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个人。一个为了自己儿子。一个为了家族前程。根本没有替马氏考虑。

她一个宗族命妇,将来林珏袭爵,她是侯夫人。最是要树立威望和名声,替皇上的妃子治病,这在将来只会成为人们的笑柄。

这时代,是一向瞧不起大夫这个职业的。

“皇上不会考虑不到这一点,据说是因为宛妃浑身起了疱疹,太医都是男子,皇上束手无策才会找孙儿的,皇上只会感激孙儿,又岂会将这种事公布于众?”

“你上次入宫是不是又卖弄了你的医术?否则皇上怎么会想到找你?就因为你是马提点的孙女儿?那未免太荒唐了,你可是女子!”陆氏的语声尖锐。是将全部的错处都责怪到了马氏的头上。

马氏没有应声。

林昭言迈步进了屋子,就见马氏温顺地垂着眸,看不清楚情绪。

马氏一向是这样的,温和宽容,睿智明理,陆氏要骂,就由着她骂,越解释,越错。

这一点就跟身处职场被上司骂是一样的道理,有时候硬要辨清是非曲直,受伤的也只会是你自己。

“你来干什么?”林老太太看到她,眉心一蹙,十分不满地问道。

林昭言镇定自若地笑了笑,“我新想出了几种花样子,要做几双绣鞋,便想拿过去给祖母选一张,后听丫鬟说祖母在大伯母这儿,便过来了。”说完,朝曼双颔首示意,“你上前让祖母选一张自己喜欢的花样子。”

曼双递给花样子上前。

近来林昭言的确是想了好几种花样子,不过那是想要给自己房里人做鞋的,根本没考虑过林老太太,不过现在,也只能舍花样子救马氏了。

林老太太见那几张花样子画的精致,不像是赶工出来的,再加上林昭言从前也做过这种事,也就没有怀疑。

不过她的脸色仍然不好看,她随手指了一张花样子,“就这张吧!好了,我已经看过了, 你可以回去了。”

林昭言颔首,又对陆氏道:“大伯母,您也选一张吧!是曼双做鞋。”

曼双女红的手艺精湛是整个侯府人所共知的,林昭言的花样子也新颖别致,陆氏是个爱美的,闻言便有几分心动,想着选一张画也不费多少时间,正待点头答应,便听马氏道:“母亲,丁公公已经在外等了许久,咱们再没有答复,怕是他会有意见。”

林昭言朝马氏看过去,和她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随后装作很诧异地道:“丁公公?是宫里来了人吗?”

林老太太觑了她一眼,冷淡道:“这些不关你的事,让你大伯母选好花样子,你就回你的院子。”

陆氏的眼睛却一亮,忙回头欣喜地看向林老太太,“母亲!咱们可以让昭儿陪着明兰一道儿去,这样对外也好有个说辞!”

林昭言封为了安阳县主,被太后和皇上召唤召唤是很正常的事情,有她跟着当挡箭牌,的确可以省下不少麻烦。

林老太太眉心一皱,她不想得罪皇上,但更怕会发生十四年前的事。

皇上莫名其妙找明兰去为宫妃治病,绝不仅仅是太医不方便的原因,她很怕皇上是不是又在打明兰的歪主意。

她已经容忍过一回,是不可能再容忍第二回的!

但如果,有四丫头陪同前去的话,不管出于什么原因,皇上都会收敛许多。

这样一来,既不用得罪皇上,还能阻止发生什么了不得的事。

“好,如此,那便同丁公公说说,要想明兰入宫诊病,必须要让四丫头陪着一道儿去。”

下人很快就将林老太太的话传达给了丁公公,意外的是,丁公公连一丁点的犹豫都没有,欣然应允。

林老太太更觉得奇怪,皇上此举,到底是什么意思?

落日夕阳,云雾盘踞,血色的余晖透过雾霭洒在琉璃碧玺的屋檐上,泛起幽幽冷光。

林老太太目送着马氏和林昭言离去,心里涌动着一股强烈的不安。

恐怕,要变天了。

☆★☆★☆★

第一百二十章 入宫治病

再说林昭言和马氏这边,她二人一上了马车,马氏就轻轻舒了口气,拉过林昭言的手,笑着感激道:“多亏你来了,否则我还不知道该怎么办呢?”

“举手之劳而已。”林昭言微笑着应道,又道:“不过一会儿进宫,我就呆在太后寝宫,大嫂你去帮宛妃看完病再来找我。”

林昭言现在对太后不再排斥,相反还要比对林老太太更有感情。

一个是真心实意为她着想的人,一个是只会利用她的人,孰轻孰重,自见分晓。

马氏笑着点了点头。

林昭言又问道:“不过皇上怎么会想到让大嫂您去替宛妃治病?”

马氏略沉吟了片刻,才道:“有件事我一直没说,就是你在皇宫失踪那日,大嫂不是代替三叔在宫中等你么?恰巧碰到了皇上,那一次他就已经说了可能会让我入宫治病,我本以为只是皇上随口一说,没想到今日…”

林昭言也奇怪极了,“为什么?”

马氏蹙了蹙眉,想了半天也没弄清楚皇上的意思,只能道:“圣意难测,或许是因为我祖父的原因吧!”

“哦。”林昭言点了点头,没有多想。

一般而言,若是她身边亲近的人会发生什么重大的事情,她都会有预兆,可今日什么都没有,那也就是说马氏不会有事,所以她并不担心。

皇宫很快就到了。

因为是皇上通传,马车一路畅行至后宫才停了下来。

宫里个个都耳通四路。太后早晓得了林昭言跟着一道儿过来的消息,无须林昭言拜会,先行遣了宫人通传林昭言。

马氏则跟着丁公公去了宛妃的寝殿。

林昭言进了慈宁宫偏殿,意外的发现林行言也在。

不仅是林行言。连四公主千秋也在。

她们几个小姑娘穿着色彩鲜艳的衣裳,衬的一张张如凝脂白玉般的脸蛋格外得明媚娇丽。

林行言本就长得漂亮,此刻穿了一件云霏妆花缎织彩百花飞蝶的上衫,显得她越发楚楚动人,而且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眉宇间皆张扬着自信。

看来林行言在宫里果然吃得开。

再看四公主千秋,一副傲慢到不可一世的模样,其中看向她的眼神还透着明显的敌意。

她蹙了蹙眉,便听太后道:“安阳来了?来来来,你几个姐妹缠着哀家陪她们打叶子戏。哀家可没心思跟一群小娃娃玩。正好你来了。替哀家上吧!”

林昭言下意识地拒绝,“可是小女不会。”她不乐意同林行言和四公主玩在一道儿,这两人一个恶毒一个歹毒。都不是什么好鸟。

谁知太后却道:“诶,无妨,一学就会。输了算哀家,赢了算你的,你放开玩,不必担心输赢。”

林行言也轻轻出声,“四姐,无碍的,咱们姐妹几月未见,你难得能进宫一回。就当是陪我吧!”

四公主则冷冷道:“就算封了县主,也不要给脸不要脸,不识抬举!”

林昭言一噎,她真想甩四公主一巴掌。

不过这是在皇宫,太后都装作没听到,她就更不好说什么了,于是只好点头答应。

落了座,太后便道:“你们几个在这儿玩,哀家有些乏了,去暖阁小酣片刻。”又对林昭言道:“你放开了玩,行儿对叶子戏已经很熟了,你可以和她凑成对。”

叶子戏有很多种玩法,四个人竞争出牌是最常见的,但也可以两两组队,分组对打。

林行言闻言,很自觉地往林昭言身边一坐,“行,那我便与四姐一对儿,四公主同七公主一对儿。”她的脸上透着真诚友爱的笑意。

林昭言觉得她的演技又上升了一个档次,从金马影后直接跨为奥斯卡影后了。

太后走后,林行言脸上的笑容依然不减,亲亲热热地依偎着林昭言,“四姐,咱们先抓牌,一会儿我教你打。”

林昭言往旁边挪了挪,有些不太适应她的亲热。

由一旁的宫婢洗了牌,她们四个便开始抓牌。

四公主一边抓牌,一边冷冷地睨她,“听说你是跟着你家那大嫂来的?”

林昭言抓了几张牌在手里,正研究怎么排序,闻言,漫不经心地“恩”了一声。

许是受不了被人这样敷衍,四公主气急,道:“说是父皇请过来为宛妃治病的,真是好笑,宫里那么多御医不请,偏偏要请个名不见经传的世家宗妇,也不知道使了什么狐媚的伎俩,让父皇如此执着!”

皇上要请马氏来的事情,端贵妃、静妃乃至太后都反对过,可是没能阻止得了他。

林昭言抓牌的手一顿,眉心紧紧地皱了起来。

马氏在外的名声一向好,如果因为这一时的好心坏了名声,那可真是得不偿失。

“四公主,东西可以乱吃,话不能乱说。”林昭言冷冷觑着四公主,一字一句道:“小心,祸从口出。”

她的眼神太阴森,好似有着魔力一般,四公主一下子慌了神,“你,你胡说八道什么!”

林行言进宫这么久,她早已经听林行言说过林昭言乌鸦嘴的名号,就怕自己会被她说中。

林昭言弯了弯唇角,“小女只是想告诫四公主,话不能乱说。”

四公主脸色顿时铁青。

七公主平日里是四公主的跟屁虫,是个没主见的主儿,此刻见四公主都慌了,就更加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还是林行言打了圆场道:“四公主,这个您就有所不知了,我大嫂虽然只是一介女流,但她的祖父可是从前太医院大名鼎鼎的御医,我大嫂自小耳濡目染,承袭了许多医术,想必皇上是觉得宛妃女儿身,得了麻疹之类的怪病,不适合由男子看吧!”

说着,又看向林昭言,“我四姐这人没什么心眼,说话心直口快,还请四公主见谅。”

她这一番话看着好像是在帮林昭言,不过只是更衬托着林昭言不懂规矩,不识大体罢了。

林昭冷笑了声,看来林行言的情商比她想象中的还要高,她先前竟然低估了她,以为她平时那点小伎俩在皇宫里该是寸步难行的。

没想到啊,她还有遇强则强遇弱则弱的奥义技能。

“不知所谓!”四公主冷哼了一声,抓着一张牌后就不再理会林昭言。

这毕竟是在太后寝宫,林昭言又是太后亲封的县主,四公主再嚣张跋扈,心里也是有杆秤的。

林昭言自不是喜爱跟人计较的人,于是就安心抓起了牌,此后再无他话。

☆★☆★☆★

马氏这边已经被丁公公领着一路畅通无阻地来到了浣月轩。

身着黄袍的皇上正在门外等她,看到她出现,眼睛一亮,立刻迎上前来,“你终于来了。”

马氏为皇上如此亲切的模样感到受宠若惊,忙福了福身,“皇上,宛妃娘娘她如何了?”

“至今昏迷着,你快进来看一看。”皇上要引着她进屋。

马氏更为惶恐,一边作辑一边跟着皇上进了屋子。

屋子里熏香浮动,轻纱幔帐随风摇曳,空气里却散发出一股压抑沉闷的气息。

在殿内候着的宫婢们都低垂着头,神色紧张肃然,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马氏也被这样的气氛吓到,更加的谨慎惶恐。

她来到床榻边,一眼便看到了脸色惨白的宛妃,看上去毫无生气,若不是眉心微微蹙着,都要让人怀疑她是不是死了。

这是马氏第一次见到传说中备受圣宠的宛妃,并不是什么倾国倾城的大美人,此刻病着,更显不出美态,只是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质,让人瞧着很舒服。

只是,马氏却觉得怪异。

明明该是让人觉得如沐春风的女子,却给她一种说不出的怪异感。

她蹙了蹙眉,再细细望过去,脑中灵光一闪,终于想到了是为何会觉得怪异!

宛妃的眉眼之间的感觉像极了昭儿!

不是说五官想象,而是感觉。

如果不是她早知道林昭言和宛妃的身份,定要怀疑这二人是亲生母女。

“你上前替宛妃娘娘看一下病情,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只要能治好她,朕都可以答应。”皇上焦急的喊声震回了马氏的思绪。

马氏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连忙甩甩头,对皇上道:“圣上身边的丁公公告知臣妇宛妃娘娘乃是疱疹,不过因宫中太医皆是男子,不便就诊,才会请臣妇前来。不过皇上,这疱疹治疗只需由宫婢按照太医的指示确诊病情,再开一些清热解毒的方子,每日服用三次既可以痊愈,若皇上担心留疤,臣妇这边有祖传的香肌玉露膏,可以保证宛妃娘娘肌肤恢复如初。”

“她不是。”皇上说道。

“啊?”马氏不解地看着皇上。

皇上在马氏诧异的眼神中,缓缓开口,“宛妃并不是疱疹,她大约是忧思成疾,朕不便被太医院的人知晓,也怕会有人买通太医院的人陷害她,才会请你前来。”

马氏一时间不能反应。

她就奇怪前面那么多年怎么没出现太医替宫妃治病不方便的情况,但因为医者父母心,她秉承着祖父的救人理念,才没有多想。

如今看来,是皇上故意的吗?

看来他是真心宠爱宛妃啊!

第一百二十一章 惊雷

四千大章哟,投个粉红好吗?~

☆★☆★☆★

“你替她把把脉,确诊一下她到底是为何晕迷不醒,只要能有办法让她醒来,叫朕做什么都可以。”皇上虽然恼恨宛妃刚刚痴痴喊着林琛的模样,但她毕竟是他这一生最钟爱的女人,他舍不得她出事。

他,亦后悔了刚刚所做的事情。

当年之事毕竟是他的错,是他夺人所爱,所以受一点惩罚是必须的。

马氏依言上前替宛妃把脉,当手指轻触到她脉搏的时候,眉心一跳,再静下心来细细诊断,眉头蹙得越来越紧。

“她怎么样了?”皇上窥见她的表情,就知道宛妃不好了,一时间急得也没顾上什么君臣有别,上前抓着马氏的手便问道。

马氏一颤,连忙抽出自己的手,垂下眸道:“娘娘的确是忧思成疾,导致郁气凝滞在胸口,才会一口气没喘上来晕过去。这本来没什么,只要开一些散瘀补气的方子便可,但娘娘此次,却是比较严重的。”

“此话怎讲?”皇上神色惊惶地问道,完全没有了平日里做帝王时的镇定威严。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便是万人之上的皇上亦是如此。

马氏轻轻叹了口气,她是不知道宛妃为何会弄到这样的地步,但皇上的宠爱,是她最大的催命符。

“宛妃,她不仅是郁气凝滞在胸口,她也被人下了慢性毒药。”

“什么?慢性毒药?!”马氏此言无异于在本就波涛汹涌的海面上投入一颗巨石。更是激起了万层巨浪。

皇上惊愕地看着马氏,除了不可置信,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

一旁的素月也吓傻了,瞪大了眼睛看着躺在病榻上毫无血色的宛妃。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掉落。

马氏又叹了口气,缓缓开口:“没错,就是慢性毒药,这种毒药药性不猛,银针是验不出的,平日里也看不出有任何异样,但却是早已经被渗透在血液中,一旦发作,治疗就没有这么容易。娘娘这次不知何故被逼急了,将血液中的毒性全数逼了出来。涌上了大脑。所以就晕倒了。再加上宛妃娘娘自身,似乎并没有什么求生的意念,所以…”

“什么叫自身没有什么求生意念?什么叫治疗没有这么容易!林马氏。朕要你救活她,朕要你立刻就救活她,否则…”

皇上气急败坏的话在触及到马氏沉静无波的眼眸时戛然而止。

他突然觉得悲哀,心爱的女人就要死了,到头来,他什么本事都没有,只会去威胁别人!

马氏装作没看到皇上的悲伤和懊悔,启唇,淡淡道:“皇上,臣妇并没有说不可以救。也没用说宛妃会立刻死,只是…”

皇上面色一喜,又打断了马氏的话,“什么?只要可以救她,要什么朕都可以答应你!”

“臣妇不要什么,救人乃医者本分,臣妇虽不是真正的大夫,但始终秉持祖父的济世救人的原则。”马氏首先回绝了皇上的承诺,在她的心目中,自己的祖父永远是自己最敬爱的人,她不愿意让祖父一生的名誉受到污损。

林老太太若是知道马氏这样的话,估计要气得从床上蹦下来。

“只是,宛妃娘娘自己没有活下去的意思,那么无论臣妇怎么努力,她都是活不成的。心病还需心药医,所以,臣妇必须要皇上配合,告知臣妾,宛妃娘娘是为何晕倒,只有知道了这个,臣妾才可以对症下药。”攻心之术,是马老爷子曾经详细同马氏说过的救人技巧,要想救人,不光光是要医术了得,更重要的是要有心,怀着一颗真诚的心去跟病人交流,才能使病患重新得到希望,与大夫配合,一起同疾病做斗争。

马氏也是因为从马老爷子身上学到了这个救人技巧,才能在林府的内宅收得人心,也才能使一开始对她百般不满的陆氏最后刮目相看,一点点接受了她。

马氏的眼神又诚恳又真挚,皇上被她这样的眼神看着,竟然觉得无地自容。

宛妃为什么没有活下去的意思,她为什么宁肯去死?

这些话,要他怎么跟马氏说?

皇上想了半天,最终还是搁不下君王的脸面,解释道:“是因为七皇子生患重病,好几个太医都说没救了,她这才忧思成疾,昏了过去。”

“什么?”马氏并没有因为得知答案而松了口气,反倒更加紧张,“皇上您刚刚说七皇子也身染了重病?”

“对。”皇上颔首,甚至有些奇怪地看着马氏,“怎么了?七皇子并没有什么大碍,现下已经被太医抢救了过来,等过不了几日就可以下床来看宛妃,难道这样宛妃还没有救吗?她若得知七皇子醒了,应该是要拼命活下去吧?”说到最后,甚至连皇上自己也相信了,宛妃的晕倒,正是因为七皇子。

马氏却凝重道:“可是七皇子病愈,身体正是虚弱的时候,根本救不了宛妃娘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