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的那场雪灾的阴影也彻底消散,百姓们忙碌着生计,官员们则努力办差,京城又是一派繁花似锦。

齐王逼宫的事悄然落下帷幕,除了极少数的几个人,绝大多数的人都不知道那日皇宫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是听说庶人萧如珉误食奇毒神仙膏,神智混乱、狂性大发,被奸佞小人撺掇,竟率领数百铁甲侍卫闯入皇宫,欲趁圣人斋戒祈福的时候行不臣之事。

至于萧如珉到底做了什么‘不臣’的事,宫里并没有明确的说法。

坊间有谣言,说庶人萧如珉误以为圣人病危,趁机发难,逼迫皇后,打着‘清君侧’的旗号,以武力要挟皇后立他为储君。

还有人说,有狂悖歹人,妄图用神仙膏控制庶人萧如珉,蛊惑他做下谋逆君上的祸事。如今事情败露,那歹人犹不甘心,竟直接下药弄傻了萧如珉。

不信你去北宫听一听,隔着老远都能听到萧如珉发狂时的怒吼。

还有人说…

流言千奇百怪,有心人细细甄别了一番,发现第一个‘清君侧’的猜测最靠谱。

神仙膏奇毒什么的太离谱,至少权贵们是不信的。

然而市井小民对后几个带有传奇色彩的说法颇感兴趣,尤其是那个神仙膏,不少人就在琢磨,这玩意儿真有那么神奇?

竟能控制一个大活人。让他做什么就做什么?

顺天府尹不知是得了谁的授意,适时推出了几个曾经吸食神仙膏、逍遥丸的人,让那些不人不鬼、神智错乱的病人现身说法,告诉所有人,这两种以莺粟子为原料制成的丸药是怎样的可怕。

别说,效果还真不错。

不管是权贵还是寻常百姓,见了那几个骨瘦如柴、精神萎靡、不停打哈欠的病人后。顿时觉得莺粟子真不是个好东西。

更不要说随后亲眼看到了几人毒瘾发作后。那种不要尊严、不要廉耻的疯狂,那种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痛苦,着实将世人吓得毛骨悚然、后脊背阵阵冷汗。

顺天府尹成功将京城百姓的注意力从齐王逼宫转移到了莺粟子毒害身心健康的事情上来。

两者相比而言。百姓们还是更关注后者,毕竟皇子夺嫡什么的,距离自己太远了。

可逍遥丸、神仙膏不同,几个月前。京中掀起的那一股狂潮,不止权贵们追捧。就是不少有点子家产的百姓也起了好奇之心。

虽然随后就爆出了齐王误食神仙膏,结果生命垂危的消息,朝廷直接查封了那个药铺,销毁了铺子里的所有神仙膏和逍遥丸。

但有时候就是这么怪。官府越禁止,越有人铤而走险,尤其是一些自视甚高的贵人们。想方设法的弄了一些丸药,想着私下里自己也享受一把。

结果看了顺天府尹的禁毒宣传。那些藏了丸药的人家赶忙将东西丢入了火堆里,上好的紫檀烟枪也一摔两截丢进灶间当了柴火。

成功转移了百姓们的注意力,朝廷对从逆的处罚有序的进行着。

正月一过,菜市口便迎来了第一波被斩首的罪犯。

刘家,成年男丁共计十九口,全部被押解到刑场问斩。

未成年男丁和所有女眷则被罚没入官,未成年男丁做了官奴,女眷入了教坊。

刽子手收起刀落,一颗颗人头滚落,鲜血流了一地,渗入暗红色的青石地板里。

另一边则是哭声震天。

“放开我,放开我,你们知道我是谁?我、我可是妙真大师的义女,圣人钦封的县主娘子,放开你的狗爪子,放开!”

刘楚楚披头散发,衣服破烂不堪,堪堪能遮住身体,早已看不出颜色和款式。

她似是受了莫大的刺激,始终无法相信自己从高高在上的贵女沦为了阶下囚。

差役们要将她抓出来,她却拼命的挥舞着两只胳膊,尖声骂道:“放肆,一群没规矩的狗才,竟敢对县主娘子不敬?小心我告诉我义母大人,让她砍了你们的狗头!”

“…”差役们险些喷笑出声,原来是个傻子啊,难怪被人耍来耍去,事到如今还白日做美梦。

呸,县主娘子?她若是县主,他们还是皇子王爷咧。

当然这话是不能随便说的,差役们虽然出身卑微,却也是在衙门口混饭吃的,知道什么话能说,什么话不能说。

特别身后还站着一个真正的贵人,他们可不敢给自己惹祸。

“犯妇刘氏,有人来赎你了!出来吧!”

差役忍着抡巴掌的冲动,粗声粗气的喊了一嗓子。

刘楚楚挥舞双手的动作一顿,有人来救她了?莫非是义母?

刘楚楚惊喜万分,恨不得立时冲出去。

差役们摇摇头,一人一边,抓着刘楚楚的胳膊将她提了出来。

“义——”‘母’还在嘴里,她便愣住了。

因为来人并不是妙真,亦或是静月庵的人,而是她最不想看到的人之一,“清、清河县主?”

清河县主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淡淡的对身边的曲二说道,“你去交接一下。”

曲二答应一声,便去找教坊司的主官了。

清河又对曲妈妈使了个眼色。

曲妈妈会意,指挥两个粗壮的婆子将刘楚楚扶上了马车。

“伯、伯母,呜呜,还是伯母您最心善,我、我以后定会——”

刘楚楚低着头,坐在车厢里,待清河也上了马车后,方抬起头,满脸感激的说道。

但还不等她说完,县主便冷冷的说道:“你不必谢我,我们齐家欠你们刘家一条命,经此一事,我们两家扯平了。从今往后,你好自为之吧。”

刘楚楚心里升起了一丝希望,县主的意思是,她还能像过去一样借住在齐家?

若是这样的话,那她是不是还有机会嫁给齐大哥。

就在刘楚楚幻想美好未来的时候,马车缓缓驶出了京城,上了崎岖的山路,最后停在了一处僻静、荒凉的庵堂前。

庵堂外的门楣上挂着门匾,上书‘铜杵庵’三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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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67章 解决

二月初四,菜市口迎来了第二波人犯。

原寿春伯徐继业附逆,煽动冀中灾民作乱,罪无可恕,斩立决。

徐家所有成年男丁,共三十七口,全部判处斩刑。

未成年男丁和女眷悉数罚没入官奴婢。

“祖父,祖父,我不想死。祖父,救我啊!”

徐继业的次孙,刚过十六岁的生日,虽然只是多了这么几天,却仍被划入了成年男丁的范围,不得不面对死亡。

曾经鲜衣怒马的贵族少年,如今却满脸惊惧,两股战战,抖若筛糠,被刽子手按倒地上时,一股浓郁的血腥之气扑面而来。而不远处的地面上,积年累积下来的血渍洗都洗不掉。

少年感觉到死亡的逼近,终于崩溃了,冲着祖父拼命的哭喊着。

徐继业原本富态的面容变得消瘦无比,鬓边满是白发,比一个月前苍老了足足二十岁不止。

听到孙子凄厉的哭嚎声,他心如刀割,但他又能如何?

救?呵呵,他也想救孙子、救全家人的性命,可现在他自己都要被砍头了,他拿什么救?

“祖父,我——”

少年的哭声戛然而止,血光一闪,他单薄的身体倒了下去。

徐继业老泪纵横,他不过是想让家里人好过些,保住祖宗留下来的基业,不想竟将全家人都送进了鬼门关。

眼睛一闭,徐继业直接趴到了行刑台上,不再去看儿孙们的惨状。

紧挨着徐继业的是徐善仁,他满眼的木然。说起来,他算是徐氏父子中最无辜的那一个。

因为自始至终。他都不知道父亲和大哥在做什么?

前一刻他还开开心心的和妻子一起逗弄女儿,后一刻就被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抓进了诏狱,接着便是一连串非人的折磨。

酷刑、逼供,亲人相互攀咬的丑恶嘴脸,耳边此起彼伏的凄厉惨叫,徐善仁好几次都想一头撞死在牢里算了。

但一想到妻子和女儿,他就犹豫了。

正午的阳光太亮了。刺得他眼睛生疼。眨了眨眼睛。徐善仁想,妻子是顾家的女儿,顾家素来重情义。应该不会放着她们母女不管。

妻子还好些,最可怜的是他的女儿,自此以后恐怕要背负一个罪臣贱奴的身份过一辈子。

希望顾家看在妻子的份儿上能好好照顾她,别、别让她受太多的罪。

“…二爷。呜呜,二爷~~”

徐善仁觉得自己好像出现幻觉了。居然听到了妻子的啜泣声。

他不想打破这个幻觉,居然还顺着声音四处寻找。

忽然,他惊喜的瞪大了眼睛。他用力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脑子清醒些。随即再定睛一看。发现自己真的没有看错。

“阿琳~”

徐善仁猛地向前扑去,却被刽子手牢牢的按住。

“二爷,二爷。你放心,我、我和贵姐儿都很好。我、我会好好把贵姐儿养大的!”

顾琳早已哭得不能自已。身边的丫鬟抱着个襁褓,襁褓里的小女娃儿被吓得哇哇大哭。

徐善仁终于知道了心碎的感觉,出事后他从未抱怨过父亲和大哥,但此刻,他却深恨不已——没有与胆量、野心相匹配的智慧,就不要图谋什么‘大业’。丢了自己的性命不说,还会连累无辜!

他有许多话想跟妻女说,可话到嘴边又都咽了回去。

最后,所有的语言都化作无声的行动,他跪了下来,朝着顾琳的方向,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顾琳捂着嘴,身体忍不住的颤抖着,夫妻近四年了,他们从未红过脸,哪怕自己生了双生花,婆母诸多抱怨,丈夫却从没有怪过她,反而十分疼爱女儿。

她经常耍大小姐脾气,丈夫全都包容了下来,对她百般怜爱。

为了她的虚荣,丈夫明明是个闲适洒脱的性子,却硬生生转入仕途,努力学习他原本最讨厌的仕途经济。

…这么好的丈夫,这么恩爱的夫妻,如今却要天人两别,她如何能忍得?

“二爷,你就放心的走吧,我、我一定好好的,再也不闹脾气了,再也不跟堂妹置气了。二爷~~”

泪眼婆娑中,顾琳恍惚看到刽子手挥舞大刀,接着她的二爷便轰然倒下。她脑子里嗡的一声,整个人向后厥了过去。

二月初七,内侍总管赵断鸿亲自前往诏狱。

圣人看在安亲王,哦不,现在应该改口叫安郡王了。圣人看在安郡王的面子上,同时为了萧氏宗族的颜面,没有把萧煊父子几个拉到菜市口砍头,而是命人送去了鸩酒、匕首和白绫。

诏狱中,萧煊早已被吓破了胆,眼见赵断鸿端着托盘进来,赶忙躲到了角落里,双手抱着头,像只鹌鹑般瑟瑟发抖。

赵断鸿眼里闪过一抹鄙夷,就这样一个没胆子、没脑子的孬货,居然还敢造反?

瞧他一副窝囊的样子,真是给老王爷和长公主丢脸!

赵断鸿一板一眼的宣读了圣人的旨意,将托盘里的东西展示给萧煊看,催促他赶紧选择。

萧煊哪里敢看?哪里肯选?

他一味的闪躲,恨不得将身子缩进土墙里。

赵断鸿无奈,只得帮萧煊选了一杯鸩酒,让一个内侍帮忙捏开他的嘴,一股脑的灌了进去。

萧煊双手掐着脖颈,痛苦地五官扭曲,身体剧烈抽搐着,最后倒在了地上。

接着便是他的三个儿子。同样一杯鸩酒,几息的功夫便没了气息。

隔壁的女监里,世子妃和几个女眷被各自的娘家赎买了回去,自此与安王府再也没了瓜葛。

世子妃上了年纪,娘家的侄子臭着一张脸把她接出来后,压根儿没有送她回娘家,而是直接去了城外。

“铜杵庵?你是说她们都被送去了铜杵庵?”

顾伽罗好奇的问道。

齐谨之点了一下头,犹豫片刻,还是将另外一件事说了出来,“昨日,赵断鸿和内务府总管一起去了铁槛庵,重新处置了一众犯妇。”

庵主静善和所有的尼姑都被锦衣卫带走了,估计是有去无回。诏狱的酷刑,男人都扛不住,更不用说一群假尼姑了。

庵主和尼姑们都被处理了,铁槛庵也注定要被销毁,不太好处理的则是庵内的犯妇们。

圣人和皇后商量了一番,给出了处理办法:所有的犯妇有家人愿意出面来接的,交一笔罚金,便可以把人领走。

实在没人来接的,则被转送到铜杵庵。

命令传达下去,绝大多数的犯妇都是罪有应得,娘家和婆家都不愿意接纳,少数几个被子女接走了,然而最后还是去了铜杵庵——一个类似铁槛庵、却比铁槛庵还要严苛的庵堂。

第068章 隐患

铜杵庵和铁槛庵一样,同为皇家庵堂。

但两者又有着本质的不同。

如果说铁槛庵是一座大齐贵族女子监狱,那铜杵庵便是一个幽禁嫔妃、贵妇的活死人墓。

在铁槛庵,犯妇们要干粗活,被庵主、尼姑们折磨、羞辱,但若是打点得当,却能免除这些。

当然,如果没有打点,也可以拿豪门秘辛来交换。

除了没有自由,有些犯妇还是能够过得比较舒服,就算想要喝酒吃肉,也不是不可能。

铜杵庵却极为不同,一进庵堂,不管之前是什么身份,有没有银钱打点,都会被按着剃度。

然后每日早课,挑水、劈柴、种田、做饭,普通尼姑如何生活,她们便如何度日。

庵主是真正的尼姑,为人严苛,最重规矩,她的眼中没有贵贱,进了她的庵堂,就必须恪守庵里的规矩。

谁坏了规矩,违反了戒律,庵主都会毫不留情的予以严惩。

坊间曾有人总结:进了铁槛庵,再难出来,估计要老死在庵堂;

但进了铜杵庵,有些人却熬不到‘老死’就早早去了。

顾伽罗听说过铜杵庵的大名,咽了口唾沫,喃喃的说:“铜杵庵虽然严苛,但到底是正经庵堂,没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她们去了那儿,还能有个活路。”

而在铁槛庵,有太多见不得人的东西,一个弄不好,就会丢掉性命。

过去顾伽罗不知道铁槛庵的真面目,误以为那些无辜‘病逝’的人是被静虚等几个心理扭曲的贼尼姑磋磨而死。

但自从知道了齐王的‘巧思妙计’后,她才顿悟。原来她们是被刑讯致死。

顾伽罗每每想到这里,都会忍不住心里发寒。幸好她穿了回来,否则那个穿越女还不定爆出顾家多少秘密呢。

当然,‘她’可能知道的秘密有限,可人在绝望、痛苦之中会信口开河。

顾伽罗不禁猜想,上辈子‘她’可有出卖顾家?有没有诬陷顾家?有没有伤害顾家的人?

有时顾伽罗脑补得太过了,把自己吓出一身的冷汗。恨不得跑到皇宫里去问九公主。

九公主。唔,好久都没有听到这人的消息了。

九公主和姚希若关系复杂,似仇人又似合作伙伴。西南的事,姚希若是逃不掉的主谋,可里面也有九公主的影子。

顾伽罗很好奇,这次齐王的事。姚希若都被牵连了,若非圣人顾忌她的神奇医术。早就赐她一杯鸩酒了,哪里还会容她存活?

饶是如此,姚希若也失去了自由,被圣人秘密关押起来。

她的女儿险些夭折。还是顾则媛求了赵老夫人,由老夫人想方设法把孩子接回了顾家。

姚希若都落得如此下场,与她有同谋嫌疑的九公主却仍好好的待在宫中。

顾伽罗才不信是圣人慈父心肠发作。不忍对九公主下手。萧如珉如今正在北宫发狂,废燕王估计都已经投胎转世。圣人又岂会单单放过一个九公主?

莫非这里头还有什么内情?

不知不觉间,顾伽罗竟将心里话说了出来。

齐谨之听得有些糊涂,他们不是在说铁槛庵的事吗,怎么忽然跳到了九公主身上?

心里虽然奇怪,但他还是如实答道:“还能有什么内情?阿罗,你难道忘了,圣人给九公主赐了婚,驸马是赵耿的独子啊。就算看在赵耿的面子上,圣人也不能在这时处置九公主。”

赵耿这次可是立下大功的,先是顺藤摸瓜找到下毒的元凶,救回圣人的性命,接着破获了齐王逼宫案,最后他的属下还神奇的找到了太子。

如此功臣,圣人出于某些考虑,暂时不能给他升官、封爵,其它的赏赐却少不了。

九公主的事,不过是顺手的人情,圣人做得再轻松不过。

“最主要的是,九公主并没有陷得太深,充其量顶多是小孩子不懂事、胡闹罢了。”

齐谨之对九公主没什么好感,在他看来,那就是个搅家精。还不如过去呢,傻虽傻,却不惹事啊。

顾伽罗却没有这么乐观。

九公主上辈子在铁槛庵待过,应该知道那里的秘密,可她却丁点儿没透露。

而且她应该知道‘历史’的走向,至少应该知道齐王会失败,但她为何还要往齐王身边凑?

再一个,九公主与姚希若应该是死仇,顾伽罗可没忘了当日她在铁槛庵的静心斋醒来时,身体残存的那股子怨恨。

九公主定是恨姚希若入骨,但为何又要和她纠缠不清,还隐隐有合作的迹象?

当然,或许上辈子九公主活得时间并不长,或许在静心斋就被吓死了。

但顾伽罗总觉得还有其它的可能,具体是什么,她却猜不出来。

“原来是这样啊,”顾伽罗压下心底的疑惑,随口附和了一声,继续询问:“除了九公主,赵耿应该没有再查出其它的人‘附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