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伽罗伸手请朱氏入座,然后又一指段氏,介绍道:“对了,这位是孟主簿的娘子,段太太!”

朱氏仿佛才看到对面坐着的段氏,微微欠了欠身,“见过段太太!”

段氏落落大方的还礼,“朱太太安好!”

她们两人的丈夫都是县令的副手,品级相当,所以她们彼此的身份也算是相等。

朱氏眼眸闪烁了下,但很快又是一副风淡云轻的浅笑。

“听闻朱太太是水西人?”顾伽罗不着痕迹的打量了朱氏一番。

但见朱氏个头中等,身体纤细,虽已年逾三十,却保养得极好,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模样。

五官极有夷族特色,眉毛浓黑,眼窝深,高鼻梁,只有皮肤比寻常夷族女子白净许多。

观其行止,汉化极深。

顾伽罗下意识的又看了眼段氏。

唔,怎么说呢,段氏明明是汉人,却比朱氏更像个夷人。

而朱氏…顾伽罗一时想不出什么词儿来形容,你说她像个汉人吧,可又从骨子里透着一股夷族女子特有的风情。

偏她从衣饰到言谈举止,却无半点夷族的影子。

怎么说呢,朱氏给顾伽罗的感觉很假,对,就是假,如同戴了假面具在演戏一般。

有意思!

“段太太,不知为何,我竟有些看不透这位朱太太呢。”

寒暄了一番,说了几句没营养的闲话,相互送了见面礼,朱氏便告辞离去了。送走朱氏,顾伽罗若有所思的对段氏说道。

段氏咽了口吐沫,似是下定了决心,含含糊糊的回了句:“苗人向来神秘,朱、朱太太家族源远流长,自然有些独特的传承。”

说完这些,段氏便再也不肯提及朱氏。

顾伽罗见状,心中愈发惊疑,难道这朱氏真有什么奇异?

等等,苗人?传承?

顾伽罗脑中灵光一闪,猛地想起了什么。身上不禁惊出了一身冷汗。

“大奶奶,这是朱太太送来的礼物,您看——”

紫薇捧着个匣子走到近前,轻声说道。

“礼物?”顾伽罗回过神儿来,看向那匣子的目光带着几分忌惮,她自己都没有察觉,她的声音竟有些发抖:“里面是什么?”

紫薇暗自纳闷。却还是恭敬的回道:“一套苗家的银饰。”样式极具异族风情。做工精细,叮叮当当的倒也新奇。

顾伽罗舒了口气,她这是怎么了。居然有些杯弓蛇影了。

摆摆手,顾伽罗道:“将东西收到库里。哦对了,把它单独放着。”

紫薇愈发不解,可看顾伽罗的气色不太好。她不敢多言,抱着匣子出去了。

顾伽罗坐在堂屋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猛地站起来,快步走到卧房,打开衣柜,翻出一个小巧的扁方匣子。

她抱着匣子坐到架子床上。打开,从里面拿出一本手抄的册子。

顾伽罗将匣子放到一边,翻开册子。一目十行的翻阅着。

“找到了,‘蛊。取百虫入瓮中,经年开之,必有一虫尽食诸虫,即此名为蛊’,‘为夷女所悦’,‘种类繁多,诸如金蚕蛊、蛇蛊、蛙蛊等’…”

顾伽罗抱着贺氏默写给她的《贺氏医书》,细细的读着贺家历代名医对‘苗蛊’的记载,以及相应的解毒法子。

看到那些蛇、蛙、蝎子等毒虫字眼时,顾伽罗只觉得心里发毛,胳膊上泛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忽然,顾伽罗想起了什么,跳下床,将医书塞进袖袋里,快步出了卧房。

“大奶奶,您、您有什么吩咐?”

紫薇把匣子交给了孙大宝家的,又交代了几句,刚回到院子,便看到顾伽罗脸色惨白的跑出房间。她慌忙迎上去,急声问道。

顾伽罗猛地停住脚步,“去、去前头看看燕大夫可在家。在家的话,请他过来一趟。”

紫薇怔愣了下。

顾伽罗却心急如焚,“你发什么呆啊,还不赶紧去?!”

“是,婢子这就去!”紫薇吓了一跳,赶忙转身跑出院子。

顾伽罗心神不宁,急得满院子打转。

不多时,紫薇几乎是拖着燕大夫的衣袖,把人拉了来。

燕大夫满脸尴尬,男女有别,他虽然对这小丫头没什么绮念,可、可也不能这般失礼啊。

“大奶奶,燕大夫来了!”

紫薇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回道。

顾伽罗顾不得什么仪态,快步走到近前,低声问道:“燕大夫,您可知道苗蛊?”

朱氏步履轻缓的从后衙出来,穿过衙门的侧门,来到衙前街。

站在街口,她转头,看了眼衙门口,目光最后落在那两只石狮子上。

“就是摆在了那里?”她低喃一句。

京观?

哼,好个狂妄的齐谨之,你当乌撒是什么地方?是任你恣意妄为的水西吗?

就算是水西,如今也不再是齐家人的天下。

而乌撒,更是马家的地盘,容不得姓齐的张狂!

“太太,那个段氏好像认得您?!”

朱氏身边的一个侍女悄声提醒道,“您说她会不会把您的事告诉那个女人?!”

朱氏勾了勾唇角,笃定的说道:“放心吧,她不敢乱说话。”

既然知道她朱娜依,那么就该知道接下来怎么做。

而且就算段氏不怕死的说了实话,朱氏也不在乎,因为没有证据,别人不会相信段氏的胡言乱语。

再者,这次朱氏也不会出手。

回到家中,马仲泰尚未从衙门回来,朱氏离开了几个月,开始着手料理家中的事务。

随行的丫鬟捧着一匹精美的宫缎进来,“太太,这是那女人送的回礼,要怎么处置?!”

朱氏扫了眼那宫缎,笑道:“哟,上好的宫缎呢,齐顾氏倒是个大方的。这么好的东西,在益州也少见。只是这花色略素淡了些,否则给小姐做几件衣服最适宜。罢了,收起来吧,留着以后送人。”

她只是厌恨齐谨之一家。东西却是不妨碍。

丫鬟答应一声,抱着宫缎下去了。

傍晚,马仲泰落衙回家。

“夫人一路辛苦了,家里可还好?”

马仲泰直奔正房,笑着跟分别数月的妻子说话。

朱氏笑盈盈的拉着丈夫,上下看了看,“气色还好。没瘦!”

爽朗的模样。灵动的笑容,哪里还有白天时的‘娴静’、‘端庄’?

马仲泰反手握着妻子的手,一起坐到了床上。

朱氏继续回答问题:“家里一切都好。儿子们乖巧听话,我阿爹和阿娘也都身体康健,倒是水西大营很是热闹啊。”

马仲泰目光一跳,“新来的将军终于开始动手整顿大营了?”

水西大营的部众大半是齐家的人马。新来的马将军虽是齐令先的大舅子,可到底是两姓旁人。水西的几家豪族都等着马将军出手呢。

朱氏点头又摇头,“那个姓马的,有些让人看不透。听说他也是个能征善战的大将,照理来说。他必定想把大营彻底收服。但他接任一年多了,却没有什么行动。唯有前些日子有个姓齐的副将擅自改动训练计划,坏了马将军的规矩。被他罚了二十军棍。引得大营里许多人为齐副将求情。”

一时间,水西大营异常的热闹。

水西的安家、禄家、展家、杨家、朱家等几大家族的家主都异常兴奋。无比期待的等着大营出乱子。

让人意想不到的是,马翰泽竟然迅速平息了诸武官引起的纷扰,虽依然重罚了齐副将,事后却又诸多抚慰。

“擅自改变训练计划?”马仲泰却抓住了这几个字眼,“那个姓齐的副将当时共统领了多少人马?”

朱氏不解,但还是回了句:“约三四百人吧。”

马仲泰猛地一拍大腿,“该死的,是他,肯定是他。”

马二叔在乌峰山设伏,出动了二百余人,齐谨之却能将全部人马轻松斩杀,那么定然事前准备了至少三百以上的人马。

而在乌蒙、或者在水西,能出动这么多人马的地方,并不多,安南王府、水西大营,以及水西几大豪族的私兵。

马二叔率领的人马,原本就是安南王的人,所以王府可以排除了。

水西几大豪族跟齐家多少都有些摩擦,应该也不会主动相帮。

那就只剩下一个水西大营了。

朱氏听了马仲泰的分析和猜测,也忍不住怒上心来,“好个齐谨之,竟然擅自调动水西大营的兵卒对付咱们。”

马仲泰却渐渐平复的情绪,“好了,夫人,你也别生气了。事情已经发生,二叔也、也遭遇了不测,咱们知道内情,以后行动的时候心里有数也就是了。对了,那件事你办得怎么样了?”

朱氏忙道:“放心吧,我已经给阿卓写信了,她前些日子去了蜀地,约莫五月节的时候能回来。”

只要阿卓收到了信,得知齐家人的消息,估计连家都不回,就会直接奔赴乌撒。

马仲泰松了口气,“那就好,呵呵,又让夫人受累了。”

朱氏灿然一笑,纤纤玉手摸上丈夫的衣襟,轻轻揉捏着。

她一双杏眼,眸光潋滟,眼波流转间,端得是俏丽魅惑,马仲泰不觉口干舌燥,顾不得说话,拉着妻子倒在床上。

几天后,县衙后衙走出一个精壮的汉子,他身后背着个包袱,包袱中间四四方方,似是放了个匣子。

汉子手里牵着一匹马,走出街口,翻身上马,一路疾驰往城门口赶去。

角落里依然坐着个乞丐,那人好像在这里安了家,每天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时间长了,齐家的下人们也习惯了。

左右那乞丐还算本分,除了脏一些,倒也不惹什么麻烦。

有时孙传栋路过时,还会跟他闲聊几句,问一些乌撒的风土人情,多少也得到一些消息。

如此,齐家的下人便没有驱赶。

乞丐耷拉着眼皮,似睡非睡,当快马出了巷子的时候,他才故作醒来的打了个哈欠,伸了伸懒腰,爬起来,溜溜达达的出了巷子。

且说那汉子骑快马来到城门口,出城门的时候,恰好与一队人马错身而过。

那队人马穿着彝家的服饰,领头的是个妙龄女子,长得十分漂亮,只是神色有些清冷。

那汉子与守城的兵卒闲聊了几句,言辞间偶尔提到了‘齐家’、‘京中’和‘县尊大人’。

彝族女子闻言,立刻扭头看向那汉子,美丽的眼中寒光凛冽,似是对那汉子,或者说对他口中的‘齐家’颇为憎恨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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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30章 展家(一)

时间进入了五月,初五是端午,家家户户都忙着过五月节。

对于‘东齐’来说,五月节还有个独特的意义,那就是平安大长公主的生辰。

去年齐家遭遇了祸事,整个家族都风雨飘摇,大长公主本人先是被削去诰封,然后又身染重病,好容易清醒些,也只想着如何将儿子、孙子救出诏狱。

慢说是旁人了,就是大长公主自己,也没心思庆贺生辰。

今年不同了,高祖爷托梦,圣人纯孝,特降恩旨,恢复了大长公主的身份,还将公主府、封邑等全都归还。

太后也似是忘了早些年的恩怨,接连几次从自己的私库里取出金银珍玩等物,大张旗鼓的命内侍送到‘东齐’。

没几天,京城的权贵和百姓们便都知道了,太后对大长公主这个小姑子很是照顾,俨然成了她的靠山。

大长公主背后有大齐帝国最尊贵的母子做依仗,端得是风光已极,其风头几乎要盖过妙真大师。

不过令人意外的是,大长公主受到如此‘盛宠’,却没有像过去一样的嚣张跋扈,反而变得谦恭、内敛,行事作风也异常的低调。

就连圣人归还的公主府,她也婉言拒绝了,“过去到底是我教子不严,纵得齐勤之恣意妄行,给圣人惹了祸端,圣人惩戒合情合理,我更是心服口服。”

“如今圣人宅心仁厚,怜恤我这个老婆子,我真是又感激又惭愧…能在有生之年得以恢复封号,已经是莫大的恩德,旁的。我实在无颜接受啊。”

大长公主几乎是匍匐在地,言辞情真意切,圣人也不好再坚持。

只是大长公主现在所居的宅院实在窄仄了些,与‘公主’这一尊贵的身份不符,圣人斟酌再三,又跟大长公主通了气儿,最后将‘东齐’东侧的两套宅院全都赐给了大长公主。

总共三套宅院连起来。虽还比不得大长公主旧日的公主府。却也不至于显得太寒酸,不会辱没了皇室。

大长公主欣然接受了圣人的好意。

圣旨一下,内务府动了起来。给隔壁住着的两户人家安排了房舍,督促他们尽快搬家。

要说那两户人家也不是寻常百姓,都是京中有头有脸的人家。

但再大的体面,在皇权面前都不值一提。

两家人心里骂着娘。脸上却还要保持笑容,赶在五月前搬了家。

大长公主立刻让齐令源安排匠人。将三套宅院打通,重新布置了一番。

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大长公主难得大方了一回,从自己的私房里拿出许多宝贝来装点新宅子。

齐令源、齐勤之父子几个如同打了鸡血。非常积极的忙前忙后。

为了赶工期,齐令源拿出了一沓银票。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过短短半个月的功夫。东齐便焕然一新了。

一家人重新挑选院落、搬家,换上全新的家具和上好的摆设…待一切收拾妥当。正好到了五月初。

恢复了公主身份,有了新宅子,如今又要过生日,大长公主绝对称得上‘三喜临门’。

是以,今年虽然不是整生日,东齐上下却还是决定好好操办一回。

给京中数得上号的权贵送去了请帖,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准备寿宴所需的各色物品…齐家的主子们忙得热火朝天,只恨不得多生出几双手脚。

可偏偏有人却闲得乱发牢骚。

“果然是个老毒妇,出生的日子都这般‘毒’,偏她还没有自知之明,大热天的还要折腾人!”

宁氏气闷的看着窗外,外头小丫鬟们跑来跑去,管事妈妈们脚下生风的四处忙碌,就连廊下挂着的鸟儿雀儿也跟着凑热闹,叽叽喳喳的叫个不停。

大家都这么忙,惟独宁氏这个名正言顺的当家主母却被丢到了一旁。

“咳咳,还有那个小贱人,老毒妇不过给她一点儿笑脸,她就抖了起来,连我这个婆婆都不放在眼中,”

宁氏越想越气,眼中满是怨毒,嗓子却有些发痒,忍不住的咳嗽起来。

“太太,该吃药了!”

一个碧衣小婢硬着头皮走了进来,手里端着个托盘,托盘上放着个药盏,药碗旁还放了个盛满果脯的甜白瓷浅碟儿。

“好好的吃什么药?”

宁氏满肚子的怒火无处发泄,听了这话,没好气的骂道:“我不是说了嘛,我没病,不必吃药!”

就是这该死的‘病’,让老毒妇有了借口,“你也是有春秋的人了,这会子又身子不适,家里的事儿就先交给勉哥儿媳妇吧。”

宁氏不忿,她不过是嗓子不舒服,咳嗽了几声,哪里‘病’了?

如果大长公主只是不让宁氏管家也就罢了,宁氏给大长公主做了二十多年的儿媳妇,自是知道她的脾性。

大长公主除了自己的嫡亲血脉,对旁人(也就是儿媳妇、孙媳妇)向来只看重一件事,那就是是否有价值。

宁氏娘家不给力,本身能力不出色,若不是只有她这一个嫡亲儿媳妇,大长公主根本不会让宁氏管家。

如今来了个姚希若,娘家根基差了些,可架不住有个好外家,再加上姚氏善医术、会钻营,能给婆家和丈夫谋得利益,是最符合大长公主的要求,所以,姚氏过门没几个月,便越过宁氏,成了东齐的主母。

只可惜中间闹出了丑闻,宁氏才暂时夺回了管家权。

眼下大长公主有需要姚氏出力的地方,所以又将姚氏推了出来,宁氏心里不甘,却也没有太激烈的反应。

但这次不一样啊,宁氏冷眼瞧着,大长公主根本不想让她宁氏沾手寿宴的事宜。甚至极有可能不许她在端午那天露面。

这、这怎么行?

大长公主过寿,又是在恢复公主封号的当下,前来赴宴的贵妇定然少不了。

宁氏还指望着这次能在人前风光一回呢。

可恨老毒妇和小贱人,竟然企图用‘生病’困住她!

“…太太,这是太医吩咐的,大奶奶也看了您的脉案,说太医开的药很是对症。”

小丫鬟吓得双腿发软。却牢记自己的差事,颤声解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