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是同一时间,紫薇也慌忙拉住了顾伽罗踉跄的身形。

“我没事,”

顾伽罗站稳了脚步,自嘲的笑道:“好大的声势,小女子见识浅薄,竟险些被惊倒了。”

这是事实,但如果她刻意隐瞒、强做镇定的话,反而会让人抓住把柄肆意取笑。

可当顾伽罗大方的承认自己被吓到了,很是坦荡的说出自己失态的事实,却会让人无法在深究。

毕竟她是个女子,在男权社会里,女子先天是柔弱的,胆子小一点并不丢人!

所以,她这么一说,跟在后面的孟复、周文渊等一众县衙官吏非但没有瞧不起她,反而觉得她可怜、可惜!

段氏强笑两声,扶着顾伽罗的胳膊,“孺人,若是不行,咱们回去也无妨,左右还有我家孟复和周先生。”

兵临城下。冲在前头的原就该是男人,而不是她们这些柔弱的妇人。

顾伽罗勾了勾唇,浅笑道:“我就上去看看,呵呵,没听到么,人家口口声声的叫嚷着让我这个‘毒妇’出来呢。”

深深吸了口气,顾伽罗抬步走到了垛口前。探身向前一看:

喝。好家伙,小小的乌撒县城外的空地上居然围了一层密密麻麻的人,那些人身着鞑子的服侍。手里拿着弯刀,最前排的人面前摆放着盾牌,高举的矛尖寒光凌冽,好一派严阵以待的模样。

人群中有十几匹高头骏马。马上端坐着身穿甲胄、头戴盔甲的将军,他们身后则是高高悬挂的帅旗。

山风拂过。大旗猎猎在半空中展开,赫然一个大大的‘梁’字映入眼帘。

“是梁逆的人。”

顾伽罗手搭在垛口的青石块上,低声喃呢了一句,“他怎么来了?”

小梁王不是摆明了不跟朝廷最对吗?怎么今天忽然又跑到了乌撒?

顾伽罗可不相信是她斩杀那一百余鞑子惹出来的祸端。话说成大事者。断不会为了这点子细枝末节而乱了自己的计划。

退一万步讲,就算是小梁王是为这事而来,这事是昨天才发生的。以大齐目前的通讯状况,顾伽罗可不信一夜的功夫。远在新安县的小梁王就能知道了。

再者,就算小梁王生了一双顺风耳,能听到数百里之外的事,可待他集结部队,再火速赶往乌撒,少说也要三五天的功夫,根本不可能似眼前这般迅速。

唯一的解释就是,小梁王早有预谋,或许早在昨天的时候,他的人马就已经赶了来,却按兵不动,只等着一个契机。

而顾伽罗斩杀鞑子的决定,便成了这个‘契机’。

“…”顾伽罗眯了眯眼睛,小梁王是来者不善啊,而且,过去对于他的判断似乎有些偏差。

而她和齐谨之又过于相信自己的判断了,这才出现了今日的纰漏。

顾伽罗甚至还想到了,约莫前些日子马仲泰的异常,恰是在引自己上钩,故意制造出齐谨之那边有难的假象,好让她将乌撒县内所有能用的人手都调去了乌蒙。

现在好了,梁逆大兵压境,而城内只剩下一些普通百姓和摇摆不定的差役。

县衙里更是只剩下了书呆子和妇孺,顾伽罗身边连仅剩的刘虎都被她调走了。

单靠他们这些人,根本就抵不过梁逆的迅猛攻击。

“孺人,城内没有什么兵力,咱、咱们该如何是好?”

孟复趴在垛口上,放眼望去,入眼的皆是密密麻麻的人群,以及寒光闪闪的利刃,他的双脚忍不住有些发软。

无关胆量与否,他这是本能的反应。

“我、我方才草草算了算,县衙还能组织起不足百人的队伍,若是巷战的话,还能抵挡一阵子。”

周文渊的声音也有些发颤,他的反应比孟复要好些,还能又心思去想应对之策。

不过,话中也没有太多的底气。

巷战?

呵呵,如果真要到了‘巷战’的地步,乌撒县城早已被破门,剩下的只是全歼的问题了。

顾伽罗凝目望着敌方阵营中的一排高头大马,仔细辨认了一番,确定了那个居中的人有可能就是此次行动的主将。

下头的人还在叫嚣——

“交出毒妇,否则梁王就要大举入城啦!”

“交出毒妇,梁王开恩饶尔等性命!”

“交出毒妇~~”

一两千人同时叫嚣,声音如海浪般层层叠叠的袭来。

城墙上站着的一行人中,有几个县衙的低级官吏,他们眼神飘忽不定,显示听进了下头人的叫嚣声。

唔,得罪鞑子的只有齐顾氏一人,把她交出去平息小梁王的怒气,乌撒县城或许还能保住呢。

孟复和周文渊顿觉不好,相互对视一眼,而后靠近顾伽罗,正欲劝她先下去避一避,而后寻机混出城去。

不管怎么说,齐谨之临行前将县衙交给了他们,别的可以不管,但顾孺人的性命总要保下来。

否则,待齐谨之回归,他们有何面目见他?

还不等孟、周二人开口。顾伽罗已经缓站起身,伸手勾了勾食指。

紫苏会意,赶忙抱来一把弩弓。

“孺人?!您这是?”

孟复和周文渊都呆住了,劝说的话卡在了喉间,愣愣的看着‘柔弱’的顾孺人接过弩弓,抽出箭矢搭在弦上,然后一扣扳机。

嗖~~

箭矢划过天空。发出地鸣的响动。而后,直接朝帅旗的方向奔去。

高坐马上的几名鞑子将军见状,鄙夷的撇了撇嘴。身边的小兵直接竖起了盾牌挡在前头。

呛啷一声,箭头直接打在了盾牌上,迸出点点火花。

鞑子们愈发得意,哼。一个小娘们也敢在他们这些久经战场的人玩儿突袭?

话说阵前射断帅旗、一箭秒杀大将什么的确实很牛叉,可问题是。帅旗是那么好射断的吗?大将是那么好杀死的吗?

茶楼里的传奇段子听多了吧,脑子都听傻了。

然而还不等他们嘲笑完,就听得呲呲呲一阵细小的声响,仿佛充气的皮囊被扎了个洞。漏气时发出的声响一般。

几位将军左右查看,咦,没发现什么异——

忽然。耳边响起‘嘭’的一声巨响,眼前火光一闪。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他们头顶炸开了,骤然提高的温度烘得他们皮肤生疼,头发都要烧着了似的。

再然后,轰的一声闷响,巨大的帅旗裹着风、带着火,直接砸向密密麻麻的人群。

再再然后,就是此起彼伏的惨叫声、惊呼声以及咒骂声。

而城门楼上的人都看傻眼了,全都化身木头人,直勾勾的看着城下的景象。

“…这、这是怎么回事?好好的,怎么会爆炸?”

孟复呆呆的说着。

“是呀,梁逆的帅旗炸飞了,好像那几个领头的将军也、也炸翻了。”

周文渊整个人都要挂到城墙上了,两只眼睛仿若铜铃般死死盯着前方,根本不敢相信眼前这一幕。

“莫非这就是齐家火器的威力?”

马仲泰原本混在几个小吏中,这会儿也顾不得隐身了,直接冲到最前面。

顾伽罗手上不停,继续抽出一根根的箭矢,这次她没有直接射出,而是命人点燃了箭上捆绑的‘爆竹’。长长的引线被点燃,嗖嗖嗖,顾伽罗轻轻扣动弓弩的扳机,一支支‘火箭’射入了敌方的阵营。

轰、轰、轰~~

爆炸声此起彼伏,一团团的火光带着浓浓的烟雾在地面上升腾。

当烟雾散开,平坦的地面被炸出了一个大坑,坑中倒毙着数个尸体,坑周围更是有无数受伤的人滚地哀嚎。

空气中则弥漫着一股火药和皮肉燃烧的味道,很是刺鼻。

但城楼上的人却没有觉得难闻,相反,他们绝大多数人都欢欣鼓舞,高呼‘齐家威武’、‘孺人威武’。

他们无法不高兴哪,顾孺人有这般霸道的神器,慢说是一两千个散兵游勇了,就是再来几千人,他们也不惧怕啊。

马仲泰是极少数不开心的人之一,他用力砸了下厚厚的墙砖,“该死,我竟忘了这茬。”

功亏一篑,又是功亏一篑啊。

齐谨之敢放心把乌撒留给一个女人,定是留了后手——齐家的火器!

“你忘了什么?”

顾伽罗悄无声息的来到马仲泰身侧,弩弓对准了他的脑袋。

马仲泰猛地回过神儿来,浑身的肌肉都绷得紧紧的,他小心翼翼的转过身,艰难的扯出一抹笑,“顾孺人,您、您要做什么?”

顾伽罗端着弩弓的手臂很稳,几乎是动都不动,冷冷的说道:“城下鞑子伤亡惨重、慌忙退散,城墙上众人欢喜不已,为何惟独马县丞一人面露不喜?难道鞑子退了,你还有甚不高兴的?”

咕咚,马仲泰吞了吞口唾沫,解释道:“顾孺人误、误会了,我没有不高兴,只是担心鞑子虽然暂时退了,可他们贼心不死,可能很快又会卷土重来。府上的火器有限,万一火器不够了,鞑子迅猛袭来,乌撒可能还要受兵祸…”

顾伽罗不耐烦听他胡诌,直接吩咐:“来人,把马仲泰给我捆起来!”

马仲泰急了,大声喊道:“顾孺人,我身犯何罪?为何要捆我?”

顾伽罗不屑的撇了撇嘴,很‘任性’的说了句:“本孺人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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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94章 学不乖

有钱难买人高兴!

顾伽罗这话说得那叫一个霸气各种漏,听得城墙上的人们目瞪口呆。

马仲泰气得浑身打颤,这、这叫什么话?

什么叫她高兴?

莫非她高兴了就能随便把人抓起来?不管这人无不无辜?冤不冤枉?

好吧,虽然马仲泰确实背地里做了不少手脚,绝对称不上‘清白’二字。

但这不是重点!

重点是,过去的几十年间,在乌撒,敢用‘我高兴’之类的理由随意处置人的家族只有那么几个,而最顶尖的也只有一个马家。

而似顾伽罗这般倨傲、蔑视的喊出这句话的情形,没少在马仲泰身上上演,草菅人命什么的,对马仲泰以及他背后的马家而言更是习以为常的小事。

风水轮流转,现如今竟然也有人抬着下巴、高高在上的‘裁决’马仲泰的性命,而一向高人一等的马仲泰居然沦为了任人处置的哪一个…如此角色逆转,让骄傲的马仲泰怎能受得了?

然而,形势比人强,他忍不下也要忍!

因为马仲泰清晰的感觉到,太阳穴正被一个尖利的东西顶着,他稍有异动,那箭头便会向前戳一戳。

马仲泰毫不怀疑,如果他敢有提出异议,或是厉声抗议,下一刻他的脑袋就会被这个女人一箭给穿透了!

面前站着的可不是寻常妇人哪,是个能一声令下杀掉一百五十多个鞑子的女魔头啊。

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女人,会对他马仲泰心慈手软?!

马仲泰不敢赌,换做任何一个小命捏在旁人手中的人都不敢赌!

而其他人则被顾伽罗的举动给震住了。

倒不是说顾伽罗真有什么王霸之气,而是她手里有‘神器’。

直娘的。大家怎么都给忘了呢,齐家是靠什么起家的?军功!

而齐家又是仗着什么称霸西南?火器!

虽然现在齐家离开了西南大营,但齐家的火器却依然在西南享有盛誉,许多夷人头领都暗中高价购买齐家的火药。

齐谨之转了文职,做了县令,可没有就此丢下‘祖业’,整日里带着‘家丁’四处平叛不说。如今更是越级跑到乌蒙去抢地盘。

这样的人。他能屈尊做一个小小县令吗?他赴任的时候会连个火器都不带吗?

大家只想着齐京观这个杀神不在,家中只留了一个女人,他们便想着是不是能趁机做点儿什么。

可唯独忘了一桩。似齐谨之这样征战西南多年的人,在没有做好充足的准备前,他能安然离开吗?

有几个眼神飘忽的主儿,此刻早已收回了视线。不敢胡思乱想,异常乖顺的低下了头。

还有一些马仲泰的死忠。原本还想跳出来帮他说两句话,但眼角的余光瞥到城墙下的惨状后,就艰难的咽了口唾沫,悄没声的退回了人群中。

要说还是孟复和周文渊反应最快。顾伽罗的话音方落,他们便齐齐附和:“没听到孺人的话吗?还不赶紧上来两个人把马仲泰‘请’下去!”

他们心里很清楚,外头的梁逆就是马仲泰招惹进来的。偏偏手上没有证据。

反倒是顾伽罗这种直接简单粗暴的法子最管用,管它什么狗屁证据。先把人捆起来再说。

枪杆子里出政权,这话绝对是真理,顾伽罗手里有‘神器’,她就有话语权!

“是!”

段猫和展蒙答应一声,直接上前,一人捉住马仲泰的一只胳膊,反手一拧,便把人控制起来。

顾伽罗看了眼城下,鞑子们已经退去,只留下满地疮痍。

“孺人,梁逆受此教训,约莫能安分两日。城上风大,您还是回去歇息吧。”

孟复手搭凉棚观察了一圈,关切的说道。

顾伽罗收起弩弓,点了下头,故意放大声音,“我们齐家旁的没有,就是火器多,梁逆若是不怕死就只管来。”

孟复和周文渊额角抽了抽,他们实在不习惯顾伽罗‘嚣张跋扈’的面孔。

但该说的话,他们还是要说的,“有孺人这句话,我们就放心了。另外,也请孺人放心,宿卫城门的兄弟们定会严密看守,绝不会给梁逆可乘之机。他们想偷摸混入城,是绝对不可能的,对不对,兄弟们?!”

两人故意回视左右,逼所有人表态。

顾伽罗也满是期待的看向众人,手里的弩弓虽是枪口下垂,但她的手指却勾着扳机,随时都能发动。

众人齐齐打了个寒战,慌不迭的应声:“是、是,主簿说的是,乌撒是我们的家,我们决不许有人破坏它。有咱们在,梁逆的奸细绝不可能混入城池。”

顾伽罗满意了,但还是抬起手中的弩弓,装作随意的炫耀着:“就算他们摸进来也不怕,呵呵,衙门的库房里还有数千枚类似的‘火箭’,梁逆若是想尝尝被炸成碎片的味道,那就尽管来乌撒!”

说罢,她将弩弓抛给身侧的紫薇,抬步便下了城墙。

紫薇不疾不徐的抱好,恭敬的跟在顾伽罗身后。

孟复和周文渊等人也齐齐跟上。

唯有混迹在人群中的几个人,听到‘库房’两字时,眸光闪烁了下。

一行人回到县衙,周文渊这个宣传高手,果然不忘将顾孺人的光辉战绩宣扬出去。

他选派了两个嗓门大的差役,提着个铜锣,走街串巷的吆喝——

“鞑子又来劫掠了,却被顾孺人一箭射穿了帅旗,后又用齐家火箭炸得鞑子满天飞。”

“鞑子来啦,乡亲们无需惊慌,县衙有顾孺人坐镇,他们连护城河都过不来!”

“齐大人不在,县衙还有顾孺人。乡亲们只管安心,县衙断不会让鞑子劫掠县城。”

“乡亲们注意啦…”

不过两刻钟的功夫,县衙的百姓们便知道了这件事,对于县衙那位顾孺人更是好奇到了极点。

话说最近顾伽罗的存在感确实强了些,昨儿刚下令斩杀了一百五十余鞑子,今个儿就在城门上打退围城的敌军,接连表现出色。简直就跟话本里的奇女子一般。

大齐民风开放。西南的百姓更是彪悍,女人做头人都不稀奇,顾伽罗出尽风头的表现。在乌撒百姓看来再正常不过。

再者,不管顾伽罗是汉人还是什么,她是站在乌撒百姓这一边的,是守护乌撒治安的人。

她表现得越厉害。百姓们心中愈发安定。

虽然碍于某个家族的威胁,普通百姓们不敢表露什么。但大家在心底里都默默的祈祷:顾孺人,您一定要好好的,护住咱们乌撒,不要再让咱们经受兵乱之苦啊!

夜色渐浓。不知多少人家对着烛火许愿。

另一边,却有几个鬼祟的人影躲过巡街的衙役,悄悄闪入新建成的官仓。

“许四。你打听仔细了,东西确实藏在这里?”

一个黑影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问道。

“没错,就是这里。当初齐京观修建新仓的时候,便特意建了一个隔间。”

另一个黑影,也就是县衙的前任捕头许四,正猫腰趴在门板上,扒着门缝往里瞧着,嘴里还不住的说着:“那隔间是用四指厚的铁板围成,门锁都有两道,而且钥匙只有一套,就在齐京观手中。”

唔,如此严密,定是存放贵重物品的地方,齐家最值钱的也就是火器了。

黑影思忖着,照此推断,许四得来的情报或许是真的。

“不过,我记得齐京观建了好几个仓库,或许每个仓库里都有类似的隔间呢。”黑影仍不放心的问了句。

这次他们可是出动了所有的人马,如果失败了,那可就是真的一网打尽了,再无翻身的机会。

“六指儿,你到底什么意思?如是不信我,大可不听我的。”

许四有些急了,他原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这次冒着掉头的危险帮他们,他们不说感激涕零吧,居然还再三质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