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咱们有必要讲一讲齐家的陈年旧事。

三十多年前,太宗在位,大长公主与他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靠着大长公主的权势,齐铿又是兄长,顺利从齐子孺手上接过了平西侯的爵位。

又过了几年,齐铿、齐锵相继过世,爵位传到了齐令源头上。齐家东府便牢牢的压在了西府头上,大长公主对西府更是正眼都不瞧一下,整个西府险些被人踩到了泥里。若不是齐令先手上还有西南大营的一半兵权。或许西府都已经不复存在了。

饶是如此,西府被大长公主打压的厉害,家里的孩子也接连夭折。那时清河县主刚刚过门,头几个孩子都没能站住,要么是她孕期思虑过甚而伤了胎儿,最终导致孩子早产夭折,要么就是出了‘意外’。

当然清河县主也不是省油的灯。第一个孩子‘意外’夭折。她没用半个月就查清楚了背后黑手,万分愤恨下,她毫不手软的反击了。

宁氏已经满周岁的嫡长子。没两天便‘不慎’落入了水塘,当场溺毙而亡。

大长公主心疼得直接昏死过去,清醒后,查都不查就要定清河县主的罪。指挥公主亲卫捉拿清河县主。

清河县主自然不会束手就擒,齐家以武传家。齐令先去西南驻守前,给家里留了上百‘家丁’。

大长公主的亲卫和清河县主的‘家丁’在齐家大宅对峙,争战一触即发,气氛非常紧张。连五城兵马司都惊动了,最后更是把官司打到了御前。

大长公主在皇室中的地位尊贵,她的性情也极为骄纵。连皇后、太子都不放在眼里。反而跟太宗的宠妃高贵妃甚是亲厚。太宗和高贵妃看在大长公主的面子上,一向偏袒东府。

皇后和太子虽然居于劣势。却占着正统,暗中联系四大国公府中的赵国公府、英国公府,以及几位大学士,借着齐家的案子,力压了高贵妃一回。

太宗有心偏袒妹妹和外甥,但他也不能真的将西府彻底打死,毕竟西府后头站着好几个国公府呢。

最后,太宗各大五十大板,将齐家两府的内斗含糊过去。

自此东西两府势如水火,如果不是为了西南大营,两家早就直接分家,老死不相往来了。

如此又过了几年,太宗老迈,太子与蜀王的夺嫡之争达到了白热化的境界。齐令源鼎力支持蜀王,与当今圣人是死对头,与大长公主一起,没少给当今添堵。

而齐令先却坚定的站在了还是太子的当今身后,与东府继续死磕。

后来圣人在安王为首的宗室,以及顾崇为首的四大国公府支持下,最终登上了皇位。

一朝天子一朝臣,圣人坐稳了宝座,便开始清算,随便找了个借口,直接抹了齐令源平西侯的爵位,转而封齐令先为黔国公。

十年河东十年河西,齐家东府衰落,西府兴盛,齐家的内斗进入了新的阶段。

但圣人对齐令源这一支,却是打从心底里厌恶,如不是不想背负一个刻薄宗室、虐待姑母的罪名,他早就夺去大长公主的诰封了。

如今,好容易抓到了齐令源父子的错处,圣人若是不好好修理他们一番,那才是奇怪呢。

“哦?竟有这等‘好’事?”清河县主不动声色,手指轻轻摩挲着肘下迎枕的纹路,问道:“只是不知具体是个什么章程?”

直白些,清河县主想知道,要将齐令源和齐勤之赎出来,需要多少钱。

但心里却默默的算着,如果圣人有心磋磨齐令源这一家,即便是准许‘赎买’,定然给出一个极高的价格。

果然,宁氏有些不好意思、又有些期待的说:“每人三万两银子!”

“什么?三万两,每人?!”

清河县主猛地坐起来,定定的看着宁氏,一个人三万两,两个人就是六万两啊。

六万两,不是六十两,六百两,而是六万两哪。这么大一笔钱,就是齐家还是国公府的时候,也轻易拿不出来呀。

更不用说现在齐家什么都没有,慢说是六万两,就是六千两,清河县主也掏不出来!

宁氏陪着笑脸,搓着手道:“是呀,只需六万两银子,老爷他们便能回来了。大嫂,我知道家里现在没这么多钱,可、可咱们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父子在诏狱受苦啊。过去是没有门路,咱们想使劲也没地方使,如今总算有个明确的法子,难虽难些,好歹也要试一试啊!”

宁氏往前凑了两步。作势要给清河县主下跪,“大嫂,弟妹求您了,救救我们老爷和勤哥儿吧。”

清河县主没有说话,更没有去搀扶宁氏,只静静的坐着,静静的看着她。

宁氏下蹲的动作一顿。不知为何。她总觉得马氏的眼神很犀利,仿佛早已看穿了她的算计。宁氏甚至觉得,自己在马氏眼中就是个上蹿下跳的小丑。

清河县主缓缓说道:“弟妹真是太看得起我了。哈,六万两银子?账房的账面上最多不超过二百两,那还是我刚刚从嫁妆铺子上抽回来的红利——”

宁氏的老脸涨得通红,但还是忍着心底的羞耻感。提醒道:“我也知道大嫂这些日子为了家里耗尽了心力。那什么,不是还有谨哥儿媳妇吗。她既回来了。多少也能帮帮大嫂啊!”

宁氏的小算盘打得很精,齐家两府的太太、奶奶加起来,一共也就那么几个。自齐家出事后,大家的嫁妆也耗费得差不多了。偏在这个时候。顾伽罗回来了,顺便也带回了一箱箱的嫁妆。

旁人不知道,宁氏对顾伽罗的家底却很是了解。当初大长公主要算计顾氏。借罗氏的手抢了顾伽罗的一个西洋铺子,只那一个西洋铺子就值两三万银子。

而似这样的铺子。顾伽罗手里有好几个。

六万两银子,对现在的齐家来说是一笔天文数字,可对于顾伽罗,绝对是九牛一毛!

宁氏暗自拨着算盘,脸上不由得也带出了几分。

清河县主瞧了,无比厌烦,她缓声道:“谨哥儿媳妇刚回来,家里的事她还都不上手,管家什么的暂时也不用她。而银子的事,说到银子,弟妹,这个月东府好像还没有上缴家用啊。家里用钱的地方多,来年还要给勉哥儿操办婚事,没了银子可不成。”

清河县主定定的看着宁氏,心里冷笑:我不愿跟你一般见识,整日里为了几两银子吵闹,如此反倒纵得你不知分寸了。好,你既然算计我儿媳妇的嫁妆,我就让你不能顺顺当当的娶儿媳妇!

宁氏的脸顿时沉了下来,马氏什么意思?这是拿勉哥儿的婚事威胁她吗?

清河县主根本不怕宁氏的黑脸,反而直直的对视过去,最后宁氏先挪开了视线。

只听宁氏讪讪的说道:“这、这几日忙着老爷他们的事儿,我一时忘了,大嫂放心,待会儿我就命人将银子送来。不过,赎买那事儿——”

清河县主道:“这事儿太大了,我也做不了主,弟妹还是去跟大伯母商量一下吧。正好这两天大伯母的病好了许多,昨儿我还看到她教训小丫鬟,想来应该有精力帮源大兄弟和勉哥儿做主!”事情关乎大长公主的儿子、孙子,理当由她出血!

清河县主很清楚,圣人褫夺了平安的公主诰封,但平安的私产却没有查抄。平安做了六十多年的公主、侯府太夫人,手里的梯己绝对不菲。只是平安素来吝啬,守着金山却不肯拿出来花用。

前些日子,大长公主借着生病,装糊涂躲了过去。

这次,清河县主却不想让她再躲了。

宁氏一怔,清河县主素来不计较这些,今天怎么变得斤斤计较了?还让她去找大长公主?大长公主手里的钱,岂是那么容易往外掏的?

宁氏和平安做了近三十年的婆媳,对婆婆的脾性最是清楚,如果她真去找大长公主,大长公主非但不会给,反而会逼着她变卖嫁妆去救人!

这、这可不行,剩下的那些嫁妆是宁氏最后的家底了,她可不想轻易的舍出去。

宁氏敛住笑容,满脸不忿的说道:“大嫂不想帮忙直说就好,又何必东拉西扯?婆母的身体不好,我们做晚辈的不说敬着,竟是还要事事劳烦她?”

丢下这句话,宁氏甩袖便走。

清河县主:“…”极品哪!

第006章 瞧这一家子

“呼~~好冷啊!”

小丫鬟慧芬挣扎着从暖和的被窝起来,一边丝丝抽着冷气,一边哆哆嗦嗦的穿上衣服,嘴里还不住的嘀咕:“这天儿真冷啊,还不到十一月呢,就落了雪,外头更是滴水成冰。哎哟,屋子里也不暖和,瞧我这袄子都快冻成冰疙瘩了。”

“今年这天确实冷得邪乎,”同屋子的慧香等人也纷纷附和,无比眷恋的离开被窝,穿衣,梳洗,准备开始一天的活计。

“唉,天冷是没法子的事,可、可咱们这屋子里也忒冷了些,这么多人只给一个炭盆,炭也给的少,不到半夜火就灭了,整个屋子里都冷风朔气的。”

慧芬穿上冰冷的棉鞋,扫了眼炕前早已熄灭的炭盆,忍不住抱怨道:“还是在府里好,旁的不说,至少不会挨冻啊。”

而这倒霉的齐家,果然落魄了,竟是连一盆炭都舍不得。

“作死的小蹄子,又在嚼舌头了?”夏荷从外面进来,正巧听到慧芬的话,低声骂道:“一早起来不说赶紧去伺候大奶奶,却有功夫在这里扯闲话?”

慧芬赶忙围上来,陪着笑脸:“夏荷姐姐,我、我这不是为咱们大奶奶抱委屈嘛,呆在家里好好的,作甚非要来这里受苦——”

“呸,越说你还越来劲了?主子也是你能编派的?”夏荷横了她一眼,继续训道:“我明明白白的告诉你,还有你们几个,这种话不许再说。如今大奶奶是齐家的大奶奶,咱们便是齐家的奴婢,做奴婢的。哪有议论主家的道理?今个儿是头一回,也是最后一回,如果以后谁再敢胡说,我便直接告诉冯妈妈,请冯妈妈好好教教你们规矩!”

一番话训得在场的几个小丫鬟全都低下了头,谁也不敢再说一句。

夏荷见状,又缓和了语气。叹道:“你们且知足吧。齐家不比过去,现在阖府都在削减用度。就是清河县主那样尊贵的人,身边也只留了四个大丫鬟和四个二等丫鬟。其它的竟全都裁撤了。咱们大奶奶是做人儿媳妇的,断不能越过婆母,大奶奶把你们留下已经是逾矩了,你们不说感激大奶奶。却还在这里嚼舌头。”

说着,夏荷不禁加重了语气。“之前大奶奶留着你们,不过是看在你们还算乖巧的份上,自己掏私房钱养着你们。可如果你们不懂规矩,嘴上没个把门的。给大奶奶惹了祸,你、你、你——”

夏荷用手指一一点着几个三等丫鬟,冷声道:“就别怪大奶奶不留情面。将你们全都打发出去!”

打发出去的丫鬟,能有几个有好下场的?

齐家再苦。也比寻常富裕人家强些,慧芬等一干小丫鬟这才知道怕了,纷纷应声,小脸上也没了之前的埋怨、不甘,一个个屏声敛气,乖巧如鹌鹑般出了倒座,各自干自己的差事去了。

慧芬被训了一回,虽觉得怕了,但心里多少有些不自在,怏怏的来到大厨房,没精打采的跟烧火丫头说道:“我们大奶奶要洗漱了,我来取热水!”

烧火丫头赶忙点头:“有有,大奶奶的水马上就得了,还请姐姐稍等片刻。”

慧芬点点头,随意的在厨房看了看,目光掠过烟熏火燎的厨房,最后落在一排炖着小砂锅的联排灶上。

她的眼睛陡然瞪得溜圆,手指指着一个尚未盖上盖子的砂锅,颤声道:“那、那是血燕?”昨儿大奶奶命她从私库里取了两块上好的血燕送到厨房,专门给清河县主炖了些燕窝粥。

随后,慧芬来取粥的时候,总觉得粥里的血燕数量有些不对劲,似是少了许多。

这会儿看到灶上炖着的粥品,慧芬脑中闪过一个有些离奇的想法。

不过她还是不想把事情想得太遭,试探的问道:“这是给县主炖的?”

灶前站着的黑胖厨娘脸上浮现出一抹不自然,僵硬的笑了笑,“不、不是,是给大长公主炖的燕窝粥。那什么,大长公主每天都要吃一盅,府里的人都知道。”

一边说着,那厨娘还一边悄悄挪动了一下,用身体挡住了那砂锅。

慧芬总觉得不对劲,明明前两天冯妈妈还说清河县主裁减了家里的用度,大长公主的一些不必要的补药也一并裁撤了。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貌似这燕窝粥也在那些补药的行列里。

慧芬正琢磨着,外头颠颠跑来一个小丫鬟,气喘吁吁的丢下一句:“我们姑娘要沐浴,命我来取热水,哎呀,真巧,这些热水刚刚好,我们拿走啦!”

烧火丫头大急,正欲说话,那小丫鬟很是爽利,招呼同伴,直接拎起灶上的两个大紫铜水壶便走了出去。

“哎哎,那是我们大奶奶的水!”

慧芬回过神儿来,却发现灶上已经空空如也,赶忙追了出去。

那两个小丫鬟头都不回,喊了一句:“那就再等等嘛,不就是一壶热水,大奶奶也跟我们姑娘争?”

慧芬被噎了一下,什么叫‘争’,这明明就是她们大奶奶的热水。还有,一个姑娘家的,哪有大早晨就洗澡的?

烧火丫头心里惴惴的,赶忙赔笑脸说道:“姐姐别急,灶上的火很旺,我再给大奶奶烧水。您且再等等。”

慧芬心里憋着火,没好气的嘟囔了一声:“不急?我能不急吗?我们大奶奶还要去跟县主请安,误了时辰,你担待得起吗?”

烧火丫头那个苦逼呀,她当然担待不起,可问题是,齐家就这么一个厨房,烧水的也就几个灶口,偏家里的主子都是讲究的人,每天十二个时辰连续不断的烧水,也供不上主子的需要。

尤其是早上,主子们都赶时间,个个都火急火燎的。每天为了热水,那些来提水的小丫鬟不知要闹多少回,发展到后来,除了大长公主和清河县主的水没人敢抢之外,其他人的,那些小丫鬟见了热水就抢,两边若是遭遇上了。便是一场斗嘴置气。

大奶奶刚回府。她院子里的丫鬟不知道厨房里的情况,被人抢,也属正常。

烧火丫头迭声谢罪。趁着烧水的当儿,不着痕迹的将府里的某些事(当然是厨房里的事)跟慧芬说了说。

慧芬咋舌,“竟乱成了这样?”一点儿规矩都没有,齐家好歹也是国公府啊。怎么几个月的功夫就变得跟暴发户一样没规没距的。

烧火丫头看了看左右,低声道:“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原来在国公府,大长公主、源大太太、清二太太以及县主院子里都有小厨房,热水什么的根本不用大厨房。现在却…”一家子老小都挤在一个宅子里,锅勺碰锅沿的情况在所难免啊。

慧芬叹了口气。再一次深刻体会到齐家败落的事实。沉默片刻,她又问道:“方才那是哪位姑娘身边的人?”被人抢了先,慧芬不怨别人。谁让自己手脚慢呢。可对方到底是谁,她好歹心里有个数吧。

烧火丫头的眸光闪烁了下。偷眼看了看厨房里忙活的厨娘和管事们,小声道:“姐姐是个和善人,我也愿意跟您这样的人交好。好叫姐姐知道,小丫鬟叫瓶儿,是慧大姑娘院子里的人。”

慧大姑娘?东府宁氏的嫡长女齐慧之?

慧芬默默在心底将这个名字记了下来,然后又问了烧火丫头一些府里的事儿。

好一会儿,热水烧好了,慧芬想起冯妈妈的交代,觉得烧火丫头是个可用之人,悄悄塞给她一个荷包。

烧火丫头大喜,匆忙将荷包藏到袖子里,然后异常殷勤的帮慧芬提水,嘴里还说着:“姐姐放心,以后大奶奶再用水,姐姐只管来找我。”

慧芬笑着应了一声,垫上帕子,拎着一大壶热水往沉香院赶去。

回到院中时,天际边泛起一抹光,正房的灯亮了起来。

慧芬不敢耽搁,赶忙将热水送了进去。

“怎么这么晚?”夏至接过紫铜壶,低声训了她一句。

慧芬心里委屈,不过她也很懂得说话的技巧,借着回禀事儿为由,将从烧火丫头那儿打听来的齐家事说了说。

她没有为自己辩解半句,但却将齐家厨房混乱的现状仔细讲了一遍,夏至聪慧,当下就听明白了,好笑的伸手戳了戳慧芬的额头,笑骂了句:“小机灵鬼!好了,今个儿的事不怪你,下去吧。”

慧芬被戳得有些疼,却很高兴,夏至姐姐可是大奶奶看重的人,若是能跟夏至姐姐交好,以后自己的日子能好过许多呢。

卧房里,顾伽罗准时起床,紫苏、紫叶几个一等丫鬟服侍她穿衣、梳妆。

顾伽罗换了一身杏红色的夹棉长袄,坐在妆台前,紫苏拿着一柄白玉半月梳,轻轻的帮她梳理头发。

冯妈妈掀帘子走了进来,躬身立在近前,低声说道:“齐家各房主子的事儿,我都打听清楚了。”

顾伽罗微微颔首,指了指身边的鼓墩,道:“妈妈坐下说吧。”

冯妈妈谢了座,坐在鼓墩上,缓缓道来:“齐家现在住着的这栋宅子,是七进的大宅,分东西两路,中间隔着个花园子,东府的人住着东路,西府则在西路。

大长公主住在东路正中的院子,依然取名‘春晖堂’,源大太太住在春晖堂前面的葳蕤院,清二太太住在葳蕤院西侧的槐院。说到清二太太,她那里还牵扯到一桩齐家的旧事呢…”

ps:谢谢ssu亲的小粉红,不知不觉,年已经过了大半,亲们这个春节过得很嗨皮吧,(*^__^*)嘻嘻…

第007章 无耻算计

“提到清二太太,就不得不说一说清二老爷,”冯妈妈知道顾伽罗回来的时间不长,对齐家内宅的某些秘事不太清楚,借着这次回禀事情的时机,将齐家两府各个房头的恩怨仔细的讲解给顾伽罗听。

“要说这清二老爷也是个可怜人,原本是个嫡子的命,阴错阳差的却成了庶子…”

冯妈妈缓缓将齐家的一段才陈年旧案说了出来。

这事还要从六十年前说起,那时齐子孺跟着高祖爷打天下,前朝朝廷判定他为乱臣贼子,派官兵去捉拿齐家人。

齐子孺的原配秦氏虽是个农妇,却性情坚韧、行事果决,听到风声后,便直接变卖了房产,带着公婆、儿子及齐家叔伯子侄,叫上娘家兄弟,一路逃亡,按照齐子孺给的地址,投奔齐高祖而去。

那时天下已乱,乱兵流匪四处出没,齐家人逃亡途中被一伙流寇冲散,秦氏为了救公婆,被流寇裹挟而去,与她一起的还有儿子齐铿和秦家大哥一家。

秦家大哥是个本分的农家汉子,平日里小心谨慎,如今受妹婿的牵连而不得不背井离乡、四处流亡,最后被流寇抓住充当‘两脚羊’…历尽艰辛,秦大哥也没有迁怒妹子和外甥。

相反的,他还处处照顾秦氏母子,最后更是为了给秦氏他们争取逃亡时间,而被流寇乱刀砍死。

秦家大哥死了,秦家大嫂险些哭死,一家人好容易脱险,秦大嫂便抓着秦氏的衣襟让她抵命。秦氏为大哥的死自责不已,看了看寡嫂和唯一的侄女儿。又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好声好气的跟大嫂商量:“…大丫比牛蛋儿(齐铿乳名)小五岁,是嫡亲的姑表亲,大嫂若是信得过我、看得上我们牛蛋,就把大丫许给牛蛋可好?大嫂放心,大丫是大哥唯一的骨血,又是我挚亲的侄女儿。日后嫁过来。我定不会亏待了她。”

秦大嫂是个杀猪匠的女儿,没什么见识,但脑子却灵活。她们逃出流寇的队伍后。便进入了齐高祖的地盘儿,虽还没有找到齐二牛(也就是齐子孺啦),但她们却得到消息,齐二牛是齐高祖麾下看重的人。如今已经被提拔做了将军。

将军是个什么官职,秦大嫂不知道。但她却知道将军是个大官,比县太爷、知府老爷还要大的官儿。而她们家,秦大不死也只是个寻常农夫,大丫能嫁给将军的儿子。绝对是高嫁。

再者,正如秦氏所言,秦氏是秦大丫的亲姑母。中间又有秦大的救命之恩,只要秦氏没有黑了心肝。绝不会亏待了秦大丫。

秦大嫂和秦氏姑嫂一场,知道小姑子不是个言而无信、无情无义的小人,几乎想都没想就同意了秦氏的提议。

不过,秦大嫂信得过秦氏,却信不过齐家——万一齐二牛富贵了,不想要大丫这个村姑做儿媳妇又该如何?

秦大嫂心眼儿多,跟秦氏说定后,在一同逃亡的流民中找了个识字的人,请他帮忙写了张婚书,还跟秦氏交换了信物,正式将亲事敲定。

秦大嫂的愿望很美好,秦氏也确实不是个背信弃义的人,但世事无常,两家妇孺在逃亡的路上,又遇到了与高祖的原配贞烈皇后刘氏,秦氏还意外的救了刘氏一命。

刘氏不是寻常农妇,她出身官宦人家,颇有些见识。齐高祖举旗造反,刘氏变卖所有家产全力支持,还组建了一支娘子军,帮前线的将士运送粮草。

这次刘氏更是亲自监督押运,不想却遭遇了前朝官府的围剿,娘子军被打散,刘氏负伤逃了出来,险些丧命的时候被秦氏所救。

刘氏感念秦氏的救命之恩,随后又听闻秦氏的夫君是齐子孺(齐高祖觉得齐二牛这名字太土,特意给爱将赐了名字),顿时生出拉拢的心思。

看到齐铿年纪虽小,却伶俐机智,便提议要将自己的女儿许给齐铿。

经历了两三年的逃亡,秦氏早已不是当初那个没什么见识的农妇,尤其从刘氏那儿打听到夫君已经另娶出身高贵的妻子,秦氏暗恨之余,愈发坚定了想找个靠山的念头。

恰巧刘氏流露出了结亲的意思,秦氏一番思量,就同意了这门亲事。

至于大嫂和侄女儿那儿,秦氏暗地里好生劝说了一番,“大嫂,我也想让大丫做儿媳妇,但齐二牛变了心,早就将我们母子丢在了一边,咱们就算找去了,也未必能得到什么好处。没准儿还会被他们暗地里收拾了。假若牛蛋娶了贵人的女儿,那就不一样了,齐二牛定不敢乱来,牛蛋得了富贵,咱们才能跟着过上好日子——”

秦大嫂一想,还真是这个理儿,可若是同意了小姑子的建议,她又心有不甘,嘀咕着:“那也太委屈大丫了!”从好好的正妻变成了见不得人的妾,秦大嫂越想越觉得女儿可怜。

秦氏更干脆,直接道:“大嫂,咱们都是自家人,一路上同甘共苦,情分非比寻常。我也不跟你说虚话,摆在咱们跟前就两条路,要么挣个面子,但富贵不保,甚至还会丢命,要么不要虚名,却得了实惠。您看,咱到底选哪个?”

秦大嫂犹豫不决。

秦氏又道:“大嫂,大丫是我侄女,我们母子欠了大哥一条命,如今又欠了你们母女一个大大的人情,以后我定会加倍补偿大丫。我发誓,日后定会好好待大丫,除了一个正妻的虚名,其它的一应用度,我定不会委屈了她。倘或有违此誓,我秦氏不得善终,死后神魂俱灭!”

秦氏又是利诱,又是发毒誓,终于说动了秦大嫂。

几年后,齐高祖平定天下,登基为帝,亲下旨意将爱女平安公主下嫁给齐铿。公主与齐铿夫妻还算和睦。但不知为何,两人成亲近十年都没有孩子。

眼看着西府的齐锵有了儿子,东府的主人们,从公主到秦氏都无比着急。公主更是暗地里下黑手,西府接连出了意外,齐锵的两个儿子也相继夭折。

但这么下去肯定不行,一次、两次的‘意外’还能说得过去。但次数多了。慢说整个西府不答应,就是齐子孺也不会同意——不管是东府、西府,都是他的子孙。哪个出了‘意外’,他都心疼啊!

正好秦大丫也不小了,秦大嫂整日里跑来‘提醒’秦氏履行诺言,秦氏一想。便以子嗣为由,求到了刘皇后跟前。

刘皇后不是普通妇人。看待问题更多的会从政治角度出发,她知道,齐铿不能无子,否则平西侯的爵位不保是小事。最要紧的西南大营的兵权却不能拱手让给西府。

权衡了一番利弊,刘皇后唤来平安,亲自给她讲道理。平安自然不同意夫君纳妾,可母亲的话她也不能不听。最后只得含泪应下。

如此,秦大丫过了门,成为齐铿的姨娘。转过年来,秦大丫便有了身孕,年底产下一女。

第一胎不是儿子,秦氏多少有些失望,但家里总归有了孩子,也直接证明了齐铿能生。

庶长女的出生,仿佛给了齐铿鼓励,他愈发努力的在后院耕耘。

说来也怪,秦姨娘生下女儿没有多久,肚子十年没有动静的平安公主竟然有了身孕,引得齐家东府上下一片欢腾,齐铿更是疏远了所有妾侍,一心一意的守着公主。

秦姨娘表面上不敢说什么,但心里很不服气,趁着公主养胎的当儿,数次以女儿为借口,引表兄来自己的小院。一番努力,公主那边刚生下嫡长子齐令源,秦姨娘那边已经怀孕六个月了。

齐令源满月的当天,秦姨娘‘意外’早产,九死一生的生下了一个儿子,齐铿给他取名齐令清。秦姨娘生产的动静很大,直接破坏了齐令源那原本盛大的满月宴,平安公主恼恨不已。

偏秦氏暗中袒护秦姨娘母子,齐令源也对表妹有所愧疚,母子两个经过商量,在齐令清满月的时候,直接将秦姨娘母子三个分了出去,在东府外围辟了小宅院,让秦姨娘他们搬了过去。

表面上,齐铿母子此举是为了维护正统,确保齐令源的继承人地位。

而实际上,齐铿这是以退为进,在变相的保护秦姨娘母子几个。倘或任由秦姨娘在府里住着,说不定什么时候,齐令清就会‘意外’夭折。似现在这般,备上厚厚的一份家业,把人提前分出去,反倒能让齐令清躲过平安公主的毒手呢。

随后的事实证明,齐铿的这个安排非常高明。平安公主见齐铿直接剥夺了齐令清的继承权,虽然心里对这个庶子十分不待见,却也没有生出把他弄死的念头。

当然,平安不杀齐令清,并不意味着会纵容其风光长大,平日里,平安还是给秦姨娘母子找了不少麻烦,见不得他读书上进,更不许他接触西南大营的军务。

四十多年来,齐令清磕磕绊绊的长大、娶妻、生子、抱孙子,文不成武不就,平平庸庸,连个正经的官职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