。

她就这么在宫里头留了下来,这一留就是许久。

宫宴已散,黄昏时分,众人便已各自出了宫门。温夫人则较众人稍晚一步,因为她还未见到自己的女儿。之前在御花园中,她明明白白听到宫人说,是惠和公主邀了温雪萝一同赏花。本以为过得片刻,二人便会回来。谁知。从这以后,她便一直再不曾见到过女儿。

甚至于到散了,她也没等到温雪萝回来。

温夫人不禁起了几分忧虑。求到了皇贵妃跟前去。

然而她并不曾见到皇贵妃的面,坐在偏殿里等了约莫一刻钟,她仍只瞧见皇贵妃身边随侍的姑姑从门外缓步走进来。见了她便说:“温夫人,娘娘方才吃了两盏酒,这会不胜酒力,一时半会怕是不便见您。”

温夫人听着。不由暗自苦恼,因天色渐晚。她也不可能再宫里长留,惠和公主那边,她更是无法打探,只得缠着眼前面目严肃的姑姑试探着问:“不知小女眼下,可还在公主殿中?”

“自然是的,您且放心,娘娘已打发了人去永安宫问话,不消片刻便能请了温二小姐来见您。”

温夫人松了一口气,笑了一笑。

她吃着茶候着,过得须臾,外头果真有了动静。

她飞快地抬起头来,以为是女儿已至,然而谁知,来的却并不是温雪萝。

仍是先前那位姑姑,撩了帘子进来,躬身行了一礼,随即道:“温夫人可以先行离宫了。”

温夫人闻言大吃了一惊,急急问:“姑姑此话可解?”她明明是来等女儿一道离宫的,这会却叫她可独自先行离宫了?她胡乱想着,道:“可是公主殿下,留了小女说话?”

惠和公主过去便时常留了谢家的那个姑娘留宿,兴许这一回同温雪萝聊得投趣,便也留了她。

可这念头还没来得及在她心中多停留一刻,站在一步开外说话的中年女子,已徐徐开口给了她重重一击。

她说,“温夫人错了,是皇上留了温二小姐。”

温夫人霍地站起身来,目瞪口呆地看着来人,两片嘴皮子上下哆嗦着,问:“皇上?”

“正是皇上。”

轰的一声,轻飘飘的四个字,像一道惊雷落在了她耳畔。

温夫人只觉自己两股战战,站立不稳,浑身无力,眼前发黑,满嘴的话却耐不住齿关紧闭,半个字也吐不出。

“天色已晚,还请温夫人早些离宫,一路小心。”

温夫人木愣愣地听着这话,两眼无神地点了点头,一步步往偏殿外头走去。

原本明媚的天光已逐渐暗沉,她站在门口,蓦地深吸一口气加快了脚步,飞也似地逃离了这重重宫闱,逃回了英国公府。

一路上,温夫人呼吸急促不稳,浑身冷汗淋漓,几乎湿透她的背衫。

马车一在垂花门外停下,她便匆匆往下走。

丫鬟来扶她却被她一把用力推开。

她一面走一面心神不宁地打发人去请英国公来说话,再三叮咛,要快,再快些!

丫鬟得了令,疾步而去。

温夫人先回了正房,忧心忡忡等着丈夫回来,额上汗珠越来越密集。她拿着块素缎的帕子,反反复复擦拭着,可这汗却没完没了地往下滴,弄得她愈发得心慌意乱。

蓦地,门外响起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她猛地丢开了手里的帕子。几乎扑了过去,拽住方才进门的英国公,紧张兮兮地说:“国公爷。出大事了!”

英国公才刚刚打外头进来,见状不由得一头雾水,皱着眉头安抚地轻轻拍了拍她的背,问道:“怎么了这是?出门前不还都好好的吗?”

“出门前是好好的,可这会却真的是大事不好了!”温夫人紧紧抓着他的胳膊不松,面露惶恐,“萝姐儿她。她…”

她支吾着,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英国公却听出来了两分不对劲。扶着她在椅子上坐下,追问:“她怎么了?”

温夫人长叹一声,颓然松了手,将早前在御花园中。温雪萝差点不慎摔跤,结果正巧被肃方帝扶了一把的事告诉了他。

“伤着皇上了?”英国公听着,见她神色惊惧不安,眉头紧锁,急声问道。

温夫人却连连摇头,咬着牙说:“没有,皇上把她留在了宫里!”

英国公登时面色大变,重重一拍桌子,将上头的茶具震得“哐当”乱响。“胡闹!你就这么回来了?”

温夫人见他生气,抹着眼角哭道:“妾身不回来还能怎么办?”

英国公又气又惊,身子往后一倒。一脸颓丧地落了座,唉声叹气地道:“来不及了,事情只怕已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近两年,肃方帝做的荒唐事,说少可真不少。

他耽于女色,诸人皆知。

这一回。既是他将女儿留在宫中,事情焉还能有好?

英国公只觉得自己心头似压了一大块石头。沉甸甸的令人喘不上气来。

他看一眼身旁的夫人,叹口气:“且等等吧。”

今日想将女儿接回来,是断断没有可能的。他们只能咽了这口气,等着宫里头下旨了。

英国公说着,面露疲色,惋惜不已:“同长平侯府的那门亲事,虽则只是平平,可到底也比进宫强呀!”

“什么亲事?”温夫人并不知此事,闻言不由讶然。

英国公站起身来,摇摇头:“长平侯林远致,年岁上同萝姐儿正合适,我原属意于他,正准备等你回来今晚细细商讨。也罢,事已至此,幸好我也只模糊地同其透露了两分意思,并不曾请了媒人说合。”

然而想着肃方帝的品行,皇贵妃的强势,东宫的太子,他这一颗心就忍不住高高吊了起来。

自己的女儿他自己清楚,是个不肯安分的性子。以皇贵妃的性子,必不会容她。

英国公十分担心,温夫人也没好受多少。

夫妻俩长夜无眠,第二日却并不曾等来任何消息。

无人来宣旨,甚至也无人来传话。

英国公有些急了。

又过一日,事情仍未有动静。

英国公心道再这么等下去,只怕也是无用,便让温夫人入宫求见皇贵妃去,好歹也问一问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