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卫长嬴现在除了打理日常家事外,倒是清闲了下来。

而前往帝都的送嫁队伍行程顺利,据说婚礼虽然受制于世道比较冷清跟简素,但顾家也算竭尽全力…暂时也没有要沈藏锋操心的大事。

夫妇两个既然得闲,心思就能更多的放在对方身上了。

比如这一日,辰光是酉末。

明沛堂的后院中,夫妇两个已经沐浴更衣毕,却不想立刻安置,打发了孩子和下人,锁了书房的门,两人嬉戏玩闹起来。

沈藏锋将妻子抱在膝上,惯拿长槊紫毫的指间拈了一只螺子黛,正慢条斯理的替卫长嬴描画双眉。

描眉只用去一只手,他另一只手起初扶在妻子的肩上,不多时就沿着浅紫色撒绣折支小梅花的交领薄衫领口滑了进去。

卫长嬴笑着按住他手,嗔道:“说了给我画眉的,你做什么呢?”

“不是在画着?”沈藏锋一本正经的道,“这些日子辛苦你了,最近又添了伊人跟朱磊的烦心事儿,怕你愁着,给你揉一揉!”

“不正经!”卫长嬴抬指用力点一点他额,笑骂,“有这么解愁的吗?”

沈藏锋眯起眼,哑声道:“能不能解愁,你容我试试不就知道了?”

“休想!”卫长嬴用力拉出他极不安分的那只手,理了理衣襟,嗔道,“说好了画眉,不给我画好,就不许碰我!”

沈藏锋遗憾的把手环住她腰,道:“唉,早知道我就说给你点一点朱砂了。何必这样麻烦?”

“就知道你根本是在敷衍我!”卫长嬴捏着粉拳打了他几下,“一点儿诚意也无,真该打发你今儿个睡这里!”

“咦,嬴儿想换个地方?”沈藏锋故作惊讶,目光扫向书房角落里的锦榻,笑道,“这也没什么,就是如今夜里还有点冷,得打发人抱床被子来…”

卫长嬴推他头:“是叫你一个人在这里独守空房!少来绕我了!”又故意板起脸道,“敢不听话,看我怎么揍你!”

“这么凶!”沈藏锋叹息,“我真是被你骗了!记得成亲之前你才不是这个样子,怎么想怎么记得你那会娴静得很啊!莫不是把我骗到手了,就露出了真面目?想想这些年来,你不是揍我就是说要揍我,我真是可怜!”一面说一面在妻子腮畔吻几下作自我安慰。

“就廊下打个照面那点儿功夫,你就看出来我娴静了?”听他提到前事,卫长嬴也有些悠然出神,笑着道,“你见过谁家娴静的小姐会爬那么高的槐树?这分明就是你眼力不行,还要赖我骗你?”

沈藏锋立刻道:“说到槐树那儿,为夫至今觉得很高兴。”

想到当年凤州三月里,开得满园芬芳、皎洁如雪的古槐树,那个春日下午的尴尬事儿,卫长嬴轻笑着道:“说起来你也真是笨,居然怀疑我会下不了树,不想想那么高的地方,我能爬上去,还会下不来?居然就那么跑了过去…也是我家侍卫老实,没有防备你。不然,抓了你这乱闯后院的贼子,看不打你!”

不想沈藏锋笑吟吟的道:“那日为夫远远看到你,就琢磨着这样好看的未婚妻子,偏要熬到成婚之后才能亲近,这怎么成呢?所以你到底是不是被困在树上,横竖我就当是被困在树上了!”

沈藏锋见她诧异,得意的哈哈大笑,提醒道:“你过门之后见过藏凝爬树吗?”

“……”卫长嬴认真想了半天,确实小姑子虽然顽劣,但…这么多年了,自己真的没见过她爬树!

她又想起来金桐院里的那株百年梧桐,都几层楼那么高了,足有好几丈的树身都光溜溜的没个分叉,就是她这样的身手想爬上去都难…沈藏凝是顽皮,但她身手真的也就是比寻常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姑娘强一点点,怎么可能爬得上去?!除非她架个梯子!

但,有苏老夫人那样的严母,沈藏凝偷偷爬树也就算了,想劳师动众的搬梯子去爬,不被苏老夫人打断腿才怪!

所以沈藏锋当初所谓的“咱们往后住的院子里,有株百年梧桐木,四妹打小就爱爬着玩。”以及“每回都是我去领她下来的。”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你这个人!那么早就开始骗我了?!”卫长嬴气愤的用了点力捶他道。

沈藏锋悠然自得道:“提前跟自己的未婚妻私下见个面,这怎么能是骗呢?这是为夫机智聪慧又果敢的彰显啊!”

又惊讶道,“你一直都不知道?”

“我这么老实的人,哪里会想到你居然如此奸猾!”卫长嬴牙痒痒的又掐了他几把,斥道,“快说,你还有什么地方是骗我的?都给我老老实实的招来!不然你往后都给我睡书房罢!”

却见沈藏锋满脸狐疑之色的看着自己,道:“我以为你当时就知道了啊!”

“我当时?!”卫长嬴仔细回想了一下,哼道,“我当时看到你在树下,吓得差点没摔下去!还能想到你那坏心思?就想着万一你去跟我祖母、母亲告状,我必得挨训呢!”天地良心,她当时被吓得想伪装自己是堂妹中的一个的想法都有了好吗?

沈藏锋笑着道:“啊,原来是这样?我以为你是故意打断你一开始坐的那根树枝好让我有理由抱你一把的…你不知道我当时多高兴,回去之后乐得一宿都没睡…”

他笑容忽然变得很促狭,用怀疑的语气道,“但嬴儿你这么聪明,自己打断自己坐的树枝这种事情,怎么可能是你会做出来的呢?一准是你害羞,不好意思说罢?”

“………!”卫长嬴脸色青了白白了红红了绿,片刻后,她忽然甜甜一笑,摸着丈夫的面颊,含情脉脉的道,“夫君!那么远的事情,何必再提呢?都这么晚了…”

说到此处,她主动偏过头去,在沈藏锋颈侧轻轻咬了一口,手也摸进他衣内。

沈藏锋眸色微暗,微笑着把手中螺子黛朝案上一扔,一把抱起妻子快步走向身后的锦榻!

只是他没想到的是——卫长嬴媚眼如丝的引得他宽衣解带,都相拥着一起倒在榻上了,这毫无防备的时刻,一双纤纤玉手从他双肩迅速滑到他后腰,一口气不停的点了他七八处大穴!

然后,卫长嬴用力把他推下去,起身拾起地上衣物,慢条斯理的穿戴好后,把他的衣物全部塞进锦榻底下,又扯过榻上薄被往他身上一搭,笑容满面的轻拍着他的脸颊道:“夫君,为妻忽然觉得没兴趣了,您一个人先安置罢,这儿榻太小,怕挤着了您!为妻想了想,决定委屈自己,走回卧房去睡!”

说完毫不留恋的拍了拍手,转身出门,“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哑穴被封的沈藏锋悲愤的看着紧闭的房门:你这是何等丧心病狂的报复!夫妻之间不带这样的好吗?

许是听到了他控诉的心声,片刻后,卫长嬴的脚步声又回来了。

“我就知道嬴儿舍不得的。”沈藏锋大喜,琢磨着一会自己穴道被解后要怎么狠狠的“报复”妻子,结果却见卫长嬴抱着一条被子走了进来,在他目瞪口呆的注视下,体贴的为他盖上,柔声道:“夫君您放心罢,为妻今晚虽然没心情陪你了,但怎么舍得冻着了你?为妻可是很贤惠的!”

说完,她又俯身在丈夫颊上、颈侧温柔缠绵的吻了一阵,一直吻到沈藏锋用怒不可遏的目光看着她,才得意一笑,伸指点了点丈夫的唇:“夫君早点休憩,为妻去也!”

“枕畔之人也不可信啊!”年轻的沈阀主在已经初夏的季节里盖了两条薄被,虽然西凉夏夜颇有凉意,他此刻也觉得有些太热了,只是心里却冰凉一片,惆怅的想到,“以后在榻上也要防着点儿…明儿只要没大事,我一定全推了,叫嬴儿知道今晚这样对待我的下场!”

☆、第三十五章 慕艾

更新时间:2014-04-11

帝都。《》

初夏光景。

洪州顾氏一处别院的后院,枝繁叶茂,绿树成荫。

还不算太激烈的蝉鸣声中,贵妇打扮的沈藏凝紧紧蹙着她那两道弯月也似的黛眉,几乎要将它连在一起:“这妻者齐也,人选岂能轻忽?你是咱们明沛堂的长房长子,还是独子,你的妻子,怎么可以如此轻易定下来?”

下首意态懒散的沈舒明用很无所谓的语气道:“侄儿又不指望靠岳家的势力,再说有各位叔父姑母在,侄儿需要求岳家么?”

沈藏凝瞪了他一眼,道:“你的前程,你三叔肯定会给你好好谋划的!你的婚事也一样!这件事情就不要提了!”

“不行!”沈舒明想也没想就一口回绝,坚持道,“我就想尚清欣公主殿下,其他人家的闺秀我不要!”

“你懂点事罢!”沈藏凝本来就不是耐心很好的人,再加上她如今新婚还没满月,又是上边没长辈没嫂子,一过门就要当家的,今儿特意抽空来劝这侄子已经是好容易腾的功夫,偏偏沈舒明还油盐不进,此刻就恼了,喝道,“你才见过那位公主几次?你就非她不娶了?这终身大事也这样置气,你以为你还是三岁?!再说你不算算辈分?!她的姐姐临川公主下降于我的大伯子,你却尚清欣…这像话吗?”

沈藏凝当年跟清欣公主关系是很好的,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会赞成自己的侄子尚清欣。

到底亲侄子比少女时代的玩伴重要。

再说当年东门之变,这几年下来,沈藏凝多多少少听到些隐约的风声,对大魏皇室哪还能有什么好感?虽然那些事情不是清欣做的,但她身边的人,从废后顾氏到她胞兄申寻再到她外家顾家…经历过生死后,在血亲的永逝面前,少年时候的交情到底淡却远去了。

清欣公主不再是那个骄行众人、跋扈却天真的小公主。

沈藏凝也不再是父亲庇护下顽劣跳脱没有忧虑的贵族少女。

终究她们只是曾经的玩伴,以后究竟是友是敌,都很难说。

何况沈舒明跟清欣之间的辈分差别——慢说从沈藏凝夫家这里论了,沈舒明的二姑沈藏秀,那可是清欣公主的亲四嫂。

被只大了六岁的小姑姑这样劈头盖脸的一顿训斥,沈舒明本来就有点僵硬的脸色又阴沉了几分,固执的道:“清欣公主殿下之美貌,世所罕见。侄儿很喜欢她的容貌。”

“是世所罕见又不是举世无双!”沈藏凝冷冷的道,“你喜欢生得好看的女孩子,回头我写信回西凉给你三叔三婶,保证给你娶个国色天香——咱们沈家的公子娶妻,这点儿要求岂能做不到?”不就是美人吗?沈家子弟,只要想,还怕没美人?!

不想沈舒明哼道:“那小姑姑且说一说谁家女儿能比清欣公主殿下美貌?”

沈藏凝一噎——这要是帝都沦陷之前,她还能说打发人去找,本宗没有,海内六阀哪个不是枝繁叶茂,分宗跟旁支里不可能真的找不到足以跟清欣公主相媲美的闺秀——最多身份比较低…

但现在…不说当初帝都沦陷,有多少才貌双全的女子惨死城中,就说如今这天下大乱的,也不好寻访呀!

她想了想就道:“你既然只是看中了清欣公主的美貌,那往后纳几个美貌侍妾不就成了?”

清欣公主的美貌是传了桓宗的废后顾氏,但那位顾氏年长之后,容色未衰,还不是被妙婕妤、钟小仪这两位给分了宠?可见顾氏也没美到天下独此一人的地步。

名门望族里找不到能跟清欣公主比的美人,庶族里还怕找不到吗?

沈舒明却不满的道:“侄儿都看中了,小姑姑何不答应我?”

沈藏凝怒道:“你怎么净胡闹?!也不想想清欣公主比你还长两岁,如今都十八了,皇室还没有给她找驸马,你以为是什么缘故?!”

不待沈舒明回答,沈藏凝已冷笑着道,“早先咱们还没到这儿之前,圣上就向卫新咏提过这事。那是你三婶娘家的六叔!只不过卫新咏没答应,这才搁置了。结果现在你来了…卫新咏跟清欣她才是一个辈分,你莫忘记若你二姑还在,那可是清欣的亲嫂子!圣上是急昏了头了,才会抓着清欣到处许人…你也昏了头了吗?论起来清欣可是你姑丈的亲妹妹!你能尚她?!”

“卫新咏好男风,会要清欣公主才怪。”沈舒明不以为然道,“侄儿觉得清欣公主之美貌,见所未见!再说皇室里头乱辈分的事情也不是没有。”

皇室里是常常乱辈分,可你这小子是阀阅子弟罢?

自恃为天下礼仪表率的门第…丢得起这样的脸吗?

他摆明了被美色迷惑住了——沈藏凝无语的看了他片刻,道:“你…你那大表姑丈的话也能信?!那顾乃峥造了这个谣,差点把卫新咏气死不说,连你苏大姑姑都被气得病了两天才起身!你还要跟着传!”

“可城里都这么议论,谁知道是真是假?”沈舒明对叔婶心怀怨怼,卫新咏既然是他三婶的娘家长辈,他当然是宁可去相信不好听的话了,轻嘲道,“所谓无风不起浪,要没点儿影子怎么会传出这样的话来?再说卫新咏放着瑞羽堂不回去,哪能没内情?”

卫新咏有多看重虎奴,恐怕只有那些日子在他左右的莫彬蔚最清楚。

就连卫焕都不能十分的吃准。

外面不知他是怕回到瑞羽堂后,虽然受了瑞羽堂的庇护与扶持,却也因此受制于瑞羽堂,无法随自己心意的为虎奴报仇,因此顾乃峥那个奇葩的“都是为了莫将军”的猜测,相信者居然大有人在。

沈藏凝却是听了表姐苏鱼丽的辟谣才相信卫新咏决计没有任何异常嗜好的。

不过卫新咏到底好不好男风,跟沈藏凝关系不大,反正被派去盯着这位卫先生的又不是她丈夫…

如今紧要的是打消侄子尚主的想法:“卫新咏跟咱们关系不大,不说他了。我跟你讲,论年岁清欣公主早就该下降了,她又是去年就出的孝,之所以会拖到现在,就是因为皇室里难得这么一位国色天香的公主殿下,在这皇室衰微的时候,能够用她来笼络上臂助——不然圣上为什么才登基就恢复了她的公主身份?你真以为只是伤心宗室凋敝吗?而且圣上先询卫新咏,再让你见着清欣…无非是看中了卫新咏的才干、看中了咱们沈家的势力罢了!”

她提醒侄子,“这种大事上头你的叔叔们早有盘算,你可不要胡闹搅了他们的安排!”

沈舒明听了这话就不大舒服,他从小就顽劣,因为父亲沈藏厉的溺爱,在课业上非常的敷衍。长到十来岁时就奔着不学无术的纨绔去了。这一点他心知肚明,也不以为然。

但现在沈藏凝把他跟卫新咏一比,俨然在说人家卫新咏是靠着己身才干吸引了皇室主动提出下降公主,而他却得靠着家族名声。虽然是事实,可像沈舒明这年纪,血气方刚,最受不了被人小觑。

此刻他就不冷不热的道:“如今魏室名存实亡,哪有他们挑选的余地?小姑姑您若是愿意为侄儿去说,一准能成吧?再说叔父们都已经有盘算了,难道会因为侄儿的妻子而更改吗?”

沈藏凝皱眉道:“你这孩子!怎么这样执拗?这是能赌气的事情吗?大哥跟大嫂就你一个儿子,你的妻子往后也是咱们沈家这一代的长媳,怎么能除了美貌之外,什么好处也没有?”

“横竖咱们沈家家大业大,难道离了亲家就没法过了?”沈舒明淡淡的道,“再说侄儿打小不学无术,这是叔叔婶婶还有小姑姑都看在了眼里的,说起来侄儿比二堂弟大了八岁,可论到课业,如今怕还没有二堂弟来的清楚。往后明沛堂有二堂弟继承,侄儿又没什么重任在身,这发妻出身,高一点低一点,又有什么打紧?”

沈藏凝感到了当初卫长嬴面对季伊人时的烦躁——即使你这番话是发自肺腑而不是赌气,你不在乎低娶也不在乎辈分上的谬误,可你想想旁人要怎么说啊!

沈舒光往后肯定是要娶名门闺秀,而且是在娘家备受重视的贵女的。而沈舒光上头的大堂兄却娶个末代公主,传了出去,沈藏锋夫妇不被议论故意亏待侄子才怪!

亏待的理由都是现成的:怕沈舒明这个同辈中的长兄威胁到沈舒光的地位。

虽然说这缘故略想一下就能驳倒,但,有时候众人相信一件事情,不是他们真的认为如此,而是他们需要认为如此,或者是他们愿意认为如此…

就算沈藏锋他们不在乎这一点,可是往后沈舒明后悔了呢?

这可不是不可能的事情,依沈藏凝看,沈舒明如今对家里怨怼未消,说话做事都带着置气的意思。他现在坚持要尚主,至少有三分是明知道沈家不会同意。

所以他现在是这么想,万一真给他尚了主,过上两三年,他气消了,想明白了,清欣公主长得再好看,但除了美貌以外,这位公主真心没有什么值得他娶的长处了——然后他后悔了,觉得做长辈的故意坑他,这种大事也不拦着点儿,怎么办?

总而言之,小孩子闹脾气,又不是亲生父母,总归是里外不是人。

更不要说沈家姑侄跟皇室里同一辈的兄妹先后结亲会带来什么样的指责跟笑柄了。

沈藏凝脸色变幻了好半晌,才道:“这么大的事情,我可不敢给你做这个主。要么写信回西凉去,问过你三叔三婶的意思!”想了想又道,“还有景儿!长姐如母,你对你三婶有罅隙,景儿总不会害你罢?”

见小姑姑把胞姐都抬了出来,沈舒明皱了下眉,到底应了,道:“那几时能回复消息?侄儿听二叔说,等小姑姑您满了月,咱们可能就要回去的。”

“你三叔那边要是答应了,难道提亲还得你亲自进宫吗?”沈藏凝不耐烦的道,“你急什么?”我这会没功夫跟你罗嗦,且把这差事交给三哥他们操心去罢…沈藏凝心里暗想。

沈舒明见小姑姑已经甩脸色了,思索了一下,也不再纠缠,道:“那侄儿不打扰小姑姑了。”

…等他走了,沈藏凝皱着眉头叫进陪嫁的绉姑姑:“你明儿个去一趟苏大表姐那里,托她问一问,如今各家有没有特别美貌又跟舒明年岁仿佛的女孩子!”

绉姑姑不知道沈舒明方才过来跟沈藏凝私谈之事,提醒道:“苏五公子至今被困在东胡,苏家其他人情况也不是很好。恐怕表小姐这会心绪不大好,未必有这个精神应这事儿罢?”

“那就打发人去问三表姐吧!”沈藏凝扳着指头算了算自己当年的旧识,叹息道,“总不能去问五表嫂吧?”

☆、第三十六章 那封信

帝都,皇城,宣明宫。“”

兴平帝打量着不远处的侄女清欣公主,年已十八的金枝玉叶已完全展露出来她那传自生母的国色天香。即使此刻只着了一袭素裳,一支浑圆而毫无装饰的玉簪绾发,静静坐在那儿,仍旧美得叫人不自觉想要赞叹。

这样的美人,无论盛世还是乱世,都有资格博一场红颜祸水的传奇。

只可惜…

先是沈家,后是苏家,现在是霍照玉,不是方便接触时恰在孝期,就是后院里有足够能干的女人盯着,纵然兴平帝百般设法,都寻不着机会。

而近来他两次物色的人选,都有所不足。

卫新咏心有所骛,根本无心婚娶。

那沈舒明倒是倾倒在这副绝世姿容下,可惜他背后的长辈们为他早有打算,未必肯由着他自己胡来。

兴平帝倒是相信自己这侄女即使给人做小也不难凭借宠爱出头,问题是魏室再衰微,如今还没亡呢,堂堂公主上赶着去给个阀阅子弟做小…这叫申家往后还怎么抬得起头来?

越没面子的时候,最后这一点面子越要保住。

兴平帝虽然希望借助这个美貌侄女来保住自己的身家性命,却也知道清欣虽然美貌,却没有与她美貌相称的城府。她跟那些以色事人的姬妾相比,唯一的长处就是她是公主,真正的公主。

没了这一重身份来抬身价,她即使能够凭借美貌得宠一时,可终究成不了什么气候。

只是魏室虽然尚存,跟没有也没什么两样了。清欣这公主身份又还能拥有多久?

就靠这个侄女来保命,实在有点不可能。

兴平帝思索再三,觉得那一个建议,不听也不行了。

他轻抚胡须,温言向因为被他默不作声打量许久而显得有点紧张惶恐的清欣道:“朕有件事要你去做。”

清欣公主早已没了幼时的傲气,对这个恢复了她宗室女身份的叔父,她虽然不是很亲近,却本能的知道,最好不要违抗他。兴平帝虽然从上台起就是傀儡,可她这个公主更加不值得什么。此刻虽然不知道兴平帝要她做的是何事,还是小心翼翼道:“是。”

“你寻个机会把这封信交与沈舒明。”兴平帝从袖中取出早就准备好的一封信,道,“再带上一句口信,让他看完后,用水浸泡一遍再看。《》”

清欣公主起身接过信,发现已经密封好了,她抿了抿嘴,试探着道:“皇叔,这信里?”

她知道兴平帝到底是畏惧霍照玉的,而霍照玉,对于西凉军要等沈藏凝新婚满月后,才肯考虑返回西凉,颇有微词。

这眼节骨上,兴平帝要自己交一封没看过的信给沈舒明…她实在有点担心。

她知道她那个姐夫是何等狠辣。

能够对一直优待且信任他的苏秀茗下那样的毒手的人,对沈家子弟下手,又有什么奇怪的?即使霍照玉唯一的亲妹妹,就嫁在沈家。在帝都城破时,沈家还安排她跟沈藏凝藏入密室。

但,霍照玉会有多在乎这个妹妹?这年头原没有什么不可以舍弃的。许宗文不是就把儿子侄子全送到帝都来做人质了?

清欣心里乱七八糟的,她很担心自己被这事卷下水。她知道当初向卫长风所进之言,霍照玉跟安吉是都知道的。霍照玉自到帝都之后没跟她照过面,她想跟这个姐夫赔罪都没机会…安吉倒是过来质问过她,还打了她一顿。

那次是兴平帝赶过来圆的场,但清欣知道,只要再有理由,安吉不会放过她的。

安吉当年想方设法下降给霍照玉,就是为了安稳过日子,远离皇室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可她却把她跟驸马都拖了回来…

“这你就不用多管了。”兴平帝淡淡的道,“你只要记好了,如果安吉问你在信里写了什么,你就说如今世道不宁,你希望能够寻个安稳的归宿,懂了么?”

清欣公主讷讷道:“若是这样的信,侄女可以亲手写的。”

“你真以为沈舒明会尚你?”兴平帝深深看了眼这个美貌有余而聪慧不足的侄女,道,“你以为沈家会同意?”

“他说他会去求他小姑姑…侄女从前跟沈藏凝是很好的。”清欣公主有些底气不足的道。

她说这句话时,想起来沈藏凝出阁时,她虽然也应邀前去道贺,可两人见面之后已没了少年时候的那份亲切,甚至有点无话可说…

兴平帝淡淡的道:“你忘记你四嫂是谁了么?正是那沈藏凝的嫡姐!这种错了辈分的事情,咱们皇室倒是没少干过,可他们士族自诩礼仪之出,却是绝对不会犯的!单凭这一点,沈家不可能让沈舒明娶你。何况沈藏凝只是一个出了阁的沈家女,你认为沈舒明这个沈家长房长子的婚事上,她能够有多少说话的地方?”

“…”清欣沉默。

她虽然不够聪明,却也知道大魏现在这样子,她要是不趁现在年少美貌找个可靠的夫婿,一旦大魏亡了,等待她的绝对没有什么好下场。

可卫新咏不为她的美貌所动,沈舒明被打动了却未必能够过得了沈家那一关…她要怎么办呢?

僵持片刻后,兴平帝放缓了语气道:“朕难道还会害了你不成?你这傻孩子,如今咱们叔侄两个的性命虽然不能说完全连在了一起,可朕膝下能依靠的,也只有你了啊!”

清欣疑惑的看了眼兴平帝,道:“侄女惶恐,如何能做皇叔的依靠呢?”

“古有甄宓,清欣你容貌未必比那甄氏差了去。”兴平帝和蔼的道,“所以你不要怕,朕往后,可还指望你呢!”

清欣咬了咬唇,她觉得兴平帝话里有话,不见得只是暗示自己学甄宓。但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却没有明显的头绪,索性直问:“还请皇叔指教,这信?”方才兴平帝就说了沈舒明这事儿未必能成,难道这封信会改变什么吗?

说来也奇怪,沈舒明这个人选清欣自己都没想到过,因为她也知道这沈舒明是自己四嫂的侄子。之前还是兴平帝提的…

“很多事情你知道了反而不美。”兴平帝看着她道,“你什么都不知道,即使出了事儿也跟你关系不大。你若是知道了,反倒会招致祸患。这个道理你不应该不明白,总而言之,朕如果要害你,你觉得需要这样麻烦么?”

但你要利用我的话…这样的想法在清欣公主心里滚了一遍,到底没能说出来。

少年时太过优裕的生活以及骤变后猝然的降低,让她失去曾经骄傲跋扈的同时也失去了反抗的勇气——至少现在她还衣食无缺,一旦跟兴平帝翻了脸…安吉长公主又厌恶她,她不知道自己会落到什么样的下场?

尤其兴平帝明确告诉她,正常情况下沈舒明根本就不可能尚她的。因为两人不是同一个辈分。

所以她只能告诉自己相信兴平帝:“大魏迟早要亡,从来亡国之君有几个能有好下场的?皇叔存着指望我美貌,到时候攀附什么有权势之人,能够为他说情的想法,定然不会害我的。”

低眉顺眼的出了宣明宫,清欣公主望着葳蕤草木之间若隐若现的宫闱怅惘的回想着自己幼时的光景。

她那时还小,小小的个子走在宽大华美的回廊间,可所到之处,大抵却只能看到比她更低的人。那些从前俯伏在地、仰望她的人,有一些已经不在人世,有一些却翻身作主。

皇宫还叫魏宫,但也叫不长了。

清欣公主忽然想起来这座皇宫其实也不是大魏所建,前朝大赫倾举国之力建成了华美庞大的宫阙,却没传几年就归了申家…

现在申家衰微了,再被旁人夺去,似乎也没什么冤枉的。

只是为什么自己偏偏生在此时呢?

想起皇姐临川、灵仙…清欣公主不禁抬头看了眼头顶的横梁。

可是踌躇片刻后,她还是捏着信蹒跚着走开了。

“兴许我活在这时候也是活该吧?临川、灵仙这些皇姐都有勇气殉节,安吉她有能干的驸马,自己也极能干。可我没有安吉的才干,偏偏又不敢学临川…”清欣公主难过的想到,“即使知道往后多半是被皇叔送给什么人,做低伏小的讨好着他,就这样过一辈子,我还是…还是想活啊!”

“用水泡一遍?是有什么密语吗?”沈舒明把人都打发出去,独自在房里拆了胡宫女送来的信,看完凄楚哀怨的诉说衷情之言,心下很是喟叹,复想起那宫女郑重的叮嘱,心里微微一动,“难道清欣想与我私奔?”

才十六岁的少年,之前又一直游手好闲的。沈舒明虽然熟记礼仪道德,却正处在喜爱尝试触犯这些规则的时候。

他有点兴奋的把信浸入水中:“私奔也没什么,清欣一介女子都敢,我有什么好怕的?”

他知道叔婶以及姑姑对大房有愧,即使他真的带着清欣私奔了,沈家不可能不替他善后。

而即使被抓到了,最多挨顿打。其他后果自有沈家给他承担下来。

何况沈敛实也好沈藏锋也罢,这两个主要管教他的人,都不可能真把他往死里打。他是沈藏厉唯一的儿子,把他打出个好歹,那两个叔叔往后怎么跟地下的父兄交代?

既然后果不严重,沈舒明兴致勃勃的搬了个绣凳,坐在水盆边认真观察着原本的信的间隙间逐渐浮现的字迹…

此时的他还不知道,若干时间后,他会多么懊悔这么做。

在那时候,假如给他一个从来没看过这封信的机会,他愿意付出任何代价,哪怕是魂飞魄散。

只可惜这世上,总有一些错误,是没有悔改的机会的。

☆、第三十七章 作茧自缚

更新时间:2014-04-12

六月中的时候,西凉终于有了夏天该有的样子。

粘了两遍还漏掉的知了在高树上鸣叫不休,骄阳得意洋洋的散发着酷热。

城内城外,浓绿浅碧一片,却仍旧难敌暑气侵袭。

明沛堂后院。

少有人靠近的书房里处处帘幕低垂,沿墙一溜儿的冰鉴设着,每隔两个时辰,就会有下人过来轻轻叩门,更换冰块。

饶是如此,只穿象牙白地四合如意瑞云纹窄袖对襟上襦、系杨妃色鸳鸯戏水诃子,束着银泥粉绶藕丝裙的卫长嬴的额角却还是不住沁出细密的汗珠,就忍不住把梅子青双鲤戏水葵口碗里的冻酪盛得满满的,左一口右一口的吃个不停。

“仔细着凉,不要贪嘴了。”边将她抱在怀里边看公文的沈藏锋算着她已经吃了两碗了,就笑着提醒。

哪知卫长嬴闻言,二话不说当着他的面舀了一大勺冻酪及一颗葡萄放进嘴里,同时示威的看了他一眼,眼中满是戏谑与得意。

“看来为夫这些日子以来对你的调教还是不够?”沈藏锋手头这几份公文并不紧急,不然也不会边跟妻子调情边批阅了。此刻看出她的挑衅,索性放下朱笔,似笑非笑的问。

上次卫长嬴以美人计坑了他大半夜,到后半夜穴道自然解开后。沈藏锋二话不说将两床薄被全部扔到了地上,直奔卧房——结果卫长嬴早就算到他会在行动一恢复自由后跑过来找自己算帐,很不要脸的打出陪次子睡觉的旗号跑沈舒燮屋子里去了…

一直到天亮,下人们都起来伺候了,一夜翻来覆去想着丈夫好容易出了书房,进了内室却发现自己不在时脸色该多么有趣的卫长嬴虽然根本没睡,却神清气爽得不得了。

她在沈藏锋几乎可以喷火的注视中得意洋洋走进门,装模作样的感慨:“唉,燮儿睡觉果然不乖,我一晚上给他盖了三次被子…”才让沈藏锋知道她这一晚上躲哪去了。

不过卫长嬴虽然借助儿子躲过当晚,又借助天明躲了一个白天,当天晚上想去沈藏珠处拜访兼借宿失败后,沈藏锋还是如愿以偿的“报了仇”。

于是那次的次日一早,换沈藏锋神清气爽精神抖擞的起床去训迟到的次子,而快天亮时才得到安稳的卫长嬴一口气睡到下午才腰酸背痛的起身…因为她每天都要视事,而且是清早开始,所以,这么一睡,里里外外虽然都说:“族里事情多,夫人太过辛劳,万望珍惜。《》”

可背地里么…嘿嘿嘿…

弄得卫长嬴好几天召见管事都不敢看对方脸色!

更让她郁闷的是,沈藏锋惟恐她再来一次类似的报复手段,之后两人一旦独处,他说什么也不给卫长嬴动手的机会不说,一旦卫长嬴有什么让他怀疑“居心不良”的动作,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