仇皇后惨然一笑:“不劝阻?陛下如果还在,如果他下定了决心,是我们母子能劝阻的?那当初范氏毒死知齐的兄长、害了余兰时,除了容儿你之外,还有谁为我们母子说过话?!噢,他们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大王心意已决——是啊,帝意已决,他们当时说不上话,我们现在就一定说得上话?他们伤心?!哈,我们母子早在之前就伤心过了!谁还对不起谁?!”

柳容听皇后翻起前事,又见皇后越说越难过,呜咽出声,好半晌都没敢说话。

良久才道:“娘娘,臣不是这个意思,臣是为大皇子担心。士族终究不能尽信,早年起事的老人,如今的新贵,终究是要依仗的。”

“那也得让他们弄清楚,谁才是主子!”仇皇后挺直了腰,威严的望下来,“是他们辅佐知齐,不是知齐求他们!容儿你可明白?!”

柳容咬着嘴唇,眼中闪过郑家满门——乡里乡亲的,郑家那几个孩子,跟如今的皇子公主一样,都是他这个柳大哥看着长大的,好些孩子,在当年他都抱过背过…

忽然一直没有说过话的闻知齐淡淡开口:“柳大哥你不必太担心,真正会被处置的其实只有郑三叔而已。我登基后,按规矩不是要大赦天下?”

…如今上首这一位,同样喊他大哥,至今喊他大哥——那么,在这两边都算他弟弟、妹妹的时候,他要怎么选?

柳容茫然了。

☆、第一百九十八章 妥协

茫然的柳容最终妥协了。[]

让他妥协的原因很简单——大皇子许诺以后会封他为王。

单单这一点,倒还不足以让他放弃为郑家求情,但仇宝娘从屏风后出来,微微笑着道:“上回婢子告诉过柳将军,想让端木八小姐一世无忧,其实将军大可以自己娶了她,这样就不怕端木八小姐所托非人了。所谓士庶不婚,将军既然不是士族,何不说动端木八小姐放弃士族身份,成为庶人呢?这样的话,不就可以了?”

当时柳容不以为然:“士庶之别如云泥,虽然我不全信这句话,但事实上士族身份确实不同庶族…我无寸恩于她,如何敢提这种要求?再者,她为什么要答应我呢?我这样的出身,在她面前…”

“呵呵!”仇宝娘当时只是意味深长的笑了笑,却不想竟在这里等着他。

当着皇后与大皇子的面,仇宝娘直截了当的道:“如果您不封王,即使端木八小姐肯放弃士族身份嫁给您,端木家也不会答应的。以端木家本宗如今的情况,逐出一个女子,换来一个心向端木家的王后,却未必不肯同意!要知道,您对端木八小姐是真心的,岂会不向着端木家?往后您与八小姐的子嗣,代代为王,那都流淌着端木家的血…当然年代久远之后不一定亲密如初,可至少这两三代,足以扶持端木家本宗渡难关了,这可是端木家本宗现在最缺助力的时候!”

“如果您担心您封了王之后,端木八小姐却不愿意嫁给您,这一点婢子可以先帮您去探端木八小姐的口风。”仇宝娘淡笑着道,“婢子保证,您对端木八小姐用情如此之深,八小姐不可能不被您感动!”

柳容心里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端木芯淼能不答应吗?她当初不顾性命和名节的赶赴军中,医者之心、爱国之心都有,但最主要的,还是为了她的外甥与长姐!即使如今遭遇困境的端木无忧不在端木芯淼拼命也要保护与扶持的人选里,但,端木微淼跟申绥,现在除了端木家,还有哪里可依靠?!

所以端木芯淼肯定会答应的。

“我不要你去,我自己去问。”柳容最后只能说出这句话,“上谕…臣遵命!但端木八小姐那里,臣想自己去问。”

他是真心怜爱甚至尊敬那位阀阅嫡女,甚至到了只求她能过得好,宁肯自己在远处默默的守望的地步。又怎么忍心委屈她为了家族、放弃士族身份嫁给自己?

“将军既然这么说,婢子如何敢逾越?”仇宝娘回头看了眼皇后,皇后不易察觉的松了口气——以她对柳容脾气的估计,就算上谕不顾柳容的反对执行,柳容也不会拿她跟大皇子怎么样,但如今柳容手握军权…皇后到底还是有些忌惮的。

能够用他的软肋换取他的妥协,皇后感到很满意:“容儿,你不要多想,其实原本听仇姑姑说了你的心意,我跟知齐,也是想成全你的。端木八小姐即使放弃了士族身份,但只要大雍在,她与她的子孙,总是王国王室,未必比士族差什么!”

又说,“端木八小姐最在乎其长姐和外甥,那两个是前魏的王与王太后,本朝当然不可能照样封他们那么高的身份,但封个不打紧的爵位、让他们以后不必全看端木家的脸色,倒也不是什么大事。”

柳容苦笑了一声:“臣…谢娘娘。”

事到如今他还能说什么?

相比郑家,皇后对他很好了,只看称呼就透着亲切。

当然这也是他对于大皇子的登基有着不可缺少的作用的缘故…

问题是,他不答应的话,闹得鱼死网破,又有什么意思?

皇后看着他长大,所以对他信任有加,他被皇后看着长大,何尝对皇后没有慕孺之情?

真把皇后跟大皇子逼上绝路,他也未必能狠下这个心来。既然大皇子答应会保全郑家其他人…又给了他达成心愿的希望…还不妥协的话,那就是犯混了。

柳容妥协之后,这件事情就这么定了。

郑家上下对于这个结果当然是一片哗然。

刘家倒是总算出了口恶气,郑家眷属被流放离都的那日,周夫人特意乘车去看,来回哭声震动闹市,闻者无不恻然。

但,再恻然,那两个孩子终究回不来了。

数日后才堪堪抵达帝都的刘若沃得知这样的结果,脸色煞白。他踉跄着进了家门,迎接他的是向来笑语嫣然的妻子冷漠的脸:“在原本的庄子上,你自己去看吧。”

“什么?”刘若沃一怔。

“你姐姐——刘若耶的尸体,我派人悄悄从乱葬岗挖出来的,知道你们姐弟情深!虽然她害死了你两个儿子,但我想你也不愿意她就那么被丢弃荒野,由野狗啃噬吧?”周夫人神经质的笑,“给你找回来了,你爱怎么风光大葬都成!把我儿子还给我好不好?!还给我好不好好不好好不好!!!”

是夜靖国公府喧嚷无比,次日下仆透出消息,靖国公夫妇不堪丧子之痛,彻夜难眠——宫里的回应是,再赏了一批钱帛。

不管周夫人私下里怎么跟丈夫闹,对于大部分人来说,刘郑两家的事情,到这里就结束了。

朝野现在更关心另一件事:雍帝的身体状况,还有储君问题。

后者的问题不在于选择,对于新生的大雍政权来说,二皇子那年纪承位的话,简直就是在脸上挂着“来篡位、快来篡位”的招牌。

所以年过束发的大皇子,是唯一的选择——问题是,大皇子委实没什么威望,看着他长大的新贵中,对这位皇子私下的评价是老实木讷。

士族那边说的还更好听点:敦厚文静。

士族是很赞成大皇子登基的,从大皇子监国就起用了沈藏锋跟卫长风,他们判断这位主儿对士族没什么疏远之意,而且明沛堂跟瑞羽堂都抚养过他,这回报如此明显,也让士族感到支持他登基的话,只要够诚心,灿烂前途不是看不见的。

至于说怎么个诚心法嘛,数百年底蕴的家族,总能找到哄好皇帝的办法的。

相比之下现在新贵却迟疑了,郑家的下场是个缘故。

因为这位皇子不像他上面那三个哥哥一样一直跟着闻伢子征战的缘故,很多新贵跟大皇子的相处,其实都是闻伢子没起事前。

那时候,大皇子才几岁?他能记得多少?他最能记事的时候,是在沈家和卫家轮流过的。

如今才上台,还没正式登基,倾向就如此明显了——那新贵们,他们算什么?

“唉,没想到帝位竟然落在大皇子身上!让沈家与卫家捡了个大便宜!”有人懊恼得连连扼腕。

“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说点正经的吧!”

“要回帝都!如今咱们人不在帝都,听底下人报上来的消息,到底难以概全!”西南的新贵们紧急商议着,“西南这边必须抓紧了!”

“要不咱们先回去?”

“开什么玩笑?万一大皇子还需要开刀立威怎么办?!”

“上谕也不见得是大皇子下达的…”

“若真出自上意那更可怕——谁知道陛下会不会在…之前,下一次狠手,好让大皇子登基后施恩?!你愿意这么一起一落、连累家里人跟着折腾不说,往后一辈子还都让人觉得你欠了大皇子的不?”

“…眼下没有其他办法,就是尽快扫平西南、返回帝都!千万不能让沈家、卫家把大皇子彻底蛊惑住了!别咱们在这里卖命回去不过一个国公,倒是沈卫靠着从前抚养过大皇子几天,反而得个王爵!大皇子那么年轻,不知道轻重起来,乱封王爵也是有的!”

“说的没错!从即日起,先不要掳掠了!先把四逆找出来,至少明面上的余孽,统统都要铲除!这是实打实的功劳——拿回朝去,哪怕陛下想给大皇子创造施恩的机会,没有理由也不好动咱们!”

“只能如此了,要快!!!”

在西南的士族知道的更多一点,但也仅限于少数人——刘希寻、苏鱼舞就在其列。

所以他们两个私下特意会了次面:“你怎么看?”

“当然是尽快回去。”

“小心刘若沃。”

“不妨事,曜野已经给我来过信,那边有他照应。吃不上肉,喝口汤却也无妨。”

“士族这边暂时安抚下来了,新贵那儿要不要也注意点?”

“如今大皇子明摆着要重用沈卫,我看新贵们更急——曜野那边正希望西南战事快点结束。大军回朝后,那边才好宣布圣驾崩…”

“那快点速战速决罢!”

“正该如此,不过也得小心——谨防小人!”

“放心!你也保重!”

在挂心帝都局势的情况下,原本就已经进入一面倒的西南战事,结束得异常效率!

赶着年底,西南四王居然被生擒二人、射杀一人,仅一人在乱军中不知所终!而且残军已经很难找到。战事到这里,勉强可以结束了,即使还有余孽,那也是以后朝廷命官的事情。

——西南大捷,大军凯旋,即使帝都现在因为怀疑雍帝的身体而暗流汹涌,但这样的大事还是引起朝野一片欢腾!

更让一些人放心、让一些人提心的是,已经连续“卧榻休养”好几个月的雍帝,在获知天下终靖后大喜过望,身体竟好了很多,能够上朝了!为了庆贺捷报,雍帝决定亲自主持一次贺朝!

朝会这日,诸臣礼毕,前列者抬眼望去,丹墀之上明黄衮服、白玉冕旒,比起上一次大朝时的身形略显清瘦,冕旒偶尔摇晃间,御容也确实有些憔悴。

但这些都是应该的。

不说雍帝一直卧病,就说这中间御驾亲征,能不瘦不憔悴吗?

辅政大臣薄喜,借口有事要奏,特特趋至丹墀下大声奏报,趁机抬眼迅速一瞥。

朝散后,见薄喜微微颔首,众人遂放了心:薄喜乃是跟随雍帝多年老臣,不可能认错人。

“大皇子…”众人心里都嘀咕起来,这位是铁板钉钉的未来新君了。

☆、第一百九十九章 诸王

只是雍帝亲自主持贺朝的消息才让众人松了口气,次日跟着就是一个噩耗——由于病体未愈,就硬撑着上了朝,雍帝回到寝殿就加重了病情!

等到次日天亮,雍帝已经是弥留之际了!

这个消息一下子震惊朝野!

跟着,薄喜、柳容、顾夕年、沈藏锋、卫长风、张洛宁奉诏入宫!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雍帝自感撑不过去,打算托孤了。[]

果然,这六人入宫后,与皇后、大皇子一起进了寝殿,一直到深夜,才陆续离开。

这时候各家门房里已经挤满了访客,更尊贵点的甚至连前厅都坐满了。

沈藏锋回到府里时,就看到沈舒明、沈舒光、沈舒燮三兄弟个个神色疲惫的招呼着一群不速之客。

“御体确实沉疴已久。”沈藏锋见这阵势,也不隐瞒,直截了当的道,“召我等入宫,亦是为了万一之策。”

“那新…”有心急的人话到一半被旁边警醒的堵了回去——虽然皇帝自己都觉得他快死了,所以才会托孤,但他还没死,就急着嚷什么新君,这不是自己先找死吗?!

“陛下属意大皇子为东宫。”沈藏锋一边在主位落座,一边接过下人递上的茶水呷了一口,道,“还有,陛下病发之故,除了因为御体未愈就上朝之外,还跟欣喜捷报、夤夜钦定封赏有关…”

“此话当真?!”顿时就没人关心皇帝为什么发病了——反正都快死了——尤其这三更半夜还能进沈家门的,都跟沈家沾亲带故,如今沈家有重荣之色,也不怕沈藏锋拿这几句话去告状,众人纷纷问,“不知这封赏?!”

沈藏锋之前一直知无不言,到这里却摇头:“圣命不可透露,等大军班师回朝再公布。”

见众人面有失望之色,他又道,“但不在班师回朝中人倒可以先说——柳将军得封昌隆王!”

“昌隆…那一片地方可是富庶得很呵!”有人感慨了一句,因为到沈家来打探消息的全是士族,而且多半是阀阅——阀阅里出现异姓王的几率本来就不大,所以众人感慨了一下也就算了,继续问,“其他人呢?”

“沈阀主您呢?”

“薄大人为明国公;顾子阳为信南侯;我为益国公;妻弟长风因卫老阀主已有爵位,许他与岳父都可不降而袭,而且陛下再次提起卫六叔之功,追加凤州周围十二县为其私邑…凭虚为昌陵伯。具体职务,待后再议。”

这消息在帝都传开如何且不提,只说传到正匆匆还朝的大军之中,诸多将领都皱起了眉:“对我等的封赏,要等我等还朝之后再公布?”

“嘿!这有什么奇怪的?陛下御体…大皇子年轻,这是怕我等自恃资辈功劳,藐视大皇子啊!”

“恐怕每个人的封赏都是双份的,由皇后娘娘及大皇子视我等恭顺程度决定宣读哪一份…”

“…回朝之后,对大皇子殷勤点儿罢,好在那位主儿也不是盛气凌人的。”

因为忌惮到手的爵位飞走或大打折扣,所以即使大军没隔两日就接到了圣驾崩的噩耗,诸将风尘仆仆的进京后,还是第一时间恭恭敬敬的入宫拜见新君、新晋太后。

换上冕旒衮服的闻知齐,眉宇之间稚嫩尚存,然而高踞御座之上,俯瞰下来时,衣袍与背景也衬托出了几分天子威仪。他对于态度一致恭顺的诸将表示非常满意,但却没有立刻宣读先帝的遗诏,而是借口关心他们的身体,命他们先回家与家人团聚,至于诏书,择日再公布。

“这是什么意思?!”尽管出征经年,诸将也很想念家里人,可这热呼呼的功劳一日没换来封赏,心里总归不定的。尤其留都的一些人,如之前分明被忌惮的沈藏锋都封了国公了,凭什么他们还要等、又要等到什么时候?!

还是当晚薄喜等人给他们提醒的:“西南战事既歇,如今国中宁靖,你们手里的兵符还留着做什么?!”

合着年轻的天子是惦记上兵权了!

诸将恍然!

虽然有些舍不得,但眼下这种彼此牵制、军队又全是打散了难以不知不觉凑齐从前旧军的情况,他们想不交也不成。

果然兵符上缴后,闻知齐立刻给出了明确的期限:“大行皇帝入葬之后,自当宣读对诸位的封赏。”

诸将闻言,相对苦笑,这明摆着要掐到他们国丧结束,那时候都又过一年了——虽然严格来算这也没多少日子,但给诸将印象却是大皇子也忒小心忒小气了。

我们态度很恭顺啊,你要兵符也交了,怎么还要拖呢?

这年头小孩子都盼望过年好拿点好处,你堂堂君上还要把封赏拖到年后,这…

“他们觉得您小气又怎么样呢?”仇宝娘在私下里这样语重心长的教导闻知齐,“不是婢子说您——您从前给他们的印象就是敦厚,太敦厚了,他们就当您好欺负!俗话说奴大欺主,您如今是天下之主,万不可由着人欺到您头上来!所以总得给他们提个醒,叫他们心里忌惮着得罪您!”

皇后——噢不,是太后了,在旁点头:“姑姑说的很是,知齐你多听听。”

现在太后是彻底把弑君的阴影忘记到脑后了,这种自由自在、不必看任何人脸色,却到处有人讨好逢迎的日子多么美好啊!

闻伢子驾崩的消息一公布,太后这几日居然看着越来越年轻了…

不过她也不恨闻伢子:“权势的滋味原来如此,怪道他当年…唉,算了,往事不去想了。”

大家背后议论新君小气,果然也如仇宝娘所料那样,由于这个缘故不敢小看新君,怎么说先帝刚刚大行,余威仍在。

于是战战兢兢的侍奉着新君,好容易把大行皇帝安葬了——这中间没出篓子,所以给万一发现情况不对的人预备的后手也没必要拿出来了,总之先帝这么一葬,太后跟新君都长出了口气,一颗心算是放到肚子里。

接下来他们只要借助新贵与士族之间的矛盾掌握好制衡,保证帝位的稳固了——弑君这件事,算是彻底被掩盖了过去!

很快,随着新贵中一口气封了庆王、洪王、代王、岷王、东胶王五位异姓王。新贵们大喜之余,气焰也陡然涨了起来——当然,还惦记着封赏被一拖再拖的教训,他们不敢对新君不敬,但在跟士族的争执里,却是愈加底气十足!

这五王中,东胶王跟庆王比较特殊,因为这两王不是本身功劳封王,而是因为父辈战死,荫封其子。

新贵们为此为郑家感到非常的惋惜:“若非王氏愚蠢,被士族利用,以郑家兄弟的功劳,以及与先帝的情份,三伢未必不能再封一王…届时,吾等异姓便是七王,海内才六阀而已,何惧士族?”

“吾等异姓七王,皇室封王者至今可有一人?收敛点吧。”被邀来相聚以联络交情的柳容冷冷的提醒,“你们不觉近来士族个个深居简出么?今上年轻,你们行事太过张扬,今上恐怕不喜!”

不知道皇帝年轻太后出身低,那深得信任的仇姑姑又城府深沉无比,所以母子两个疑心重啊?

你们现在这得意忘形的模样,被士族那边添油加醋的传进宫里,太后跟新君都很担心你们是不是想谋反好吗?老子已经私下给你们说情说得快忍无可忍了好不好!就不能看一看郑家的例子!

郑家即使赶上新君登基大赦天下,回来之后也是靠你们接济度日好么!还得防着刘家继续报复!

“呵呵!”新贵们都知道柳容不但是昌隆王,而且深得太后、新君信任,不敢反驳他的话,至于心里到底听没听进去…那就只有他们自己知道了。

“说起来倒要恭喜昌隆王。”有人见场面尴尬,就把话题引开,“昌隆王文武双全,潇洒不凡,竟引得端木家嫡出小姐连士族身份也不要了,甘心被逐出家门、委身于您!”

柳容面上闪过一丝喜意与怜意,过了会才哑然道:“孤算什么文武双全?文事上也就能看得懂账本跟自己名字而已。”

“不管怎么说,昌隆王不日将迎娶王后,这可是大喜之事,该浮一大白!”

新贵集聚这边熙熙攘攘的热闹着,士族倒是波澜不惊。

海内六阀对于改朝换代已经经历过几次了,再者士族平常来往早有分寸,眼下的明争暗斗还没到需要他们夤夜串联的地步,自然不吝显示他们的优雅从容。

新悬上益国公府的后院里,卫长嬴皱着眉头说着端木芯——因为坚持再嫁、而且再嫁之人还出身庶族,所以锦绣端木家不久前通告各家,将本宗嫡出八小姐端木芯淼逐出门外。

同时,令端木芯淼去除闺名中排行的“淼”字,此后只能叫端木芯。

这事情毫无征兆,哪怕卫长嬴之前听仇宝娘透过口风,说柳容对端木芯似乎有意,但也没想到事情会转折成这样——居然不是霍家跌出士族行列,而是端木芯淼变成端木芯,自除士籍!

沈家知道这消息时,跟其他人家差不多,先觉得不可思议,待确认之后,无不感慨端木芯为了娘家殚精竭虑!

本来端木芯因为是跟娘家说好了除掉士籍,嫁与柳容,所以事先买好了宅子。

但一来端木微淼不放心她独居,二来益国公府里反正有地方,卫长嬴自然接了她来府上住——反正当初沈宣夫妇认的是义女,去年卫长嬴才嫁了个出身草莽的义女季伊人,还不是时时回府来住,把益国公府当娘家?

端木芯跟卫长嬴也熟悉,并非推辞就住了过来,每天好吃好喝万事不操心——关键不仅仅是她才被家族赶出门外,关键还是——她婚期已定,就在今年夏日,如今都二月里了,有这么轻松待嫁的人吗?!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的话?!”卫长嬴苦口婆心说了半晌,却发现端木芯正给自己身后的使女打手势,要求再来一小碗热羊乳,不禁头疼的喝问!

☆、第两百章 湖畔红衣似旧年

“在呢在呢!”端木芯赶紧赔笑,“三嫂您别恼啊!您的话我怎么敢不听?”

卫长嬴揉着额:“知道你心疼端木大姐姐母子,可你这…这被赶出家门,这也太冒险了!”

“咦,刘…宫里那位没告诉你缘故吗?”端木芯诧异问。[]

只这一句,卫长嬴就晓得自己刚才那番话,这家伙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她气得卷起袖子一拍案,怒斥左右:“不许给她点心了!等我说完话!”

端木芯赶紧又哄…

好说歹说让卫长嬴消了气,又给她说缘故:“…我看宫里那位的话不像有假,你说我这年纪,还遇见这么个真心人,为什么要错过?当初那个霍沉渊,平平淡淡的由长辈定了亲,面都没照过,不过私下里看过一眼,我都不反对呢?”

卫长嬴听说柳容居然只求端木芯能够不受从前婚约的辖制,宁可看着她出阁,眉头略展,道:“这人倒还算有点良心,怪道能感动你下嫁。”

“你看,对我真心,欣赏我的喜好,还对我娘家有所襄助。本身有才干,有爵位,相貌也不错。”反正这会伺候的人全是谋反的话都能讲的心腹,端木芯索性抛开女儿家的羞涩——实际上端木芯性格使然,本身就不是容易羞涩的人——一五一十的给卫长嬴算起嫁给柳容的好处来,“他之前还没娶过妻,我是原配!你说我为什么不嫁?守着士女身份,有什么好处?做王后能享受的荣华富贵难道会比士女好多少?要知道端木家本宗如今是没落不比当年了!”

卫长嬴道:“你说了这么多,大抵还不是为了娘家考虑?我倒更希望你是喜欢些柳容这个人!你是还没出阁不懂得,这两个人过一辈子,若没点真情真心,你当有富贵就好过吗?”

声音一低,“尤其你如今失了士女身份,往后端木家不好给你出面…”

“耶?!三嫂你打算往后不管我了?”端木芯惊愕万分,“我以为你接我来沈家住,又让我从沈家出阁,是打算以后给我撑腰做我娘家的!你怎么能这样!”

卫长嬴嘴角微微抽搐:“柳容迟早要就藩的你知道不知道?!”

昌隆离帝都不近,离西凉更远,这相隔迢迢,沈家想给你出头,难道能天天派人往那里跑吗?

“明面上三嫂你护着我就成了,私下里你还怕我吃亏?”端木芯悠然自得道,“我师父可是一点都不替我担心——他老人家还抱怨呢,说他医术冠绝天下,这辈子东奔西走的救人,也才封了个济世伯,我倒好,一嫁人就成了王后!”

卫长嬴呆了一下才道:“这真是季神医说的话?”

“师父如今有了爵位心情大好,自然也会开玩笑了。”端木芯把空碗朝她跟前推,“喏喏!三嫂你放心了?我就说我没什么要你操心的嘛!”

卫长嬴双手托腮,郁闷的吩咐使女:“给她再盛一碗去!”

虽然很郁闷,但卫长嬴静下心来想一想,端木芯还真不见得吃亏——就凭她那手医术,还有传自季去病一脉的铁石心肠,柳容敢亏待她,那绝对是步闻伢子后尘…

正想到这儿呢,端木芯就问她的镯子了:“能再还给我不?”

“你还想用几次?”卫长嬴没好气的道,“魏哀帝驾崩时出现过,雍太祖驾崩时也出现过…虽然说到现在都没人怀疑,但接二连三出现,又是那么一看就价值连城的东西,你道每次都能那么运气好吗?”

这天下聪明人从来都不少,同样的方法连弑二君而不被世人所知,已经是大幸了!

这家伙居然还想继续用下去?那自己当初催她毁掉那一箱子东西是为了什么?

卫长嬴郑重提醒她:“关于那镯子的事情,你以后提都不许提、绝对不要再沾这上面的事情…嗯,在柳容面前,你最好说你只擅长救人不会得害人!”

“不会害人还算医者吗?”端木芯诧异。

“你这都是什么乱七八糟…嫁了人你就该听我的!季神医又没嫁过人,他教你那套,绝对不适合用在成亲后!”卫长嬴气得连连拍案,“你听到没有?!”

端木芯喃喃道:“师父他能嫁人么…你这话叫他听见,一准不会给你好脸色!”

“那你不会帮我瞒着他,不叫他知道?”想到季神医那张嘴,卫长嬴也有点头疼,瞪她一眼,嗔道。

“那就这么落宫里了?”端木芯没理这个话,却痛心疾首的道,“那可是我祖母的嫁妆、我娘的嫁妆、我大姐的部分嫁妆…才换回来的啊!竟然一借再不还,怎么可以这样呢?”

卫长嬴冷笑:“两位九五至尊的性命,赚得人是你!”

“可是又没人知道!”端木芯扼腕,“这可是我师父都没做到的!偏偏不能记载流传下去——真是想想就是一口心头血!”

“被人知道你就完了!”卫长嬴恨恨的伸手捏她脸,“你消停点吧!我现在觉得你比燮儿还让人头疼!”

“不要紧,我马上就出阁,出了阁,三嫂你就轻松了。”端木芯眨了眨眼睛,笑眯眯的道。

事情也确实如此,春日过去入了夏,端木芯从益国公府出阁,嫁入昌隆王府为王后,偌大益国公府,即使有新成亲的沈舒明夫妇,六房里霍清泠也诞下六房的嫡长子沈舒慕。沈舒燮也顽皮依旧,但或许是沈舒窈文静、沈舒媺还没到闹人的年纪,益国公府上下,都觉得日子闲散起来。

沈藏锋说是给新君辅政,其实他去上朝无非是表个态,在治国上沈藏锋也不是不懂,但既然有薄喜、顾夕年这些行家在前,他又要注意不能劳神,当然是能省心则省心。

这样薄喜、顾夕年也很高兴他没有仗着新君的信任指手画脚或分权——朝堂上竟被渐渐经营出其乐融融之态——毕竟当初是合力向大部分人隐瞒了太祖皇帝驾崩真相的同盟,守着这么一个大秘密,只要不发生重大利益冲突,他们之间友好的关系可以持续很久。

如此沈藏锋就有许多时间可以陪伴家里人。

长子沈舒光经过多年苦心栽培,已经渐渐放权给他尝试独当一面;次子沈舒燮还是那么顽皮,好在还知道分寸。这两个儿子既然大了,总归不适合老带在身边。

沈藏锋现在陪得最多的,就是妻女。

一时间,如果不是子女双全,承欢膝下,卫长嬴真以为两人回到了新婚时候。

夏末的春草湖,湖畔草木葳蕤,座座别院掩映其中。

午后下起了淅沥小雨,使得远近景物,朦朦胧胧,犹如梅雨天的画卷,模糊里带着湿漉漉的草木发生的味道。

卫长嬴一袭石榴红锦绣衣裙,轻挽着着豆绿绸袍的丈夫,下人隔了十几步远远的跟着,夫妇两个共撑一把伞,徜徉湖边。

“解家酒肆还有吗?”卫长嬴眺望着芙蓉洲的位置,忽然问道。

“解家已在兵燹中…”沈藏锋轻叹了一声。

卫长嬴抿了抿嘴,挽紧了些他的手臂,甜笑:“好在咱们还在。”

“是,咱们还在。”沈藏锋微笑着将伞朝她更倾了些,“咱们都在。”

从湖中尚且茂密的荷花荷叶中远眺,湖边夫妇琴瑟和谐,犹如璧人。

小舟上,艄公有些好奇的问仰躺在甲板上,透过荷叶定定看着岸上那对红裙绿袍的夫妇的男子:“客官,还不走吗?”

“走吧。”邓宗麒眼神飘渺良久,眼前似浮现了好些年前,遥远凤州那座居住过前朝高士的小竹山上,青翠欲滴的竹林间,季节虽然比如今要更晚,背景的绿意却丝毫不让如今岸上的棽棽之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