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室内便只剩下顾伽罗和妙真两个人,顿时安静下来。

顾伽罗有种莫名的不安,她想起此行的目的,伸手从身边拎起一个包袱放在桌上,笑道:“大师信中所说的‘故人之物’,可否是此物?”

妙真眼中闪过一抹激动的亮光,伸手将包袱拖到自己近前,解开,然后拿起来细细端详。

保养得宜的双手轻轻拂过布料上的金线,良久,妙真才缓缓点头:“正是此物。”

顾伽罗犹豫了下,还是问了出来,“那、那位‘故人’呢?”

林氏可否离开了铁槛庵?

到底是做了几天邻居的人,顾伽罗对于那个瘦若枯骨的女子,存着几分怜悯。

妙真勾了勾唇角,“她已经去了她想去的地方。”

没说回齐王府,也没说回娘家,这么说来,林氏已经改名换姓离开京城了?!

这样也好,对于一个从铁槛庵出来的女人而言,换个身份、换个地方重新开始,或许对她更好!

顾伽罗放松的舒了口气,道:“那就好,那就好。既是如此,我也算是完成了故人的委托。”

妙真小心的收起那个襁褓,抬头看向顾伽罗:“她很感激你,也想报答你。所以,你若是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事,可以提出来,只要不是违法乱纪、违背道德的事儿,我都能答应。”

秒真说得很霸气,当然,她也有这个资本霸气。

顾伽罗心中暗喜,嘴上却还是有些犹豫,“我不过是顺手帮她做了件事,当不得什么重谢。报答什么的,就不用了吧。”

妙真满眼慈爱的看着顾伽罗,仿佛在看一个贴心的晚辈,“你顺手做的一件事,对她而言却是救命之恩。佛家最讲究因果,我欠了她的,所以要还她。而她又欠了你的,理当报答。伽罗。你有什么为难的事儿,只管跟我说,我定会全力帮你解决。”

妙真远居山林,却没有与世隔绝,京城发生的大事小情,她还是知道的。

齐家出了那么大的事,就算妙真不主动打听。也会有人传到她的耳朵里。

如今。她有心向顾伽罗示好,哪怕顾伽罗求她给齐谨之求个官儿,她也会答应。并帮她稳妥的办成。

顾伽罗见妙真说得真诚,知她不是随口说说,想了想,道:“说起来。我还真有件为难的事儿——”

妙真眼中带着鼓励:“哦?什么事?说来听听。”

顾伽罗道:“是这样,我们大爷可能要去外地做官。我自然要跟随,其它的还好说,我在京里有点子产业,想拖个稳妥又有身份的长辈帮忙照看。如果不麻烦的话,大师可否让庵堂的管事帮忙照拂一二?”

妙真还以为顾伽罗会求她什么大事,不想竟是这种小事。

还有。“齐大想谋外任?莫非京里没有合适的缺儿?我这里倒是可以帮忙——”

妙真偶尔会出去游历,很清楚外边跟京城的区别。她担心顾伽罗吃不了那份苦。

顾伽罗赶忙道:“不是不是,京里也有空缺,只是大爷和我都想出去转转。我们还年轻,多出去走走,也能增长些见识。”

妙真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顾伽罗,越看越觉得欣慰。不愧是‘那人’的孩子啊,果然是个骄傲的人。

妙真身份贵重,宫里的公主和皇子们都想走她的门路,对她各种恭维、巴结。

换做旁人得到这么一个机会,定会狮子大开口。

就是她看着还算顺眼的陶祺、顾琼两个,也是存着别样的心思来讨好她。

唯有顾伽罗…唉,这个孩子,看着就让人喜欢。

妙真又是骄傲又是酸楚,用力点头,“好,你们既然决定了,那就去吧。至于你京中的产业,也不必担心,我庵堂里还有几个管事,我会交代下去,让他们好生照看。”

说是照看,其实就是放个风声,只要静月庵(其实是公主府)的管事往顾伽罗的铺子里转一转,然后说这里是妙真大师罩着的地盘,在京城便没有人敢打这铺子的主意。

还有谢家,听闻这个消息后,也会继续给顾伽罗提供物美价廉的西洋货。

另外,某些顾伽罗曾经得罪过的贵女(or贵妇)们,知道顾伽罗和妙真关系莫逆后,也不会趁着齐家没落而踩她一脚。

顾伽罗高兴的站起身,冲着妙真欠身行礼,“多谢大师!”

妙真笑道:“谢什么,我和你母亲是故交,就是看在你母亲的面子上,我也当好好照顾你。你呀,也别说什么谢字了,以后有功夫,多来看看我也就是了。”

顾伽罗赶忙道:“一定一定,大师最是个博学高雅的人,您随便点拨我两句,都够我受用一辈子的。呵呵,有这样好的事儿,我定会时常前来,只是大师不要嫌我叨扰才是。”

“不嫌弃,不嫌弃!”

屋子里的气氛融洽了许多,轻笑声传出房间,让守在门外的顾琼和陶祺都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经过冯大舅的一番打点,齐谨之的官职终于下来了。果不出齐家人料想的那般,圣人一脚将齐谨之开到了西南——出任云南芒部知县。

“还真是云南呢,看来圣人要彻底荡平西南了。”

齐令先拿着吏部的任命书,喃喃道。

清河县主忍着心底的担忧与不忍,缓缓点头:“芒部的形势虽然乱了些,但到底是天朝治下的土地。且混乱便意味着有立功的机会。”

只要把山民教化了,开拓驿路,组织生产,清剿前朝流寇,就不怕不出政绩。

另一边,齐勤之、齐勉之兄弟两个也接到了五军都督府的任命书,摇身一变,成了都督府里的小武官儿。

东西两府彻底分开,新一代的子弟也走上了截然不同的道路…

第056章 举荐

铁槛庵。

“贺氏,出来!”

慧本打开小院的大锁,站在门槛边,大声喊道。

贺氏放下手里的绣花绷子,伸手在半旧的窗户纸上戳了个洞,眯着眼睛看了看,见只有慧本一人,且慧本的神情虽不算太和善,却也没有什么凶恶之气。

“看来不是什么坏事?”贺氏慢慢的爬下床,拉了拉身上的衣裳,慢慢的走出屋子。

慧本不耐烦的催促了一声,“贺氏,耳朵聋了?还不赶紧出来?”

铁槛庵果然是个神奇的地方,饶是慧本这种自幼修行佛法的人,在这种全封闭、死气沉沉的地方呆久了,也略略沾染了一些戾气,嘴里偶尔也会爆出一两句粗口。

“来了,这就来了。”

贺氏加快脚步,来到近前,低声下气的问了句:“敢问小师傅,可是庵主有什么吩咐?”

慧本扫了她一眼,淡淡的说道:“你的运道来了,京里有位贵人想见你。走吧,别让贵人久等。”

贵人?

贺氏双眼一亮,难道是杨家来人了?

贺氏惊喜万分,恨不得身插双翼的飞到会客的静室。

慧本也没有耽搁,领着她一路朝正殿走去。

进了静室,贺氏的一双眼睛便仿佛雷达一样,四处扫射着。

“你就是赵大奶奶?”

不等贺氏打量完毕,坐在正前矮榻上的一个中年妇人便开口了。

贺氏循声望去,只见那妇人四十来岁的模样,穿着葱绿底缠枝宝瓶妆花褙子,乌油油的头发一丝不苟的挽成了发髻,簪着一支赤金点翠的簪子。鬓边还带着朵精致的纱堆宫花。

贺氏眯了眯眼睛,旁的不说,只这宫花就不简单,看这样式和质地,应该是内造的。

看来,此人定是杨家颇有些体面的老仆。

贺氏暗自确定了来人的身份,激动的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我是贺半夏。”

半夏是贺氏的闺名。她不提婆家的身份。反而以‘贺半夏’自居,显然已经不把自己当赵楚的妻子看待了。

中年妇人眼眸闪烁了下,道:“看来赵大奶奶果然想跟赵编修和离啊。”

贺氏道:“咱们明眼人不说暗话。尊府大小姐的心意我清楚,我的处境你们也知道了。我有两个条件:第一,让我顺利离开铁槛庵;第二,我要一个全新的身份、户籍。”

中年妇人愣了下。没想到贺氏已经沦落到这步田地,居然还敢提要求。

贺氏仿佛看透了中年妇人的想法。颇有信心的笑道:“如果尊府大小姐能答应我这两个要求,我便答应和赵楚和离,并且远离京城不再回来。”

中年妇人正欲说话。

贺氏又道:“当然,尊府大小姐也可以拒绝。那样的话,我依然在铁槛庵悠闲过日子,而赵楚有个‘养病’的正头娘子。不得续弦,尊府大小姐就是再体面。也无法跟一个找不到的人争夫婿吧。”

贺氏的话说得很不客气。

中年妇人不禁皱起了眉头,很想训斥贺氏两句。

但贺氏很光棍,直接道:“府上派你来,足见你是个能拿主意的人。我已经身处铁槛庵了,再差也差不到哪里。尊府大小姐却不同,呵呵,是风风光光的嫁给大齐朝最年轻的探花郎,还是眼睁睁看着爱郎守着个‘病弱’的正妻过日子却无处下手、无法达成心愿,就看你们的选择了。”

贺氏手里捏着一把汗,脸上却故意做出‘我是光脚的,而你们大小姐却是个穿鞋的’无所谓模样。

中年妇人定定的看着贺氏,良久,才沉声道:“好,大小姐可以给你这个恩典,只是你必须保证顺利跟赵编修和离,且贺家不许拦阻。”

贺氏忍着心底的狂喜,淡淡的说:“放心吧,他们不会拒绝的。”

赵楚是个有野心的,能跟杨家攀亲,他心里还不定怎么高兴呢。

至于贺家,贺氏也有应对的法子,贺家要么接受一个‘因夫妻不和’而无奈和离的女儿,要么就接受一个‘毒害婆母、忤逆不孝’而被关入铁槛庵的女儿。

贺家是要脸面的人家,肯定不想把事情闹出来。

片刻后,中年妇人便离开了铁槛庵。

次日上午,她拿着内务府开的条子又回到庵堂,跟静善密谈了几句,便带着贺氏悄悄离去。

一路摇晃,直到下午马车才赶到了城门外。

坐在马车里,望着熟悉的京城,贺氏感慨万千,“我,终于活着回来了。”

她不止活着出了铁槛庵,还给夫君寻了个‘好妻子’。

贺氏相信,待杨绮过了门,不管是赵楚的土包子老娘,还是他善良温柔的表妹小妾,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哼哼,杨绮身子不好,但心性却狠毒,且根本不顾及什么名声(拜外祖母、母亲所赐,她也没什么好名声),下起手来,不要太狠毒哟。

贺氏用脚趾头想也能猜得出赵家那两个女人的下场!

而她的仇也就顺手报了。

京城繁华,城门口来来往往的人很多,马车慢慢穿过人群,朝贺家的方向赶去。

途中,正好路过赵国公府,贺氏不经意的瞥了一眼,看到国公府门外灯笼上写着的‘顾’字时,眉头轻蹙了下。

对了,还有顾氏,明明能早些救自己脱离苦海,却硬是拖了好几个月,显见不是什么好人!

贺氏就是如此的小心眼儿,哪怕顾伽罗帮了她,她还嫌对方迟了。

顾伽罗并不知道,脱离铁槛庵的贺氏已经暗暗记恨上了她,更没有想到,贺氏在未来的日子里给她添了不少麻烦。

顾伽罗此时正在跟齐谨之商量赴任的事情。

“…这些大物件儿就不必带了,京城距离西南遥远。千里迢迢的太麻烦,也太招摇了,”

顾伽罗面前铺着一张纸,手中握着一管紫毫笔,一边说,一边罗列着要带的行李。

齐谨之点头,“还有衣物。也不用带太多。云南天气湿热,皮子、棉袍什么的基本上用不到。”

他在西南大营待了好几年,对那边的气候非常了解。

“常用的药材须得多带一些。对了,如果可以的话,能请两位医术好的大夫随行就更好了。”

齐谨之站在书案前,想到什么就说出来。

顾伽罗道:“这个方便。我与燕三奶奶有些交情,她们燕家有祖传的药铺。铺子里供养了好几位医术好、品行好的大夫。到时候,咱们多出些银子,应该可以。”

齐谨之挑眉,“你跟永兴侯府还有些关系?”

燕氏。不就是岳家老三的娘子嘛。

顾伽罗抬起头,纠正道:“错,我只是跟燕三奶奶交好。”

至于岳家。从永兴侯到世子爷都是只会吃喝玩乐的废物,正经差事干不了。整日里想着钻营攀附,顾伽罗根本瞧不上这一家人。

齐谨之眼眸闪烁了下,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继续交代:“随行物品尽量从简,不过人手要多带些。”

圣人让他去芒部,可不是游山玩水、体验异地风情,而是让他做打手的。

既然要打人,拳头就必须够硬。

除了武力值高的护卫,后宅的仆妇下人也要精挑细选。

齐谨之可不想自己在外头打拼,内院却被当地的土人或是豪强给渗透了。

顾伽罗沉吟片刻,道:“我的几个丫鬟还能用,但还是缺几个总览事务的管事和管事妈妈。唔,母亲那儿应该还有一些齐家的世仆,大爷,不如我们请母亲挑选几家稳妥的,随咱们一起赴任。”

人手不足,是‘顾伽罗’留给顾伽罗的又一个麻烦事。

心腹什么的,都是从小培养。偏‘顾伽罗’中途出手,将顾伽罗好容易培养的心腹打发一空,只剩下冯妈妈一家。

就是冯妈妈一家人,也只有一家五口,根本不够用。

从外头买人,风险太大,顾伽罗是土生土长的大齐贵女,她骨子里还是更相信家里用了几辈子的家生子。

只可惜,她在顾家的时间太短,根本来不及经营自己的人脉,宋氏能给的人也有限。

娘家不行,那就用齐家的人吧。

齐家经过去年的几次大事,现在留下来的奴婢,基本上都是忠心齐家西府的人。

顾伽罗顶着西府大奶奶的名号,收拢起齐家世仆来,倒也不算太困难。

顾伽罗也有这个信心!

齐谨之听顾伽罗竟主动要求启用齐家的世仆,略觉意外。他不是女人,可对于内宅里的一些门道他还是知道的。

一般情况下,大多数的新妇嫁入婆家,都喜欢用陪嫁的自己人,至于婆家的下人,多是防备、排斥。

顾伽罗却能这么做,足见她的坦荡和真诚,更表明顾伽罗是真正把自己当成了‘齐家人’。

齐谨之心中的某个角落又柔软了几分。

夫妻两个有商有量,家务事基本上都定了下来。

齐谨之不禁松了一口气,但很快又想起了新的问题,“其它的都准备的差不多了,但还差两个通晓民生庶务的幕友。”

顾伽罗放下笔,按理说,这种外头的正事,她一个内宅妇人不该搀和,但他们夫妻一起赴任,荣辱与共、生死相依,哪怕是公事,如果能帮得上忙,她也要帮一把。

幕友?

顾伽罗沉吟片刻,忽然脑海里闪过一个人影,“大爷,我倒是认识一个不错的读书人…”

那个给她编话本的周文渊,脑子灵活、行事稳妥,且出身市井,应该能升任‘师爷’一职吧。

第057章 奇葩无处不在

经由冯明伯打点,周文渊在礼部谋了个书吏的缺儿,没品级,不入流,但也算正式进入官场了。

周文渊很感激,在京城这个地界儿上,权贵遍地走,两榜进士都未必能补得上好差事,似他这等的举人,能在六部做书吏,已经是莫大的运气了。

上任后,周文渊勤勤恳恳、兢兢业业,竭尽全力的办差事。

冯明伯行事谨慎,他举荐的人,自然不会荐完就不管了,过去一段时间里,他没少暗中观察周文渊。

见他这般,冯明伯很是满意,在给表妹的信中,也曾顺口提了一句,“此人可用。”

冯明伯是冯延寿的嫡长子,是冯家的继承人,从小接受严格的教育,他本人也眼界颇高。

周文渊能得冯明伯一句称赞,显见其确实出色。

既然是个能干的,何不收到自己麾下?

且周文渊因为要避父亲的名讳,不能考进士,也就绝了正常的仕途之路。

如果从小小书吏做起,估计他要做个二三十年才能熬出头来。

可如果能跟着上官外放,或许更有前途。

周文渊是个聪明人,应该能想明白其中关节。

顾伽罗相信,只要齐谨之愿意招揽,周文渊定能做出最明智的选择。

齐谨之摸了摸下巴,“…这么说来,这个周文渊倒是有几分急智呢。”

虽然周文渊写出来的话本,直接将齐家的陈年旧账揭露给市井百姓,也间接的让他齐谨之在全京城人面前丢了一把丑。

但不可否认的是,周文渊单凭顾氏绣的几段文字,就揣摩出了顾氏的目的。顺势编出了一段精彩的故事,并快速的在京城大街小巷传播…整个过程,有急智,有计划,堪称完美。

毕竟当日同去郊游的士子有好几个,他们也都见过那漂流瓶,然而真正利用这些做成事的却只有周文渊一人。

随后。周文渊又悄悄找上顾氏。借用冯家的权势谋了个差事。

如果说周文渊之前的举动证明了他心思敏捷、处事灵活等优点,那么随后的事儿则又表明他不是死读书的酸腐文人,而是个通晓俗物、明白世故、懂得变通的读书人。

这样的人很适合做个总览庶务、出谋划策的幕友。

顾伽罗双目灼灼。“最要紧的是,他不能自己做主官,只能做辅官。表哥也说他‘可用’。”

齐谨之正是用人的时候,沉吟片刻。还是决定暂时抛开周文渊那个话本带来的种种负作用,缓缓点头:“明日我找机会去见见他。探探他的口风。”

顾伽罗道:“理当如此。另外,表哥那儿也有几个落榜的举子,学识、能力都不错。大爷若是有意,不妨也去见见?”

齐家世代做武将。跟文臣不搭边儿,顾家和齐家差不多,想要寻个稳妥的助手。只能去找冯家帮忙。

齐谨之对冯明伯的观感很复杂,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能跟冯明伯这样的‘变态’玩儿到一起的人,也绝非庸才,笑道:“好,只是又要劳烦表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