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在水前途使然,深得宋家老夫人关于阴私手段的真传,是从来不惮把人往最坏处想的,当即道:“你以为什么样才是仇?明着吵架撕破脸才算仇吗?就说如今的皇后娘娘和太子,从前在帝都的时候他们待我也还客气,但如今我心心念念都巴不得这两个人死了才好!免得我嫁到东宫里去受罪!”

又道,“你想姑祖母这样宠着你与长风,卫长娴也是敢欺负她们却不敢欺负你们姐弟——你们家这四小姐、五小姐能不嫉妒?心既生嫉妒,害人也不奇怪吧?而且你看姑祖母都没管这事儿!”

卫长嬴蹙着眉道:“旁的房里也就是了,三婶——你住了这几个月料想也看出来了,她自卑出身,最怕旁人说她不配为卫家妇,什么都奔着贤良淑德而去。我想二堂姐这样刁难她和她房里的人,之前四妹妹五妹妹却不提不去的事儿,恐怕和三婶这样的性情大有关系。至于祖母,到底是长辈,二姐又没把事情弄的不可收拾,如今看着也不过是姐妹间的矛盾,祖母的身份怎么好干涉呢?”

宋在水凝神一想,道:“倒也有些道理…只是这裴夫人也真是好笑,她怕旁人说她出身高攀了卫家,讨好了姑祖母不就成了吗?姑祖母是肯轻易叫外人议论自己媳妇的人?何况裴夫人配不配做卫家媳妇,那当然是姑祖母说了算,其他房——尤其这卫长娴还是晚辈,她也这么忌惮,姑祖母看在眼里恐怕也失望得很。”

“三婶最大的心病就是这个,偏她还没个亲生子。”卫长嬴道,“所以总觉得在家里直不起腰来,其实祖母是从来没为子嗣怪过她的,倒夸过她好几次贤德温柔,我想可能祖母是顾着伯祖父的面子所以才没和敬平公府计较罢?”

宋在水嘿然一笑,虽然不语,心里却想,姑祖母早年心思都花在了大房的子嗣上,如今则是一心扑在你们姐弟的前程上,那卫盛年又不是姑祖母的亲生子,为人也怯懦平庸无用,笼络的价值不大,姑祖母哪里来的心情去理会他房里子嗣是不是兴旺是不是有出息是不是被人欺负?只要裴夫人把三房管好不出大事,姑祖母就没意见了,左右也不是她的血脉!

所以,心情好的时候,夸裴氏几句又怎么了?

就说和卫长风一起被卫焕检查功课的卫高川来说罢,卫高川见着卫焕,好似老鼠见了猫,卫盛年怯懦,裴氏是妇人,都不敢帮他说情。也就宋老夫人在卫高川挨家法时会劝说一二——宋老夫人肯帮他说话还不是因为他不如卫长风,威胁不到卫长风的将来!若卫高川课业胜过卫长风,估计老夫人早就对他横竖看不顺眼了。

宋在水心里清楚得很,虽然说阀主之位向来都是一族之中的能者居之,但在宋老夫人眼里,不仅仅是凤州卫的阀主之位,就连卫焕身上的的常山公、上柱国的勋爵,所有这一切,都理所当然是卫长风的!

任何胆敢觊觎的人,卫盛仪当年就是个例子——要不是卫焕没有其他能干的儿子,需要卫盛仪支撑过卫焕年老体衰而孙辈尚未长成的这几年,当年宋老夫人能直接逼死卫盛仪!

而有可能威胁到卫长风地位的,宋老夫人也不可能手软的。

也不仅仅是宋老夫人,对着儿女心软似春水的宋夫人,对着阻挡儿女前程的那也是要多心狠手辣,有多心狠手辣。

这么想着,宋在水忍不住瞪了眼卫长嬴,恨道:“无母何恃,我到今儿个才明白这个理儿!”

“…怎的又想起这个了?”正拿银匙拨着盏中时果的卫长嬴闻言,脸一垮——

果然,宋在水跟着迅速把话题转回她如今又怕又恨又急又忧又无奈的事情上:“倘若母亲还在,我如今何必为了不想嫁给东宫那荒淫无道的主儿,这么死皮赖脸的在卫家长住,还时刻担心被赶走…难道我前世作多了孽?我怎的就这么命苦…早知道投到宋家要嫁那么个东西,我宁可到庶族里去做个终日劳苦的贫女,嫁个寻常庶民,总也比做这劳什子的太子妃好…”

看着前一刻还胸有成竹气势如虹指点后院江山的表姐一瞬之后就抽帕子抹起了泪,哭得伤心难奈,卫长嬴长叹一声,有气无力的道:“或者…你装病?装重病?我替你去求求祖母试试?”

宋在水嘎然止住哭声,跺脚催促道:“那你还不快去?!”

☆、第十六章 晚饭

卫焕是当真劳累了,他离家近月,好容易回来,晚饭都没叫团聚,只与宋老夫人匆匆用了些便罢,让各房不要打扰。

大房这边,因为卫郑鸿体弱,专门住一个院子里静养,一个月才和妻子儿女见上一面,平常都是宋夫人领着长女次子用饭的,虽然如今大房里住了个宋在水,但宋在水是在帝都和江南长大的,口味与卫家人不大一样。宋在水从江南回帝都,宋家老夫人心疼她,特意把她用习惯的厨子派了来,鸣瑟居后正好有个小厨房,所以住久了就只偶尔过来一起用。

像今日宋在水就没来,宋夫人疼爱子女,用饭时规矩就不很严格,任凭子女边用饭边说着闲话。

席上,卫长嬴就问卫长风:“今儿个祖父考你功课怎么样?”

“祖父说我之前的功课都学的很好了,从明日可以让先生教以新课。”卫长风平静的道,卫长嬴是公认的顽劣,卫长风却以让长辈省心出名。但实际上姐弟两个在有些地方其实也很像的,比如刻苦。卫长嬴拿练好武功、打败丈夫当出路,在习武上端得是能吃苦,从五岁起,寒暑无断、风雨无阻。而卫长风则打小被宋老夫人和宋夫人教导,要以卫氏兴衰为己任,亦是自幼勤学苦读不辍,他天赋也好,既然肯用功,就没有学不好的道理。

学业好的人么哪里会怕考查?是巴不得天天被考问才好。

卫长嬴奇道:“那高川呢?让质皎族叔教了你新课再去给他讲旧课?族叔怕是不喜罢?”

凤州卫氏自矜文风昌盛,大魏一朝一直代代出鸿儒,教导卫氏子弟当然不会从族外聘人。现在给卫长风和卫高川为师的是卫氏一个远支子弟,论辈份是卫郑鸿一辈,这人名师古,字永世,以书房质皎斋为号,学问之好,是海内闻名的,皆尊称一声质皎斋主。

所以卫长嬴等人私下里呼为质皎族叔——毕竟卫家繁衍数百年,子弟众多,按着支和房,每个人都有若干不同的排行和叫法,索性呼其号更简单清楚。

“四哥有篇赋文没背出来,被祖父罚了抄写百遍。”问到卫高川,卫长风却是犹豫了一下才道,“祖父的意思是让四哥先自行温书,有不懂的再去问先生,让先生先给我讲新课。”

宋夫人听着儿女的话,面上就有不以为然之色,道:“真是难为你们三婶一片苦心,成日里在你们祖母跟前伺候讨好的,才叫你们祖母许了三房里这庶长子得你们祖父亲自指点。未想到这东西如此不争气,长风你可不能学他。”又道,“索性你们祖父让卫永世先给你上新课,不然耽搁了你,我可要去和你们三婶说话的。”

她就这么一个儿子能指望,若是为了照顾卫高川的进度耽搁了卫长风,宋夫人哪儿肯罢休?而且宋夫人为人强势,卫高川那唯唯诺诺的模样她实在看不上眼。

卫长风却正色道:“母亲,我看四哥也不是故意不肯学好,他是实在记不住。我听他身边的人说,今儿他在祖父跟前背不出来的那篇赋文,是从十日前就开始早晚背诵的,奈何就是记不住。所以也不能说四哥不好,恐怕是天赋的缘故,这却没得奈何的,到底不能怨四哥。”

这话要是旁人来说,宋夫人早就拍案大怒了。就是宋老夫人说,宋夫人也多多少少也带出些不悦来,可如今开这个口的是她的亲生爱子,所以宋夫人根本就没把卫长风的反驳放在心上,反而欣然道:“我儿友爱兄弟,襟怀旷达,他日必成大器!”

施嬷嬷等人早就见怪不怪,连背过身去窃笑都懒得为之了。倒是卫长风自觉对母亲太过无礼,又歉意道:“母亲操持家中上下,不知四哥功课迟缓并非因为不用心,也是难免,是儿子说话太急了,还望母亲饶恕。”

宋夫人闻言,对儿子就更满意了:“我的儿,为娘怎么舍得怪你?何况为娘方才也是冤枉了高川,传了出去,没的叫那孩子伤心,亏得我儿告诉。”

卫长嬴不耐烦听卫高川的事情,就插话道:“祖父和你们说到燎城不曾?”

卫长风讶道:“当然没有。祖父本就疲惫得很了,考过我们功课,就让我们告退,进内去休憩了…大姐你问这个做什么?”

“燎城北望东胡,该不会是戎人犯到凤州了罢?”卫长嬴既然好武,兵法也偶尔读过两本,虽然是走马观花、半懂不懂,然浅显的一些倒也明白,立刻从燎城急报四个字上想多了,道,“不然祖父怎么会这么急急归来,连凤歧山那起子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匪徒都没赶尽杀绝?凤歧山离咱们州城多近啊!”

宋夫人最恨女儿关心这些军政之事,认为是不务正业的表现,就轻斥道:“东胡是刘氏的桑梓地,如今刘家都没传来什么不好的消息,戎人哪儿有那么容易透过东胡进到咱们凤州?”

又说女儿,“何况戎人犯没犯到凤州那都有你祖父、叔父操心,关你个女孩子家什么事儿?你有这点功夫还不如好好去学点女红针线!”

卫长嬴对这种话左耳进右耳出早就习以为常,道:“我这也是担心祖父与叔父啊!何况戎人打从刘家驻防的间隙溜到凤州来也不是没有前例,我听说我出生前那会,就有一次是这样的。虽然那次溜过来的二百戎人最后皆被堵在凤州东北重镇信城,最后无一人生还,但被围到信城之前,从渡过怒川起一路的烧杀抢掠,也是杀得凤州北部好几镇荒无人烟,单是京观【注1】都筑了好几座。那一次燎城还守住了呢!”

宋夫人瞪眼道:“那么你在这儿嘀咕这些有用吗?你能排兵布阵还是上阵杀敌?”又立刻觉得对女儿太凶了,遂放缓了语气道,“这样的重镇安危可不是小事!你想一想,若你这番推测传了出去,不拘是真是假,凤州知道戎人来犯,焉能不哗然?到时候人心浮动必出乱子的,你以为是能随口说笑的事情吗?”

“…我就在这儿说说。”卫长嬴一想也对,尴尬的认错道,“倒没想到传出去会叫庶民惊恐,母亲提醒得极是,那我不说了。”

她忽然想到了一个主意,道,“母亲,表姐不想回帝都去做太子妃,如今这消息若是属实,是否可以借此让表姐在咱们家再留一留?”

宋夫人闻言皱眉,道:“这孩子!”

虽然是这么说,但极为擅长揣摩母亲真正情绪的卫长嬴却听出宋夫人也没有逼着宋在水立刻回帝都的意思,就大力劝说:“母亲不如写信与舅父,就说燎城告急,疑是戎人进犯。而从凤州州城到帝都,即使快马也要两日才能脱离凤州境内的,这路程还是一路往北,表姐可骑不得马,乘坐马车那就更慢了——这眼节骨上,万一出点儿事情,咱们家如何担当得起?舅父也未必能够放心,这样多半就会答应让表姐缓归帝都了。”

宋夫人叹道:“总这么拖着也不成啊!再说万一燎城不是戎人进犯呢?这谎报军情怎么成?你舅父虽然不是大司空,却也不难问出真正的军情,别到时候叫他更加恼了,不能拿你怎么样,发作到你表姐身上去。”

“其实我就是怪了,要论富贵,咱们这六阀底蕴比大魏皇室还深厚呢!宫里没有的东西,咱们这些人家却未必没有。”卫长嬴撇了撇嘴角,道,“而且舅父也不是一心一意攀附富贵的人罢?怎么一定要迫着表姐去嫁太子?当今这太子殿下可不是什么良配。我听表姐说,如今东宫内宠颇多,连皇孙都有四五个了。表姐嫁过去,即使人前为风光的太子妃,然而她宋家本宗嫡出小姐的身份也不是不风光啊!这又是何苦来哉?”

声音一低,“而且我听说,如今皇后娘娘的地位似不太稳当了,太子殿下是因其母得宠获立的,一旦皇后娘娘被废弃,恐怕太子殿下和之前几位废太子一样…到那时候,表姐…”

宋夫人闻之色变,道:“不要多说了!”

卫长嬴纠缠道:“那舅父为何一定要表姐去做这劳什子的太子妃啊?”

“你舅父向来重诺。”宋夫人皱着眉,脸上闪过一丝阴霾,道,“好了好了,我会与他写信,说明在水不想嫁入东宫之事…你不要闹了!”

卫长嬴狐疑的问:“那舅父会答应么?表姐是写过好几回信了。”

宋夫人心烦意乱道:“我怎的知道?如今我还没去信呢!但在水总是晚辈,又是女儿,我却是你舅父的妹妹,我的话你们舅父总归会听一听的。”

她显然不想过多的谈这事下去,一推杯盏,就叫人上茶来。

用过饭后,卫长嬴回了衔霜庭,才进去就看到朱实几个小使女嘻嘻哈哈的凑在阶下,围成了圈,一起剥着什么东西,一向督促使女严格的贺氏站在回廊上看着,也是笑吟吟的不以为意。她好奇的问:“在弄什么?”

“哎呀,大小姐回来了!”众人闻声,忙都丢了手里的东西,把手在帕子上略擦了一把,上来见礼。

贺氏迎下台阶来,和蔼的道:“大小姐今儿个回来的早了些?消食的酸梅汤如今还没凉透。”

“不打紧,我这会也不渴。”卫长嬴指了指廊下的几个小筐,这会天色将暮未暮,卫家虽然富贵,但也崇尚节约,主人既然不在,这时候还没掌灯,又隔了几步,看不清楚筐子里的东西,问道,“是什么?怎么这许多人凑在了一起?”

贺氏道:“朱实和朱轩方才得空,跑到园子里去玩水。结果摘了一大捧野菱角【注2】回来,拿裙子兜着,把好好的两条新做的藕丝裙都染了颜色了,这两个小蹄子倒是忘性大,才哭了几下鼻子,这会又邀了大家一起来剥了吃。”

卫长嬴道:“园子里摘的?我倒没留意过,野菱角与红菱一样吗?”

“自是不一样的,要论果实肥美还是数红菱。”贺氏道,“这野菱角方才朱实掐了一个与婢子,她特意挑了半晌,最大的一个也不到红菱的三分之二。味道么,清甜爽口,掐的时候不仔细沾了些果壳的汁液,还泛着涩苦,不似红菱生时甜脆、熟了软糯。用来吃个新鲜罢了。”

卫长嬴来了兴趣:“也给我几个。”

朱实笑着应了,跑回廊上取了一只蓝地折枝杏花海碗来,道:“大小姐回来的巧,婢子们才剥了大半碗出来,还没赶上吃呢,如今正好都孝敬了大小姐。”

贺氏闻言,啐道:“这眼皮子浅的!生怕大小姐不记得你们的孝敬?还要专程提一提——你们都是伺候大小姐的人,就是给大小姐剥上十碗八碗那也是应该的。”

贺氏虽然出言教训,但实际上是贺氏亲侄女的朱实并不怕她,这小使女一吐舌头,脆生生的笑道:“姑姑好凶,婢子哪儿是和大小姐表功呢?这不是说大小姐有口福么?”

贺氏教训朱实时,卫长嬴已经拈了一颗菱肉吃了,点头道:“是清甜,与红菱不一样。”

绿房就建议:“既然园子里有,那往后每日给大小姐备上一碗?”

“就这样!”卫长嬴指了指朱实手里的碗,“拿进去,一会闲下来正好搭嘴。”

“婢子去拿井水浸上,不然这天怕是要干瘪下去的。”朱实忙道。

卫长嬴满意的点了点头:“你们剥了这么半晌倒是便宜了我,也不能叫你们空欢喜一场,明儿个叫厨房照我吃的点心给你们一人一份。”

众人都笑着谢了,簇拥着卫长嬴进屋去。

【注1】京观:古代为了炫耀武功、震慑敌人,展示自己的凶残之处,把敌人的尸首和土一起建成金字塔的形状放在路边啊城门什么的显眼地方。我记得好几年前也看过另种说法是专拿首级来搭的,一颗颗人头堆砌成塔,灰常的魔教风范!咳,大家自己想象一下吧。

【注2】野菱角:不知道的自己度度吧,卖相不好,往往只有一节手指那么大,但我一直觉得比红菱好吃。

☆、第十七章 祖母真面目

更新时间:2013-08-09

次日一早,宋在水就过来催问不回帝都的事情有了几分眉目。卫长嬴被她硬生生的摇醒,整个人语无伦次了半晌才有点回神,气恼道:“昨儿个晚上祖父说了不要打扰,我直接没去祖父祖母那儿,能和祖母说什么?”

见宋在水失望,卫长嬴懒洋洋的打个呵欠,才道,“但晚饭时我和母亲提了,母亲说,会写信去和舅父商议,解除这门婚事。”

听到“解除这门婚事”六个字,宋在水陡然眼睛一亮,欢呼着扑上来抱住她,喜道:“好长嬴!你真是我命里的救星!”

见她这样,卫长嬴倒是被吓醒了,忙道:“但母亲也没说一定能成,我可不敢给你打这个保票。”

“什么?那就是这么一提了?”宋在水翻脸好比翻书,忿忿道,“我道姑姑有了万全之策呢!你也不把话说清楚,害我白高兴了一场!”

卫长嬴道:“啊哟,瞧你这过河拆桥的样子,不管怎么说,母亲是舅父的平辈,总归能有几分指望罢?”

宋在水冷笑着道:“平辈算什么?我告诉你罢,早在江南的时候我就求过我祖母了。我祖母使人打听得东宫确实不成样子,也写过信给父亲,试探着提出太子这般不成器,就是我做了太子妃对宋家也未必有几分好处!但父亲却回绝了!不然,我哪里还要在凤州磨蹭?直接在江南住着多安逸啊!我倒不是说姑祖母和姑姑待我不好,但我住在这儿,父亲一封信接一封信的催着,不免叫姑祖母和姑姑都左右为难。”

卫长嬴闻言吃了一惊,道:“怎么会这样?”她原本还以为宋家老夫人也赞成宋在水做这太子妃,所以宋在水只能到凤州赖着,未想宋家老夫人也是怜恤孙女的,却是宋羽望一意独行了。

按说宋羽望如今的官职已是正一品之司空,算得上位极人臣了。即使女儿做了皇后,他能够得到的好处也十分的有限。从江南宋氏来说,如今的阀主宋心平正是宋羽望之父。宋心平与宋老夫人一样饱受殇子之痛,他连嫡带庶存活到成年的只有一子三女。

作为宋心平唯一的儿子且是嫡子,宋心平身上的上柱国之勋、世袭罔替的爵位端惠公、包括阀主之位,往后也全都是宋羽望的。在这种情况下,宋羽望完全没有必要把女儿赔进宫里去。

毕竟其余五阀也没那么好排挤,尤其如今世道渐乱,掌握军权的沈氏、刘氏、苏氏地位有微妙的提高。端木氏、卫氏都在增加与这三家的联姻,宋羽望膝下只有宋在水一个女儿,怎么也该嫁到这三家里去,而不是送进宫去做个看着风光然而一旦皇后失宠,必定跟着身败名裂的太子妃。

何况宋羽望与元配卫氏十分恩爱,二子一女全是嫡出,宋在水最幼,怎么看,宋羽望都没有理由把这个女儿推进火坑里去。

卫长嬴想不明白,宋在水就更想不通了,在她的记忆里,父亲宋羽望是个温和儒雅的人,对子女素有耐心。尤其对自己这个女儿,一向纵容宠溺,可惟独在嫁进东宫一事上,宋羽望极为坚持——甚至宋在水气急了,一次写信时以死相逼都无法动摇宋羽望的决心。

思来想去也只能解释成宋羽望重诺了。

若是旁的事情,宋在水也不是信口雌黄的人。然而这终身大事,她又不是那等追慕富贵之人,哪里能就这么认了命?

卫长嬴在襁褓里定下来的未婚夫沈藏锋——沈藏锋还是帝都少年一辈里极受推崇的杰出子弟呢!担心自己出身文风昌盛的卫家,与以武传家的沈藏锋完全说不到一起去、容易被欺负的卫长嬴还惴惴不安到了勤学武艺的地步。

比起心思细腻的宋在水,卫长嬴算是粗枝大叶了,为着婚后生涯,尚且如此努力。该到个荒淫成性甚至于随时有性命之危的宋在水又岂会放弃自救?

宋在水阴沉着脸道:“若是实在不行,我也只有自毁容貌一条路了!我宁可往后被讥为媸陋,也好过…”

“表姐别急!”见她越想越窄了,卫长嬴忙安抚道,“或者我去和祖母说一说…看祖母有没有主意?”

宋在水叹了口气,道:“好吧。”

——说是去请教宋老夫人,其实指望也不大的。宋在水在卫家赖了这么久,为的是什么,私下里都和卫长嬴说过好几次了,虽然每次都刻意避开下人,然而宋老夫人与宋夫人这样精明,哪里不知道?

虽然没直接赶她走,但这几次接到宋羽望来信也是反复含蓄提醒宋在水该尽早奉父命北上了。可见自己这姑祖母和姑母,要么是爱莫能助,要么就是不想太过插手宋家的事情。到底她们虽然姓宋,如今总也嫁到卫家为卫家妇了,自有子女要操心,哪里能把自己当嫡亲女儿一样的筹划?何况父亲宋羽望心意之坚,连祖母都没能阻止…

所以卫长嬴去说,多半也是被敷衍过去罢了。

宋在水心里想着:“再这么下去,父亲迟早要直接送信给侍卫了,届时他们若用强,卫家这儿也不好管宋家事情…从今儿起,到底放支磨尖了簪尾的簪子袖子里的好。我是宋家本宗嫡出女,就算损了容貌,凭着身份与妆奁,嫁个其他望族里远支清贫的男子总归没问题的,不管怎么说都强于嫁给东宫那样的货色!”

她这儿暗自发着誓,卫长嬴赶到上房,才进门,就察觉到四周下人少了很多,所在的基本上都是宋老夫人的心腹。

陈如瓶更是搬了个小杌子亲自拦在了门口,见到卫长嬴来,她忙起身:“大小姐怎的来了?可不巧,老夫人现下乏了,吩咐不许打扰呢!”

卫长嬴还没说话,忽听里头传出宋老夫人一声怒喝,虽然隔着门窗也听得清清楚楚:“卫盛仪的子女你顾惜,郑鸿的骨肉就不是人了?!”

…卫长嬴和陈如瓶对望一眼,面上都有尴尬之色。跟着卫长嬴来的绿房、绿墀更是立刻望天望地,就差没把两耳捂起来了。

能够叫宋老夫人打发走闲人,关起门来再吵的,除了卫焕,这瑞羽堂上下再无他人。

卫长嬴没想到自己居然会撞见祖父祖母吵架,她正想溜走,不想又听宋老夫人继续高声道:“我也不跟你多说,瑞羽堂在朝中不能没人,那好,卫盛仪可以继续留在朝中为官,但长云、长岁必须都回来!”

“我想做什么?!这下贱东西离了眼前片刻就不舍得不作怪!我倒要看看他除了生着一副算计嫡兄的黑心肠外可还留着点儿人性,能不能把两个嫡子都不当人看!”宋老夫人顿了一顿,中间似乎是卫焕说了话,老夫人跟着喝道,“我不跟你罗嗦!总而言之,长嬴和长风好好的,这两个小东西就好好的,他敢再动手脚,这两个小东西也别想好过!真当他如今一家子远在帝都就翅膀硬了?我就奈何不了他们了?我如今还没死!就敢这样欺到大房头上,就郑鸿那身子骨,岂不是我今儿个死了,明儿个就要被这心狠手辣的东西送下地来寻我?!是,他们都是你的儿子,也都叫我母亲,可我十月怀胎亲生的就郑鸿一个!当年我连续夭折数子,为了你子嗣计,却还要忍痛为你纳妾,结果现下你就这么对我唯一的亲生子?!你有没有良心?!究竟哪个才是嫡子!?合着若那陆氏活到现在,你还想叫她爬到我头上来?”

“你这个老东西给我闭嘴!”

屋子里传来一迭声的碎瓷声,听着声音就不像是就摔了一件东西,宋老夫人显然是气极了——

“长嬴没出生那会,我就看出他是个心肠狠的!上赶着把儿子往郑鸿名下塞,为了什么?还不是一心一意盼着郑鸿无儿无女,把瑞羽堂这儿的好处全占了去才好!结果天可怜见,叫大房不至于没了香火,长嬴和长风能不被他看成了眼中钉肉中刺?长嬴是女孩子,照说妨碍不到她什么,如今也想着在婚事上坑长嬴一把!就不要说长风了!”宋老夫人尖声道,“你给我闭嘴!你个该挨千刀的老东西!横竖从今儿起,长嬴长风有任何不好,我全部记到二房头上去!你敢再帮二房说话,我就跟你拼了!”

伴着宋老夫人最后的怒喝,屋子里传来砰的一声大响——仿佛是极重的器物被推倒了。

卫长嬴暗擦一把冷汗,小声问陈如瓶:“嬷嬷,祖母她…”她是知道自己这祖母性情强势的,可卫焕怎么说也是一阀之主,哪里能够由得老妻这样呵斥谩骂不还手?

听这动静,该不会卫焕忍无可忍,对宋老夫人动手了罢?

陈如瓶之前就想赶卫长嬴走,可又怕被里头的卫焕和宋老夫人听见了尴尬,这会忙竖起食指按了按唇,示意她噤声,回头看了看还紧闭的门户,侧耳听了片刻动静,才拉着卫长嬴闪到旁边的花树后,方小声道:“好小姐,你快走罢,今儿的事情谁也不要说,免得阀主尴尬…就当你没来过!”

卫长嬴忍不住道:“方才那动静怪大的,跟着祖母就没了声音…可是祖母…不太好?”

“…不会的。”陈如瓶想说什么却又忍了,脸色古怪的道,“老夫人什么事儿也没有,倒是阀主…嗯,阀主也没事。大小姐走罢,一会老夫人就要叫人,若是晓得大小姐在外头,大小姐说这…岂不是两下里都不自在?”

卫长嬴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想了一想才道:“好吧,我先走了。”

只是她前脚出了门,后脚就把绿房和绿墀打发回去。只剩自己一人时,卫长嬴背着手左右一打量,确认了无人,嘴角微微一勾——她一撩裙子,两丈来高的院墙,不必助跑,轻巧的一个纵身,蹬住墙身,横走数步,恰好伸臂搭住墙头,腰间使力,猛然翻了上去!

☆、第十八章 其实家学渊源

卫长嬴深得祖父祖母欢心,这上房又天天来请安,自幼满庭院嬉戏,最熟悉不过。她选的这处院墙翻进去恰好是一株木兰花树的所在,此刻早已过了木兰花盛开的时节,然而高大的木兰树枝繁叶茂,迎着骄阳欣然舒展的叶面似能随时滴下油脂。这葳蕤的树冠亭亭如盖,遮得树下一片荫凉。

她落地后,踩着柔软的草地轻巧一转,就躲到了树后,四下里一望——这木兰树是靠着墙种的,外头另有一丛的迎春花,这会花当然也谢了,和木兰树一样郁郁葱葱的蓬松着挡住了树下情形。

所以她藏身的地方向来无人来的,略加小心就不会被院子里的人发现。

只是想靠近屋子就不容易了…卫长嬴迅速盘算着附近可以利用的花木,不想这时候,迎春花丛外,却远远传来一声有点僵硬的招呼:“阀主,婢子去请纪大夫来?”

咦?

因为担心祖母盛怒之下也激怒了祖父,从而吃亏,想着留下来一探究竟的卫长嬴忽然觉得…

她移动脚步,快速跑到花丛边往外一看——果然,卫焕一手捂着额头,一手撑着后腰,衣冠不整、狼狈不堪、甚至于有点摇摇欲坠的出了门,他才出门,后头立刻传出宋老夫人的怒喝:“请什么大夫!一点淤伤,拿盒药膏来揉两下不就成了?!”

又骂,“自己受点儿小伤,就惦记着想请大夫!嫡亲孙女儿被算计一辈子的大事,居然倒想息事宁人!我呸!真当我死了!管不得你?!你还想请大夫!我告诉你,不把我交代的事儿做好,你就是痛死了也休想吃一口药!”

大魏仅有的六位上柱国之一、当今天子钦封常山公、卫氏阀主——卫家上下心目中威严无比、不敢轻易亲近的卫焕卫仲熠连吭都不敢吭一声,乖乖儿站在回廊上听着。

隔着花树,卫长嬴看不到这祖父神色,可也能想象到卫焕的沮丧与无奈。

“这…这才是御夫之道啊!”少女卫长嬴对祖父的同情不到瞬息之间就化成了对祖母的钦佩羡慕,她惟恐自己过于激动被发现,忙躲到角落里去,咬着自己白生生的拳头,堵住偷笑声,“我就说么,夫婿不听话,一味贤德有什么用儿?人家不骂你多事,直接不睬你,倒显得自己罗嗦了!向来乖巧懂事都是打出来的,古人不是说,棍棒底下出孝子?儿子能打乖,夫婿为什么不可以?看祖母今儿个这样威风,祖父被又打又骂话都不敢高声回一句…这才是真正的当家主母啊!”

卫长嬴有点理解为什么祖母并不像母亲那样坚决的反对自己习武了。

“只是祖父是文人,手无缚鸡之力,祖母要打他却是容易。”卫长嬴心潮澎湃之后,冷静下来又担忧了,“但那沈藏锋,自小到大都听说他武艺武略俱过人,也不知道我究竟能不能把他打到今儿个祖父这样?”

她托着腮思索半晌,决定,“不管那么多了,听江伯说了那许多故事,便是正面交锋不是他对手,背后下阴手——我就不信玩不过他!”

卫长嬴捏着手指,煞气流露,定下了往后参考今儿个宋老夫人打骂之下卫焕的乖巧来调教夫婿的目标。这才蹑手蹑脚的原路出了院子,去寻江铮继续刻苦努力了。

屋子里,把卫焕吼到书房去收拾伤势,宋老夫人重又恢复了安然之色,叫进陈如瓶等人,吩咐道:“把东西都收拾下。”

方才听着动静大,这会屋子里也乱。单是大大小小的细瓷就摔了五六件,碎片溅得满地都是。下首一张紫檀木榻还歪了位置,陈如瓶眼皮一撩,对比方才卫焕出去时受伤的位置,一想就知道怕是宋老夫人急了,把卫焕推得撞到那榻上——这木榻极为沉重,即使是健仆,没两个人都移不动,可见卫焕那一下撞得之重。

然而宋老夫人还在气头上,脸上半点都不见心疼,吩咐了下人,就着陈如瓶伸过来的手起了身,进了内室。

陈如瓶扶宋老夫人在内室靠窗的榻上坐了,转身去掩了门,就小声劝道:“阀主一把年纪了,老夫人下回下手还是轻点罢?”

“你不知道。”陈如瓶是老夫人的陪嫁,从一个豆蔻之年的小使女伺候到现在,风风雨雨几十年,场面上守着规矩不敢逾越半步,私下里倒是随意得多,宋老夫人听了她的劝没有动怒,却摇着头,“郑鸿多病,盛年无能,长风这一辈都还小,如今瑞羽堂在帝都那边只能让卫盛仪那竖子撑着场面。所以长风羽翼丰满之前,我也不能动那竖子!这一点,卫盛仪清楚得很!若郑鸿好好儿的,借他十个胆子,敢算计长嬴?我不端出不肯罢休的态度来,哪里能震慑得住二房?”

陈如瓶柔声道:“五公子如今已然束发,开过年来已经可以边读书边在衙门里跟着阀主、三老爷学理事了,如此历练数年,自可以谋取正经实职。这日子掐着就到,卫盛仪又能有恃无恐多久?老夫人为了他与阀主这样怄气,实在不值得的。”

宋老夫人叹了口气,道:“哪里这么简单?仲熠是不能离开凤州的,盛年是个撑不起场面的人,放他独自离了凤州眼前都不能放心,更不要指望他能照拂侄儿了。卫盛仪不可信,所以长风不调教到及冠之后,有了几分自保之力,我怎么放心他去帝都?”

“姑夫人如今也在帝都呢!”陈如瓶将反扣在漆盘里的五瓣葵花贴金箔瓷秘色碗倒过来,提起银壶斟了碗乌梅饮,熟练的开了柜子,取出去年夏日腌的梅子,拿银匙舀了几个放进乌梅饮里,又加了勺蜂蜜,双手放到宋老夫人跟前,道,“嫡亲姑母姑父在,总归会对五公子留意着的,再说,大小姐明年不就也要嫁到帝都去了?”

她说的姑夫人自是指宋老夫人的亲生女儿卫郑音。

宋老夫人端起乌梅饮呷了一口,沉声道:“郑音和长嬴到底是妇人,哪里照顾得过来太多?郑鸿就这么一个嫡子,如今长风都十五了,郑鸿身子还是不见多少起色…恐怕大房的子女缘分就长嬴、长风姐弟两,你说我怎么敢拿长风冒险?”

“老夫人这是要敲打二老爷么?”陈如瓶沉吟,“当真要把二公子、三公子叫回来?”

“这个自然。”宋老夫人端起瓷碗,眼中闪过寒光,嘿然道,“若不是长婉已经出阁,二房也就这么两个嫡子,有多少嫡出子女,统统都给我乖乖儿回来凤州待着!我的长嬴、长风好好的,我也不和一班晚辈计较什么。若长嬴和长风不好,二房…就给我等着断子绝孙罢!”

说着,重重将瓷碗掼在海棠式小香几上,溅出的乌梅饮立刻濡.湿了老夫人的袖子——陈如瓶忙近前来,拿帕子替老夫人擦拭着,轻声慢语的劝道:“老夫人要召回二公子、三公子,那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嫡亲祖母要孙儿到跟前伺候,那是给二房体面!二公子和三公子回来凤州,想怎么样,都是老夫人一句话儿。区区一个二房,哪里值得老夫人动气?老夫人可也太抬举他们了。”

宋老夫人抬手让她擦拭,没接这个话,倒问:“方才院子里好像有人来过,是长嬴还是长风?”

除了这两个被宠大的嫡孙外,方才那样的情形,也没有旁的人敢不识趣的停留了。

陈如瓶有点尴尬道:“是大小姐,仿佛有事要寻老夫人呢。婢子拦了,奈何大小姐赖着不肯走,婢子又怕声音大了传进来不好——不想老夫人还是察觉到了。”

宋老夫人道:“听我是没听见,但这大热天的,方才堂上一扇窗是虚掩的,我仿佛看到钗光划过两次,想着当时你在外头,使女婆子应该没人会乱走,不是来人就是来人身边的使女,所以才这么一问。”

又哂道,“这孩子,有什么事情早点晚点不能说,偏这会子跑过来!”

虽然卫长嬴没撞进屋,这会晓得自己大发雌威的一幕被孙女见着,宋老夫人到底有些尴尬。

陈如瓶晓得老夫人虽然语气里有些埋怨,却没有当真生这个孙女的气,就笑着道:“说起来大小姐起初倒没有赖下来的意思,后来不肯走,却是听见了些动静,是怕老夫人吃亏呢!婢子好说歹说才把她哄离了。”

宋老夫人闻言,失笑道:“我吃什么亏?吃亏的该是她那没良心的祖父才对!”

“大小姐可不知道这些,老夫人向来慈祥,阀主却是威严自露的,也难怪大小姐会担心老夫人——可见大小姐到底是更向着老夫人的。”陈如瓶抿嘴笑道。

宋老夫人叹道:“她是我的嫡亲孙女,能不向着我吗?只可惜我统共就这么一个孙女,眼看着她长大成人,花儿朵儿一样怎么都爱惜不够,却就要嫁人了。而且还是嫁去帝都,这一嫁我还不知道这辈子能不能再看到她?”

听着她语气里的惆怅与担忧,陈如瓶忙道:“老夫人这话说的,老夫人如今可是康健得紧,往后还要栽培曾孙长大成人的。想再看到大小姐有什么难的?帝都到凤州虽然不近,可回头大小姐把夫婿笼络住了,也不是没有一起回来探望老夫人的机会。”

又道,“再者,老夫人想大小姐了,打发人送信到沈家去,苏夫人能不给老夫人面子?”

宋夫人微哂道:“其实这孩子出阁之后能不能见到这孩子事小,归根到底还是她往后…往后过的好,我也就放心了。”

“大小姐赤子之心,又向来乖巧伶俐,不然,老夫人怎么横竖看大小姐最喜欢?以老夫人的眼力,能进老夫人的眼,还怕沈家的长辈不喜欢吗?”陈如瓶宽慰道,“再说大小姐的想法未必不能歪打正着呢,那沈家公子是明沛堂里当未来阀主栽培的人,文韬武略料想都学得,然而沈家世代驻守西凉郡,武是根本,未必就会喜欢照着闺阁楷模栽培出来的那些娴静娇弱的大家小姐。倒是咱们大小姐这样刚柔并济、英姿飒爽的才更中他意罢?本来大小姐惟恐到了夫家会吃亏,就是担心与沈公子说不到一起去,这才说了要打沈公子的气话。这要是两情相悦夫妻和睦,咱们大小姐哪儿下得了手?”

声音又一低,“婢子说句逾越的话,就像今儿个老夫人固然有些失手,可阀主也不恼老夫人的——若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总也是欢喜冤家,乐在其中!”

“但望如此罢。”宋老夫人虽然精明,可涉及到唯一的亲孙女一辈子的事情上,她也是关心则乱,不敢笃定的,只叹道,“长嬴出阁得到明年,先把正事办了——去,拟一封信来我看,就说我近日身子不大好,尤其想念帝都的长云、长岁这两个孙儿,着他们即刻携妻带子回来侍奉榻前。记得用仲熠的名义!”

陈如瓶微微一笑:“婢子这就去。”

——二房这次真是昏了头了,老夫人还在,也敢对大房动手脚。

也不知道是不是卫盛仪在帝都独挡一面多年,渐渐忘记了老夫人的手段,忘记了当年他长跪的那四天四夜是何等发自肺腑的请罪哀求,还有卫焕帮着说情,才过得关?

☆、第十九章 纷纷扰扰

更新时间:2013-08-10

宋老夫人下定了决心要看好了二房,免得再作怪害了自己心爱的嫡出骨血,是以雷厉风行的定下来了制约二房的策略——她这必要时给二房一下狠的的盘算当然不能真的让卫焕知道。

所以回头见着上好了药的卫焕,宋老夫人又换了种说法:“陆氏早逝,盛仪也是我抚养长大的,他要是个好的,我会容他不下?盛年和盛何,我几时说过他们不好了?”先端着嫡母的身份给卫盛仪套上个不孝的罪名,跟着神色黯然,凄凉道,“你只看他当年说要把长岁过继给郑鸿,你说他这是什么用心?”

卫焕叹着气:“那会郑鸿无子,他也是好心。”

“好心?”宋老夫人立刻扔了凄凉,冷笑一声,不屑的道,“那我问你,这过继嗣子的事情,咱们两个还在,轮得到他来说三道四?他是阀主还是你是阀主?这种要大开祠堂的大事儿,咱们还没开口,他倒是先谋算起来了,这是安分守己的人?我冤枉他了吗?!咱们卫家代代出礼官,你可别告诉我他不懂这里头的规矩!他根本就是故意的!”

“…都是过去的事了。”卫焕觉得很头疼,“就照你说的他不好,有过算计兄弟的心思,然而也没到不死不休的地步。再说如今瑞羽堂只他一个撑在那里,若是咱们这支断了朝官,长风他们想袭爵或接掌瑞羽堂没什么,但上柱国之勋那是决计指望不上了——你说盛年和盛何谁能代替他?敬平公那边又死活不肯出仕!我看敲打一番也就是了,这些年来咱们回到凤州,他们一房在帝都,难免有人从中挑唆,好在如今事情又不是不可挽回,你就这样大闹…”

他摸了摸头上的伤,苦笑着道,“你心疼长嬴,却也替长风想一想罢?没有这个叔父,他往后入仕了难道去靠景城侯?依我看这次的事情未必不是景城侯那边挑唆的,盛仪一向就怕你,恐怕是他们那边有人不小心被套出了三言两语,结果景城侯得了空子…一旦盛仪不能在朝为官,或者不能安心在朝为官,吃亏的当然是咱们瑞羽堂,而知本堂却可以趁势以同族的身份占了咱们的地方。”

说着说着卫焕脸色严峻起来,道,“外头都说卫崎能任司徒全是我提拔的,可你知道,知本堂虽然也是凤州卫的一支,但到底血脉疏远了,咱们瑞羽堂的远支也不是没有朝官可以栽培。我怎么可能向圣上进这个言?当年是他简在帝心,圣上垂询时被我看破心意,不得不就势而为…不然他怎么一任司徒又兼了燕州行台?但圣上虽然信任他,却也信任我,是以上柱国之勋还在我身上!倒又被卫崎觊觎着了!”

世人都认为源出同族、来往亲切的瑞羽堂、知本堂必然也是和睦友爱。却不想卫焕和卫崎暗斗根本不是一天两天了。皆因为大魏一直只有六位上柱国,一姓一位,如西凉沈只有一个世袭罔替的爵位,也无强势分支,倒也没什么。可卫氏却有个分支知本堂声势并不在本宗之下,虽然上柱国之勋始终在瑞羽堂这边代代相传,老敬平公那会,因为如今的敬平公碌碌无为,知本堂就觊觎过一回。

若非老敬平公当机立断,把瑞羽堂传了能干的庶子卫焕,瑞羽堂也未必能够像现在这样牢牢的占据着朝中、凤州的地位。

因此这回卫长嬴受到未来婆婆的敲打,宋老夫人急着替孙女出气,卫焕却想到了是景城侯的算计。

宋老夫人阴着脸,道:“是啊,假如不是二房泄露了消息出去,知本堂哪里能够有这样的机会?总归是他们不好!”

“是是,他们不好。”卫焕叹道,“但也不用把长云、长岁都召回来罢?你这么一做,岂不是正中了知本堂之意,惟恐咱们瑞羽堂不隔阂不分裂?”

“所以这信,我想了想,还是你来写。”宋老夫人不慌不忙的道,“就说想让他们听一听卫师古的讲学,好歹在名士门下待过,你再想法子替他们扬一扬美名,这样晋升也快些。用这样的名义把人叫回来,我来问个清楚!也提点提点他们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卫长云和卫长岁都已经二十余岁了,皆已成亲,受着父荫从十六七岁就任了官职,虽不及祖父和父亲精明,但靠着家世如今也有了些气候——所以卫焕怎么也不愿意为了孙女婚事上这么点波折就把他们叫回来,不但让卫盛仪分心和隔阂更深,也耽误这两个孙儿的前程。

但照宋老夫人这么说…

卫师古的名头当然是大的,在他门下听过课,到底也是一份资本。而且两个孙儿回来,以卫家在凤州的地位,不难替他们传出孝顺高洁之类的美名…若宋老夫人当真肯以德报怨的话,孙儿们积累这么份名气事小,最重要的是有助于消除老妻和庶子之间的恩怨,哪怕是不能全部消除,但总归是个进展。

何况现在宋老夫人还这么不依不饶,不叫二房的孙儿回来怕是宋老夫人始终认定了二房谋害大房。但卫焕觉得这回十有八.九是被知本堂算计了——即使二房有那个心,这回的计谋也太过简陋了,更不要说这一手对于大房以及宋老夫人根本算不上致命的打击,反倒会进一步得罪了嫡母长嫂。

卫焕的儿子卫焕清楚,卫盛仪决计不会是这样愚蠢的人。

思来想去,卫长云和卫长岁不回来是没法子和宋老夫人解释清楚的。但两个孙儿一起回来也太大动干戈了…还不如就叫一个回来与老妻解释明白,到时候自己从中劝和,这事情也就过去了,上下一心对付知本堂是正经。

当然卫焕深知宋老夫人现在话说的好听,等孙儿回来后就未必了,但自己若也一直在凤州的话…庶孙回来了受点委屈免不了,断然也吃不了大亏。

做晚辈的在长辈跟前受点气那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横竖宋老夫人知道了二房是冤枉的,也不会当真怎么样了罢?

这样盘算着,又被宋老夫人再三的催促,卫焕到底点了头。

因为要留在凤州斡旋老妻与庶子的关系,当然就不能分身去燎城了,卫焕按着宋老夫人的要求写完了召卫长岁回凤州的家信,跟着就命人叫来三子卫盛年:“你告诉宋含,州北之事,让他好生处置,士卒之外,州勇也可以全部调去,州城防卫,由我卫家私卫暂时接手,他不必操心!若要钱粮,我也必为他筹集。只是不可让戎人肆虐我大魏沃土!若这回戎人再砌筑出京观,休怪我无情!”

卫盛年垂手领受,却欲言又止。

卫焕察觉到,皱眉问:“你有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