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文渊和孟复对视一眼,他们在彼此的眼中看到了一抹热切。

两人交换了个眼神,由孟复开口:“县尊,这是个机会,乌蒙六部仅存三个知县,三人中又以您的能力最强、声望最高,值此危难之际,您理当挺身而出,不令乌蒙六部遭受兵祸!”

而且最最要紧的是,齐谨之的后台也最硬,如果他能趁着这次机会好好表现,将乌蒙六部全都捏到自己手里,事后朝廷论功行赏的时候,或许还会破格升齐谨之为知府呢。

“我正有此意,只是担心咱们乌撒——”

齐谨之缓缓说道。

周文渊和孟复一起站起来,齐齐抱拳,“县尊如果信得过属下,属下愿为县尊分忧!”

“好,那就有劳两位了!”齐谨之很满意。

随后又与两人商量了一下细节,而后便将二人送出房门。

顾伽罗亲自指挥厨娘烹制了药膳,又亲自端了来,正好看到齐谨之站在门口发呆。

“大爷,事情都处理好了?”

顾伽罗与齐谨之一起进门,随口问了句。

齐谨之答应了一声,而后有些担忧的说道:“咱们这边已经万事俱备了,就是不知京城那边如何了!”

京城?京城正热闹着呢。

忽都鲁在内应的配合下,率领属下‘凭空出现’在禁宫中,虽遇到了禁卫军的反抗,但还是靠着人数优势,将禁宫搅了个底朝天。

众朝臣或死或伤或吓呆,好好一个寿宴上惨叫连连、哭声阵阵。

忽都鲁一屁股坐在圣人的宝座上,望着惊恐的朝臣,心里满是快慰。

唯一不爽的是,皇帝和太子、几位年长皇子都不见了,不过他并不担心,因为他的‘内应’还没有发力呢…

第078章 女人不好惹(三)

“姑母,您不必担心,定不会有事的。”

清河县主盘膝坐在皇后身后半步远的位置,神色异常镇定的说着。

马皇后不是没经过风浪的人,刚才略有惊慌,是因为事发突然,任谁好好的为丈夫庆贺生辰的时候,忽然冲进来一群全副武装的鞑子,一个个杀气腾腾、不怀好意,她也无法保持镇定啊。

随后一众后妃、女眷被鞑子们赶到一间闲置的宫殿,全都被关了起来。马皇后反而恢复了往日的镇静。

这间宫殿里什么都没有,足足四五十个女人,平日里都是养尊处优的贵人,何曾受过这样的惊吓和委屈?

有人被吓得六神无主,一味捏着帕子啜泣。

有人心里惊慌失措,却极力保持镇定,背脊挺得直直的,唯恐稍有懈怠便会让自己表露一丝一毫的软弱、乃至最后崩溃。

当然还有别有心思的人,小心翼翼的隐在人群中,一双眼睛滴溜乱转,目光在皇后等几个重点目标人物身上转来转去。

而皇后和清河县主则是极少数表现从容的人,但见她们随便选了个空地,直接坐了下来。

原本是很失仪的动作,由她们做来却显得那么自然,仿佛天生就该这么做!

“我相信圣人。”

马皇后淡淡的说道,她与皇帝做了二十多年的夫妻,彼此都非常了解。

虽然近些年来,皇帝愈发宠信一些年轻的宫妃,对皇后也不似过去那般亲近,但心底里,他还是非常尊重这位发妻的。

平常有什么重大的事情。皇帝也愿意跟马皇后说一说。

后世不是有句话嘛,没有永恒的爱情,时间久了,夫妻间的感情也将转化为亲情。

这话对于帝后夫妇也非常适用。

或许皇帝和皇后之间少了男女情爱,但那种相濡以沫、历久弥新的夫妻情分却愈发浓郁,是以,皇后对于皇帝的某些事还是有所了解的。

对他的能力更是无比信任。

然而恰在此时。外头忽然响起一阵嘈杂声。声音越来越近。

偏殿里的女人们纷纷闭上了嘴、屏住呼吸,努力听着外头的声音。

声音很乱,但还是让她们听到了一些关键词——

‘太子’、‘退位’、‘劝朝臣写诏书’。

女人们不由得变了脸色。她们中的绝大多数都是聪明人,尤其身在险恶的处境中时,脑子转得比任何时候都要快。

只稍稍将这几个词儿串联一下,再联系前头传过来的流言。她们便得出了结论:太子与鞑子合谋逼宫,妄图逼圣人退位。眼下正逼勒朝臣们替圣人草拟诏书呢!

猜到这个‘真相’,众人齐齐将视线转到马皇后身上,她们的目光中有疑惑、有探询、有气愤,还有莫名的恐惧。

太子逼宫之类的戏码。历史上屡见不鲜,最后成功的却没有几个。

但,不管成功与否。在逼宫过程中,都会有许多人被填了炮灰。而当这些人是自家的顶梁柱时,女人们几乎要把太子、以及与他亲密的人当做仇敌了。

太子妃到底年轻,面对众人的逼视,下意识的瑟缩了一下,但眼角的余光瞥到依然镇定的婆母时,又不由得挺直了腰杆。

清河县主心里也突突直跳,她的丈夫亦在前朝啊,而且依着她与皇后、太子的关系,不管外头作乱的到底是谁,齐令先都讨不到便宜。

不过她却没有表露出来,依然坚定的坐在皇后身侧,抬起下巴,用实际行动表示对皇后母子的信赖与支持!

偏殿里很是安静,唯有众人粗重的呼吸声。

如此一来,外头的声音便更加清晰的传了进来——

“首辅和次辅不见了,太子下令徐大学士,命他草拟传位诏令。徐大学士正直坚贞,不屑与乱贼为伍,一头撞死在御阶前。”

“啊~~”

一声惨叫,女人中一个年逾五十的命妇双眼一翻登时昏死过去。

人群中有认得她的,低声叹息了一句:“是徐大学士的夫人!”

“太子又命翰林院掌院宋老大人…宋老大人怒而唾贼面,结果~~~”

“咚~”

宋老夫人登时跌坐在地上,而她的几个儿媳妇早已泪流不止。

清河县主却只看向了一个人,不是旁人,正是她的亲家、顾伽罗的继母宋氏。

宋氏就站在距离她们不远的角落里,她最是个讲规矩的人,哪怕是在这样一个环境中,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失仪。

只是,听了外面的声音后,她的脸唰的一下变得惨白,挺立的身体也不禁微微颤动。

清河县主嘴唇蠕动了下,很想过去安慰两句,可、可现在的情势有些微妙,她不敢妄动。

再者,如果外头说的是真的,作为铁杆太子党的她,还真不好安慰‘受害者’家属。

“还有翰林院的袁大人,礼部的冯大人…”

外头的人非常尽职的做着实况转播,将前殿发生的事全都说了出来。

随着一个个人名被提及,偏殿里开始有了哭声、骂声以及隐隐的指责声。

碍于对皇权的敬畏,众女都不敢公然对皇后怎样,但看向皇后的目光中却多了几分愤恨。

直到‘受害者’的范围波及到了宗室,终于有人难挨不住,冲到皇后面前,恨声问道:“皇后殿下,太子欲行不臣之举,您作为太子生母,对妾等可有什么话说?”

儿子做了错事,为人父母的,是不是该对受害人有个说法?!

皇后瞥了她一眼,见是某个郡王府的庶子媳妇,虽算不得落魄,却也不是什么有脸面的人,估计是被人指使跳出来找茬的。

皇后的记性很好。打量那妇人的时候,脑中已经将这家人的情况整理了个大概。

唔,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个郡王府与大皇子走得颇近,而说话妇人的丈夫却曾是燕王的伴读。

有点意思,这到底是大皇子的手笔,还是燕王的主谋?!

皇后暗暗琢磨着。嘴上却淡淡的说了句:“太子欲行不臣之举?你可有什么证据?没有证据就是污蔑。污蔑储君,可是不是闹着玩儿的事!”

太子有没有谋逆,皇后心知肚明。说起话来,自然也底气十足。

那妇人噎了下,旋即一指门外:“外头都传遍了,这样还需要什么证据?”

都是摆在眼前的事实了。皇后居然还好意思狡辩?

“外面?外面是什么人?”皇后冷冷一笑,目光扫视全场。“你居然信那些作乱鞑子的鬼话而污蔑储君?哀家倒想问问你,你是何居心?”

皇后这话有点儿毒,目光灼灼得吓人,众人不由得低下头。再也不敢寻衅皇后。

因为皇后的话虽然有‘狡辩’的意味儿,然而却不是没有道理。太子谋逆,谁也没有亲眼看到。更没有确凿的证据。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太子谋逆。皇后是不是同谋还在两可之间,就算皇后是同谋,如何论罪也当有皇帝说了算。

在没有明确的旨意下达前,太子依然是太子,皇后也仍是大齐国母,绝非她们这些女眷所能轻慢的。

就连方才那妇人也似明白了什么,缩了缩脖子,悄悄的溜回人群中。

大长公主远远的看着,心中暗骂一声:真真是没用的废物,居然被皇后三两句话就打发了。

没错,这一节并不在忽都鲁的计划中,而是大长公主私底下命人做的,为得就是借众女眷的手‘惩戒’皇后、太子妃和清河等几个女人。

若是能趁乱把这几个女人弄死就更好了。

大长公主之所以这么做,一来是想把水搅浑,敲死了太子谋逆的名声;二来也是出口恶气。

她可没忘了去年为了救回儿子和孙子时,自己身着单衣、被发跣足的跪在坤宁宫前的凄惨模样。

想她堂堂高祖嫡女、大齐王朝最尊贵的大长公主,居然落魄到要跟一个侄媳妇跪拜请罪的地步,这简直是她人生中最大的屈辱。

过去是没办法,她只能硬生生忍下,可现在嘛…哼哼,若是不趁机回敬一二,大长公主如何甘心?!

只恨太后那个老虔婆不在,否则大长公主宁肯拼着暴露的危险,也要亲自出手教训这几个女人!

姚希若安静的站在大长公主身后,眼角的余光正好能看到她愤怒的侧脸,暗暗撇嘴:果然是个上不台面的东西,如今情况下,不说想着赶紧掌控大局,尽快完成计划,却还惦记这点子小恩怨。

姚希若倒不是多么大度的人,在她想来,眼下最要紧的是赶紧找到皇帝并且把他弄死,然后再把罪名推到太子身上,其它的,待大事成了,自己支持的皇子做了龙椅,有多少仇报不了?

又何必急在这一时?

蠢货!

姚希若暗骂了一句,她知道,用不了多久,形势便会逆转,而等待大长公主的则是白绫或鸩酒。

幸好她不是大长公主,幸好她有上辈子的记忆,幸好她提前做了准备,否则她就要跟着蠢货一起去死了。

真是个蠢货!

皇后将这一幕收入眼底,她心中早就圈定了几个嫌疑人,其中便有大长公主。所以,方才那妇人挑衅时,她特别留意了下大长公主的表情。

果然,大长公主先是得意,旋即皱眉,最后恼怒,她虽然没有说什么,但马皇后还是根据她的这一连串神色变化推测到了什么。

原来跟鞑子勾结的是她!将鞑子悄无声息的带入禁宫的也是她!

皇后垂下眼睑,双手用力握了握,但很快又松开了。

唇角微翘,皇后心说话:好个大长公主,表面谦卑,暗地里却做了这么多事。

只不过皇后很好奇,大长公主似乎准备得很周密,可她怎么就没有怀疑一件事——圣人大寿,妙真大师却异常的没有出现!

而且,鞑子闯了进来,众女眷乱作一团,许多人想逃走却都被拦了回来,惟独太后一个年近七十的老人成功逃走了!这、合理吗?

可笑大长公主还以为自己是胜利者,殊不知,早在她实施计划的那一刻,她的失败便已经注定了!

看来京中安静得太久了,许多人都忘了一个女人,那个手中掌握隐秘势力、性情乖张、非常不好惹的女人!

皇后缓缓闭上眼睛,腕子上的念珠滑到掌心,她一颗一颗的捻动着。

安南王府被小梁王占据!

王府费尽心力骗来的官员们十之六七都顺利逃离了新安县,如今正全力调派人手,拼命抵抗王府私兵的围城。

水西大营有马翰泽坐镇,不知怎的,竟窥破了王府的诡计,没有被疑兵所扰,按兵不动的守在水西,一边平定禄、朱等家夷族,一边将王府的人马牢牢的挡在了城外。

滇、黔、蜀三地的几个重点围攻的府县,也都在主政官的指挥下,集结全城的青壮奋力抵御。偶尔抓住了时机,他们还会出城偷袭王府兵马。

一时间,安南王府的所有行动都连连受挫。以他们目前的状况,慢说是进京勤王了,就是占据西南三地都有问题。

哪怕是宁太妃将手中的权利移交出去,接手的‘暗十八’重新部署、再次发力,仍不能改变劣势。

王府中囚禁宁太妃一家的小院,某个窄仄的小房间里,烛光接连亮了好几晚,最后,瘫在床上的男子终于做出了一个决定。

次日清晨,王府便有一个不起眼的奴仆悄悄的溜了出去,一路朝益州方向赶去。

然而,这奴仆刚出了新安县城,穿过第一道关卡时便被扣了下来。

任凭他怎么说,看守关卡的人都不听,直接将他捆成粽子,然后悄悄又运回了县城。

“这就是那枚印信?”

宁太妃把玩着一支鱼符:“唔,也没有什么特别的嘛。”

堂前地上跪着一个人,只听他沉声道:“这半枚鱼符可以调集王府的影卫,据说足足有三百人之多,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高手。”

而且这些影卫并不是单独存在的,他们在外头还有另外一个身份。

比如影卫的头领,居然就是王府私兵中的一个千户,此刻正率兵围攻益州。

“高手?”宁太妃眼中寒光一闪,冷声道:“通知益州的暗二十九,让他把曹肃给我杀掉!”

好个曹肃,萧字拆开了不就是‘曹肃’吗?!

很好,找了二十多年,总算让她找到这个小贱种了…宁太妃绝美的五官扭曲,勾勒出一个恶毒、残忍的笑容!

第079章 来了

“太妃,曹肃正率领将士围攻益州,今晨刚刚得到前方的战报,他们的攻势很是顺利,估计今明两天就能拿下益州,”

跪着的男子迟疑的说道:“这时候将他杀了,或许会影响战局呢。”

不是或许,而是肯定!战前换将原本就是大忌,更不用说这已经不是‘换将’,而是在杀将了。

基于自己的身份,那男子不敢质疑宁太妃好好的为何要下令杀死一命能干的将领,却不得不提醒她一些‘事实’。

宁太妃挑起一边的眉毛,淡淡的说了句:“那又如何?如果我连一个小小千户的性命都不能做主,就算拿下了益州、最后占据整个西南,又有什么意思?”

这一辈子她已经过得够失败了,唯一的愿望便是‘随心所欲’,如果连这个小小的要求都达不到,那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索性跟那个‘贱人’同归于尽岂不是更好?

男子一噎,他在宁太妃手底下做了近二十年,自以为早就了解这位主子的性情。但直到此刻,他才发现,宁太妃竟、竟是这么一个任性、无理取闹的女人。

只为了自己‘如意’,她全然不顾王府的大局,更不考虑前方战局的态势。仿佛这一切,在她看来都如同儿戏一般。

问题是,这不是儿戏啊,且不说王府为了这次起事准备了多少年,单说如果失败了,他们妥妥都是逆贼,好一点的话只一人受死,惨一些的话就是九族都要被收拾呢。

男子不怕死,却也不想死地不清不楚!

犹豫再三。男子还是壮着胆子说了句:“太妃,益州对咱们的大业至关重要,呃,何不如等曹肃将益州攻打下来,然后、然后再、再——”

他说不下去了,虽然与宁太妃之间还隔着一道屏风,但他却能感受到太妃身上散发出来的寒意以及那种令人心颤的气势威压。

男子紧张的吞咽了口唾沫。垂下头。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宁太妃鲜红的指甲轻轻敲着椅子扶手,笃、笃、笃,声音很轻。但听在那男子耳中却似重锤一般。

他的神经甚至随着那轻微的敲击声而紧绷着。

良久,宁太妃才收回手指,淡淡的说了句:“让人手脚麻利些,最迟后天中午。我的案头就要摆上一颗人头。”不是曹肃,那就是你。或者执行暗杀计划的‘暗二十九’。

后头那句话宁太妃没有明说,可男子心里非常明白。

一颗颗豆大的汗珠从额角滚下来,顺着脸颊流淌下来,因他低垂着头。那些汗珠儿又从下巴直接滴落在地上,青石地板上绽开了一朵朵暗色的小花儿。

“是,属下谨遵命!”

事关自己的性命。男子不敢再多言,以额触地。坚定的应道。

第二天清晨,益州八百里快马送来了一个匣子,宁太妃亲自瞧了,满意的直点头。

而后她一个人去了那间破败的小屋,什么都没说,只将匣子里的东西展示给了床上瘫坐的男子。

“…”男子的一双眼睛瞪得几乎掉出眼眶,瘦削的身子如同秋风中的枯叶,剧烈的颤抖着,喉咙里发出咕咕咕的响动。

“噗~~”

最后男子喷出一大口血,眼前一黑,顿时昏死过去。

看到男子这般反应,宁太妃无比确信自己猜对了。旋即便是一股从未有过的轻松。

二十多年了,她恨、她憋屈、她百般算计…表面上她有多么的富贵,心底里便有多么的痛苦。

痛苦得她都要麻木了。

此时终于出了那口恶气,她觉得自己仿佛重新活了过来。

端起方桌上的茶壶,壶里的茶水早就凉透了,宁太妃掂了掂,唔,还挺沉的,里面的水应该不少。

她走到床前,揭开茶壶盖,手腕一翻,将茶壶里的水全都倒到了男子头上。

男子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昏厥的意识也在冰凉茶水的刺激下苏醒过来。

充血的双眼仿佛野兽般狠狠瞪着宁太妃,咬着牙齿一字一顿的问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宁太妃随手将茶壶丢到一旁,哐当一声,白瓷茶壶被摔得粉碎。

她用帕子擦了擦手,然后又随意的将帕子丢掉,“你我心知肚明的事,你又何必多次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