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言的心揪得更紧。

“先不说了,我带你去看看他吧。说不定你来了,他就好了。”徐修谨对她笑了笑。

林昭言也只能苦涩地报以一笑。

徐修谨重又将门关了起来,领着她一路往里走。

这是个很典型的江南小院,亭台轩榭。小桥流水,因为落了雪,整座院子银装素裹,格外漂亮。

林昭言一边走,一边想。等以后他们老了,儿女都成家了,她就想搬到这儿来。

就只有他们两个,在这美丽的江南小城,悠闲地度过余生。

一定会这样的吧?

一定。

“是墨霜喊你来的么?”徐修谨突然出声。问道。

林昭言回过神看他,他背对着她走在前头,从前嬉笑怒骂的少年,此刻脊背上像是压了千斤重的巨石,便是她,都感觉到了喘不上气来的压力。

她对着少年的背影轻轻点了点头,“恩。”

徐修谨嗤笑,“她还真是圣母,这种时候不陪在萧歧身边博好感,跑去把你叫来干什么?还嫌你在萧歧心中的分量不够重吗?”

林昭言蹙了蹙眉。

徐修谨突然顿住脚步,随后转过身,一瞬不瞬地盯着她,“林昭言。”

林昭言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

“如果我要你放过萧歧,你会么?”

林昭言怔怔地看着他。

徐修谨却突然大笑,“逗你的!看把你吓得,我若让你放过他,萧歧那小子还不得剥了我的皮!”说着,还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林昭言下意识地往后一躲,“这个玩笑一点都不好笑。”

徐修谨继续咧嘴,“不过你看到墨霜了吧?很漂亮吧?惊为天人吧?她跟萧岐可比你跟他认识的要久哦,你得当心了,哪天被她抢了去!”

林昭言觉得这个人真讨厌,嘴里从来没有好话。

她不想搭理他,一言不发地垂下了眸。

“好了好了,不逗你了。”徐修谨这样说,“你看她把你喊过来就知道她不是心机重的人了嘛,别担心。”

林昭言笑了笑。

是吗?她可不这么认为。

墨霜之所以会把她喊过来,应该只是想确定她爱的有没有她深罢了。

如果没有,她就是不够资格跟萧歧在一起的。

名门闺秀,要顾虑的太多,爱情怎么可能是第一位的呢?

墨霜一定是这样想的。

徐修谨带着她一路穿堂过院来到一处屋子前,“进去吧,他就在里面。”

林昭言看了他一眼,莫名的紧张。

徐修谨失笑,“其实他没什么大碍,只是吃了药睡了,你来看一眼,免得他心中挂碍。”

林昭言垂眸,点了点头。

她推门进了屋子。

屋子里静悄悄的,屋角的错金螭兽香炉里燃着龙涎香,却还是盖不住阵阵飘来的药香。

萧歧正睡在里间的床榻上,隔着鸦青色的幔帐,并看不真切。

林昭言朝他走近,终于看清了他的脸。

他此刻正睡着,本就白皙的脸庞此时更是苍白一片,嘴唇没什么血色,连往常凌厉深邃的眼眸都紧紧闭着,长长睫毛颤动,他看上去很脆弱。

林昭言心里钝钝的痛。

他一定受了很多苦吧?

她在床榻边坐下,忍不住伸手抚上他的脸庞,“萧歧…”

眼泪还没来得及滑落,那双原本闭着的眼眸却突然睁开。

清亮如墨玉的眸子,一瞬不瞬地盯着她。

林昭言怔了有三秒,然后回过神来,猛地抽出自己的手。

他却眼疾手快地抓住了她,哪里像一点受伤的样子。

“松手。”她挣了挣。

“不松。”他答,然后赶在她生气前,可怜兮兮道:“我受伤了,你要乱动会牵扯到伤口。”

听他半委屈半耍赖的模样,林昭言又好气又好笑,不过终究没再挣扎,而是好言好语道:“你渴不渴?我去帮你倒杯水?”

他这才乖乖松开了手,“好。”

林昭言抽出自己的手,耳根子还有些发烫。

她捋了捋头发,然后装作若无其事地站起身去倒水。

萧歧侧身去看她的身影,近乎贪婪。

林昭言倒好了水,重新坐到他身边,“给。”

“你帮我尝尝烫不烫。”萧歧却开始撒娇。

林昭言无奈,“好。”谁能把眼前这个撒娇耍赖的少年与那个心狠手辣,精于算计的男子联系起来?

她端起杯子抿了一口,温度正好,不冷不热。

“挺好的,我再去帮你倒一杯。”说着,起身要走。

“我就喝这一杯。”他却急忙扣住她,然后伸手夺过了她手里的杯子。

这是我喝过的…

林昭言这几个字尚未来得及说出口,他就将杯子递到唇边,一饮而尽。

林昭言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根。

第二百零二章 揭晓

此章为四千五百字大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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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又开始飘起了雪,轻轻柔柔地落在人的脸颊,肩头。

江南要下一场雪实属难得,今年却不知为何,这已经是第三场了。

徐修谨摸了摸脸颊上落着的雪,冰冰凉凉。

他又抬眸望向云雾翻卷的天空,想,要变天了吧!

屋内有情人的喁喁私语不大听得清了,他却清楚地知道,萧歧不会把那件事告诉林昭言的。

冷血冷情的人,一旦用了心,就是致命的。

他想,等到那一天,他还会做出伤害自己的事。

就像这一次。

他摇着头,叹息着朝前走去。

城南的城郊有一处小小的庭院,院子很开阔,里头种着几株红梅,是多萼朱砂。

花瓣层层叠叠,小巧精致,鲜红如血,在这冰天雪地中有一种别样的风情。

一双干净修长的手伸了过去,细心地折下一株红梅。

“给。”他转身交给身后的素衣姑娘,回眸一笑,媚骨生辉。

清秀小巧的姑娘怔怔地接过,“谢谢公子。”

他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丝,“你将它栽种在院子里,等到开花的时候,我就会回来了。”

姑娘点了点头,垂下头有些伤感落寞,“公子,你明日真的就要离开了么?”

他点点头,望着飘着雪的天淡淡道:“是啊,要离开了。馨娘,如果等到花开,我还是没有回来的话,你就莫要等我了。”

“公子。”馨娘紧张地抓住他的衣袖,“你一定会回来的。一定。”

凤清公子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馨娘将梅花枝细心妥帖地放置在一旁的石桌上,然后认真看着他道:“临行一别。馨娘最后唱首歌给公子听吧,等公子到了盛京。就算不记得馨娘的样子,也一定要记得馨娘的歌声。”

小丫头的眼眸像一汪清澈的泉水,干净无浊,晶莹剔透,凤清望进这样的眼眸里,觉得自己的丑陋肮脏在她眼中无所遁形。

他几欲逃离。

但或许,是太怀念那份纯澈干净了。他轻轻点了点头,“我为你配乐。”

“就唱,公子教过我的那一首。”

是《子夜歌》。

凤清想起从前和馨娘无忧无虑的日子,小小的姑娘家睁着大眼睛趴在桌子上。听他唱着戏曲,竟然也能完整无误地唱出来。

那歌声如此动听美妙,纯澈得不含一丝杂质。

那时候他就入了迷,教她唱了一曲《子夜歌》。

他收起那些伤感的情绪,轻轻颔首。很快从屋内取了琴出来。

修长的手指拂过琴弦,悠扬动听的琴音就缓缓飘向天际。

随后,一道清冽干净,犹如天籁般的歌声也轻轻响起。

落日出前门,瞻瞩见子度。

冶容多姿鬓。芳香已盈路。

芳是香所为,冶容不敢当。

天不绝人愿,故使侬见郎。

宿昔不梳头;丝发被两肩。

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

琴音复起,歌声悠扬,凤清公子朝馨娘望过去。

思绪也随着她的歌声飘远到了很久很久的从前。

那时候,她还不是刘府的小姐,她只是一个小小的卖花女,和母亲相依为命。

也是在这样一个白雪飘飞的冬日。

他买下她亲手做的一支珠花,她送给他一抹纯澈干净的笑容。

那一刻,仿佛世间万物都停了,只有纷飞的雪和她温暖的笑。

这是谁的歌声?

徐修谨在门外驻足,那声音犹如空谷天籁,轻灵通透得好像能穿越人的躯壳直抵人心灵深处。

自从别欢来,奁器了不开。

头乱不敢理,粉拂生黄衣。

崎岖相怨慕,始获风云通。

玉林语石阙,悲思两心同。

如此干净得不含一丝杂质的声音唱起悲歌来,竟然能够让人从心底觉得哀伤。

悲思两心同…

徐修谨扯开唇角笑了笑,他的心已经多久没有悸动过了。

自从继承了徐家庄之后,他的心就变得又冷又硬,为了保住祖父用一生打下来的心血,他不惜和朝廷的人合作,不惜背叛父亲,伤害母亲,丢弃了所有的良心和灵魂。

他和萧歧,亦是同盟亦是朋友。

只因为,他们一样身不由己,他们一样别无选择。

一旦你心软了,你将只会万劫不复。

其实从他选择了这一条路开始,他就从来没有后悔过。

可现在,听着这样干净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自惭形秽,觉得自己…竟如此肮脏。

歌声突然停了,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声轻微的啜泣。

是女子悲戚的哭声。

徐修谨也从那莫名其妙的思绪中回过神来。

他先是愣了愣,随后骂了一句,“靠,老子不走江湖这些年,什么时候变得跟娘们一样了!”

他甩甩头,抬步就往前走。

斜刺里突然冲出来一个人,徐修谨尚未来得及反应,那人就以每秒十米的速度朝他冲了过来,让他避无可避。

“砰…”的一声响,是硬物撞上硬物的声音。

徐修谨痛得龇牙咧嘴,“靠,你铁头功啊!”

撞上他坚实胸膛的是一个人的脑袋。

“对,对不起…”尚还带着哭腔的声音。

很熟悉。

是一个女人。

是那个唱曲的女人!

徐修谨赶紧抬起那人的脸看,“刚刚是你唱的曲儿?”

被抬起的那张脸“刷”的一下变得通红。

她猛地推开他,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然后低着头不断道歉,“对,对不起…”

徐修谨先是一怔。

这张脸好熟悉,好像在哪里见过。

不过他没来得及细想。就被女孩子紧张又害怕的模样弄得万分无语,“别道歉了,你看我这样也不是地痞流氓。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女孩子还是局促不安的,低垂着头。目光始终落在自己的鞋尖上。

徐修谨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害羞内向的女子,似乎你只要再靠近一步她就能晕过去似的。

他实在无语,拔腿就走。

可走到她身边的时候却突然顿住,脑中有一道白光闪现,“对了!”

突如其来的一道声音把刚要松了一口气的女孩子吓得半死,脸刹那间白了,盯着他看的眸子充满了惊恐。

“你是不是刘府的人!”徐修谨想起来了。怪不得觉得她眼熟,原来他们见过,在薛慎之的私塾,她是跟着林昭言来的小跟班。

一样的害羞内向。一样的惜字如金。

他徐修谨这辈子就没见过她这么胆小的女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