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伽罗这话也不全然是恭维,赵氏是钦封的超一品国公夫人。辈分高,且为人善良正直。出身寒微,却不自轻自贱。不攀附、不谄媚,活得坦坦荡荡。相夫教子,母慈子孝,颇受京中贵妇们的尊敬与推崇。

若不是老人家有了春秋,不轻易出门,否则定然有不少人下帖子邀请她呢。

而且顾伽罗明白,祖母说这话并不是真的想去齐家赏什么花,而是想调节一下气氛,不让两房之间的关系太过紧张罢了。

顾伽罗的马屁,赵氏很受用,哈哈笑了起来,一边笑还一边拿手指点着顾伽罗,嘴里还说着:“好个猴儿,胆子愈发大了,竟是连祖母也打趣起来。”

宋氏附和的说笑了几句。

谷氏和顾琳心有不甘,却也不敢再拿顾琼的亲事说事儿,僵硬着笑容,哼哼哈哈的附和了一番。

不多时,赵氏便有些累了。

宋氏识趣,拉着顾伽罗告辞离去。

谷氏不甘其后,也和顾琳起身,行了礼,便离开了稻香院。

“母亲,云家这门亲事有些不妥!”顾伽罗挽着宋氏的胳膊,悄声说道。

宋氏眉眼不动,淡淡的问了句:“怎么说?”

顾伽罗不好说她知道大齐的历史进程,含糊了说了句:“我听闻福王府有个云侧妃。”

福王和当今圣人是异母兄弟,年少时也曾传出了才名,但自从蜀王谋逆伏诛后,福王就仿佛看破了生死、厌倦了权力争斗,整天沉迷于酒色,变成了京城第一大纨绔。

不管福王是真的‘醒悟’了,还是在藏拙乃至自污,圣人对他的戒心一日都没有消除。

跟福王扯上关系,也就意味着卷进了皇室的争斗中,这与赵国公府的家训相违背,更不符合顾崇的谨小慎微。

用这个做借口来推拒婚事,倒也是个不错的理由。

宋氏自然也想到了,不过,她还想试一试顾伽罗,“云侧妃和寿春伯世子少夫人只是同姓,却不是同族,两家说起来并没有什么关系。”

就算福王谋逆,被圣人清算,也牵连不到云少夫人,更与顾家没有干系。

顾伽罗却道:“顾副将也与咱们家没有什么关系。”

顾副将是顾崇提拔的心腹,因同姓而连了宗,如今留守辽东大营,帮顾家训练新兵,最是忠诚可靠不过。

宋氏笑了,是啊,这年头没有关系也可以制造关系。同姓可以连宗,不同姓可以联姻,总能找到解决的法子。

顾伽罗这么说,显是很不看好云家。

当然顾家也不是非要云少爷这个女婿,宋氏那么问,不过是想看看顾伽罗这几个月是否有长进罢了。

结果很满意,宋氏终于能放下心来。

母女两个回到上房,顾则安刚刚下朝回来。

看到女儿,顾则安先是询问了一番齐家的情况,听闻一切都好,这才满意的点点头。

宋氏却直接说了顾琳给顾琼做媒的事儿。顺口问了句,“世子爷,举子们早已入京,您观察了这些日子,可有什么合适的对象?”

顾伽罗是出嫁女,又是顾琼亲近的姐姐,宋氏谈及这个话题时。也没有避着她。反而拉着她一起坐在了

顾则安笑道:“夫人别说,我还真看中了几个不错的俊彦。”

他从袖袋里掏出一个纸卷,展开。放在炕桌上,然后手肘撑着桌面,一边指着上面的名字一边介绍:

“曲晋,年二十一岁。冀州人士,父祖皆是读书人。祖父是举人,经人举荐做过两任主簿。曲晋其人生得仪表堂堂,容貌甚伟…”

“公主,公主。您怎么了?”

“来人啊,救命啊,快来人啊!”

“救命~~”

“来人…救命啊!”

安静的山路上。陡然传出两个凄厉的女声,声音又尖又高。仿佛能穿透天际,声音中还带着惊慌与焦急,倘或有人听到了,定能猜出这里发生了什么‘惨事’。

事实也恰是如此。

靠近山壁的小路上,一辆豪华的马车撞得七零八落,不远处的草丛中,还躺着个车夫打扮的人。

车厢成四十五角挂在一侧的山壁上,而声音便是从车厢里传来。

不多会儿,一个满头都是血的年轻女子费力的爬了出来,幸好车厢斜靠在山壁上,车门那一侧与地面之间的距离缩短了近一半。

饶是如此,那女子也几乎是连滚带爬的从车厢里摔了出来,重重的摔在了地上。

哎呦~

女子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动都没法动一下,好半晌才艰难的挪动着四肢,艰难的从地上爬起来,左右看了看,带着浓浓的哭腔,“春杏,护卫们也不见了,许是被惊马给冲散了。”

公主出行,除了宫女还有十来个禁卫随行。

只是方才公主乘坐的马车惊了,竟直接撞上了近侧的山壁,巨大的冲力将车辕撞断,那匹惊马如同脱了缰的野马,拼命的乱跑,直接将随侍左右的护卫冲散了。

有的护卫躲闪不及,不幸摔进了不远处的悬崖。

其它的护卫也都不知跑到哪里去了,山壁下,只剩了重伤昏迷的车夫,以及车厢里的主仆三个。

春桃和春杏为了不暴漏自己,在车厢撞上山壁的那一刻,没有做太多的防护措施,任由自己像个破布一样被甩来甩去。

春桃撞到了头,鲜血糊了满脸。

春杏的胳膊骨折了,一条大腿也被飞溅的茶碗碎片割了个大口子,血流了一裤管儿。

至于九公主,看着没有什么严重的外伤,但白皙的额头上却肿了个大包,整个人也昏死过去了。

春桃和春杏做戏做得很充足,在没有确定四周是否有人的情况下,她们一直奋力呼救。

但当春桃从车厢里翻出来,发现四周空无一人后,伸手一把抹去脸上的泪水和汗水,低声道:“春杏,动手吧。”

公主对她们动了杀心,她们不能坐以待毙,即使不能弄死公主(九公主死了,她们也要被问罪啊),那也要给她弄出个重病来,让她没有心思去害人。

春杏点了下头,旋即又想起春桃不在近前,她嘶哑的回了句:“好。”

偏就在这个时候,从另一侧的小路上快步跑过来一个高个儿的男子,只见他穿着月白色的长袍,头上戴着儒巾,明明是读书人的装扮,却身姿挺拔、动作敏捷。

春桃被吓了一跳,赶忙喊道:“救命,这位公子救命啊!”

月白男子已经看到了这边的惨状,也吃了一惊,然后看到一个满脸是血的女孩子呼救,不禁加快了脚步,飞快的赶到近前…

第066章 两桩亲事

顾伽罗听父亲将观察好的几个‘女婿’人选的情况说完,沉吟片刻,道:“父亲看好的人自然都是好的。只是…这几位举子都是寒门出身,三妹妹性子又有些绵软,女儿担心,三妹妹嫁过去会被人辖制。”

贵女下嫁寒门,这在大齐朝也不是什么新鲜事儿。

科举制度经过上百年的完善,沿袭至大齐朝,已经成为朝廷选官的主要途径。

彼时虽然也有门荫、举荐,但这样得来的官儿,到底不如科举入仕底气足。

且还有一句话,‘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唯有通过科举的重重考验,才能入阁拜相,成为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臣。

所以,大齐朝科举盛行,权贵们也渐渐将家中儿女的婚配对象转移到了那些新晋的进士身上。

嫡女舍不得,嫁个庶女还是可以的。

如果那进士的才能实在出色,就是金尊玉贵的嫡女也能许配。

过去几十年间,每逢大比之年,都会传出某权贵招新晋进士做女婿的消息。

贵女下嫁,不能说是十里红妆,但也是嫁妆丰厚。权贵们既然愿意跟寒门结亲,为得就是培养一支潜力股,对进士女婿自是百般照拂。旁的就不说了,但是生活上就不能委屈了。

寒门出身的进士们,倒也不全是出身贫寒的,在古代,但凡能得起书、考得起科举的人,基本上都是小康之家。

好一些的还是一乡富绅或是当地土豪。

但跟真正的望族权贵相比,还是差了许多。

贵女们嫁入这样的门第,少不得要吃一些苦头,受些委屈。

这也就罢了。还有那等无耻的伪君子,娶了人家娇养的女儿,得了岳家的扶持,用了妻子的嫁妆,却还要用各种名义(比如妇道、孝道)压制妻子。

仿佛只有这么做了,他才是个堂堂伟丈夫。

还有一些出身寒微的婆母,既得意儿子娶了千金小姐。又觉得儿媳妇出身太高不好管制。便刻意让儿媳妇‘立规矩’。

看着曾经高高在上的贵女,却要卑躬屈膝的伺候自己,便得到了莫大的满足。

顾琼是大房唯一的庶女。生母小透明,连带着她也有些懦弱。

虽然最近一段时间,顾琼跟着妙真大师学习,人变得开朗了许多。也会一些小算计。

可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顾伽罗觉得,似顾琼这样的出身和性情。最好是能嫁入规矩严正的世家。

哪怕是嫁给不出色的人,有家里的规矩制约着,又有父母长辈管着,也许不会过得太风光。但也绝受不了委屈。

至于那些不知根底的科举新贵,顾伽罗真心认为不适合。

顾则安知道大女儿因着生母的关系,对翠姨娘母女格外关照。是以方才妻子留下女儿一起旁听的时候,他也没有反对。

顾伽罗的语气中隐约带着不赞同。顾则安也不恼,捻须一笑,“你父亲我又不是死人,岂会眼睁睁看着三丫头受委屈?”

顾伽罗还有些担心,“可是…”说话的同时,忍不住扭头看了看身侧的宋氏。

宋氏是女人,倒与顾伽罗想到了一起,娘家固然能为出嫁女撑腰,可也不能时时盯着。

万一女婿谋了外任,顾琼跟着出了京,万一出了事,顾家鞭长莫及。

宋氏想把顾琼许给新晋进士,却希望是那种知根知底的人家。

她的父亲在做翰林院掌院前,还曾经在国子监任职,门下学生无数。

宋氏的计划是从父亲的门生中选一个门第不高、才德兼备的士子,但顾琼到底不是她的亲生女儿,翠姨娘又是原配冯氏的心腹,顾琼的事,她不好插手太多。

轻轻拍了拍顾伽罗的手背,宋氏道:“世子爷说的是,三丫头性子软,咱们多给她准备几个能干的奴婢就是了。只是有一点,三丫头如今在妙真大师门下学习,虽没有正经拜师,但毕竟有师徒情谊,世子爷,您看三丫头的婚事是不是提前问问妙真大师的意思?”

妙真是真正的贵人,如果她能帮顾琼,哪怕只有一两句赞语,对顾琼的亲事也是极有帮助的。

没准儿,顾琼能因为妙真的关系而嫁入门当户对的世家呢。

虽然顾家有意往‘清贵文臣’的方向上靠拢,但却不能真的放弃与其它勋贵豪族之间的联系。

顾则安一怔,手指轻轻扣着桌面,好一会儿才缓缓点头:“理当如此。”

目光在顾伽罗和宋氏两人之间转了转,最后定格在顾伽罗身上,“香儿,你素来与三丫头亲厚,也与妙真大师有些来往,不如你亲去静月庵一趟,一来给大师请个安,二来也问问三丫头的意思。”

顾伽罗看了看宋氏。

宋氏点头,妙真大师不是想见就能见的,就是她这个国公府世子少夫人也未必有这个体面。

反倒是顾伽罗,不知哪里投了大师的眼缘,接连两次去静月庵都没有遭到拒绝,这可是莫大的荣耀啊。

“好,女儿省得。”

顾伽罗没有异议,她也想听听顾琼的打算。

虽然现在顾琼与她不如小时候那般亲近,但到底是她的妹妹,再者,翠姨娘一直对她都很好,就是看在翠姨娘的面子上,她也要尽可能的关照这个庶妹。

顾伽罗还给顾琼准备了一份嫁妆,顾琼成亲的时候,顾伽罗可能已经去了西南,所以她想提前留给她。

事情商量定了,顾则安便去书房处理正事了,留下宋氏和顾伽罗母女两个谈心。

“东府的人都搬走了?”

宋氏拉着顾伽罗的手,缓声问着一些齐家的琐事,“那位没有弄什么幺蛾子?”

“嗯,已经搬得差不多了,还有一些零碎的杂物,估计再有两日便能彻底弄好。”

顾伽罗知道宋氏所说的那位是指大长公主,便笑着说道:“母亲有所不知,这次东府能搬得这么痛快,还是伯祖母发了话呢。“

宋氏挑眉,略带嘲讽的说:“她什么时候变得这般通情达理了?”

宋氏可没忘了去年‘顾伽罗’闹出丑闻后,大长公主那副刻薄的嘴脸。

为了撇清齐勉之的‘奸夫’身份,她更是拿出了小时候跟人对骂的农村泼妇架势,只把‘顾伽罗’骂了个狗血淋头、体无完肤。

宋氏是书香大族出来的小姐,讲究的是骂人不吐脏字儿,曾几何时听过这等不堪入耳的污言秽语?

偏那时大长公主既有身份、又有辈分,宋氏再厌恶,也只能忍着。

事情弄到最后,明明被当场抓奸的人有两个,受罚的却只有‘顾伽罗’一人。

经过那事,宋氏对大长公主的‘蛮横’有了真正的认识。

顾伽罗的笑意加深,“不止呢,大长公主还大方的准许清二老爷一家继续跟着她过活,还说什么‘兄弟齐心、其利断金’,‘等我死了你们再分家不迟’——”

话里话外都透着对清河县主‘不敬长辈’、‘不识大体’的不满。

宋氏失笑道:“对嘛,这才是她的本性。”

母女两个又说笑了几句。

宋氏忽的想起京中的一桩奇闻,其中还牵扯到一个与顾伽罗有关的人,犹豫再三,她还是问了出来:“京中最近有桩喜事,你可曾听闻?”

顾伽罗疑惑:“什么喜事?”

这几天家里因为齐谨之放外任、齐严之求真爱的事儿都忙坏了,她也没时间出门,对京中的新闻并不十分清楚。

宋氏看着顾伽罗的眼睛,缓缓说道:“翰林院赵编修和妻子贺氏和离了。那位贺氏,早两年的时候‘忽然’染了病,被送回老家静养。”

顾伽罗愣了下,贺氏?莫非是、是她在铁槛庵的邻居?

宋氏捕捉到顾伽罗的眼中闪过一抹惊讶和恍然,心中已经确定了七八分,继续道:“坊间有流言,说贺氏不是染病,而是犯了大错被送进了铁槛庵。如今不知怎的,竟又回到了京城,还大张旗鼓的跟赵编修和离。”

顾伽罗脱口道:“什么?贺氏出来了?”

果然!

宋氏的眉头蹙了起来。

顾伽罗见状,不敢欺瞒,只得将她曾在铁槛庵见过贺氏的事儿说了说。她也没有说谎,单隐瞒了跟贺氏交易的事儿。

宋氏略略放心,看来,贺氏能出来,与顾伽罗无关。

据她打听来的消息,贺氏被送入铁槛庵一点儿都不冤枉:因为婆母对她要求严格,她便对婆母下了毒。婆母虽然救了回来,却也落下了病根儿。

赵家厚道,看在贺院正夫妇亲自上门来谢罪的面子上,没有将这事闹出来。两家商议后,悄悄的往内务府递了折子,将贺氏送进了铁槛庵。

贺氏这等心思歹毒的恶妇,似宋氏这般受过正规闺训长大的人来说,是非常鄙视的。

宋氏可不想顾伽罗跟贺氏有什么牵扯,没得坏了名声。

顾伽罗还在疑惑,“母亲,您说的喜事与赵家有关?还是贺氏?”

宋氏眼中闪过一抹不屑,“赵编修和贺氏和离,然后求娶了永嘉郡主的女儿杨绮。”

顾伽罗愕然,原来齐勤之是被赵楚截了胡啊。

这桩亲事已经够曲折离奇了,但不久后,还有一桩亲事更让人瞠目——九公主舍弃情郎(也就是杨旻啦),看中了前来赶考的冀州孝子曲晋…

第067章 县主出马

“曲晋?”顾琼的手指轻轻滑过纸页上的名字,低垂的眼眸中闪过一抹深入骨髓的恨意。

“父亲专门派人调查过,这人是冀州有名的孝子,为祖父、父亲接连守孝,而耽误了婚事,”

顾伽罗不看好曲晋,却还是将顾则安的调查结果一五一十的告诉了顾琼。

“还是个大孝子?”

顾琼的声音听不出喜怒。自古至今,国人都觉得但凡孝子,品德都不会坏到哪里。

但跟曲晋做过近十年夫妻的顾琼却很清楚,这人是怎样一个表里不一、虚伪凉薄的小人!

还品德好?呸!

顾伽罗点头,道:“只是有一点不好,家里未免贫寒了些。”

乡下小地主一枚,上有寡母要侍奉、下有弟妹要养活,硬件条件真心不怎么好。

可一想到顾则安的话,顾伽罗还是如实的转述:“不过父亲说了,此人长得相貌堂堂、颇有气度,年纪轻轻就考取了功名,是个可堪大用的人才呢。”

“…”谈及到未来夫婿人选的相貌问题,表面上,顾琼像所有正常的闺阁小姐那般羞得说不出话来。

而她正在心里默默吐槽:人才?可不是人才嘛,靠着顾家一步步的往上爬,然后又审时度势的站准了队,前世她身死的时候,曲晋不足三十岁便已经爬到了从四品的京官,前途一片大好!

可惜的是,她顾琼却不想再跟一个伪君子搀和在一起。

顾伽罗不知其意,继续介绍其他的几位父亲看好的士子。

最后低声问道:“琼儿,咱们姐妹之间也不说那些个虚话了,你给我一句实话。对于你的亲事,你有什么想法?”

顾琼放下那几张白纸,抬头飞快的看了顾伽罗一眼,随后又低下头,两只白净的手揉搓着衣摆。

良久,才细若蚊蚋的说了一句:“我、我舍不得家里人,舍不得师傅。姐姐。我、我不想嫁人了!”

这话似真非假,有了上辈子的惨痛经历,顾琼对婚姻没有半分期待。

尤其是现在。她在静月庵住了这些日子,亲身体会到妙真大师的悠闲自在生活,她更不愿把自己困在内宅里了。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像师傅一样逍遥自在的过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