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昭言一噎。

他又继续道:“我是必须要回去的,我有很重要的事儿要办,你有什么事也告诉我吧,七皇子毕竟还小,你还是留在这儿陪他比较好。”

只要一抬出七皇子,林昭言必然妥协,这次果然也是。

她沉默了一会儿,道:“好吧,那哥哥你要注意安全,我的事也并没有那么重要,就是想回去看看侯府现在的情况。”

“恩,我知道了。”凤清公子点点头,将身边的七皇子拉到林昭言身边,便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去。

林昭言看着他毅然决然的背影,其中还萦绕着说不清的寂寥与悲伤,就忍不住叹气。

她哪里不晓得凤清公子是要回盛京城干什么去?

不是不担心他的,只是太理解他,知道劝不动,索性就成全他。

林昭言叹了口气,将七皇子搂得更紧。

回眸间恰好瞥见一旁静仪师太失魂落魄的神情,想了想,对曼双、曼华道:“你们带七皇子去那边赏梅吧,放松下心情。”

两个丫鬟应是,领着七皇子离开了。

林昭言走向静仪师太,“师太,可方便聊一聊?”

静仪师太抬眸看向她,静水秋眸中浮光潋滟,是刚刚哭过。

林昭言心一颤,便听她道:“也好,有个人聊聊,也不至于钻牛角尖,心里也就没那么难受,更不会做什么傻事了。”

静仪师太和林昭言往梅林深处走去,这个时节正是红梅的花期,最是鲜艳秾丽,昨晚下了场大雪,如今白雪未化,整片梅林都是一片银装素裹,再配上枝头点点鲜红,当真是明霜傲雪,娇而不艳。

林昭言听到静仪师太淡淡说:“我从前有过一段很幸福的过往,那时候母慈子孝,夫君也很疼爱我,把我当做掌上明珠,恨不得要时时把我带在身边,孩子更是聪明伶俐,活泼讨喜。我曾经以为自己是这世上最幸运最幸福的女子,还曾一度感慨老天爷太过眷顾于我,可后来才知道,老天这是在惩罚我,或许是我上辈子做了什么天怒人怨的事儿,这辈子才要这么惩罚我,曾经有多么幸福,之后就有多么痛苦,痛苦到觉得就算是死了也无法解脱。”

林昭言听她用最平静淡然的口吻叙述着这些伤痛,已经能想象她当时有多么痛苦。

“到底是发生什么事了?”她下意识地问。

静仪师太扯了扯唇角,轻笑,“说起来还怕你笑话,因为实在是当时觉得很痛苦,如今想来却也不是什么大事,无非就是丈夫将你当做了仇人,抛弃了你和你们的孩子,然后远走他乡,而你的孩子为了寻找他的父亲出了意外身亡,你的兄长和母亲也因此疏远了你,你一下子从云端掉落到了泥潭里,从备受疼爱变成了人人敬而远之罢了。”

林昭言的心“咯噔”一跳。

静仪师太又道:“不过如今都没事了,那些痛苦都已经过去了,这些年来我潜心修佛,内心一直都很平静,外界的纷纷扰扰都再与我无关。”

“可是架不住有人找上门来,你想平静,有人却不让你如愿,对吗?”林昭言忍不住接话,话出口已是咬牙切齿。

亏她方才还以为薛慎之与静仪师太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希望他们能够解开,如今想来,那薛慎之就是个薄情寡义的负心汉!至于什么仇人之类的,估摸着又与外祖父家被满门抄斩的事情有关。

都是那狗皇帝害的,他当年到底害了多少人!

林昭言已是出离地愤怒了,又一想到如今宫里在内乱,那狗皇帝还不知道有没有命在,心里顿时舒坦了很多。

“昭儿,你不必气愤,这些话我憋闷在心里太多年,自以为放下,可他的出现才叫我知道,我其实一直都没有放下,我恨他,恨他当年的义无反顾和决绝无情,纵然知道他是有苦衷的,可我还是恨他。”静仪师太的目光飘远,落到不远处的一株梅树上,静静凝视着,眸光突然变得安然宁和,“可是方才,我把那些话跟你说了,我心里顿时好受了许多,连带着那满腔的恨意都减轻了不少,我想…我现在大概是可以真正放下了,真正坦然地面对他,面对我们之间的一切。”

第三百八十章 愿不愿意

☆★☆★☆★

林昭言看她神色,知她所言不假,也只能收起满腔的愤怒,点了点头,“师太能放下是最好不过。”

“又岂能不放下?恨也是过一辈子,爱也是过一辈子,我不想成为他那样的人。”

林昭言点了点头,“师太说得对,放下即是解脱,从今往后,师太必能得到真正的安宁。”

静仪师太含笑地点了点头,突然又望向她,“那你呢?”

“什么?”

“你今后打算怎么办?”静仪师太认真地看着她,“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内心又能否获得真正的宁静?”

林昭言一怔,随即失笑,“我自然是去延陵了,盛京城这么乱,是再也不能呆了,至于宁静…我一直都很清楚自己要什么,在做什么,如今这样的局面也是我早就预见的,又何来不宁?”

“若真是这样自然最好不过,怕就怕…你自己都弄不清楚自己的心。”静仪师太凝视着她,叹气,“你与子书之间的种种,我也知道些许,你们之间不过是一场误会,他是个好孩子,你若还想与他在一起,我就把真相同他说了,也省得他为难痛苦,也好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

“师太,不要。”林昭言匆忙阻止了她,“就这样吧,缘分天注定,虽说我们是被薛慎之算计了,但这也证明了我们之间是没有缘分的,就不需再强求了。”

“当真?”静仪师太拧眉,“你若是担心子书将来对你不好,那我…”

“师太,不用了,我这些话不是赌气,是真心的。”林昭言打断了她的话,看着她的眼神又认真又严肃。

静仪师太只能叹气,“若子书有朝一日知道了真相。他必定会埋怨于我。”

“那就等以后他知道了再说吧!”林昭言偏开头,避开了静仪师太可惜的眼神。

她现在还不能让自己动摇,诚如真正的林昭言所说,她必须要自己去感知这个世界。而不是被她的情绪左右,如今她虽然走了,难保没留下什么后遗症,还是等过一段时间,等她彻底冷静下来再说。

林昭言又和静仪师太赏了会儿梅,等两个人心绪都彻底平复,才返回了梅间小屋。

薛慎之已经离开了,什么也没有留下。

静仪师太像是早就预料到一样,神色平静如常,还招呼了林昭言过来喝茶。“依然是梅雪煮的茶,不过可不再是晒干的竹叶糊弄你,是上好的碧螺春,招呼你的丫鬟们都进来尝一尝。”

碧螺春产自江浙一带,不是盛京权贵平日里常喝的茶叶。静仪师太足不出户,想来是薛慎之带来的。

林昭言撇撇嘴,不过瞧静仪师太神色平静,心里也替她感到高兴。

不管从前发生过什么,如今能放下,就是好事。

几个人在屋子里喝着茶聊着天,气氛很是轻松愉悦。方才经历过生死后的压抑悲痛也减轻了不少。

林昭言一边听他们说笑,一边捧着茶杯轻轻啜饮,一边等着凤清公子归来。

只是,她没等来凤清公子,倒是等来了一位怎么也料想不到的贵客。

“二,二皇子…”林昭言瞪着突然出现在门口。浑身浴血的二皇子,不可思议地站起了身。

屋子里的其他人也都被吓了一跳。

“二皇子?您怎么成这样了?没事吧?福安呢?他没事吧?”还是曼双先回过神来,焦急地问道。

“没事。”萧焕言简意赅地回道,眼睛一直都注视着林昭言,眸中的情绪也叫人琢磨不透。

林昭言不知道他是在生气还是什么。心里很没底,只能紧紧揪着衣摆,尽量镇定道:“你,你怎么会来?”

“凤清告诉我的,就在我以为你被大火烧死的时候,他告诉我,你没有死,你逃了出来。”萧焕死死地盯着她,因为满身是血,形容狼狈,平素里的潇洒风流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叫人恐惧的肃杀与凌厉。

林昭言从未见过萧焕这般模样,又因为皇宫内乱这件事自己功不可没,所以心虚之下很是不安,只能垂下眸盯着自己的脚尖,不敢再看他。

“我们先出去了,你们慢聊。”静仪师太观察之下确定了萧焕不会加害林昭言,便使了眼色让其他人都退了出去。

等到所有人一走,屋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林昭言就更加不安了,于是将头垂得更低。

“为什么不告诉我真相?”萧焕的声音在屋子里沉沉响起,略带了些暗哑和悲伤。

林昭言心中一颤,许久,才闷闷道:“对不起…我当时,真的不能说…”

“你是不信我?”萧焕沉声问,“不信我会帮你,不信我不会背叛你。”

“那毕竟是你的父亲…”林昭言呐呐道,“谁会对自己的父亲下手呢,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不想拖累你,不想你对不起萧家的列祖列宗。”

“呵…”萧焕冷笑一声,“我只有母亲,哪来的父亲?林昭言,你从未试着了解过我,所以不信我,不敢告诉我,是吗?”

林昭言盯着自己暗粉色绣腊梅的绣鞋,“对不起…”

“你不该用这种方法的,不该让贺家让我母妃都被牵扯进去,虽然你有心告诫,可你更应该清楚贺家有怎样的野心,这么好的机会他们又怎会放弃?所以林昭言,我该恨你的。”

林昭言慌乱地抬起了眸,“我并没有想过要害你…”

“那是在我对你好之前,若不是我对你一片真心,我恐怕现在也不能站在你面前了,你当初答应我假定亲,不就是想要利用我吗?”

“你怎么能这么说…”林昭言睁大了眼睛,“当初,并不是我先缠上你的,是你…”

林昭言赶紧咽下了后面的话,暗恼自己口无遮拦。

不管当初是个什么情况,现在二皇子对自己的的确确是真心的!

“是啊。你说得对,的确是我先缠上你的,我是自作孽不可活。”萧焕自嘲一笑,神色看上去悲伤到了极致。

她怎么就不懂他的心?不懂他真正愤怒生气的地方是在哪里?

她可知道他在以为她被大火烧死的那一瞬间是什么样的感受。天翻地覆也不外如是,当时那么危险的情况,他就不顾三皇子那边的进攻,发了疯似的赶去救火。

他不过是担心她的安危,担心将来就算想要再见也见不到她!

可是她呢?根本没有将他放在心上。

她对他的那么一丁点好,也不过是出于歉疚。

“二皇子,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林昭言赶紧道歉,神色看上去紧张极了。

萧焕见状,更是自嘲不已。

她能将“对不起”说得这么简单爽快。除了是真觉得对不起他外,也实在是没那么在乎。

萧焕,这个一厢情愿的小丑, 你还要当到什么时候?非要尊严全失才肯甘心吗?

“算了,事到如今。说再多对不起也没有用了。”萧焕调整了下自己的情绪,换了种语气说话,解除了现场凝滞沉闷的气氛,“我不怪你,反正没有你,以三弟的野心和母妃的算计,这一天也迟早要来。我从很久以前就做好了准备。”

“真的?”林昭言瞬间松了一口气,可还是有些没底。

“真的,就你那点伎俩,不过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还真以为能成什么大事吗?”萧焕这样道。

林昭言就彻底放了心,再看萧焕虽还是浑身浴血。但已经没有了方才的凌厉与肃杀,不要上前一步,试探地问道:“你是不是受伤了?要不要替你包扎一下?”

“不用了,我没事。”萧焕却摆摆手,拒绝了她的好意。而是盯着她道:“林昭言,你真以为我是闲得无聊来找你质问找你吵架的么?”

“什么?”林昭言的心“咯噔”一跳,心里升起了一股不好的预感。

“建安侯府被屠门了。”萧焕静静道。

“啪嗒”一声,是林昭言不小心撞到桌子上,桌上的茶杯摔下来的声音。

她瞪大了眼睛看向萧焕,摇着头道:“怎,怎么会,不可能的!”

父亲不是说萧王爷会保住侯府的吗?怎么会这样!而且皇宫内乱,关侯府什么事?若是有人趁难打劫,这个时间盛京城还不可能乱到贼寇横行的地步啊!

“是墨霜。”二皇子解答了她心里的疑惑,“你不是告诉我墨霜背后有人吗,我就一直派人盯着她的动向,今日派去屠门的人就是墨霜的人,只可惜我的人手少,除了救下你们家的一位小少爷和小姐外,其余的人无一幸免,还有你祖母,她不是被刺杀的,是被人毒死在了床榻上,我猜…也是墨霜。”

林昭言惊愕地看着他。

她知道墨霜野心勃勃,没想到她心狠手辣到这个地步。

除了一位小少爷和小姐…

难道是…

“是我三姐和琦哥儿吗?”林昭言迫不及待地问道。

“恩,我已经派人将他们安置好了,两个人都吓坏了,你可要去看看他们?”二皇子问道。

林昭言想了想,摇头,“算了,他们两个与我的关系都不大好,见到我未必会高兴,再者,我如今已经是个死人了,怕会途惹什么麻烦。不如这样吧,我三姐跟端王世子定了亲,你可否将她送去端王封地,让她远离这些噩梦?至于琦哥儿…当初就是因为母亲恨着宛姨娘才不肯带他走,我百般劝说也无济于事,如今我更不可能带着他去延陵给母亲添堵,想必他也不会痛快。要不,就让他跟着你吧,或是…劳你费心帮他安排个好去处,他毕竟还年幼,我怕他…”

“我明白,你放心吧,我帮你办好就是。”

“谢谢。”林昭言感激地看着他。

“谢谢?”萧焕喃喃重复,突然抬眸,意味深长地看着她,“我想你欠我的,不是用‘对不起’和‘谢谢’能还清的吧?”

“你,你什么意思?”林昭言紧张地觑了他一眼。

“没什么意思。”萧焕似笑非笑,“只是我想问问你,可还记得那日在浣月轩前对我说过的话?”

浣月轩前对他说过的话?

林昭言怔了怔,然后脸瞬间红了。

她当时说,若是今后有缘再见,她就答应了他的问题。

而他的问题是——愿不愿意跟他一起走?

愿不愿意…

第三百八十一章 离京

☆★☆★☆★

“二,二皇子…”林昭言抬眸,局促又不安地看着他。

按理说,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她虽不是君子,但也要讲究言而无信。

可是,可是…

她当时哪里会料到他们能再见!

不过是安慰之言罢了!

如今,却是自作自受,骑虎难下了!

林昭言心里懊恼不已,答应是不可能,想要说“不”又不好意思说出口。

林昭言眉毛都快要打结了。

萧焕“欣赏”了一会儿她纠结郁卒的模样,见她脸都憋红了,知道再不松口她恐怕就要“晕”过去了,于是便笑道:“好了,不为难你了,我知道你不愿意,我也不愿意,我可不想带着你这个累赘。”

“二皇子…”林昭言抬眸,泪水盈盈地看着他。

“别这么看我,这样我会以为你是舍不得我。”萧焕挑了挑眉,恢复了以往不可一世的模样。

林昭言“扑哧”一声,破涕为笑。

“不过嘛…”萧焕又突然凑近她,暧昧道:“你得答应我一个要求。”

“什么?”林昭言正了正神色,颇有“你说吧我什么都答应你”的架势。

“亲我一下。”

噗…林昭言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

什,什么鬼东西!

林昭言瞪向他,一张脸涨得通红,“二皇子,你不要胡说八道!”

萧焕意味深长地笑,“我没有开玩笑,我是真的想让你亲我一下。”

林昭言脸更红了。

“亲不亲?”

“二皇子!”林昭言咬牙切齿。

萧焕见她真要发飙了,赶紧收起了玩笑,正了正神色道:“好了,不逗你了,不过。你抱我一下总行吧?”

林昭言瞪着他,这人为什么总是这么不害臊!

不过怕他再说出什么令人无力招架的话来,便只好走过去,勉为其难地抱了他一下。“好了吧?”说完就要起身。

谁知,她却立刻被人按住,然后被紧紧搂在了怀里。

“二,二皇子…”林昭言挣了挣,被他这么用力搂住,感觉都快要喘不上气来,“你放开我…”

“林昭言,我要走了。”萧焕却更紧地搂住了她,“这恐怕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

林昭言一愣,果然停止了挣扎。

最后一次…

“所以。你让我多抱着你一会儿,等到将来,我想起你的时候,还有值得怀念的地方。”萧焕将下巴搁在她的头顶,喃喃低语。“我是真的很喜欢你,可我不愿意强人所难,所以我放手,这样你轻松,我也高兴。”

林昭言的眼眶瞬间就湿了。

这世上能得一个人如此真心相待,她林昭言何其幸运?

只是…阴差阳错,她没能早早遇见他。注定了要辜负这一份真情。

“林昭言,从今以后,我会试着忘记你,也,祝你幸福。”萧焕说着松开了她,目光沉沉地朝她看去。

林昭言抬眸与他对视。能清楚地感受到他的真心与不舍,心里不是不难受的,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