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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听见“咻”的锐器破空之声,然后又是“叮”的一声,宛妃手中的金簪就飞了出去,不偏不倚地钉在了香案上。

烛光摇曳,金簪的尖头还发着耀眼的光芒。

徐宛如怔怔地跌落在蒲团上,对突如其来的状况尚还有些不能反应。

“你死了,难道就是解脱了吗?”屋子里突然响起一道声音,清清冷冷,还带着一丝恨铁不成钢的怨气,“你死了,不过是让亲者痛仇者快,你有没有想过活着的人该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为了你做了多大的努力?你怎么就能够放弃!”

徐宛如依旧怔怔的,好半响才找回了一丝自己的神智,慌乱地从蒲团上爬了起来,“你,你是谁?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皇上下令将她软禁在佛堂面壁,除了来送饭的丫鬟,其余的人一概不准入内,她知道皇上除了是限制她的自由,也是怕别人会加害于她!

佛堂内外守备森严,怎么可能会有人悄无声息地进来?

“你,你到底是谁?你想要干什么!”徐宛如的脸色因害怕而有些发白,她倒不是怕死,而是怕死了也不得清白。

为了睿儿,她就算是死,也要死得体面!

“我是奉人之命来救你的。”话音刚落,从佛堂垂下的鸦青色幕帘下便走出来一个人。

屋子里的光影摇曳生辉,他一袭白衣,就这样缓缓地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俊眉黑发,姿态翩跹,清冷的眸子因为烛光反衬,反而多了一丝温暖柔情。

徐宛如地望着这个突然出现在眼前的俊朗男子。好似一下子回到了十几年前。

她初遇林琛的时候。

他也是这样,出其不意地从桃花树林里踱步走来,从此便成了她一生的劫。

眼前的这个男子,怎么会和年轻时的阿琛这么像?

徐宛如一时间痴住了。

“宛嫔娘娘。您不能死,一定不能。”凤清公子走到了徐宛如面前,静静地凝视着她,一字一句地开口。

他面色虽清冷镇定,但眸中早已经是波涛翻滚,垂在衣袖中的一双手也控制不住地紧握成拳,恨得要去将那个狗皇帝杀之而后快!

他怎么都没有想过,宛嫔居然会自杀!

倘若不是心儿的那一封信来的及时,他也没有拖延时间。怕是他费了再大的功夫最后得到的也不过是一具尸首!

巨大的恐惧和后怕让他瞬间失去了引以为傲的从容和镇定。才会不合时宜地用这样一个出场方式吓到她。

他的母亲。他十几年来的执念。

他绝不会就这样轻易放弃。

自然,她也不能!

徐宛如总算是回过神来,匆忙往后退了一步。闭了闭眼,方才艰难地开口:“你…是林琛的人?”

思绪回转的一瞬间她脑中就闪过了这个念头。

这个少年与林琛很像。绝不会是巧合,可林琛没有儿子,那就只可能是他手下培养的人,不是说两人长时间呆在一起,面貌会相互同化么?

他又说是奉人之命前来救她,又口口声声说她不能死。

这普天之下,如今还会有谁这样在乎自己的性命?

所以说…林琛是安排了自己的人在宫里么?

是为了保护她?

他其实一直都没有忘了她?

徐宛如心里渐渐生出一股期冀,然而喜悦还没有漫上心头,便听凤清公子道:“不是。”

徐宛如又是一怔,随后溢出一丝苦笑。

她怎么又犯傻了?她还在奢望什么?不是亲眼见证过他将他与现任夫人的女儿教导得那般知书达理,落落大方,言谈举止间几乎全是他少时的影子吗?

倘若不是倾注了全部的心血,倘若不是疼爱至极,又怎么会那样?

是她,是她太傻了!

事到如今,就只有她一个人还念念不忘!

徐宛如抬手擦掉脸上不受控制落下来的泪水,余光瞥见钉在香案上发着寒光的金簪,迈步就要去拿。

“是林琛的大女儿,林家三房嫡长女林昭言,同样也是太后钦赐的温阳县主,让我来救您的。”凤清公子赶在她拔下金簪前轻轻出声。

徐宛如脚步一顿,不可置信地回过头看他,“你说什么?谁要你救我?”

“林昭言,您爱的那个人的女儿。”凤清公子静静地看着她,眸中涌动着一股无以言喻的悲哀,“难道这世上除了林琛,就再没有值得您留念的东西了吗?您的儿子,您的女儿,都不如您心目中的爱情来得重要吗?”

凤清公子心里又酸又痛,他真的从未想过徐宛如会自杀。

他以为,为了能再一次见到自己的孩子,她总会拼死活下去的。

谁曾想,她心里根本就没有他们。

她心里永远都只有一个人,那个虽然是他父亲,但是却懦弱无能也该死的人!

连自己的孩子和结发之妻都护不了,他还算什么男人!

所以,这十几年来,他所想的只有母亲,这个为权势利益牺牲的可怜女人。

徐宛如无法直视凤清公子控诉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认识这个人,却觉得好像亏欠了他很多,心里酸涩难当,竟被他逼问的哑口无言。

良久,她才暗哑着嗓子轻轻出声,“睿儿有成嫔照顾,他将来只会过得更好,跟着我,他只会遭受白眼和欺辱,我死了,大家都会善待他的。”

“难道你就只为他一个人想?你就没有想过你流落在外的儿子和女儿?!你死了,他们该怎么办,你有没有想过?!”凤清公子上前一步,激动地质问。

“什,什么?”徐宛如脑子一时间转不过弯来,愣愣地盯着凤清公子激动的神色无法反应。

什么叫“流落在外的儿子和女儿”?

她什么时候有“流落在外的儿子和女儿”了?!

“你,你是不是弄错…”

“母亲不记得十五年前发生的事情了么?”凤清公子打断了徐宛如的话,不顾她震惊慌乱的眼神,淡淡开口:“十五年前,当今圣上对您一见钟情,之后强取豪夺拆散了您与当时风头正盛的少年丞相林琛的姻缘,还利用贺家势力害的您家破人亡,徐家被满门抄斩,林琛也因此彻底断了仕途。而就在那个时候,您有了身孕,不过才一个多月,并不显怀,之后您入宫备受盛宠,很快就被诊出有了身孕,因为月份相差不大,从脉象上看并不十分违和,太医为保龙颜也没有说出自己的疑虑,这就算是这样,多疑的皇上还是要你打掉腹中的孩子,是您拼死保了下来,原以为就会这样结束了,可人算不如天算,您早产,早了足足两个多月,皇上就坐实了您腹中孩子非龙种的事实,当下就斩杀了当时诊脉的太医,还要杀了您所生的一对龙凤兄妹,还是太后怕造杀业,偷偷将您所生的孩子救了下来,因为女婴娇弱,又因为男婴长大后很可能难以控制,便将男婴送到了远处,女婴送入了建安侯府,权当是林琛新夫人所生。而我,就是那个男婴,林昭言,则是那个女婴。这样,母亲还要说您没有其他的儿子女儿吗?”

徐宛如瞪大了眼睛,完全无法言语。

她此刻只觉得不可思议,只觉得无法置信。

她的心儿还活着?

她不是只有一个心儿,她还有个儿子?

这,这可能么?

这也,这也太荒唐了!

“不,不可能的…”徐宛如说着,往后退了两步,笑着道:“你在开玩笑吧,不可能的,不会的,一定是你在骗我的。”

凤清公子见她不断往后退却,像是听到了什么无法接受的事情,完全没有一丝一毫的欣喜,不由苦笑一声,“我以为母亲听到我们还活着的消息会很高兴的,却原来,是我自作多情了。”

“我不是你的母亲!”徐宛如激动地喊了出来,“你是谁?你到底是听谁说的这件事,你又有什么目的?!”

“我是听母亲的亲妹妹说的。”凤清公子却毫不退缩,甚至往前走了几步,缓慢而坚定道:“母亲的妹妹徐宛玉其实并没有死,她是在那场灭族之灾中唯一活下来的人,镇南伯府的老伯爷与外祖父是莫逆之交,他不忍看外祖父绝后,便将姐姐从那场灾难中救了出来,让她化身为镇南伯府的六小姐远嫁江南,希望她可以从此忘了这些人和事。可是他终究是太天真了,作为一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又怎么可能会忘了这样的深仇大恨呢?”

“宛,宛玉…”接二连三的变故已经将徐宛如震得完全没办法思考,脑子里像是一片空白,又像是堆积了一团乱麻般杂乱无章。

凤清公子颔首,又往前走了几步,在她面前站定。

他年纪虽小,个头却很高,站在徐宛如面前足足比她高一个头。

徐宛如毕竟仰起头来才能看见他,看见他一如林琛的温润的轮廓和漂亮的下巴。

难道,难道他说的都是真的?

“姨母说,母亲若是不信我,可以问您一句‘您是否还记得当初在大兴寺的约定?你又是否能实现您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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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二章 赎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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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宛如的父亲徐生曾经被下放到江南做官。

那时候她和妹妹徐宛玉不过还只是四五岁的孩子。

小孩子贪玩调皮,徐生和夫人又不是喜爱管束的人,正好给了她们姐妹溜出去玩耍的机会。

有一回徐夫人带着两姐妹在大兴寺上香,她们趁丫鬟不备偷跑到了后山上去,结果一不小心走远了,怎么也找不到回去的路。

徐宛玉才三岁,吓得哇哇大哭,徐宛如虽然也怕,但为了安抚妹妹,只能忍住害怕和哭泣,抱着她低声安慰,“宛玉不要害怕,姐姐会保护你的,永远保护你,不要怕了好不好?”

“真的吗?”三岁的徐宛玉抽抽噎噎地止住了哭,“姐姐真的会一辈子保护宛玉吗?”

“当然是真的!”徐宛如用力点头,“姐姐承诺你,这一辈子会一直保护宛玉,疼爱宛玉,宛玉要什么姐姐都给你,咱们不哭了好不好?”

“好!”徐宛玉破涕为笑,粉雕玉琢的小脸上尚还带着泪痕,“姐姐拉钩,不准忘记哦!”

不准忘记…

可她终究是没有做到。

徐宛如闭了闭眼睛,现在回想起那段惨烈的时光都觉得痛不欲生。

如果宛玉没有死,如果她没有死,这么多年,她该是怎么熬过来的!

她无法想象,那样娇俏可爱的宛玉,是怎么能够在仇恨中度过这漫长的岁月的?

她又匆忙将视线移到凤清公子身上,追问:“你是如何跟宛玉认识的?”

凤清公子见她信了,唇边不自觉溢出一抹笑。直抵眼底,“是姨母救了我,在我五岁的时候,我那时是个乞儿。”

不需要多说什么,淡淡的三言两语便交代了那不堪回首的过去。

徐宛如盯着他酷似林琛的面庞,心脏如刀绞一般痛了起来。

她多么希望他是她的儿子!

这样一个执着善良的少年,如果能真是她的儿子该有多好!

只是。没有如果…

她先前是被震住了,思绪始终没有打通,只能被动地随着他的话走,以至于忘了,当初生产的时候,明明只生了一个,她还听见稳婆的声音,说是个小公主。

哪里来的儿子?

是宛玉,是宛玉骗了他。

为了一己私利。为了能够报仇,骗了这个如春风般美好的少年。

她的妹妹,那样娇俏可爱的宛玉,什么时候被仇恨蒙蔽了心,变成了这样?要利用一个无辜少年对亲情的渴求和执着?

徐宛如闭上眼睛,不敢再直视凤清公子的眼睛。

更不敢。将真相说出来。

她怕伤了他的心。

“母亲?”当所有的真相被揭开,凤清公子虽然表面一直维持着镇定冷静,但心里早已经是惊涛骇浪。不安得连手都在发抖。

他不确定用这样一种方式告知母亲真相她能不能接受?

她会高兴有他这个儿子的存在还是觉得他的到来影响到了她如今的生活?

她是不是会嫌他多事?

她是不是根本不想认他?

有太多太多的不稳定因素令凤清公子恐惧,以至于话出口连声音都是颤的。

徐宛如重新睁开了眼睛,唇角扯出一抹笑,却酸酸涩涩的,她盯着凤清公子,哑着嗓子开口,“清儿,是母亲对不起你,这些年来,你受苦了。”

她曾经同宛玉说过。男孩单名一个“清”字,女孩单名一个“心”字,不出意外。这个名字不会错。

果然便见凤清公子脸上乍现出光彩,看着她的眸中满是激动。

徐宛如微微一笑,心里下了决定后表现得就比较自然。

她决定了,无论眼前这个少年是不是她的儿子,她都要好好待他,绝不能说出真相。

这不光是为了他,也是为了宛玉。

有时候能不被拆穿的真相未尝不是一种幸福。

“母亲不会寻死了,再也不会了,以后你就安心留在母亲身边,母亲会为了你们争取,会永远护着你们的。”徐宛如上前紧紧搂住了凤清公子,因为激动苍白的双颊泛起了一片红晕,眼眸也晶晶发亮,比起之前的死气沉沉,好像又重新活过来一样。

这回轮到凤清公子怔怔的,立在那儿无法反应。

设想了千千万万种和母亲相认之后的情形,就是没想到会是这样,这样的温馨自然,和乐融融。

完全没有他之前所想象中的一丝一毫的尴尬和不适。

他的母亲,如他想象中的一样温婉善良,柔声细语。

她的怀抱也是这样温暖舒适,是他十几年来梦中的企盼。

“母,母亲…”他愣了下后,也忍不住伸手环抱住了她。

“恩。”徐宛如轻轻点头应声,又抱了一会儿,才松开了他,略激动地低语,“你方才说,建安侯府的三房嫡长女其实是你的妹妹,我的亲生女儿?”

毕竟是情绪内敛的人,凤清公子也很快收拾好了激动的心情,颔首,“是,母亲。”

徐宛如想起曾经见到过的那张脸,那抹身影,激动得浑身上下都止不住地发抖。

她没有想到,没有想到那居然会是她的女儿!

原来那个令她心灰意冷,令她认为林琛不再爱她的人是她的女儿!

不是林琛和他现任夫人生的!

是他们的女儿!他们两个的女儿!

是她心心念念,一直都无法忘怀的女儿!

她的心儿!

徐宛如太激动了,根本无法用言语来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只知道紧紧攀住凤清公子的胳膊,眸中全是无法遏制的欣喜。

凤清公子唇边也勾起一抹笑,轻轻拍着她的手安抚,“母亲不要着急,我会想办法让妹妹进宫来见你一面的。”

“真的吗?”徐宛如眼睛一亮。

“是。”凤清公子失笑颔首,“便就算是我不会,相信心儿也会找机会进宫的,这一次我会来见您,就是心儿传的信,大约是母女连心,她已经猜到了您会做傻事,果不其然…”

徐宛如红了脸,略有些尴尬,“我,我只是…”

“好了好了,母亲不需要解释,只要今后别再这样就可以了。”凤清公子安抚。

“母亲再也不会了。”徐宛如郑重地点了点头。

既然知道了自己的心儿还活着,就断没有再寻死的道理!

她一定要好好活着,活着见到心儿,活着与她再续母女前缘!

“母亲,您且放心吧,您什么都不需要做,只需要好好地活着,其余的,我们会替您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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凤清公子趁着夜色无人回到小院的时候,与母亲相认后激动的心情已经完全平复了下来。

他即刻就写了一封信给林昭言,向她叙述了方才的情况。

林昭言在隔日就收到了信,看着信中凤清公子用极其平淡的言语描述了昨日救下徐宛如的经过,已经能想象出昨日的惊险一刻。

后背也因为后怕而惊出了一层薄薄的冷汗。

幸好,幸好她的信送的及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