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许爱在齐家住了两个多月,不管是赏花宴的‘逼’人富贵,还是严苛妈妈的管教,都没能把许爱吓到。

如今许爱受了冷眼,竟然还能说出这种‘识大体’的话,要么是真的明理豁达。要么就是十足的心怀叵测。

“什么不对劲?”

齐令先抬脚走了进来,发现妻子没有像往常一样相迎,反而呆愣愣的坐在炕上发呆,嘴里还喃喃的说着什么。

他不禁有些好奇,一屁股坐在另一边的竹编坐垫上,好奇的问道:“夫人,莫非家中有什么事儿?”

应该没事吧。即便有事。也都是喜事。

要过五月节了,家里忙着四处送节礼。

京中还有几桩亲事,旁人倒还罢了。大儿媳妇的庶妹下个月要出阁,偏儿子媳妇不在京里,西齐作为亲家,总要过去帮个忙。

还有静月庵那边。也要时时的命人过去请个安,送些果蔬、野味等。

…所以。这些日子县主忙得脚不沾地,却整日笑容不断,精神也愈发的好了。

今个儿怎么皱起了眉头?

县主吓了一跳,猛地回过神儿来。抚着胸口道:“老爷什么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齐令先忙道,“都是我不好。夫人,没吓到你吧。”

说着。他端起炕桌上的茶碗递过去,“喝口水,压压惊。”

县主没想喝,但见丈夫眼中带着惭愧,心下一软,也没伸手去接,直接就着他的手喝了两口,道:“我没事了,就是方才想事情走了神。对了,老爷,可有大郎他们的书信?”

齐谨之夫妇离京,每隔七八日就会写信回家,汇报一下行程,讲一讲路上的见闻。

县主算着日子,儿子也该写信回来了。

齐令先的表情忽的变得认真起来,点了下头,却没有说什么。

县主会意,唤过外头伺候的大丫鬟画眉,“老爷和我要说几句话,没什么要紧事,不要进来打扰。”

画眉也是聪慧、稳重的人,听了这话,立时明白过来,“婢子遵命!”

画眉退出西次间,将堂屋里服侍的几个丫鬟打发出去,最后自己也退出正房,直接守在门边。

黄莺、杜鹃等丫鬟见状,也都机警的守好几个窗口,谨防有人偷听。

“老爷,大郎他们已经抵达乌撒了?”县主压低声音问道。

齐令先道:“今天早上快马送来的书信,他们业已平安抵达。不过,快到乌撒的时候,遇到了劫匪。”

“什么?”县主大惊失色,一时忘了控制音量,“大郎他们没事吧?可有受、受伤?”声音已经颤抖了。

齐令先伸手拉住妻子的胳膊,用力按了按,“没事,他们都没事。夫人别急,且听我慢慢说。”

县主松了口气,双手合十的念了几声佛。然后才发现自己失态了,讪讪的扯了扯嘴角。

齐令先理解的笑了笑,他乍闻消息的时候,也是吃了一惊。

细细将齐谨之信中所说的经过说了说,齐令先叹了口气,“早知乌撒不太平,但还是没想到情况竟会如此严重,幸好他们带的人手足够多,且大营里也有咱们自己人。”

县主这会儿已经镇定下来,附和道,“是啊,大郎还好,他到底上过战场。可怜儿媳妇,唉,我担心她会不会——”后悔啊!

齐令先想到昨夜收到的密报,笑着宽慰道:“放心吧,大郎媳妇是顾氏女,绝非没见识的寻常妇人。倒是有一事,还要请夫人多费心。”

县主挑眉,“何事?”

齐令先向前探了探身子,几乎趴在了炕桌上,凑到县主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县主的瞳孔一缩,脸上阴晴不定,她也压低了声音,“老爷,消息可靠吗?那人,怎么会——”有反心?

“大郎从留下的活口里套出来的线索,虽没有确凿的证据,但那人绝对有重大嫌疑。”

齐令先嘲讽的说道,“天下人都说他是傻子,照我看,傻的竟是咱们这些人。”

县主有些犹豫,思量再三,试探的问道:“那老爷的意思,要不要将此事——”

她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天。

齐令先却缓缓摇头,“没有证据,没人会相信的。”

谁能相信一个傻子会造反?

好,你说有可能是傻子背后的几个女人在谋划。

大家又会问了,即便如此。那为何云南各府县、西南大营的暗探都没有发现异常?

要知道造反不是小事,需要各方面的准备,人、马、粮草、兵器、乃至攻城的大型器械,这些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弄好的。

安南又是个偏僻贫瘠的地方,想要准备这些东西,再隐秘也会闹出动静。

旁的不说,单说钱粮。想要筹集这些。王府势必要从百姓身上夺取。

苛捐杂税是一定的,强夺民田也不是不可能。

紧接着便是流民,或者干脆是官逼民反。

云南因为梁逆的折腾。三分之一的地方有些混乱。

可西南大营很正常,暗探遍布西南各地,如果真有流民,那些暗探不可能不知道。

但现在。除了齐谨之,竟无一人发现。

县主沉默了。没错,这事儿不能说。

她相信自己的儿子、丈夫,可皇帝和天下人不信哪。

齐家,已经经不起折腾了。

齐令先又道:“此事咱们暗中留意也就是了。倒是有一事。咱们必须尽快动手。”

县主情绪有些低落,如果安南王真的谋逆,那么毗邻的云南定会兴起战火。她的儿子儿媳就会有危险了。

偏这个地方,还是她和老爷帮儿子选的…倘或他们两口子有个万一。她、她就是凶手啊。

“什么事,老爷只管说吧。”县主没甚精神的说。

夫妻二三十年,齐令先自然明白妻子的想法,他心里也不是没有怨过自己。

可事情已经发生了,西南变乱,儿子媳妇避无可避,那就只能迎头出击。

无声的叹了口气,齐令先悄声耳语了几句。

县主陡地瞪大了眼睛:“眼线?就在咱们府里?”

齐令先点头又摇头,“还没有确定,不过咱们不能掉以轻心。”

县主握紧掌心,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倒要看看,究竟是何方高人,居然能瞒过你我。”

家里混入了奸细,这对将门出身的当家主母来说,绝对是个极大的侮辱。

忽然,县主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眯起了眼睛。

一墙之隔的东齐府中,春晖堂内,大长公主打发了一众奴婢,跟齐令源小声说着什么。

“母亲,消息可靠吗?”

齐令源眼中泛着灼灼的光,赋闲一年多,他的骨头都要生锈了。

最要紧的是,东齐败落了,两个儿子在衙门里也不如意,如果再不谋划,他们这一支就要输给隔壁了。

“绝对可靠。”大长公主浑浊的老眼中精光烁烁,她也期盼着那边能乱起来呢。

西南,是齐家的地盘,出了事,旁人很难彻底解决。

只要那边真的乱了,齐令源父子才有机会复出。

大长公主保养得宜的脸上绽开了笑容,心里暗暗得意:如此,也不枉她的一番运作了。

“好,真是太好了,”齐令源兴奋的站起来,搓着手,围着屋子转圈。

但很快,他又顿住了脚步,“可宫里——”

萧烨这个老皇帝,他不信任齐令源哪。

即便西南真的打起来,萧烨也会选择隔壁的齐令先。

更不用说,此刻齐谨之那小子就在乌撒,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再者,现在西南大营落在了马家人手里,马家估计也不会放过这次机会。”

大齐承平已久,偶尔有战事,也是小规模的。

战功最难得,大齐却不缺会打仗的将才。

除开四大国公府,还有几个侯府,另外这些年圣人还提拔了一些寒门出身的武将,比如镇国将军霍梦龙。

这些人都能领兵打仗。

圣人能选的人很多,定不会选齐令源这个‘罪臣’。

“唉~真该死!”齐令源越想越沮丧,双腿乏力的跌坐在了下首的官帽椅上。

大长公主撩了撩眼皮,没好气的骂道:“瞧你,都是做祖父的人了,还这般沉不住气?”

如果没有把握,她又怎会费心谋划这件事?

你真当忽悠三个寡妇是件轻松愉快的事情吗?

特别是还要亲自披露自己女儿曾经闯下的祸事?最后还有可能坏了自己女儿的名声?

大长公主没读过什么书,也不懂什么兵法。却极有成算。

她既然敢这么做,必定有所依仗。

“母亲,儿、儿子只是——”都快五十的人了,却被母亲严词训斥,齐令源脸上有些下不来。

幸好这里没有外人,否则他会更加不自在。

大长公主到底心疼儿子,没再说什么。只丢了句:“放心吧。我一切自有主张。”

母子两个商量了一番,齐令源心满意足的出去了。

大长公主望着儿子的背影,沉默了片刻。而后唤来丫鬟:“四奶奶回来了吗?”

“回老祖宗的话,四奶奶已经回来了,刚才来给您请安,婢子已经请她先回去了。”丫鬟恭敬的回道。

过去。她们一直都称呼主子为‘大长公主’,即便齐家出事后。也没有改了称呼。

还是两个月前,四爷和四奶奶先后闹出了丑闻,大长公主一番整顿,便命家里上下改称她为‘老祖宗’。

“派个人去一趟衡兰院。就说我有事吩咐四奶奶。”大长公主说道。

“是。”丫鬟答应一声退了出去,行至廊下,招手唤来一个三等丫鬟。小声说了句。

小丫鬟利索的应声,欢快的跑出春晖堂。

一盏茶后。小丫鬟气喘吁吁的跑到衡兰院,她站在门口,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待呼吸平复下来,她才缓步进了院子,刚走到院中,便听到了一个刻薄的声音在尖声训斥着——

“…天底下哪有你这样的儿媳妇?哼,婆母交代的话,你只当耳旁风…我且问你,勉哥儿是不是好几天都没有回来了?你是干什么吃的?连自己的男人都看不住?”

“媳妇不敢…四爷说有要事,媳妇不敢拦,婆母若是有什么事要跟四爷说,不妨寻——”

柔柔的女声低声辩解着,还不等说完,就听得‘啪’的一声脆响。

接着,又是尖利的骂声:“你还敢顶嘴?真真没有规矩,婆母说一句,你就能回十句?什么叫有事找勉哥儿,莫非没事我就不能跟儿子说句话?”

“…媳、媳妇不敢!”声音中带着些许悲愤。

“不敢?哼,我看你胆子大的很,我说让你多在家里学学规矩、抄抄女诫,你却整日往外跑,你看哪个有规矩的大家少奶奶会像你这般…”

“媳妇是去永恩伯府给太夫人诊脉,这事儿,老祖宗也是知道的。”说话的女人似是已经忍无可忍了。

“啪!”

又是一记响亮的耳光,“好啊,你敢拿老祖宗来压我?怎的,我这个做婆婆的竟是不能管教你了?”

“…”

“怎么不说话?你摆个委屈的模样给谁看?呸,真真上不得台面,我早就说该寻个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偏偏你个狐狸精乱发骚,把我好好一个勉哥儿勾得五迷三道的…”

“母亲,媳妇与四爷的亲事是皇后娘娘赐婚的。”女人实在忍不住了,终于含恨说道。

“啪~啪~~”

接连两个耳光,骂声愈发刺耳,“好哇,你又拿娘娘说事儿。娘娘为何给你赐婚,难道你还不知道?哼,光天化日之下,你一个未出阁的小姐,却故意引着我勉哥儿去茶楼私会,被九公主撞到了,皇后仁善,这才给你赐了婚。否则——”

小丫鬟也听不下去了。

她早就听说,自从四奶奶做了那丑事,大太太就非常不待见她。整日里怒骂不止,每次都闹得鸡飞狗跳。

大长公主也想让四奶奶长个记性,就没有拦阻。

大太太却变本加厉,起初只是骂几句、罚抄女诫,现在已经发展到动辄罚跪、抽耳光了。

不行,不能再让大太太打下去了,大长公主那儿还等着四奶奶回话呢。

深深吸了口气,小丫鬟装着刚刚跑进来的样子,脆生生的喊道:“四奶奶,四奶奶,老祖宗请您过去回话!”

屋里的叫骂声戛然而止。

“四奶奶,四奶奶?”小丫鬟一边喊一边往屋里走。

还不等走到门口,门帘被掀了起来,走出一个双颊红肿、面容憔悴的年轻美妇。

小丫鬟定睛一看,不是旁人,正是四奶奶姚氏。

“老祖宗唤我?可是有什么吩咐?”姚希若吸了吸鼻子,带着浓浓的鼻音问道。

“好叫四奶奶知道,老祖宗说有事请您过去,至于何事,您去了就知道了。”小丫鬟见大太太没有出来,也权当不知道她在里面,福了一礼,笑盈盈的说道。

姚希若愣了下,眼中闪过一抹异彩。她故意没有立刻应声,而是扭头看向门里。

“嗯哼!”宁氏没敢说话,只重重的咳嗽了一声,冲着姚希若摆了摆手,示意让她赶紧出去。

姚希若心里暗骂一声‘老毒妇’,脸上却还做出恭顺的模样,屈膝应了一声,然后出门跟小丫鬟去了春晖堂。

次日,姚希若得意洋洋的从宁氏手里拿回了对牌和钥匙,而大长公主则靠着姚希若的门籍进了宫…

ps:嘿嘿,捉虫!

第027章 云涌

夜里辗转反侧,第二天醒来,齐令先和清河县主夫妇两个都是一脸的倦容。

齐敏之和齐恒之姐弟两个来请安的时候,都有些惊讶,父亲母亲向来注重养生,今儿这是怎么了?

齐恒之是个男孩子,自觉又是个大人了,心里关心却不好明说出来。

齐敏之却是母亲的贴心小棉袄,待一家四口用过了早饭,她故意留了下来,“娘,最近家里事儿多,您都累坏了吧?”

小姑娘体贴的站在县主身侧,两只柔嫩的小手搭在母亲的肩头,轻轻揉捏着。

“还好,左右都是有旧例,还有管事妈妈们帮衬,也累不到哪里。”

清河县主自然知道女儿是关心自己,只是她精神不好,并不是因为‘累’,而是因为担心远在西南的儿子媳妇。

但这话她不能说,便笑着含糊了过去。

“娘,最近有大哥和大嫂的消息吗?”齐敏之年纪不大,却是个聪慧的姑娘,见直接问没有效果,想了想干脆来了个迂回策略。

她的话音方落,便清楚的感觉到掌下的肩膀稍稍僵硬了下。

齐敏之心里咯噔一下,莫非真是大哥他们那儿出了事?

县主微怔,很快又恢复过来,伸手捉住女儿揉捏的小手,拉她坐到自己身边,柔声道:“昨儿刚收到你大哥大嫂的信,他们已经顺利抵达乌撒,只是那边条件简陋,他们有些不适应。”

县主见女儿心思伶俐,颇为满意,到底想了个借口。故意叹了口气,“你大哥也就罢了,好歹在大营摔打了几年,再苦的日子也难不住他。我就是心疼你大嫂——”

齐顾两家现在的情况是‘齐弱顾强’,作为婆婆,县主担心‘身份高’的儿媳妇吃不得苦、继而对婚姻心生不满,也在情理之中。

果然。齐敏之露出恍然的表情。美丽的杏眼中也带了些担忧:“那边真的很苦?”

齐敏之没有出过远门,最远的距离,也就是去京郊西山打猎。亦或是小汤山消暑。

西南虽是齐家的大本营,但齐敏之对那里还真没有多少了解。

县主沉重的点了下头。

齐敏之也不禁担心起来,一时不知说什么好。

屋里气氛便有些凝滞。

县主见女儿一张俏脸皱成了包子,赶忙转移了话题。“对了,前儿东边的静姐儿来家里寻你说话。都说了些什么啊?昨天我就想问你,偏事情一忙就给忘了。”

齐敏之忍下心底的担忧,回道:“也没什么要紧事。五月节不是东边老祖宗的寿辰嘛,静姐儿亲自绣了一卷孝经。她想送到潭柘寺供奉几日,只是她~~”

齐敏之想到齐静之可怜兮兮的样子,忍不住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东边现在由源大太太当家。‘规矩’格外严,慢说是静姐儿了,就是清二太太想出门上香也不能够。所以——”

县主皱了皱眉头,“那边还乱着?”

规矩?宁氏还知道‘规矩’二字怎么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