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郑鸿变色道:“难道被卫清霄…的,与此人有关?”

“正是于此人有救命兼栽培之恩之人的晚辈!”卫焕叹了口气,道,“这陆颢之父亲早故,母亲多病,又有好几个弟妹。原本他作为长子,合该挑起一家大小生计,偏他少年多舛,十余岁时染过一场大病,险险就去了。命在旦夕时,其弟妹因饥饿于道旁哭泣,被乡中一书生秦护之妻郑氏路过见着,就停步询问。知晓经过后,那郑氏立刻领了两个孩子回了自己家中,取饭食招待,又与其夫秦护合计,当了自己钗环,请大夫救下陆颢之。非但如此,陆颢之病愈之后,带弟妹往那书生家中拜谢,秦护又劝说他抽空随自己学文识字,好进城谋取个清闲行当,也更能照拂弟妹、侍奉母亲。”

“后来陆颢之依这秦护之言而行,也是被秦护推荐进燕州军中为文书,后才是靠着自己的才干崭露头角…因此陆颢之合家皆视秦护夫妇犹如再生父母!陆颢之为了报答他们两个,携弟妹一起拜了他们为义父义母。只是秦护两个膝下亲生子嗣却单薄,仅得一子,这一子也才生了一女。嗣孙还是从陆家这边过继的——这名为秦怜儿的女孩子今年也才九岁,由于秦护年老染疾,前往帝都求医,陆颢之军职在身不可离开,就修书一封,令其弟代为陪同。秦护甚是宠爱亲孙女,特意把秦怜儿带上。”

卫焕缓声说着事情经过,“结果秦护求得季从远妙手,病势渐复,心疼孙女日日守在跟前,还未见过帝都繁华。因自己病体未愈,不宜外出,就打发了下仆带秦怜儿出门游玩一二。不想被卫清霄遇见…”

卫郑鸿沉声道:“卫清霄难道不知此女与陆颢之的渊源?”

“知道又如何?卫崎曾为燕州大行台,节制陆颢之!”卫焕冷笑着道,“虽然他已经卸任了,然而卫清霄那蠢货,却哪里会把庶民出身、曾是自己父亲旧部的陆颢之放在眼里?”

他摇了摇头,满脸阴郁的道,“卫崎知晓这次大祸临头,不敢隐瞒,一得知消息,就将事情始末告诉了为父。为父纵然恨不得将他与卫清霄都立刻斩成肉糜方能解恨,但他说的也没错,一笔写不出两个卫字,知本堂总归也是凤州卫!卫清霄此举引起的后果,我瑞羽堂若是放任不管,必定被其拖累!”

卫郑鸿皱眉道:“父亲的意思,是为其遮掩?”

“必须遮掩!”卫焕沉声道,“你身子大好,对咱们家来说是件喜事,圣上那边却是听说咱们有什么喜事则怒,听说咱们有什么恼事则喜的。之前长娟的事情已经让圣上没脸了一回,固然外头没人知道,然而九五之尊哪里那么好得罪?圣上如今怕是卯足了劲儿要寻着咱们的不是——卫清霄这个畜生,却是平白送了个把柄与圣上!咱们想不被拖累,只能帮他…不过为父也与卫崎说了,事情过后,卫清霄这样蠢物是决计留不得了!”

语未毕,卫焕狠狠一拍几案,目中没有炽热的怒意,却寒芒毕露!

族里有这么个惹事生非的不肖子弟,换了谁做阀主都觉得先除之而后快!

“…为何这上面说是民变?”卫郑鸿沉吟了片刻,忽然问。

陆颢之是燕州军统帅,他若为了外甥女的遭遇发作,那应该是兵变才对啊!

卫焕叹了口气:“秦护知晓孙女被辱才含羞自尽,愤然寻上知本堂理论,结果反被家丁污蔑盗窃,打成重伤丢出门外。季从远也不敢收治,打发他们回燕州。民变是秦护之子与族侄带头闹起来的,陆颢之闻说此事之后左右为难,索性就挂冠而去,至今都不知道此人躲在了何处?问题是他非但突如其来的一走,叫二十万燕州军没了统帅,群龙无首之间乱成一团。也不知此人是有意还是无意,竟将统帅的金印、调动兵马的虎符也弄得不知去向!帝都接到消息,匆匆派了钦差去燕州主持大局,因无金印,亦无整副虎符,根本就是举步维坚!民变无人镇压,可不就是愈演愈烈?”

顿了顿,又说,“不仅仅如此,今年征收赋税的日子也快到了,内中有人造谣,道是卫清霄凌辱秦怜儿其实别有缘故,为的就是寻理由给燕州加税。这是因为燕州赋税轻于国中大部分州县,导致朝廷有所不满,这才故意拿了秦怜儿敲打燕州!”

卫郑鸿脸色变幻片刻,道:“孩儿明白了。那孩儿几时动身去燕州?”

“不是你去。”卫焕闻言却摇了摇头,轻声道,“你身子虽然大好了,但多年卧榻,季去病建议痊愈之后还是调养些日子再操心,如何这会就要出远门、还是如此劳心劳力的事情?是新咏去。”

“六弟么?”卫新咏现在算是卫郑鸿的六堂弟了,但卫郑鸿却还没有见过他。这是因为卫新咏被过继到瑞羽堂时,卫郑鸿病体未愈,两人又是同辈,所以卫新咏并未到乐颐院去拜见他。

后来卫郑鸿开始康复时,卫新咏却早就到了帝都了。

对于这个出身知本堂的堂弟,卫郑鸿向来只有耳闻——才貌双全城府颇深。

不过这次燕州民变非同小可,二十万大军群龙无首,可不是闹着玩的。

更不要说燕州所毗邻的三地都跟北戎接壤不说,西面的瀚海,虽设一州,其实大抵是戈壁,贫瘠且平坦,戎人兵马来往呼啸如风,难以阻击。也没什么可以守的险地…

唯一让戎人不能随意从此地进攻燕州的就是戈壁茫茫,寸草不生,辎重给养都是个问题。从前燕州守着供与三州的粮草,又有二十万大军坐镇。戎人来少了,不过是给燕州军送功劳。戎人来多了,通过戈壁的辎重很难跟得上,何况也不可能瞒得过燕州军。

但现在燕州统帅念及恩情,甩手一走了之,还把金印跟虎符带走了,钦差到了也无法迅速平定局面…民变汹汹无人镇压或安抚,整个燕州都乱成了一锅粥…

戎人又不是傻子,既知消息,怕是这会就已经在厉兵秣马的预备趁火打劫了。

一个不好,如今粉饰给圣上看的太平盛世怕是要被直接打成齑粉!

最可怕的是这次的事情不能说全怪卫清霄,然也是他引起来的。他一个人自然承担不得如此大事的后果,可谁叫他是正经卫家子弟?上回因为卫长娟一事,卫新咏亲自进宫单独面圣,颇为逼迫过圣上一回。

如今圣上抓了这么一个机会那肯定不会放过卫家…

所以即使卫焕一万个想把卫清霄宰了,如今却不能不先帮他从此事中洗刷责任。

只有卫清霄从燕州民变里脱了身,才能保证这把火不烧到整个卫家!

这些道理卫郑鸿都明白,所以他有些不放心:“新咏虽然极聪慧,然过于年轻了罢?兹事体大,还是孩儿亲自走一趟的好。”

“他前两日就已经动身了。”卫焕摇头道,“从帝都到燕州,比咱们接了消息,再让你去燕州要快许多。此事圣上已经得知,恐怕如今就在召了盛仪责问…所幸卫清霄虽然罪该万死,其兄卫清尘反应还算快,得知燕州民变以及秦怜儿一事后,立刻命其上表自辩,称燕州暴民抗税之心已久,这次乃是假借秦护入京求医,打发秦怜儿勾引卫清霄,以为起事理由。想来有这番说法,盛仪还能撑上几日。”

凤州距离燕州确实比帝都去燕州远多了,而且他们得到的这个消息也是从帝都而来…卫郑鸿也知道自己身体虽然好了,但也不能像常人一样劳累——算算年纪他也过了可以恣意操劳的年岁。即使他现在就出门去燕州,肯定也是乘车,并且缓行,到那里时怕是什么都尘埃落定了。

想到此处,卫郑鸿心下一叹,道:“但望新咏不负父亲所望。”

转而又皱眉,道,“父亲,新咏对知本堂…”

“他确实恨不得将卫清霄除之而后快。”卫焕淡然道,“不过只除区区一个卫清霄,却非是他的心愿了。卫清霄父子害得卫积这一房人丁凋敝,卫新咏自然也要依样加了利息还报。假如他这次对卫清霄落井下石,即使卫清霄不会好过,但最终结果却是我凤州卫氏被迫为他抗下这逼.奸良家幼女、导致燕州民变的罪名。到那时候我卫氏受到打压,他也逃不了,并且为父已经告诉过他,这次的事情,他若能使我瑞羽堂不受其害,卫清霄便交与他处置!若他不尽心,或者甚至是故意从中作梗,那为父就会将他与他的嫡兄都交与卫崎!”

卫焕淡淡笑道,“他既然忍了这么多年,也不在乎多几年,我儿大可以放心!”

话是这么说,卫焕心里真正想的却是:这次秦怜儿一事纵然是意外,但却分明已被有心人利用起来,据说那燕州早已是谣言漫天飞,否则何以出身燃藜堂的钦差刘敬都镇不住场面?

东胡刘家军的辎重可都是要从燕州运送的!燕州一出事,这就意味着与戎人拼杀不断的刘家军只能动用刘家的私库维持士卒不哗变或逃跑,毕竟刘家军直面戎人侵袭,根本不能减。拿自家的积蓄养着大魏北境的安宁——刘家哪里会愿意?刘敬虽然是威远侯刘思竞的人,但这次连太尉刘思怀也放下跟兄弟之间的罅隙,一起合力支持刘敬尽快稳住燕州情形了!

这样都镇压不了混乱的燕州,卫焕如何放心让好容易康复的嫡长子去冒险?

“卫新咏着实年轻了点儿,把此事交与他着实太过冒险了。但放卫崎亲自过去却也不成,一来辰光上来不及,二来他若借机起复,却是瑞羽堂的麻烦!”卫焕借着低头品茶掩住眼底一丝忧虑…

“只能冀望上天庇佑了!否则…”

☆、110.第一百十章 阴谋

第449节第一百十章阴谋

傍晚的时候下起了雨,天色灰蒙蒙的低垂下来,迭翠关虽然地气和暖,到底地处西凉,别院里没有种植芭蕉之类的卉木。然而雨打在庭中新发嫩枝与屋檐下的铁马上,别有一种风味。

卫长嬴斜依窗前软榻,慢慢转着腕上镯子,是在听不远处被派去探望沈舒颜的时雨禀告,心思却飘来飘去的难以定下,所以听得一阵一阵的:

“晌午后四孙小姐嚷着饿,乳母着人到厨房说了,厨房给四孙小姐做了笋烧肉、小鸡炖蘑菇、蒸蛋等…四孙小姐晚饭前又吃了好些零嘴,人也困了,所以就安置了,安置前吩咐乳母不许人打扰她…”

卫长嬴等她说完又过了片刻,才收敛起心神问:“今儿个又没出去,怎么就困得这样早?”

“四孙小姐用过午饭之后做了针线,许是因为这个缘故心神损耗?”时雨猜测道。

早上的时候沈舒颜因为被禁止接近“赤炎”,闹起了小姐脾气,午饭一直不肯出来用,卫长嬴亲自去哄,她也把头扎在被子里不作声,非要婶母答应她去骑“赤炎”才肯。婶侄两个谈不拢,卫长嬴只好先离开,叮嘱下人等自己走后再劝她用饭。

但没想到晚饭的时候沈舒颜又没过来…这回是说睡着了,卫长嬴就打发时雨过去问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此刻听时雨说了,卫长嬴微微皱眉,道:“晌午过后?那做了多久的针线,竟然如此疲惫?傍晚时候就下了雨,可别伤了眼睛才是。”又说沈舒颜身边的人,“明知道快到饭点了还不拦着点颜儿用零嘴,结果如今闹得颜儿误了安置的辰光,半夜里定然又要醒过来。这样的不上心,莫不是不想伺候了吗?”

时雨心想:四孙小姐闹起来,少夫人您都得哄着,何况乳母使女,晓得她心情不好,哪里敢逆了半点儿意思?但这话自然不敢讲出来,只得赔笑道:“四孙小姐道是厨房今儿个做的点心跟今儿送去的果子好吃得很,所以舍不得停手。林姑姑跟几位姐姐也劝说了,然而四孙小姐坚持要用,林姑姑跟几位姐姐怕惹了四孙小姐不喜,就打发了人过来咱们这边请示少夫人的。不想,当时那狄女尚未离开…”

听她提到下午见也娜的事情,卫长嬴微一皱眉,道:“行了,这事就先这样,着她们以后都尽心些!不许再怕颜儿责怪就纵容着她,这样不是害了颜儿么?!”

敲打了几句沈舒颜身边的侍者,卫长嬴打发了时雨下去,慢慢回想下午见也娜的经过…

血玉价值万金,但卫长嬴也不是见钱眼开的人,之所以同意见也娜,却是因为朱衣在旁笑说了一句:“这狄女倒也有意思,今儿个一早,就又是给咱们少夫人送马,又是送这血玉的。如今还想见少夫人,莫不是为了乌古蒙部辎重一事,想着贿赂咱们少夫人?只是咱们少夫人出身何等高贵,什么样的好东西没见过?”

按照沈藏锋偶尔透露的口风,乌古蒙部去年起连着打败阿依塔胡部数次,更在年前掳了阿依塔胡部大批辎重。要不是漠野过来迭翠关换回去大批过冬之物,去年那一个冬天下来,阿依塔胡部差不多也就废了。

但这并不意味着乌古蒙部就可以高枕无忧,因为阿依塔胡部从迭翠关得到的物资撑过了冬季,乌古蒙部即使再如从前那样将他们击败甚至击溃…还有魏人在旁虎视眈眈。

沈藏锋来西凉已经两年有余,若无意外,今年下半年他就要回京叙职了。这两年多来,除了第一次以身为饵,引穆休尔亲自率军赶至魏狄交境处加以截杀却失败那次功劳外,在其后的穆休尔伏诛一役里,虽然沈藏锋有运筹帷幄之功,但为了士族之间的妥协,这场功劳却是让邓宗麒三人并沈由甲等沈家人分了,沈藏锋自己没有占多少功劳。

之后都是些小打小闹的事情…即使按三倍功劳计也不算什么。

如今开春未久,还有几个月的辰光,沈藏锋岂能甘心就这么陪陪妻子、侄女,在西凉各处赏花看景就过去了?

尤其阿依塔胡部因为之前的连败憋足了一口气要一洗前耻。

狄人又不傻,怎么会不知道魏人即使送了阿依塔胡大批辎重,然而却是包藏祸心呢?

同样的,沈藏锋上回拒绝了乌古蒙部以牛羊交换辎重的要求,也是认为此举不利于狄人内耗,反倒容易使乌古蒙部胜出,一统草原——这是魏人不希望看到的。

纵然乌古蒙部献出极珍贵的礼物,也未必能够打动得了沈藏锋。毕竟沈藏锋与他所宠爱的妻子卫长嬴皆是出身名门望族,见惯了富贵,这一点想来狄人不会不知道。而且人都在迭翠关,沈家把礼物收了却不允事,狄人又能如何?

在这种情况下这也娜还要献出重礼请求面见…卫长嬴觉得兴许有些意思?反正,燕州民变,丈夫忙于公事,侄女又耍起了小性.子,横竖她一个人在别院里歇着也是歇着。

若也娜说不出什么新鲜的也没什么。

结果也娜进门之后说的话却也没叫她失望——这狄女劈头就道:“大魏尊贵的夫人,您可知道您跟您的丈夫,都已经大祸临头了?”

这么一句耸人听闻的话差点没叫卫长嬴笑出声来:这种故作骇然之语、引人瞩目,继而将人引到自己的思路上去的法子她娘家的先人也不知道多少人用过…

所以卫长嬴笑着道:“你可知道你对我这样说话,却已经在给乌古蒙部招灾了吗?”

也娜恭敬道:“我虽然冒犯了夫人,然而夫人既然愿意见我,想必也愿意赐予我一个将话说完的机会。”

“这可不一定,我今儿个恰好比较闲。”卫长嬴道,“所以才同意见你,本以为你会说点好听的话,却不想你说话如此无礼。我为何还要给你把话说完的机会?焉知你是不是专门来冒犯我的?”

“世人总是乐于听顺耳之言,譬如说贵国的陛下。”也娜立刻道,“我无意冒犯夫人,但夫人的夫家、西凉沈氏之显赫,是天下皆知的。我国前任大单于之雄才大略,想来夫人也有所耳闻。但前任大单于仍旧死于尊夫之手。听说尊夫从到西凉来的三年中的功劳,回朝之后还会按照三倍来算。我听说魏人有一个成语,叫做‘功高盖主’,夫人以为如何?”

原来是拿着沈家日渐煊赫、易为圣上所忌来说嘴。

这番话要是放在燕州民变前来说,卫长嬴纵然不承认,多多少少也会担心一下。

但如今么…

燕州这等重地都出现了民变,而且规模浩大,连钦差前往都无法稳住大局。从僖宗起以来的人主怠政、士族搜刮、乡绅暴敛…天下处处民不聊生,大魏国祚本就在衰微之中了,如今的圣上却还厌听恶言,喜听喜报,再看看未来的太子…伊王申博才浅性躁,诸王与皇子大抵平庸,皇孙里也没有令人闻之心安的人物,这样的大魏、这样的申氏,谁敢说还能撑多久?

乱世之中,名望、势力、实力都是最紧要的。

卫长嬴现下可是一点都不担心丈夫功劳太高,被圣上所忌了——燕州民变若不能及时镇压下去,没准就会引得举国上下争相效仿。本来国中盗匪就是遍地走了,这要是再一闹腾,必定就是星火燎原之势!

…相信圣上很快就不会有功夫去操心阀阅势大了。

这种关系社稷震动的消息即使圣上再不想看到听到,诸臣也绝对不会瞒着他。毕竟士族如今没了心思跟圣上斗,皆惦记着给自己找后路呢!

要知道底下黎民兴许还有天真的相信圣上圣明,不过是偶尔被奸佞蒙蔽、太子英明,不过是偶有小过之类冠冕堂皇的话。但作为士族,对于圣上跟如今最有可能入主东宫的皇子王孙们太了解太清楚了!

自僖宗起,到如今的圣上已经连续三朝亏负天下了。从圣上继立的东宫往下又是至少两朝不会有什么明政颁布,所谓积重难返,士族又怎么可能还相信申氏有力挽狂澜的机会与能力?

按照各家在大魏定鼎前生存下来时心照不宣的做法,如今最紧要的可不是哄圣上高兴,而是壮大己身才对!

即使在乱世里捞不到君临天下的机会,只要家族势力雄厚,哪怕押错了人,没有从龙之功,新朝亦不敢亏待,封爵、官职那都是少不了的——之前大魏开国之前的乱战中,六阀可不是每个都站在了魏帝这边,然而魏帝登基之后,对于六阀皆不敢怠慢…

这都是因为六阀根深蒂固!

卫长嬴心里所想的这些也娜却不清楚,她极是认真的说了一番话——来来去去其实就是建议沈家不要赶尽杀绝,免得鸟尽弓藏。

“若是只为了养匪自重,那阿依塔胡部的漠野曾经救过我。”卫长嬴就这样道。

也娜听了却是一笑,道:“夫人您还不知道吧?上回迭翠关外让您受惊的那件事,根本从头到尾都是阿依塔胡部的阴谋!咱们部族可从来没有谋害过夫人!”

☆、111.第一百十一章 也娜

第450节第一百十一章也娜

“空口无凭,可有证据?”卫长嬴呷了口茶水,淡淡的问。

也娜笑着道:“阿依塔胡狼子野心,奸猾无比,咱们虽然没能找到证据。但夫人请想,咱们若非疯了,怎会谋害夫人?连穆休尔大单于都败亡在夫人您的丈夫手里,咱们狄人举族逃亡草原深处,若非贵国退兵,都不敢归回旧地。而穆休尔大单于去世之后,阿依塔胡意图篡位,笼络了一批野心勃勃的部族,与我的表哥,乌古蒙大单于分庭抗礼!贵国大胜而回,却仍旧心系草原…大单于指望沈家去对付阿依塔胡都来不及,怎么可能对夫人下手?”

她说起前任大单于穆休尔之死、狄人仓皇奔逃之事时语气轻松、神态自若,丝毫不像是狄人。卫长嬴不免微一蹙眉,道:“贵部前任大单于之死,你倒是毫不介怀?”

“夫人不知,我的父亲与叔伯,还有两个年长的兄长,都是穆休尔大单于亲自杀死的。”也娜勾唇一笑,照着魏人的眼光来看,也娜生得不美,甚至嘴过于大了些,但胜在身材玲珑有致,纤腰袅娜,别有一种草原女儿的洒脱与落落大方。

她极爽朗的道,“穆休尔大单于杀死他们的理由其实只是一件小事,只是我阿爸他们命不好,恰恰撞上了大单于需要立威的时候。我听说魏人有个词叫做杀鸡儆猴,阿爸他们就是做了那只鸡了。大单于虽然放过了我,但对于他的死,我却也感觉不到伤心难过。不过如今我的表哥、乌古蒙大单于待我很是不错,不在乎我是一介女子,愿意重用我,是以我才愿意前来迭翠关!”

卫长嬴心想狄人究竟是蛮夷,如大魏这边,贵胄、君臣之间纵然有冲突,大抵都是权谋争斗,鲜少会直接下手,更遑论明着来了。也就是秋狄、北戎这些异族,连一丝遮掩都没有,姻亲之间也是说杀就杀。

雨声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大了,遮住了沈藏锋归来的脚步声。

门忽然打开,沈藏锋衣袂带着水气进来,打断了卫长嬴的沉思,她忙坐起,下了榻,道:“回来了?用过晚饭不曾?”

沈藏锋英挺的眉宇之间带着淡淡的倦色,听着妻子的询问,微点了下头:“在衙门与众人一道用过了。”

卫长嬴闻言就命门外的使女:“温一盏玫瑰露来。”

服侍着沈藏锋脱下外袍,才把袍子替他在附近的衣架上放好,尚未转身,就听沈藏锋道:“送信的下仆说燕州民变似与知本堂有些关系。”

卫长嬴惊道:“什么?”她明白丈夫这么说出来,必定不是让她幸灾乐祸的。事情由知本堂而起,知本堂最多也就是首当其冲,这一脉分支挡不住,火迟早要烧到本宗头上。

她忙走到桌边一起坐下。

沈藏锋支肘于桌,慢慢揉着眉心,看起来仿佛很是疲惫,道:“卫清霄凌辱了于燕州军统帅陆颢之有大恩的一户人家的孙女,还将那女童的祖父污蔑行窃、打成重伤,那女童的祖父撑着一口气回到燕州说了情况,其子侄愤然聚众,乃成民变…陆颢之因受过他家恩情,竟携金印、虎符躲了起来。二十万燕州军群龙无首,加上内中有人不忿连年赋税增收,甚为沉重,夹在中间不断造谣…朝廷钦差连夜赶了过去,却一直控制不住局面…”

卫长嬴变了脸色,切齿恨道:“卫清霄…卫崎这蠢货!生子如此,活生生是专门坑我卫氏的!一个卫新咏亏得成了我娘家六叔,不想他还不汲取教训,竟又惹下这样的麻烦!”

“你不要急,岳父大人如今已然康复,据说可以视事了。咱们的祖父何等精明能干?此事纵然对瑞羽堂有所影响,也必定无大碍的。”沈藏锋安慰她道,“而且卫六叔已经赶往燕州协助钦差稳定大局了!”

卫长嬴一听却更不放心了:“六叔怎么能去?他跟卫清霄本来就有仇!”

“咱们祖父岂能不看好了他?”沈藏锋轻轻拍着妻子的背,“有长者在,这些事情用不着咱们来操心。”

正说着话,朱衣捧了温好的玫瑰露进来。

夫妇两个因为还有话要说,就命她放下之后退出,自己斟了用。

沈藏锋呷了一口,道:“这次的比上回喝起来醇香。”

“上回那个你说不好喝,我就叫人全倒了,另做了新的。”卫长嬴道,“黄姑姑换了好几种法子才定下来,颜儿也说好。”

“颜儿睡了罢?”

“晚饭前就安置了,今儿个因为我不许她靠近那匹‘赤炎’,耍了性.子,不肯用午饭跟晚饭。我越哄她越不听,只好离了她那屋,叫她乳母劝着。后来好歹吃了点东西,却又在晚饭前积了食,兼之晌午后做了阵子针线,早早就觉得乏了…”卫长嬴大致说了侄女这日的情况。

沈藏锋叹道:“这孩子太娇气了点儿,好坏都不分了。下回我说她一说,让她懂事些。”

“小孩子么哪有不耍脾气的?”卫长嬴因为亲生骨肉不在身边,沈舒颜到来之后颇让她寄托了不少思子之情,对这个娇气的侄女倒是格外有耐心,“明儿个我叫厨房做点她爱吃的,过去哄她一哄也就是了。她这个年纪天真烂漫的才好,早早的就拘束得少年老成,外人称赞懂事,瞧着却是可怜。”

“嬴儿这么溺爱孩子,往后等把光儿接到身边咱们自己养,为夫可得多看着点才对。”沈藏锋听她这么一说却头疼了,喃喃的道,“光儿可是咱们的嫡长子,万不能养得娇气了去!”

卫长嬴嗔道:“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岂会害了自己的孩子吗?颜儿是女孩子,又不是长女,我才放心惯着她的。再说这孩子也不是全不懂事——上回不是还说要带着西儿一起孝顺大姐姐?”

“为夫可是听说她嚷着要揍西儿…”沈藏锋把盛着一小半玫瑰露的琉璃盏放回桌上,微笑着道,“若只是些小性.子小脾气,倒也无伤大雅。只是女孩子家宠爱归宠爱,到底不能养得过于霸道,免得将来反而要吃亏。”

卫长嬴不以为然道:“她才多大?慢说出阁,就说议亲也还有几年呢,而且二嫂子教导女儿们的规矩最紧不过,等过些日子她回了二嫂子身边,你还怕她没有规矩要学?何况她说要揍西儿也是有缘故的,她是说若西儿长大之后对大姐姐不孝顺,她才要教训妹妹。其实这话说的也没错,西儿身子孱弱,需要送到西凉来养,亲生父母都因为种种缘故没来,只有大姐姐不避风霜与一路风尘抱着她过来。听大姐姐跟前的使女说,路上大姐姐为了她可是操碎了心,旁的不说,就说西儿的襁褓,那是一路上都被抱在手上、惟恐放在马车上的摇篮里颠着了她却不知道的。只看大姐姐下车时憔悴的模样就晓得这一路有多么不容易了。西儿往后不孝敬大姐姐,哪里像话了?”

沈藏锋其实也没觉得沈舒颜到了非管教不可的地步,只不过是顺口给妻子提个醒,却不想妻子对侄女这样维护,他失笑的摇了摇头,道:“嬴儿想过没有?颜儿不比西儿,她身体好得很。跟着大姐姐到西凉来也只是为了散心跟冷静一下,没有必要一定要长住,甚至最好咱们今年下半年回去的时候就把她带回去,免得二哥二嫂担忧。只是如今熠儿仍旧还小,又是二哥唯一的男嗣,于情于理二哥跟二嫂也要把更多的注意力放在他身上。若不教颜儿宽宏大量,回去之后她没准又要闹起来…是以我想还是寻个机会与她说一说道理的好。”

卫长嬴皱眉想了片刻,才道:“你跟她说道理,也别挑这两天。这会她才恼着,再听你训斥,没准又要伤心了。”

“我哪里会训斥她?”沈藏锋哑然失笑。

两人说了这一番家常事,卫

长嬴复关心起了燕州民变一事:“照你所言,这场民变想平定下来怕是有些麻烦?难道这天下…?”

“如今都还说不准,毕竟咱们不在帝都。现下只听送信来的下仆说个大概,又是多日之前的事情了,也不知道这些日子这中间有些什么变化?”沈藏锋摇头道,“我所虑者却不只在燕州,更在东胡!”

“东胡…”卫长嬴立刻明白沈藏锋的意思是东胡烽火无断,辎重皆出于燕州。燕州动乱,若不能得到尽快的平定,恐怕军心摇动!本来刘家军就跟戎人打得难分难解,虽然没叫戎人占去了便宜,可也没有稳占上风。若军心一摇动,这后果…

可比燕州民变还要严重!

…这局势,再加上下午见也娜时想到的事情,卫长嬴不免感到阵阵的头疼:“朝中诸臣想必也会想到这一点,料想先前派去的钦差若是不能迅速镇住场面,应该会另选贤德能臣前往吧?”

沈藏锋却叹了口气:“圣上连日召卫清霄兄弟并卫二叔入宫责问燕州民变一事…”

想也知道卫清霄必定不会坐以待毙,不管卫家其他人乐意不乐意看他去死,可只要没傻了也晓得绝对不能让卫清霄认了这责任——这个龌龊该死的渣滓哪儿担当得起重镇民变的罪责?这是要把全族拖下水啊!

凤州卫氏百年根基,为了家族拼起命来…朝中还有没有能臣能腾出手去燕州主持大局真不好说!

毕竟身为卫郑鸿嫡亲大舅子、卫长风跟卫长嬴姐弟两个的亲舅舅的宋羽望肯定是要上阵帮忙的;姻亲沈家念着亲家跟嫡孙的面子也不会袖手;苏家或许会中立旁观,不过也不太可能一直旁观下去;端木家与刘家这些年来跟沈、卫明明暗暗的结了许多仇怨,尤其刘家一直在朝上与沈家抢着各自军用,有着本质利益上的矛盾…

燕州虽然重要、刘家军的军心也不容摇动…可在阀主之位上坐久了的人,哪个不是精明万分又杀伐果决?岂是那等只求燕州迅速平定、余者可以什么不计较的人?一准都是琢磨着一边平定一边趁这个机会大捞一笔…这样互相牵制下来,也难怪卫家会派年轻的卫新咏赶去燕州协助钦差刘敬了,因为余人一来应变未必及他,二来,碍着身份根本就走不开!

卫长嬴想一想就觉得头疼得紧,她叹息道:“你方才说的也对,燕州离咱们此刻太远了。何况这事有长辈们出手,也未必轮得到咱们操心。不过眼下有件事情近在眉睫,咱们倒是管得上的。”

“哦?”沈藏锋一怔,道,“是什么事?”

“迭翠关,或者说沈家,有奸细…”卫长嬴慢慢的道,见丈夫露出肃然之色——她沉声道,“不是你以为的那种奸细,而是自以为在帮着咱们的人!”

☆、112.第一百十二章 鸟尽弓藏

第451节第一百十二章鸟尽弓藏

沈藏锋目光一凝,道:“你说仔细些,到底是怎么回事?”

“今儿个你跟守将去衙门议事,我带着颜儿回来后,却接到门上禀告,道是那拦路赠马的狄女也娜求见。”卫长嬴缓声道,“起初我没答应,但后来她献出一块血玉,道是要说一件极重要之事。我却起了好奇心,想着她有什么把握敢下这样的重本?结果她进来后,翻来覆去说的都是‘鸟尽弓藏’的话。”

沈藏锋心思机敏,只听到这儿顿时皱起了眉。

卫长嬴继续道:“之后我又拿了先前那匹白马的事情说嘴,结果也娜道这事儿跟他们乌古蒙部没什么关系,都是阿依塔胡部干的。只是证据她却拿不出来…我本也只是跟她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可说着说着我却觉得有些不对了——这也娜说的很有道理,乌古蒙虽然跟咱们有杀父之仇,然而他如今更关心的却是保住他大单于的位置。为此他甚至两次主动派人到迭翠关来跟咱们商议互市一事。即使穆休尔新逝的时候他悲痛万分,却也没见他在逃亡时返身跟魏军拼命,可见此人即使与穆休尔情深义重,却并非不能隐忍的人。”

“当然我对乌古蒙也不是很了解,但如今想来之前那匹白马被卖给了上任迭翠关守将却有些奇怪。狄人在魏人之中收买、安插奸细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你之前不是也拔出过许多吗?乌古蒙若是从别处寻一匹无人知晓其主人的骏马卖过来倒也罢了,但那匹白马为乌古蒙所有,知道的人却不少,它被卖到迭翠关,还被守将买下,打算送给你或者我,这中间,竟也没人提醒咱们一下?”

沈藏锋面沉似水,想了片刻才道:“此事我追查时,底下人辩解道是因为当时刚刚大胜了狄人未久,所以有所疏忽。而且有人以为是乌古蒙逃亡时不及带上那匹白马,竟在兵燹之中流落出来,辗转被卖进迭翠关。那白马平常毫无异举,却无人想到驯马上头有问题!”

卫长嬴叹道:“也娜一个劲的拿‘鸟尽弓藏’说嘴,我思来想去她为何如此?恐怕,这白马的事情,不见得是,或者说不见得全是乌古蒙部或者阿依塔胡部的设计,迭翠关,甚至咱们沈家都有人插了手!当然他们未必想真害了你我,多半是想借这个理由要求再次出兵,尽灭狄部!”

之前大军斩杀秋狄前任大单于的那次,魏军追击狄部,深入草原千里,考虑到辎重问题,沈藏锋下令撤军,主动结束了这场远征。当时因为狄人溃不成军,而魏军气势如虹,所以很多人,包括冲杀在最前的士卒都不太情愿收手,只是碍着沈家在西凉军中的威望、以及沈藏锋的身份不得不从命。

毕竟单从这场战争来看,沈藏锋完全就是在大好时机近在眼前时忽然收手的。

这些人难免要猜测沈藏锋这么做的缘故。

由于沈藏锋一到西凉就主动提出以身为饵设计秋狄大单于,所以倒没什么人揣测他是胆怯——何况一路凯歌的情况下谁会胆怯呢?

若说是不甘心那次讲定了功劳主要归给邓宗麒三人,担心一举竞全功之后,沈藏锋自己在议功时难以自处。但那次收兵后,竟迟迟不见沈藏锋出兵…

猜来猜去那当然就要猜到沈藏锋是担心鸟尽弓藏上面了…

这些人或许是不认为沈家会成藏弓,或许是只求彻底解决狄部,总而言之,他们不想如沈藏锋现在这样,坐看秋狄分裂为两部,只以绵柔手段缓缓图之,却渴望西凉军能够以雷霆之势,一举击垮狄人!

甚至将其亡国灭种!

若无这些人的配合,按照沈家对西凉、尤其是迭翠关的掌握,照例是不会出现如此重大的失误的…因为世事有意外,加上当时魏军才胜,给予沈藏锋的解释也算合情合理,沈藏锋竟也走了一次眼。

倒是乌古蒙部或者早有所知或者跟这些人想到一起去了——毕竟对于沈家这边来说,狄部如今元气大伤,可战可和,但对于乌古蒙部来说,穆休尔大单于被杀,部族零落,要是还不好好盯紧点、好生揣摩清楚了沈家的意思,一个不小心可就全完了!

所以也娜才会送出一件又一件的重礼,只求与卫长嬴一见,好陈说“鸟尽弓藏”的道理。因为乌古蒙部多半也是认为沈家会及时收手,都是因为惧怕没了秋狄的威胁,会被圣上藏之烹之。

而她是专门来坚定一下沈家这样的决心、以求达到沈家同意交换辎重的目的的。

兴许之前这狄女跟沈藏机、沈敛昆的比试,也是希望连胜了这两位沈家公子之后,可以惊动沈家此刻在西凉真正的主事人沈藏锋。毕竟沈藏锋无意应允乌古蒙部交换的要求,不论是一个月前才开春时,还是现在这次,他都没有见乌古蒙部使者的意思。

而也娜的劝说之辞却亦不方便见着谁都讲,必然是要寻了沈藏锋当面说才成——沈家猜疑圣上的事情传出去可不好听,沈家也没什么脸,这样心照不宣的话,若要说,那都是私下里的窃语了。

乌古蒙部如今万不敢得罪沈藏锋,当然不敢在主事人之外的人面前说什么“鸟尽弓藏”。

但也娜没想到的是,即使她在骑射上把沈藏锋的两个亲弟弟赢了一次又一次,却还是没能达到面见沈藏锋的目的。因为即使她赢了沈藏机与沈敛昆,沈藏锋也没把乌古蒙部的使者放在心上,更没有因为她还是一介女子起什么好奇心,居然照着之前的打算继续陪妻子与侄女游山玩水…

也娜想是接到这个消息后,特特在别院外等着追去送马,就是想籍着送马的机会,希望能与沈藏锋私下一谈。只是她运气也真是不好,还在想方设法的把马送出去,却被帝都一封八百里急报搅了!

沈藏锋急于召集幕僚部属讨论燕州民变这件事,懒得与她磨蹭,直接把马收了,但却没给她说句话的功夫…

偏偏也娜也亲眼看到了迭翠关守将亲自骑马追赶沈藏锋一行人出城的队伍、禀告大事的模样,但她又不知道是什么大事!所以惟恐夜长梦多,即使之前打算只游说沈藏锋,被逼急了也只好退而求其次,设法面见卫长嬴,来尝试达到目的了。

这些沈藏锋之前只是忽略了,此刻被妻子提醒,自然瞬间就想明白,不禁脸色铁青道:“这班误事之人!”

他涵养向来很好,轻易不动怒,更不轻易出语伤人。此刻骂一句“误事之人”已经是非常恼怒的表现了。

沈藏锋何尝不想彻底宁靖边疆?

将狄人彻底的亡国灭种,他岂是没有这份狠心么?

只是对他来说,止息西凉的烽火只是一个基础。真正需要操心的还是随着魏室昏君一代连一代、明君无望之下国祚衰弱社稷摇动之下,那已经可以预见的乱世…

西凉军将是沈家在乱世之中崛起的最大筹码!

他能不好好看紧了?

追击狄人深入草原千里,一来已经杀了其大单于穆休尔,二来也使狄人元气大伤。再继续追逐下去…想要取得比这两个战果更辉煌的成绩,所要付出的代价也十分惊人!

旁的不说,就说大军在草原上,因为狄人闻说大单于身死,纷纷逃窜,辎重给养根本无法就地解决,全靠从西凉境内运输!千里之遥,辎重给养运送所需要的民夫、护送的士卒、用到的牲畜与车力,都是难以想象的!

撤军之后沈藏锋也不是没找过机会,但乌古蒙与阿依塔胡虽然敌对,若魏军压境,这两部为了避免灭族,没准就合到一起去了。还不如坐山观虎斗,等着拣便宜呢!

即使沈家每年都在朝廷上与刘家争得死去活来,但朝廷每年拨给西凉军的钱帛终归不可能无穷无尽!

一旦大魏彻底动荡起来或者亡国之后,得不到朝廷养兵的银钱,到那时候西凉军就只能靠沈家来养了。在大魏还在时,沈家当然既要拼命抢钱,也要精打细算的花好每一文钱!

正基于此,沈藏锋当初才做出了撤军的决定,至今也没有提出再次出兵——他得为将来考虑。

沈家的根基是西凉,西梁自来属于中原朝廷,海内门第等阶、中原皇朝的地位,这才是沈家最关心的。狄人么…沈家往年也有战败过,否则也不至于连祖堂里都染了狄人的刀剑之痕,但后来还不是一样夺回来了?

而且现在狄人已经元气大伤,即使趁着沈家往后参与进乱世之争里时偷袭西凉,想来也不会如全盛时、又有穆休尔那样野心勃勃、年富力强还颇有谋略的大单于统治时来得难缠了。

却没想到,沈藏锋这一基于长远考虑的撤军,却会引起西凉上下偌大不满,居然胆敢勾结狄人设下陷阱来谋害沈藏锋夫妇,以达到再次出兵的目的。

何况事情还没这么简单,卫长嬴因为直言了沈家的人里有问题,所以特意说了句“他们也未必真心要害你我”。可实际上,那次卫长嬴若不跟着丈夫到迭翠关,又一眼相中了那匹白马,那匹白马进献的就是沈藏锋了…

沈藏锋是沈家内定的下任阀主,被沈宣兄弟苦心栽培多年,本身也证明了他身为少阀主的资格。然而在他之前,沈藏厉这个前任少阀主已经由于狄人公主辛夷之事失去了接掌沈氏的机会,那次给沈宣很大的打击,好在当时沈藏厉还年轻甚至说年少,沈宣尚且来得及栽培嫡出的三子。

假如沈藏锋也出了事——沈藏厉已经失去了资格,沈宣其余的儿子们,因为沈藏锋被确定了接掌明沛堂,全部被往不与沈藏锋争位的方向去栽培。

庶次子沈敛实易偏听偏信、性情也有点暴躁;沈宙的长子、本宗四公子沈藏晖明显耳根子软也还不怎么懂事,更不要谈什么大局观念了;五公子沈藏机跟六公子沈敛昆一个是年纪小,而且他们作为年岁偏小的儿子,一直被认为跟接掌家族没什么关系,接受教导时亦得到宽容,即使比起常人还算有几分精明,与执掌一族所需要的城府比起来都还心性简单得很…再下面的七公子跟八公子都还小着呢!

说起来海内六阀中,卫家衰落不就是因为接连几代的阀主之争?刘家、苏家亦深受此事之害;端木家因为子辈的人选已经确定了,没有刘家苏家那么激烈,但在孙辈里也是暗流汹涌斗个不停;宋家是人少所以没斗起来…沈家之所以显赫,在六阀之中如日中天,不就是因为子嗣昌盛而且这几十年来手足和睦没有内斗?

这份高门望族里难得的和睦是沈宙甘心辅佐兄长、沈宣感念兄弟之助,兄友弟恭做出的榜样带出来的。可要是沈藏锋一出事儿,本来顺风顺水了几十年的沈家本宗…天知道会怎么样?

☆、113.第一百十三章 刘敬

第452节第一百十三章刘敬

燕州。

时值三月,万物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