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铮忙问:“什么想法?”

“黄姑姑的意思,是她昨儿个回去之后把事情告诉了少夫人。少夫人亲自去试探过贺氏,道是贺氏确实对师尊您有意。”这话其实朱磊刚才已经说过了,奈何江铮长年被贺氏骂怕了,一听自己要和贺氏扯在一起,顿时炸了毛,到此刻才留意到,不敢置信道:“贺氏那泼妇,对为师有意?你莫不是听差了,其实她对为师有仇?”

朱磊道:“徒儿当时是和黄姑姑面对面的站着说话的,怎会听错?再说若是如此,黄姑姑昨儿个才过来过,今儿个为什么又要来?当然就是来特意转达此事的。”又说黄氏提来的点心,“糯米玫瑰饼是上好精致的点心,但糯米不易克化,师尊如今正在养伤,季神医亲口叮嘱要饮食清淡,不要吃这样不易克化之物。那黄姑姑曾经师从季神医,怎会连这样的常识都不知道?可见所谓奉了少夫人之命来给师尊送点心不过是个幌子,因此黄姑姑只是从厨房里随手取了一篮点心带上罢了。这篮点心也是惟恐徒儿和师尊不能确定,故意选了不合师尊用的。”

一面说他一面伸手拿了一块——高门大户的吃食,讲究色香味俱全,尤其重视外形的精致。这糯米玫瑰饼,俱做成了玫瑰花的形状,一朵一朵的铺在箬叶上面,红绿相间,非常的可爱。

然而朱磊却是牛嚼牡丹,粗如萝卜的两根手指一捏,就把一朵可爱的玫瑰花捏得变了形,他也不在乎,往嘴里一丢,一口一个嫌不过瘾,索性几个一下往嘴里塞,一面塞一面含糊不清道:“少夫人那儿的点心果然好吃…但师尊您如今是不能吃的,只能徒儿来代劳…”

江铮沉着脸,喝道:“你这个夯货够了没有?”就骂他,“没见为师如今情势危急?你还有闲心吃!”

朱磊吞下糕点,道:“徒儿说要去和少夫人请罪,师尊又不答应。除此之外,要么师尊真的去和那贺氏提亲?反正徒儿瞧着贺氏虽然是寡妇,然而到底是高门大户里的乳母,细皮嫩肉的还有几分姿色,看着倒比凤州那会一些十八.九岁的村姑还年轻些,想来能够伺候少夫人一定是非常细心的人…师尊孤苦了大半辈子,如今能有个人伺候师尊也好。”

江铮瞪出来了:“你这个逆徒莫不是没见过贺氏那日的泼辣?为师倘若娶了她,到时候是她伺候为师,还是为师伺候她?!”

“师尊您何必如此没有信心?”朱磊振振有辞道,“师尊请想,贺氏为什么处处盯着师尊不放?若是之前不知道她的心思也就罢了,如今既然知道她是心里有师尊,可想而知——这都是因为师尊不懂得她的心意,贺氏一个女子又不好意思明说,对师尊因爱成恨,所以才处处和师尊过不去啊!”

江铮一愣,道:“这…可能吗?”

“徒儿问师尊一句,贺氏对少夫人也像对师尊这样吗?”朱磊转了转眼珠,问道。

江铮不假思索道:“这怎么可能?为师虽然没进过内院,但也知道贺氏这泼妇对少夫人宠爱万分,甚至连卫家的宋老夫人和宋夫人有时候都看不下去她的溺爱。”

“那黄姑姑说的话就更可信了。”朱磊把碟子端起来朝嘴里倒,倒完了胡乱一顿咀嚼咽下去,又拿起茶壶对着嘴咕嘟咕嘟灌了几大口,举袖一抹嘴,几滴茶渍甩了江铮一脸,江铮对他怒目而视——朱磊却浑然不觉,摸着肚皮心满意足的打了几个饱嗝,才继续道,“师尊您想一想,贺姑姑她一个年轻寡妇,又是少夫人跟前的红人,喜欢上师尊您了,好意思讲吗?不好意思讲,又想让师尊知道,可不就是整天盯着师尊?”

这会他连对贺氏的称呼都改了。

江铮见这弟子一点都没发现之前的茶渍,自己白瞪了半晌眼,只好悻悻的举袖抹了去,道:“她那是整天盯着为师詈骂!”

“着呀!”朱磊道,“师尊想啊,贺姑姑一介青年寡妇,若经常和师尊您说话,能不被议论?也只有骂您,旁人才不会发现她的心思!”又道,“反正徒儿觉得,贺姑姑若不是对师尊您有意思,以她在少夫人跟前的地位,至于和您一直计较着吗?”

江铮一生未娶,年轻时候忙于跟着父亲行走江湖,尔后父亲遇难忙着还债,之后年岁长了,就把心思都放在了栽培朱磊上头,一把年纪了也没婚娶过,更没机会对哪个女子思恋一二,于男女之事上本就懵懂。被朱磊这么一说,也有点疑疑惑惑,道:“那她开始骂为师那会,就是对为师有了意思?”

朱磊郑重点头:“徒儿觉得一定是这样!”

“但这贺氏自从头一回见到为师就没有好脸色啊!”江铮喃喃道,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朱磊闻言,立刻钦佩万分道:“师尊,不用怀疑了!这正说明了这贺姑姑对师尊您一见钟情!贺姑姑是少夫人跟前的红人,少夫人这种出身,身边人怎么会连点儿礼仪都不知道,无怨无仇的给师尊甩脸色?”

江铮道:“还不是因为她恼恨为师教导少夫人武艺?”

“少夫人习武那是卫家的老夫人与夫人准许之后才能成的,师尊若是不得少夫人的长辈准许,能见到少夫人?”朱磊反问道,“贺姑姑怎么可能连这个道理也想不明白?纵然一时不明白,这么多年了能还不明白?”

又道,“何况师尊想想,若是师尊真的不喜一个人,骂上几日也就差不多了,接下来谁耐烦一直盯着下去?贺姑姑十几年来一直盯着师尊您骂,看似非常厌恶师尊,但实际上贺姑姑除了骂一骂师尊外,可做过其他事谋害师尊?可见这十几年来她都一直盼望着师尊能够明白她的心意啊!”

江铮不禁动容道:“这贺氏竟然私下恋慕为师十几年…这真是…为师也只是一个寻常侍卫而已!”

☆、132.第一百三十二章 好徒弟(下)

第263节第一百三十二章 好徒弟(下)

“师尊如是寻常侍卫,卫家那许多侍卫,为何偏偏择了师尊做少夫人的教习?”朱磊忙不迭的给他戴着高帽,道,“师尊相貌威武不凡,一身正气!武艺高强老当益壮,而且品行佳、重情重义!真是打着灯笼都没地去找的男人!否则贺姑姑跟在少夫人跟前,又不是没见过大场面,怎会十几年来一直痴痴恋着师尊您?!”

“虽然如此,”朱磊根本就是江铮一手抚养长大的,最清楚这个师尊最自豪的就是自己一身武艺,以及自诩人品端正恩怨分明重情义,这番话简直说到江铮心坎里去了,江铮心头一热,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老脸,然想到自己这一生的坎坷,不免感慨万千道,“但为师如今也老了。”

朱磊立刻道:“师尊虽然已经有些年岁,然而因为长年习武,看着却俨然是徒儿的师兄一般!一点都不显老!”

江铮瞪他一眼:“怎么说话的?为师是你师兄?!”

“师尊不信,徒儿可以叫小微微过来。”朱磊赔笑道,“小孩子都是说真话的,问问小微微师尊显老不显老就知道了!”他心里有点懊悔,早知道把方才的糯米玫瑰糕留个一两块就好了,如今没准还要再跑一趟腿,好在小微微的嘴不挑,大抵点心都吃…一会去买点什么哄这小女孩子好呢?

是巷口对过的春饼、还是一条街外的糖糕?或者索性去买只烧鸡来,小微微那么小,给她撕块肉,剩下的自己来…

“行了行了!”江铮沉吟了片刻,不耐烦的道,“此事…嗯,以后再说罢!为师如今需要好好养伤,这些…嗯…都顾不上,就这样,就这样。”说完就躺了下去。

朱磊被师父当儿子一样养,哪还不清楚江铮已经有点动心,不过是觉得事情太大,一时间还下不了主意?

这种时候不趁热打铁,回头就得被醒悟过来又伤势痊愈的师尊当铁打!

朱磊果断的再加把劲:“师尊,您平常不是一直教诲徒儿,我辈武人,固然快意恩仇,然也当知恩图报!正如师尊这会忍耐太子的污蔑,亦是为了报卫氏数十年来的厚待!否则以师尊的武功,岂能叫太子那小儿欺辱?必是叫那小儿血溅五步!”

江铮赶紧翻起身来训斥他:“你这个夯货!这样的话想想就是了,是能说出来的吗?”

“师尊饶恕!”朱磊态度很好,立刻认错,但跟着又道,“只是徒儿不明师尊之意,既然师尊念着卫氏数十年厚待之恩,贺姑姑十几年来的倾慕,师尊怎忍心视而不见?使如此痴心妇人空守闺闱,故作不知,这岂是大丈夫所为?”

江铮皱眉不语。

朱磊又道:“论起来贺姑姑年岁也长了,徒儿想着她看起来年轻,但如今怎么也快四十了罢?这年岁…”

江铮下意识道:“有回听人讲过,她今年应该是三十七。”

“三十七!”朱磊正色道,“师尊啊,女子青春何其珍贵?更何况贺姑姑年岁已经不小了,少夫人从出阁起就想让贺姑姑再嫁,而到现在都没动静——可见是贺姑姑拒绝了!贺姑姑乃是少夫人的乳母,这消息若是传了出去,旁的不说,单是少夫人陪嫁的管事,有多少人怕是会动休妻娶她的念头以讨好贺姑姑!若非心里念着师尊,贺姑姑岂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

“更何况黄姑姑话里的意思,是少夫人亲自问了贺姑姑的心意,师尊!可见少夫人都急了,不然这样的事情,能让咱们师徒知道吗??”

江铮本来就被这个消息砸得有点头晕目眩,此刻被朱磊一通质问又是一通痛陈,糊里糊涂的也觉得自己似乎有点不对,讷讷道:“但为师年岁已长,本已打算此生不再言婚娶事,只将你拉扯成人、看着你挣份基业也就了了心愿了…”

“师尊真是糊涂!”朱磊几乎是痛哭流涕的道,“师尊为徒儿考虑,徒儿难道就忍心看着师尊孤苦一世吗?徒儿这里敢指天发誓,徒儿这辈子肯定是要将师尊当成生身之父一样孝顺的!若师尊娶了师娘,徒儿一定视同亲母!”

又说,“师尊不想自己,也想想师祖!师祖只有师尊一子,徒儿要继承朱家香火,不能改姓江,至多也只能日后择一子为师尊继嗣香火,终究不是真正的江家人。往日徒儿未见到一人如贺姑姑这样对师尊真心还也罢了,如今既然见到,还要坐看师尊错过,他日徒儿如何见师祖于地下?师尊,过了贺姑姑这村,可就没有贺姑姑这店了啊!”

江铮迟疑片刻,道:“但贺氏性情泼辣剽悍,万一她过门之后对你不好…”

“师娘管教徒儿那都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徒儿绝无怨言!”朱磊斩钉截铁的道!

江铮又道:“为师年已老迈,纵然如今娶妻生子,恐怕他日也难看到子女成人。”

“师尊老当益壮,有何可怕?”朱磊反问,“若师尊不放心,徒儿可再立一誓,师尊之子,即徒儿嫡亲兄弟,师尊之女,即徒儿嫡亲之妹!往后师尊但有不便,师尊是如何抚养徒儿的,徒儿定然照样养之!若违此誓…”

江铮忍不住喝止他:“为师不过这么一说,不需你赌咒发誓!”

话是这么说,江铮心里还是很感动的——沉吟良久,就道:“也罢,念你苦苦求情,何况这贺氏苦恋为师多年,着实可怜,为师就发发善心,待伤势好转之后,过去与少夫人提亲罢!”

朱磊差不多喜极而泣,连声赞道:“师尊真乃大丈夫也!”

“好了,你差不多到了该练功的时候了,不要为这些事情荒废。”江铮看了眼屋角铜漏,就赶人道,“你去罢,为师先躺一会。”

打发了朱磊,江铮自己想了想这件事情——因为先前被朱磊一口气灌输下来,江铮也觉得贺氏一定是暗恋自己多年——对于任何一个人,尤其是年近暮年的人来说,发现一个比自己小了十几岁、身份地位都不在自己之下还容貌不差的异性暗恋自己十几年,这都是一件极为振奋、极为自豪的事情…

之前朱磊在时,江铮还装模作样的矜持了几下,此刻徒弟被赶出去,江铮想象着从来见了自己都是盛气凌人骄横跋扈泼辣有为的贺氏,此后会羞人答答的站在自己跟前,柔声细语的问候着自己,还会殷勤万分的伺候着自己…只觉得这十几年来被贺氏骂到了看到她就头疼、听到她声音都立刻翻.墙绕路走的郁气一扫而空!

年近半百的江侍卫像个孩童一样躲在被子里偷着乐:“贺氏啊贺氏,虽然坊间有话说打是亲骂是爱,只是你这妇人忒也别扭,这许多年了,就是趁着没人给我递条鸳鸯帕子,我又不是傻子,还能不明白吗?却硬是骂了这许多年还要少夫人问了才开口!虽然我堂堂丈夫,不好和你多计较…但等你过了门,看我私下里如何笑你!哼哼!”

转念又盘算了起来,“我本已打算这辈子孤身而老,也没存什么积蓄,皆花在了磊儿身上。本来倒没什么…但如今既娶了贺氏,这薪俸却得存着点儿了,不然还得贺氏拿银钱出来置办家用,我脸面何存?”

再想到往后,“倘若真能有个一子半女倒也好,磊儿我是当亲子看待的,然而他也是孤儿,亲眷都远得紧,和生人一般。若能有个兄弟或姐妹,日后也好走动,不寂寞。”

横竖养伤无聊,江铮就把娶贺氏、娶贺氏之后,种种事宜来来回回的盘算着,他虽然没经历过婚娶,但镖师出身,走镖的人么,谨慎仔细惯了,把各种细节各种情况都反复揣摩来去,倒也是津津有味——就想到自己这一成不变的生涯如今忽然来了个转折,往后没准也是儿孙满堂的有福之人了,若非徒儿朱磊苦劝,自己一定不好意思这把年纪了还要成婚,不禁老怀甚慰:“磊儿真是个好徒弟、好徒弟啊!”

…这光景,好徒弟朱磊却在擦着冷汗暗暗庆幸:“幸亏我口才好!索性撺掇着师尊去娶那贺氏!不然,贺氏那等凶悍的妇人,若知道我为了不使她再过来骂师尊,出主意坏她名节,岂不是要剥了我的皮?唔,我也不是怕她,但我堂堂丈八男儿,和个妇人动手,还是年长我一辈的妇人,多么的丢脸?这样往后我还如何成就侠名呢?只是还真没想到,我随口一说,竟然说中了!这贺氏还真恋着师尊…这样倒是正好。只是可怜的师尊,有这样一个母老虎的师娘,往后还不知道被欺负成什么样子?不成,这帝都待不下去了,我得赶紧想一想,找个地方去避一避!否则师尊被师娘欺负了,醒悟过来后定然成日里打我出气!”

他心年一转就有了去处,“是了,幽并自古多侠儿,师尊教诲我多年,不就盼望着我能够在江湖上闯荡出些名气,扬一扬江家家传武艺的名声?何况如今戎人每犯北境,心存报国的侠士怕是许多都聚集于幽燕之地。我去见识见识,若是可以,也能得些薄名…纵然往后入仕少不了要靠师尊这儿的情面,托付沈家或卫家,然而我自己有些名声,师尊脸上也有光彩。”

朱磊当下暗暗盘算着,回去就设法说服江铮答应他去幽燕一带闯荡:“等师尊伤势痊愈,娶了贺师娘后,必须立刻走!晚了可别叫师尊拖回来一日三遍打的出气!”

再擦一把冷汗,心有余悸的祈祷道,“天可怜见,万万叫我平平安安的过了这些日子!”

☆、133.第一百三十三章 苏鱼丽出阁

第264节第一百三十三章 苏鱼丽出阁

贺氏的终身有了着落,卫长嬴心情大好,叮嘱黄氏密切留意,关键时刻务必加上一把火。黄氏就三不五时的命贺氏去季宅给江铮送这送那——贺氏对她一向言听计从,打小就是黄氏说什么她照着做,至于说为什么这么做,贺氏从来都懒得问,反正她坚定的相信黄氏绝对不会害了自己。

这样几回跑了下来,虽然贺氏每次过去都说“这是少夫人让送的”、“那是少夫人想起来的”、“少夫人问问你伤势可好了”,但江铮和朱磊既听了黄氏说她有意于江铮,自是先入为主,认定了贺氏不过是假借着卫长嬴的名义、却是自己来关心江铮——

用朱磊的话来说,这位贺姑姑可是对江铮一见钟情之后,硬是骂了江铮十几年等他开窍、中间都不肯稍微透露点真心实意的人啊!

如今即使再担心江铮的伤,又怎么可能明白的表达出来呢?而且贺氏这借口找的忒也不真,先不说卫长嬴如今打理家事、和妯娌斗法,成日里忙忙碌碌怎么可能三不五时的亲自关心江铮?就说卫长嬴一个大家子的少夫人,纵然体恤教习,到底男女有别,也不可能几乎天天遣人送这送那吧?

所以不用怀疑了,这一定是贺氏随便找了个借口!

江铮觉得很有道理,一次贺氏送了点心去,他哼哼唧唧的表示自己想喝点鸡汤,出于朱磊慷慨激昂的撺掇:“师尊乃是男子,贺姑姑又是那么别扭的一个人,师尊不主动点,贺姑姑岂非还是要和从前一样?这样两相耽搁、使贺姑姑徒然伤心,岂是大丈夫所为!”

自认为绝对是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的江铮试探着道,“闻说你煮的鸡汤甚好,下回来给我带点?”

多多少少有点一根筋的贺氏根本就没有多想——病人么大抵都是要喝鸡汤滋补的,而且贺氏虽然是乳母,但也常给卫长嬴下厨,每到这时候厨娘都奉承着“贺姑姑这手艺真是绝了”、“看了姑姑做的,我啊往后不跟姑姑请教,都没脸在这儿干了”,听得多了,贺氏也觉得自己手艺了得。

再说少夫人遣了自己这样一日几次的跑着季宅,不就是盼望江铮能快点好?

所以贺氏干脆的答应了下来:“可要再加点参?那样好的快。”

这别扭妇人可算露了马脚!江铮听得心头大畅——畅快到了连自己怎么回答的都忘记了,总而言之,这日朱磊等贺氏走后,贼头贼脑的探过来打探消息,他让朱磊把从凤州一路带过来的小箱子拿到跟前:“把最底下那个小包袱拿过来打开。”

小包袱打开来就是一只羊脂玉镯,朱磊生长贫家,一见这镯子通体无暇莹然生辉,不禁连连赞叹,道:“师尊居然还藏了这样的好东西?是给贺姑姑预备的?”

“唉,这是你师祖母留下来的。”江铮感慨着道,“本来是想让为师传下去,然而为师当年断了娶妻之念后,也就做个念想,多少年都没看过了。”

朱磊谄媚道:“原来是师尊的传家之物!如此价值连城的镯子,想来贺姑姑一见之下,定会感动于师尊的心意…”

“真是没见识的小子!”江铮却摇了摇头,忧愁道,“这镯子放在咱们这样的寻常人家算是好东西了,然而贺氏一直跟着少夫人,什么样的金珠玉器没见过?为师几年前见过少夫人跟前的大使女,也插过一支玉色不比这个差的簪子,问了一句道是少夫人嫌戴腻了随手赏下去的。贺氏地位高于使女,恐怕手头好的钗环…”

朱磊就道:“师尊何必担心?贺姑姑若是爱慕富贵,岂会恋着师尊多年?卫家侍卫都知道师尊两袖清风,银钱全砸在徒儿身上了!”

江铮觉得很有道理,就让徒弟把镯子收好:“等为师伤好了…”

下面的话没说,朱磊也明白,“好徒弟”暗暗松了口气,离了师尊跟前,少不得又一番求天告地的祈祷这事儿莫要出意外…至少在他溜到幽燕去前莫要出意外。

乳母和教习的事情,在卫长嬴眼里是一切顺遂,考虑到江铮伤势还没好,而且丈夫去了西凉,公公那里废储也不知道进行到哪儿了,这会把心腹乳母许给江铮是否会让皇后那边多想,给公公的事情惹去麻烦都不清楚。

卫长嬴决定先等江铮伤好了,纵然议亲,也要把他们暂时打发离开帝都,等顾皇后与申寻失了位再召回来不迟…这件事情卫长嬴考虑到这儿就先放下了,她现在真的是很忙——

这年的下半年,婚事成了堆。

这个月里是苏鱼丽出阁;下个月顾弋然娶妻后就隔一日苏鱼漓也要成婚;十一月初呢又是太子大婚。

虽然这些都不须卫长嬴去操办,然而俱要出席——于是预备贺礼、准备应景的衣裙钗环,又要注意喜庆,又要不压了婆婆、嫂子们的风头,隔三岔五的还要和两个嫂子人前背后的斗上一场…一直忙到苏鱼丽出阁当日才能坐下来缓口气。

苏鱼丽这样的女儿虽然省心,嫁的夫家又同在帝都,而且还属于低嫁,不惧婆家欺压,然而娇养十几年的掌上明珠一朝许了他人,卫郑音还是哭得肝肠寸断,这样的真情流露惹得卫长嬴等过去陪伴苏鱼丽梳妆的一干人也泪落不止。卫长嬴想到自己出阁那日母亲宋夫人的恋恋不舍、上轿离家时祖母宋老夫人被淹没在喜乐里的那一声喊——自己这辈子也不知道还能不能再有承欢母亲和祖母膝下的时候,哭得尤其厉害。

一直到苏鱼丽出门上轿,苏家喜宴开了,卫长嬴才收了情绪,不免觉得表姐出阁,自己倒是哭得比姑姑和表姐还激烈,着实有点尴尬。

下人打了水来伺候着她梳洗过了,重新施了淡妆,卫长嬴对着铜镜检视仪容,却在镜子里看到小姑子沈藏凝靠在自己身后不远处的软榻上,头一点一点的打着盹,忙叫琴歌过去推醒她。

看着揉着眼睛,神情懵懂的沈藏凝,卫长嬴就问她:“妹妹怎么会在这儿?没跟苏家表妹们去玩?”

沈藏凝啊了半天,才清醒过来,无精打采的道:“母亲让我跟着三嫂你。”

“为什么呀?”卫长嬴看她发上缚的彩绦乱了,就伸手替她理好。

沈藏凝叹着气道:“表姐她们都定了亲,如今全部被二舅母拘着好好学规矩。我想去寻她们玩,连院子也出不了,有什么意思哦。母亲又不放心我,索性打发三嫂来看住我,三嫂你不是学过武吗?母亲觉得你更能看得住我。”

卫长嬴有点啼笑皆非,正要说话,沈藏凝又道,“不过母亲也料错了,刚才三嫂你哭得昏天地暗的自己都管不好了,哪里有功夫管我?要不是实在没地方去,我啊早就走了。”

“你既然没走,接下来就乖乖儿的跟着我罢。”卫长嬴暗松了口气,笑着点一点她眉心,道。

领着沈藏凝到席上,卫长嬴少不得要和附近的人赔个礼:“方才看姑姑舍不得表姐,顿时想起来自己出阁时的情景,也不知道如今娘家的祖母和母亲如何,却是失了态,叫你们见笑了。”

她不这么说,众人也能理解,都笑着让她别在意,或者善意的打趣两句。

姑嫂于是一起入了席,沈藏凝就坐在卫长嬴的下首——这小姑子是闹惯了的,此刻没有姐妹们陪着闹腾,就十分的没精神,托着腮,有一下没一下的挑着跟前的菜肴,两眼无神很是萎靡的样子。

卫长嬴几次和她说话,沈藏凝也是能说一个字不说两个字…卫长嬴见状就不吵她了。

如此宴到中途,不远处的卫长娟忽然离席过来,在卫长嬴与沈藏凝之间俯下身,对卫长嬴道:“三姐姐,我有话要和你说,但望你不要生气。”

两人虽然是嫡亲的堂姐妹,然而因为宋老夫人的叮嘱,以及卫盛仪与卫长风之间的竞争关系,向来不是非常的亲密。上回临川公主生辰,卫长嬴受人嘲笑,卫长婉和卫长娟也是立刻避了开去的。

那之后关系又生疏了一层,只是都是大家之女,场面上究竟还是如姐妹一样客气着,只是这样趁着酒热过来私下说话却是忽然之间太亲近了。

卫长嬴有点奇怪,道:“七妹妹你说就是,好好的我生什么气呢?”

“三姐姐方才过来说的话固然是出自本心,但实在是不合适的。”卫长娟的嗓子甜甜的,说话的声音听得人非常舒服,但她说的话却叫卫长嬴不怎么舒服了,她道,“三姐姐如今既然出了阁,那就是沈家的人了,老是这样念着娘家,难免显得对夫家的事情不上心呢!”

卫长嬴心下不快,就淡淡的道:“真难为七妹妹你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子也来劝姐姐了,只是我想就这么一句话,众人都能体恤的。再说女子出阁固然是从此算为夫家之人,然而也不是说以后和娘家就全然没有关系了。不然岂不是说出了阁的女子都不能回娘家了?何况娘家长辈栽培教诲养育之恩,为人之女岂能丝毫不念?”

“三姐姐您别嫌我多嘴啊!我就是那么一说。”卫长娟听出她语气里的揶揄,眼圈儿顿时一红,委委屈屈的道,“我就是想,三姐姐您方才哭得那么厉害,如今又只提咱们祖母和大伯母,万一叫人误会,只道三姐姐您在夫家过的不好,所以才这样想念娘家亲长,这…岂不是?”

卫长嬴闻言大怒,寒声道:“我在夫家过得好不好,外头会听不见风声?夫君待我情义深重不说,婆婆也是拿我当亲生女儿一样看待!这样都不好,那要什么样才算好?七妹妹,按说二叔和二婶都在,本不该我这个平辈的堂姐来教诲你,只是你这话说的真是太孟浪了!你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子,不去好好的学规矩,学着如何贞静贤淑,却在这里话里话外的挑唆这是什么意思?你也不想一想我这夫家乃是咱们祖父亲自选的,你这是在说祖父眼力不成吗?”

卫长娟顿时就含了泪,告饶道:“好姐姐,是我错了,我不会说话…但我听三姐姐您方才叫二姑姑做姑姑,可按着夫家您该叫三舅母才对。您这样处处按着娘家来,这…”

“我怎么称呼二姑姑,这是婆婆都不在乎的事儿!”卫长嬴察觉到卫长娟泫然欲泣的时候已经引了四周之人注意,有人对正和邻席女眷说话的卫长婉耳语,卫长婉似乎也准备过来了,心里对这个堂妹真是厌恶极了,正要这么回她——

不想下首席上沈藏凝忽然爬起身,几步走过来,抬手就把卫长娟推了个趔趄!

本来卫长娟好好的喝着喜酒就要哭出来已经引了人注意,现在沈藏凝的动手更是招了几人忙围上来劝架:“这是怎么了?怎么了?今儿个苏大姐姐的好日子,你们都是苏大姐姐的姐妹,怎的就在这儿吵起来还动手了?卫七妹妹还哭了?”

卫长婉这时候也带了一个缃衣少妇急步过来,喝道:“三妹妹你这是做什么?七妹妹好心来提醒你事情,你怎么撺掇着沈四小姐把她弄哭了?!”

这话一说,众人都看向了卫长嬴…

☆、134.第一百三十四章 我好想祖父祖母

第265节第一百三十四章 我好想祖父祖母

卫长嬴立刻想到这是卫长婉和卫长娟姐妹两个串通了来阴自己,心中恚怒,冷声道:“大姐姐这话我可不敢认,我倒也奇怪,七妹妹一个没出阁的女孩子,忽然之间跑过来和我说什么夫家娘家的,我还没说她什么,她怎么就哭了起来?原来是专门等着大姐姐过来问我罪吗?只是这罪名是什么,还要向大姐姐请教?”

听她这么一说,众人脸色都有点古怪,有嘴快的就打趣卫长娟,道:“莫不是卫七妹妹看到苏大姐姐出阁,自己也想婆家了?所以来和卫三姐姐说,不意被卫三姐姐取笑了不依?”女眷们都这么想,一时间都笑了起来。

卫长娟脸涨得通红,道:“没有的事情!我就是…”

“你这个小气鬼!”沈藏凝叉着腰,忽然抢过话头,大声道,“不就是上次在御花园里捉迷藏的时候,我不小心撞了你一下、把你撞到蔷薇花丛里去了?后来我都把你拉出来了,你也就挂破了一条裙子,当时说赔你你不要,这会倒给我来这一手?”

沈藏凝性情活泼——这是好听的说法,武将的女儿,又在兄弟姐妹里最受父亲沈宣宠爱,泼辣起来等闲之人、尤其是讲究娴静的闺秀们没有人能抵挡得住的,卫长婉和卫长娟想说话都被她堵了回去,只听她脆生生的嚷道,“你跟我三嫂说什么她夫家的人都好得很,上上下下都夸到了,就是不提我,三嫂不知道御花园里的事情,听不懂你的意思,我可清楚得很!你不就是想说我家个个都好,就是我不好?”

她们这一处,主家是苏家的三少夫人顾氏在招呼,这时候看到人群往这边汇集,知道出了事,也过来了,闻言忙道:“嗳哟!好妹妹,我道你们聚在这儿做什么呢?原来是小孩子家拌嘴…卫七妹妹也没说你什么呀?也许是她还没来得及夸你?毕竟谁叫你兄姐嫂子多,家里兴旺呢,是不是?”

瑞羽堂的三姐妹都被沈藏凝说得一愣,这会一时间都没接话。沈藏凝于是又道:“三表嫂你不知道,卫长娟她就是爱告状,还爱这样转着弯的告!打量着我坐在我三嫂下首听不见呢!不就是一条间色裙吗?等回去后我就拿月钱给她买,真是的,什么时候不好提,偏拣着大表姐出阁的日子里这样说三道四,是我大表姐难道不是她的表姐了?没眼色!”

沈藏凝这样半大不小又还没有及笄,算不得正经大人的闺秀,四座又晓得太傅甚是宠爱这个幼女,甚至胜过了膝下三个嫡子,这沈四小姐一向就是心直口快口无遮拦,女眷们对她素来就宽容点。

…毕竟沈藏凝说话就是这么直,得罪了她,没准就弄得自己下不了台。

然而卫长娟虽然年岁和沈藏凝仿佛,也算活泼,平常却显得比沈藏凝懂事体贴得多——在女眷里得的评价当然也更好。这自是要有代价的,这代价就是现在大家都说:“卫七妹妹不至于罢,不过一条裙子,咱们这样的人还在乎这个?”

话是这么说,机灵如卫长娟哪里听不出来大家都有点相信这话了?毕竟沈藏凝一贯给人的印象就是泼辣爱闹,却没传过她说谎的,现在这样怀疑不过是给自己圆场,大家又说,“纵然如此,沈四妹妹你也别这样闹了,一条裙子,算得什么?今儿是你们表姐的好日子,可千万别冲了喜气!卫七妹妹,你向来好性情,就过来与沈四妹妹赔个不是,这事就故去罢?别耽搁了喜宴。”

卫长娟听出这是众人半信半疑,然都不耐烦追究仔细,只想让自己做低伏小的哄好沈藏凝以圆场。她心里火起,只是碍着一贯以来懂事的形象不好发作,只好拿眼角瞥了眼卫长婉。

只可惜卫长婉也是个端庄的性.子,又叫卫长嬴先开了口,不冷不热的劝着沈藏凝:“是啊四妹妹,你就看一看嫂子的面子罢,嫂子也真是笨,听七妹妹说了半天都不知道七妹妹这是什么意思?原来就为了一条裙子?回头也不必四妹妹赔了,嫂子代你给七妹妹送上一箱子衣裙,保证都是上好的料子、时下的款式。尺寸如今你们一起站在跟前打量下,嫂子心里也有数,照着四妹妹你,束胸那儿窄点儿就成!”

女眷们中间锦绣心肠些的都听出来,卫长嬴说什么束胸那里窄点,看似说衣服的尺寸,实际上却是暗讽卫长娟心胸狭窄。

只是听懂的人相视而笑,却也没觉得卫长嬴偏心小姑子,都想着以卫长娟阀阅之女的身份,和同伴计较件裙子计较到了在表姐的婚礼上向堂姐告状的程度,真是太小气了。平常看着懂事的人,今儿忽然这样不识大体,平常难道都是装的吗?

如今卫长嬴不高兴不难理解…卫长嬴嫁到沈家才几个月?现在丈夫去了西凉建功,上头还有婆婆和两个嫂子,即使暂时管了点事情,沈家也轮不到她来当家!

卫长娟为点小事就要纠缠着她收拾小姑子给自己报仇,也不想想卫长嬴现在的景况讨好小姑子都来不及,哪里来的权柄可以亏待小姑子?

何况卫长娟也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这番话还叫下首的沈藏凝听了个正着,这不是上赶着挑唆着卫长嬴和小姑子的关系、平白的叫卫长嬴在夫家不好过吗?

瑞羽堂里叔侄之争,各家都是心照不宣。

此刻都想到:“是了,卫长婉、卫长嬴、卫长娟这三姐妹虽然是嫡亲的堂姐妹,可卫盛仪与卫长风这场阀主之争尚未落幕,彼此拆台倒也不奇怪。”

顾氏也是这么想的,因为事情是卫长娟弄起来的,心里对卫长娟和卫长婉就有些恼意,暗想道:“到底是庶子的女儿,真是上不得台面!满帝都谁不知道你们瑞羽堂那点儿事情?要斗,要闹,你们也别在咱们家请你们来喝喜酒时闹啊!你们一家子的姐妹,在哪里闹起来,凭谁输谁赢丢的不是瑞羽堂的脸?也就是卫氏阀主不能离开凤州,宋老夫人跟着回去了。不然宋老夫人若还在帝都,瑞羽堂敢有这样不长眼色的孙女,不被老夫人整得脱层皮才怪!如今倒好,平白的扰了咱们家的喜庆!”

卫长娟气得脸色发白,正要说出真相,身后忽然被人捏了一把,就听一把软糯的嗓子笑着道:“咦,这儿怎么这么多人?卫七妹妹,我托你的事儿?”

就见人群分开一条缝隙,穿着水色地缠枝曼荼罗花叶交领宽袖夏衫,系着银泥粉绶藕丝裙的刘若耶执了一柄雪绢团扇,翩然而至。她今日梳了一个飞仙髻,插着两支宝石攒芙蓉花步摇,一溜儿的水晶坠在鬓边,折射阳光,七彩映于雪腮之侧,更衬肤光明媚。

看到她来,卫长娟缓和了些神色,朝她点头道:“刘姐姐,你回来了?”

“我十姐姐这两日有些咳嗽,我方才过去和她说声少喝些冻饮。”刘若耶诧异的看着四周,道,“才回来就看到这儿一群的人,这是?”

听起来她们两个之前却是坐在一处的,这会卫长娟就忍着怒火把事情经过大致讲了一下,道:“沈藏凝真是胡说八道,我和我三姐姐说的明明就是…”

沈藏凝叉腰看她,撇着嘴角待要说话——却见刘若耶拿团扇轻轻一举,遮了些下颔,吃惊的打断道:“这…难道卫七姐姐你过来寻卫三姐姐说话,不是说我方才托付你的事儿?”

卫长娟一怔,卫长婉晓得刘如耶素有智计,赶忙道:“刘十妹妹,你方才托长娟她与长嬴说什么?我们都不知道,这会儿各说各的,全不晓得发生了什么呢!”

卫长嬴蹙起眉,晓得卫长娟听了刘若耶的话后那样一怔,肯定刘若耶所谓托付云云都是胡说八道。虽然大嫂刘氏说自己婚前在帝都被败坏名声都是刘若耶觊觎沈藏锋、燃藜堂刘若沃与刘希寻之争导致的这个说辞未必能够全信,然而表姐宋在水都说刘若耶心术不正,可见刘若耶纵然非敌,也不见得是友,现下任她开口还不知道会把事情歪曲成什么样子!

她正想说话截断刘若耶,手却被人捏了一把。她回头看去,却是顾氏。

顾氏举袖掩嘴,凑到她耳畔轻轻的道:“好妹妹,你帮一帮嫂子,嫂子晓得今儿个你受委屈了。但今儿个非同一般日子,就容刘家表妹把场面敷衍过去罢,免得闹得扫了兴,冲了喜气!”

“都听嫂子的。”卫长嬴闻言才知道刘若耶过来多半是顾氏暗中使人吩咐的,为要平息事端,那她当然不愿意打扰了苏鱼丽出阁的好日子,立刻打消了截断刘若耶的话的念头,微微颔首,也轻声道,“今儿也都是我,却拖累了嫂子。”

顾氏听她答应,这才松了口气,对比主动找事结果把事情闹大的卫长娟,愿意息事宁人的卫长嬴真的是善解人意了,顾氏少不得和她说几句好话:“哪里能怪你?只怪卫七妹妹忒任性了点儿,多大的事情,非要今儿个闹。叫三婶和大妹妹回头知道,多伤情面?”

这话的意思就是暗示她回头会在卫郑音以及苏鱼丽跟前告状了…对此卫长嬴并不在乎,只专心听刘若耶怎么个圆场法——

就闻刘若耶笑语嫣然的道:“是这么回事,上回我去七姐那里,听七姐说卫三姐姐的院子收拾得很是整齐。前两日十姐说如今的屋子太小,要换个大点的,母亲索性就给我们姐妹一起换了,新院子里光秃秃的什么也没有。想到七姐赞过卫三姐姐的院子好,我就想着若能弄到图纸参详下就好了。只是我之前和卫三姐姐也就见过两面,又怕这样提了过于冒昧。方才和卫七妹妹偶然提起,卫七妹妹就说她来替我问问卫三姐姐…怎么不是这样吗?”

沈藏凝就顺着之前的话头问:“那卫长娟过来了,先从我父母夸起,跟着把我们家人人夸到了,就没提我,几时说过什么图纸、什么院子了?”

众人面色也都狐疑,这两下说法也太不一样了吧?还有好事的提醒:“方才卫三姐姐还说卫七妹妹过来是说什么夫家娘家,然后莫名其妙就哭了?”

刘若耶惊讶的一扑团扇,道:“不会罢?”就问卫长娟,“卫七妹妹,这是…?”

卫长娟之前被她掐了一把,心知此刻不宜继续闹下去,一直在琢磨着说辞,此刻就顺着话题道:“我是这样想的,虽然刘姐姐你就要份图纸,然而亲眼看一看院子比较好。但我也知道我这三姐姐平常都忙得很,再说哪有人主动提出要上门去打扰的?就想着…嗯,结果话题还没转到上面就…”

想去卫长嬴住的金桐院里看看,奈何卫长嬴没有邀请,卫长娟只好不住的提到沈家诸人来暗示——这个解释虽然牵强但马马虎虎能说过去了。

大部分人都哦了一声表示理解,却还有人不解,道:“那你怎么哭了呢?难道是因为卫三姐姐不肯请你?”

卫长嬴淡淡的道:“这话可是冤枉死我了,虽然如今我受母亲之命给大嫂打着下手,然而再忙也不至于无暇招待娘家姐妹,我怎么可能这样对待自己的七妹?”

卫长娟那样说本就有这样的意思,但卫长嬴不肯认,刘若耶又悄悄撞了她一下,她只好道:“是这样的,说着沈家诸位长辈的好,我就不知不觉想起了咱们家的祖父、祖母…说起来家里的祖父祖母以及大伯、大伯母、三叔、三婶,以及瑞羽堂其他的兄弟姐姐们当年回凤州时,我尚未出生!从来都没有见过他们,偏凤州又离得这样远,想给几位长辈敬盏茶也不能…我这心里…”

说到这儿她也不知道是委屈还是郁闷还是天性擅长作伪,眼圈又红了,呜咽着道:“我好想祖父、祖母,以及远在凤州的诸位亲长、兄姐、还有堂弟们!”

这一幕落在众人眼里实属真情流露,都动容道:“卫七妹妹真是孝顺!”

顾氏就趁机上前道:“我还说这是怎么回事呢?原来都是误会,卫七妹妹也忒害羞了,想去长嬴妹妹的金桐院里做客,你直说不就成了?如今沈三表弟去了西凉,长嬴妹妹的院子,你们姐妹来往正方便呢!”

刘若耶也笑意盈盈的接话:“表嫂说的是,这都怪我多事…”

卫长嬴只好接话:“刘十妹妹这回可真是见外了,咱们虽然就见过两回,然而你是我大嫂子的嫡亲堂妹,又不是外人,要份图纸,想到金桐院里看看,这样的小事,你呀,你和七妹妹都这样跟我见外!真叫我生气!”

“卫三姐姐您可别生气,这都是我们不好…”

这样说说笑笑又赔礼又娇嗔的,好歹让席上重新热闹了起来…

☆、135.第一百三十五章 那你索性回去吧

第266节第一百三十五章 那你索性回去吧

顾氏让众人各自还席,又去叮嘱使女把这些席上都换一圈热菜上来。卫长嬴就拉着沈藏凝,笑着道:“你这耳朵,这样尖,我还以为今儿个席上既喧嚷,又有丝竹声,瞧你趴那儿无精打采的样子,未必听得见卫长娟说的呢!”

沈藏凝撇着嘴,道:“三嫂你是没看见,那卫长娟先是看我一会,又见我没怎么理你问的话,才过来的。我猜她一准以为我没有殷勤回你话,定然和你不好,这不,特意到咱们之间来搬弄唇舌,好叫我听见了和你过不去呢!”

卫长嬴惊讶道:“还有这回事?我却真没注意。”虽然说沈藏凝帮了自己,但卫长娟究竟是堂妹,自家姐妹来拆台,反是小姑子仗义——卫长嬴觉得很没面子,叹道,“今儿叫妹妹看笑话了。”

沈藏凝哼道:“我最恨这样的人,拿我当傻子呢?这样明显的借刀杀人,我也能上当,也就卫长娟那样的蠢材会这样认为。要不是念着今儿个大表姐出阁的好日子,敢这样藐视我,我还能给她圆场把事情化小,我不抓破她的脸才怪!”

“四妹妹这样聪慧的人,谁若拿你当傻子,那人才是真的傻。”卫长嬴笑着一点她眉心,道,“你看你最喜欢的红烧肘子上来了,嫂子不耽搁你用了,先还席罢,咱们回去再说。”

沈藏凝扭头一看,果然是一道热气腾腾、酱香扑鼻的红烧肘子上了来,顿时大喜,匆匆敷衍了一句:“好的好的。”就还席去享用了。

这边却是顾氏亲自领着人来给卫长嬴上一道烤乳鸽,也是卫长嬴喜欢的菜,趁着使女上菜的光景,顾氏悄悄的道:“方才我去三婶那儿讲了下这边发生的事情,三婶说,既然卫七妹妹这样想念凤州亲人,不成全她实在不近人情,索性趁着她还没出阁,送她回凤州的长辈膝下尽两天孝,也不枉她今儿个想念亲人想念到了当众落泪的地步了!”

卫长嬴一怔,随即嘴角勾起:卫长娟若是回了凤州,前途不说,那可是连小命都是随祖母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了,祖母宋老夫人对自己这个嫡亲孙女那是可着劲儿的着想,连陪嫁都是从自己没出世时就筹算起来;但对庶出子女的血脉嘛…宋老夫人向来就没把这些晚辈当人看的。

尤其是二房的人。

一句话,卫长娟只要回了凤州,她这辈子也不要指望能够脱离宋老夫人的掌心了!

这也是卫长娟昏了头,她因为父亲的缘故要和卫长嬴作对,这是情理之中。然而什么日子不好选,偏选在了苏鱼丽出阁这日。卫郑音由于嫁女儿心情本来就是复杂得很了,娘家侄女还要来拆台——换了哪个心疼女儿的母亲不生气?

卫郑音受母亲宋老夫人的影响,向来只把嫡兄卫郑鸿的子女看成了骨肉之亲,和庶出的次兄卫盛仪关系本来就淡淡的,对卫盛仪膝下的子女也不热络,如今卫长娟还要这样没事找事,卫郑音满腔怒火哪能不朝着她来?这话的意思就是要抓了卫长娟当众说的想念祖父祖母的话,迫着她回凤州去了。

宋老夫人的为人,卫郑音还不清楚?就凭一句“鱼丽出阁的日子,长嬴道了一句想念母亲您,长娟当着长嬴小姑子的面就上去说她重娘家过于夫家”,宋老夫人能把卫长娟的皮都剥了!宋老夫人苦心筹划多少年,防贼一样防着二房,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了亲生骨肉能够过得好?

当初为了卫长嬴的婚事,宋老夫人真的是殚精竭虑用心良苦,所求的不外乎是卫长嬴一世安稳无忧。卫长娟什么都不做,凭着她是卫盛仪的女儿,宋老夫人就先厌她几分了,如今居然还敢主动和卫长嬴为难——这在宋老夫人看来绝对是大逆不道绝对是其心可诛——总而言之就是这个孙女绝对不能再留了!

见顾氏没有说了话就走,卫长嬴微笑着道:“二姑姑体恤七妹妹呢,说来也真是。七妹妹这样想念凤州亲人,若不叫她见上一面实在不好,祖父祖母年岁都大了,祖父又离不开凤州。余人也要侍奉祖父祖母跟前,都不好到帝都来让七妹妹拜见,七妹妹不趁现在没出阁的自由身回去侍奉些日子,往后除非嫁回凤州,不然可就更见不到面了。”

顾氏笑道:“长嬴妹妹这话说的,哪有晚辈想见长辈,竟不主动去拜见,却要长辈过来的道理?”

两人相视而笑。

另一边,卫长娟浑然不知自己情急之下信口诌的一番话,已经被二姑姑抓住了把柄,还在埋怨刘若耶:“刘姐姐,三姐姐她方才那样说的话,本来就不妥当,我说了出来,叫大家评一评理,那也是卫家注重闺训!我这个没出阁的女孩子都知道的忌讳,三姐姐她一个已嫁之妇都不晓得!你做什么要顺着沈藏凝的话,息事宁人?”

刘若耶叹息道:“唉,我说怎么我一个转身,七妹妹你就跑去卫三姐姐那儿了呢?原来是我多了嘴,这都是我不好,害了你。”

卫长娟忙道:“我不是怪刘姐姐你,方才刘姐姐感慨三姐姐她话说的不妥当、对二姑姑的称呼也不合宜,也说了如今这会不合适上去说,免得三姐姐她尴尬得下不了台,却是我自己…”

“七妹妹,你怕卫三姐姐说话不仔细,叫沈藏凝听了回去告状,上去提醒她,这本是好意。”刘若耶看了眼四周,小声道,“可你想今儿个是什么日子?苏大姐姐出阁,不管什么事,冲了喜气都不好的,不是吗?”

卫长娟咬着唇道:“我一心急倒是把这个忘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