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攸关的事儿,哪能一心一意指望旁人?

林昭言从袖中掏出了早已经准备好的皇宫地图,指着早已经研究过多遍并用墨汁标记过的一处地址,转头问宛妃,“娘娘,从浣月轩到这个亭子大约要多久的路程?”

沉默。

“咱们时间不多了,皇上很快就会查出我在撒谎,所以要尽快离开这个地方,虽说暂时还出不了宫,但可以避一避风头。反正这宫里头没几日安宁日子了,等时机到了,咱们就可以趁乱逃出去。”林昭言继续自顾自地解释。

这是她一早就制定好的计划。

她想要救宛妃出宫的计划。

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她一早就想过要利用那句预言让自己被皇上抓到宫里来,这样她才有机会可以接触到宛妃。

可如此一来自己又会危险重重。

不说皇帝会忌惮她。静妃之流也一定会寻找机会害她。

为了防止自己在还没有成功之前就被人给害了,她必须要找好退路。

她没那么广的路子可以在戒备森严的情况下带着宛妃逃出宫去,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先找个隐蔽的地方藏起来,然后再趁着三皇子被逼造反,皇宫内乱的时候逃出去。

她相信那句预言说出去之后三皇子憋不了多久,毕竟她是二皇子的未婚妻,助龙飞天不是摆明了要助二皇子继位吗。自大狂妄如三皇子,怎能甘心?不放手一搏都对不起他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

原本她也是存着放手一搏的心态,可自从和凤清公子有了合作后她就对自己的这个计划多了几分底气。

毕竟凤清公子与三皇子的关系摆在那里,在宫里头可用的人要比她多上许多,他们要跑起路来会更容易一些。

更何况,她原本以为凤清公子是有本事带着宛妃先出宫的。

她一个人。没什么牵挂,总会更方便一些。

只是…

想到凤清公子,林昭言心里一阵阵发疼。

从她进宫后就一直都没有看见凤清公子,也不知道他是尸首被怎么处置了。

她不能救活他,至少。该好好安葬。

林昭言越想心中越是疼痛,好不容易逼自己平复下来,才意识到气氛如死一般的寂静沉默。

宛妃一直都没有回应她的话。

“宛妃娘娘?”林昭言狐疑地抬起头,顿时怔住。

只见一张清丽绝伦的脸上布满了泪痕,她盯着她,不说话,只是眼泪不断地流淌,漆黑的眸中是深切的哀恸和渴望。

她还从来没有在一个人的眸中看到过这么撼动人心的情绪。

深切的哀伤,极致的喜悦,这样错综交错在同一个人的眸中,叫人从心灵深处感到震撼。

林昭言的心猛地一颤,才意识到,这是她们第一次正式相对,以母女的身份。

先前心情紧张复杂,又或许是早已经在梦里见到过无数次,竟一时没有注意。

此时此刻,她用那样的眼神看着自己,叫她一时间无法面对。

她并不想在这种情况下和宛妃两个人母女相认哭天抢地互诉衷肠,于是偏了偏头,强自冷静地开口:“我…”

“心儿!”徐宛如却猛地上前,一把将她搂入了怀中。

林昭言顿时僵住。

“心儿,是母亲对不起你,是母亲对不起你!”徐宛如紧紧抱着她,用了十足十的力道,好似要将她刻入骨血里。

她的女儿,日日夜夜思念的女儿,午夜梦回醒来后总会为她撕心裂肺的女儿。

她还活着。

活生生地在她怀里,她能感受到她的体温,能感受到她轻轻软软的身子,一如她刚出生的时候。

从清儿口中得知真相后,她没有一刻不在期待和心儿的重逢,她以为她会兴奋会满足会喜不自禁。

可直到方才,看着她那样冷静沉着地与皇上对峙,她才惊觉,她有的只是惶恐不安和害怕。

她的心儿已经长大了,不再是那个需要她保护的小小婴孩。

她早已经不需要她这个母亲了。

她还可能成为她的负累。

她已经失去过她一次了,不想再失去第二次。

可是我的心儿,母亲那么软弱无能,又该怎么保护你?

“心儿,我的心儿…”徐宛如更用力地搂紧了她,不留一丝一毫的缝隙,她害怕将来没有机会再抱着她,所以这迟来了十五年的爱,她想要一分不留地全部给她。

虽然,她好像什么都给不了。

林昭言被她抱得快要喘不过气来,可却没有一丝挣扎,最初的惊愕过后,十分顺从地任由她抱着,甚至也伸手环住了她,轻轻开口,“母亲…”

徐宛如的心猛地一颤,全身上下都开始不可遏制地发抖。

“你,你喊我什么?”

“母亲。”林昭言重复,喃喃低语,“心儿一早就知道了您才是我的亲生母亲,心里头早就存了念想,也一直想找机会进宫来看您。”

徐宛如抖得更厉害了,已经止住的泪水又忍不住簌簌而落,瞬间打湿了林昭言的后脖颈。

林昭言只感觉后颈凉凉的,可心里却暖得不行,像是温泉水缓缓流淌过心田。

可目前并不是儿女情长的时候,她叹了口气,轻声道:“母亲,您放开我吧,我不跑,从今以后,我会永远陪着您。现在,咱们要讨论怎么从这里逃出去。”

徐宛如闻言,果真立刻回归到了现实。

她松开林昭言,垂眸哑着嗓子开口:“是我没有顾虑周全,是我的错。”

林昭言知道,她定是想到了凤清公子。

第三百六十八章 算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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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他现在在哪儿?”逃避并不是办法,就算凤清公子已经不在了,她也要把他的尸首带出去好好安葬。

“我也不知道…”徐宛如苦笑一声,眸中是深切的绝望,“他们告诉我…凤清公子为了保我清白,服毒自杀了。”

“他一直将我当做母亲,可是我却没能尽到做母亲的责任,我不仅没能保护他,还害他丢了性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徐宛如握紧双拳,全身上下都开始止不住的颤抖。

“母亲…”林昭言不忍看到她这幅样子,想要开口安慰,就又听她艰涩道:“如果死的是我就好了,我死了,就不会有这些事情发生,你和你父亲也不必为我牵挂,清儿也不会为我丢了性命,我要是早一些死了就好了…”

“宛如!你怎么会这么想!”林琛痛心地看着她,想要将她搂入怀中,又碍着林昭言在场,只能紧紧抓住她的手,“这一切都是那个狗皇帝的错,与你何干?你何必将所有的过错都揽到自己身上,你若真死了,才是对不起凤清对不起心儿对不起我!”

徐宛如看着林琛,悲哀地笑了笑,“可终究是我害死了他…”

她不想告诉林琛是因为林行言的缘故,因为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选择,哪怕再重来一次,她大约还是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她只是不曾料到,那样好的阿琛,会生出一个恶毒的女儿。

她救下林行言相信林行言,都只是因为眼前这个她深爱的男人。

她又怎么能将真相说出来让他难过呢?

所有的罪孽,都由她一人来承受吧!

林昭言看着眼前情深意重的二人,心里也是止不住地叹气。

都说时间是一切冲突的治愈者,可这句话用在他们身上却一点都不准。

十六年了,他们的感情大约只是在时间的流逝中越发得刻骨铭心。

但凡这二人能有一个放下,事情也不会演变到如今这种局面。

用情太深。未尝不见得是一件好事。

但她作为女儿,是没有立场去说什么的,只能尽自己所能去帮助他们。

“那母亲大概知道凤清哥哥是在哪里遇害的么?不管怎么说,总不能让他留在宫里。”林昭言刻意转开了话题。

徐宛如闻言果然止住了哀恸。皱眉思索了起来,“是在四天前,皇上来浣月轩找上了我,责问我与清儿的关系,我被吓了一跳,还以为同他的密谋被发现了,正想要装糊涂,皇上就同我说他已经将清儿关押了起来,如果我还想要继续在这宫里头待下去就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又怎么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断说着好话想绝了皇上的念头,甚至搬出了太后,可皇上却越发生气,之后就将我禁了足,我努力去打听消息。也不过是打听出太后介入了此事,清儿被放了出来,可我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皇上就来同我说清儿服毒自杀了,我一时失去理智,不小心刺伤了皇上…”

后面的事林昭言就都知道了,她示意徐宛如不必再说下去。缓声问道:“照母亲的说话,也就是您并没有亲眼看到凤清哥哥服毒,也并没有看到他的尸首,对不对?”

徐宛如一怔,点了点头,“你。你是什么意思?”

“我怀疑凤清哥哥根本没死。”林昭言淡淡下了结论,并且分析,“您瞧,您没有亲眼看到他被毒死,事后也没有见到他的尸首。按照皇上的狭隘心理,凤清哥哥真要死了,哪会只是简简单单告诉你?他不邀您去围观怎么折磨死凤清哥哥的情形都算是他积德了。”

林昭言这话虽严重了,却很有道理。

皇帝周衡的确是这么一个心胸狭隘心狠手辣之人。

徐宛如怔了怔。

林琛也若有所思。

林昭言又继续,“还有,您方才说太后介入了此事,我想以她老人家的宽仁慈爱,定是不会让凤清哥哥白白送死。所以我猜,要么皇上说凤清哥哥死了是为了刺激您,要么,就是太后和凤清哥哥在皇上面前演了一出戏,他是假死。”

徐宛如怔愣过后,眸光立刻亮了起来,激动地上前抓住林昭言的胳膊,“真的么?清儿真的没有死么?心儿你没有骗母亲!”

林昭言的手臂被她抓得发麻,可还是安抚地点头,“恩,这是最好的猜测,也是最合理的猜测,既然死不见尸,咱们就不能消极绝望,一切都应往好处想。”

徐宛如更是激动地浑身颤抖,脸色也再不似方才的灰败绝望。

林琛上前安慰了几句,默默将她的手从林昭言的手臂上掰了开来。

林昭言感激地投以一笑。

林琛也是无奈地笑,又对徐宛如说:“你不要担心,昭儿很聪明的,与我一模一样,她说凤清没死,那就一定没死。”

林昭言:“…”

空气中凝结的压抑之气好似一下子被吹散了开来,颇有一种重见天日的感觉。

林昭言想,无论身处何种境界,只要不绝望,就总能找到希望。

“那现在咱们就好好想一想该怎么从这里逃出去,如果哥哥没事,他定会在约定好的地方等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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芜华殿内,静妃沉声问派出去打听消息的宫女,“怎么样?听到什么风声没有?皇上要怎么处置宛妃?”

宫女伏在汉白玉雕的地面上,颤颤巍巍地道:“回,回娘娘的话,奴婢,奴婢被拦在了浣月轩外,什么,什么都没有打听到…”

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因是冬日,地砖沁凉,小宫婢止不住瑟瑟发抖了起来。

娘娘最近的脾气越来越古怪,越来越喜怒无常,时常会因为点心不合胃口。衣裳不衬发饰而大发雷霆,这一次她没有打听到娘娘想要知道的事儿,不定要被怎么处置。

果然,静妃闻言。先是面色一沉,然后随手就将桌上一杯热滚滚的茶朝小宫婢砸了过去,“废物!要你们何用!这也打听不到那也打听不到!本宫要是倒了台,你们一个个也别想活!”

“奴,奴婢该死!还望娘娘恕罪!”小宫婢连连磕头,心里叫苦不迭。

就是这样,娘娘最近总把这句话挂在嘴边,自从她的娘家建安侯府遭到重创,她就一直患得患失,总是幻想着皇上下一秒就要把她打入冷宫。无论她们怎么劝都没有用。

小宫婢觉得,再这样下去,怕是皇上还没将她打入冷宫,娘娘就自己先吓疯了。

“废物,都是废物!”静妃不停地咒骂。站起身在原地来回踱步,周身上下都萦绕着一股浓浓的戾气和烦躁。

小宫婢自觉命不久矣,正想认命,突然听到从门外传来的一道声音,“娘娘这又是怎么了?”

小宫婢眼睛一亮,自觉找到了救星,忙回头。“石榴姐姐!”

这位石榴姐姐可是近来娘娘跟前的大红人,受宠程度不要说与娘娘的贴身嬷嬷比,简直都要赛过从前的六公主了。

芜华殿的人都说或许娘娘真是把这位石榴姐姐当成了已逝的六公主,因为有一次听见娘娘喊她“小六”。

娘娘似是想将对六公主没有尽完的母爱全都用在石榴身上,对她是百般体贴,纵然是在这样烦躁抑郁的时期。对石榴也能笑脸相对,而且,也只能听得进石榴说几句话。

她们虽不知晓这个刚进宫没多久的石榴是如何得到娘娘的宠爱的,但能有这么一个人,能在关键时刻劝上娘娘几句。总是好的。

果然,静妃看到石榴出现,立刻收起了怒气,笑着朝她招了招手,“你这孩子,我不是让你过了戌时好好休息么,我这边有人伺候,不用麻烦你。”

“别人伺候的怎能有石榴尽心呢?况且奴婢听说娘娘近来心情不好,自然更要多多陪着您了。”石榴一边乖巧地迎上前,一边不断地给小宫婢使眼色。

小宫婢会意,忙不迭迭地爬起身退了下去。

静妃不知有没有看见,总之没有追究。

石榴已经走了过去,绕到了静妃身后,不由分说地将她按在了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替她按摩着肩膀。

静妃顿时怔住,又是这种熟悉的感觉。

小小软软的手不轻不重地在她肩上揉捏,然后凑到她耳边咯咯地笑,“母妃,母妃,俧儿捏得是不是很舒服呀?如果舒服的话母妃是不是该有什么奖励呀!”

那样调皮无赖的劲儿,她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好笑。

可是后来,后来怎么就没有了呢?

怎么就…再也听不到俧儿的声音了呢?

她的俧儿,为什么就,再也见不到了呢?

是不在了吗?

好像,是不在了。

她的俧儿,是被她害死了,被她亲手推下了高台。

她摔下去的那一瞬间还睁大着眼睛看她,眸中有迷茫有不甘,似乎在同她说,“母妃,您为什么要害我,您为什么要害我?”

她为什么要害她?

为什么,要害死自己的亲生女儿?!

“俧儿!”静妃一个激灵,猛地从椅子上弹跳起来。

“娘娘怎么了?”石榴轻轻软软的声音传了过来。

静妃回过神来,才发现自己方才是魇住了,忙松了口气道:“没,没什么。”

石榴笑着拉过她的手,“娘娘定是最近太过疲惫了,让奴婢替您按摩一下,放松放松。”

“不必了。”静妃忙架开她的手,避鬼似的逃离。

她是喜欢和石榴在一起相处的感觉,这让她觉得好像俧儿还没死,可不代表她愿意回想起那些不愿记起的往事。

石榴没有坚持,依旧笑颜以对,“娘娘不必太过忧虑,您有三皇子,三皇子又颇受皇上赏识,皇上怎么会不要您呢?娘娘现在就是要调整自己的心态,放松自己的心情,要知道,什么都会好起来的。”

静妃对上她明丽轻快的笑容,心里的烦闷果然消散了不少,也跟着勉强笑笑,“好,我会的。”

石榴又俏皮地眨了眨眼睛,“为了让娘娘的心情好起来,奴婢特意给娘娘准备了一件礼物,娘娘瞧见了,必定十分欢喜。”

“什么?”静妃下意识地问。

石榴抿唇一笑,十分神秘的样子,“娘娘瞧见了就知道了。”说完,拍了拍手,一会儿就有宫婢捧着一个红色祥云纹托盘走了进来,看托盘里摆放的,似乎是一件衣裙。

石榴是针线司的,手艺极好,当初静妃也是因为一件衣服和她结缘,因此理所当然地认为是石榴亲手做了一件衣裳讨她欢欣。

果然就听石榴道:“这是奴婢亲手为娘娘裁制,娘娘要不要试一试?”

“难为你有心了。”静妃真诚一笑,虽然她很疲惫,但不想伤了石榴的心。

石榴上前将层层叠叠的一堆衣裳取了过来,然后伸手展开,望着静妃盈盈而笑,“娘娘,来试一试吧!”

静妃抬眼看过去,顿时怔住。

这,这衣服…

是太后皇后才能穿的翟衣!

上头的翟鸟花纹,九龙四凤,大花十二树,无一不例外地刺着她的眼睛。

静妃不可思议地朝石榴望过去。

石榴却依然是一脸单纯天真的模样,“娘娘,快试试呀,奴婢知道,您一定会喜欢的,这不是您一直以来都想要的吗?”

静妃怔住。

一直以来都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