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桌早已备好,下人们端着各色菜品,一一呈了上来。

众人依次坐下,萧幂云因靠近了楚域,心里欢喜,早顾不得其他了。待发现王氏站在老太太身后备筷,这才惊慌地想起自己的身份,急急忙忙地站起身也到了老太太跟前。然而她做的太少,此时根本不知道该做什么。

偷偷看了楚域一眼,发现男人正在与老爷子说话,并未注意他。松口气的同时又鼓起勇气,准备好好表现,争取获得丈夫好感。

楚素阳跟楚佩阳两人,此时更是小心翼翼。

从出生到现在,她们终于头一次见到父亲了。她们的父亲是那样伟岸,是那样的英俊,看上去是那样可靠。这让她们小小的心中,产生了一种无法言喻的自豪感。

楚佩阳有些得意地看了一眼楚燕阳,对她说自己爹爹不在家的那些话依旧记恨于心。不过,爹爹是那样的威严,她必须做好准备,待会爹爹问她话的时候,一定要好生应答。为了在父亲面前表现出色,楚佩阳甚至竭力猜测等一会爹爹会问她的问题,并且暗暗想好了怎么回答。

与此同时,楚素阳心中也涌现了一股热切的期望。

她想起了丫鬟跟她说的话,母亲不喜欢她,连见也不愿意见她。想要讨好母亲是很难的。不过,现在爹爹回来了,她可以让爹爹知道自己的处境,争取得到他的重视,这样一来,自己的处境就能够得到改善。

听丫鬟打听来的消息,说爹爹文采最好,尤其喜欢铭仲先生的咏柳词,她觉得自己应该投其所好。楚素阳当然知道自己年幼年是有限,想要得到父亲的认可并不容易,但如果让他看到自己的努力上进,说不定就能够一步一步得到欣赏。

楚域回家最受影响的,自然就是四房众人了。

王氏为老太太夹了两筷子菜,钱氏便让她回到自己座位上了。萧氏终于得到机会,也学着王氏的样子表现一回,钱氏垂着眼也到了一声好,然后免了她的伺候。

回到座位上的萧氏,虽然手中拿着筷子,可满心满眼,想的看的听的,都是楚域。她想和他说句话,却怕一不小心又惹了老太太生气,只好期期艾艾望着他。两个女儿,也早被她忘在脑后了。

楚素阳和楚佩阳都不敢说话,父亲看上去很严肃,她们心里很怕他。然而怕的同时,又暗暗下定决心,往后要好好学规矩,必定最为端庄得体才能得到父亲的称赞。

这时候,丁嬷嬷上来行了礼,小声对楚域道:“爷,姑娘醒了,在找爷呢。”

楚域闻言,立刻放了酒杯,对老爷子和老太太道:“我去看官官。”

“去吧,那丫头都睡了一下午了,总算醒了。”

楚域匆匆出去,不一会就抱着睡眼朦胧的楚阳娿回来了。

女孩衣服被丫鬟穿好了,但还打着哈欠,一脸昏昏欲睡地靠在男人脖子上,嘟囔着嘴巴喊头晕。

楚域扶着她的小脑袋,说:“是下午睡多了,待会就好了。”

“爹爹你起来的时候怎么不叫我?”楚阳娿脑袋里嗡嗡作响,她知道自己是睡多了,现在醒来倒好,关键是晚上又怎么办?肯定睡不着了。

楚域跟女儿陪着小心,说:“爹爹见你还在睡,就没吵醒你。饿不饿?先喝点汤再吃饭好不好?”

“不吃饭,我要吃水果。”

“好吧,先吃水果。”

男人从丫鬟手里接过清水,亲自喂楚阳娿漱了口,这才接过牙签插了切成块的香果,一块一块喂她吃。”

钱氏看不下去,说:“你自己还没吃饭呢,把官官放下来,让她自己吃。”

“没事。”楚域不以为意道:“我就抱着她。”

钱氏无奈,只好又来说楚阳娿:“官姐儿,你爹爹累坏了,你快下来自己吃,好不好?”

“好。”

楚阳娿嘴里答应的痛快,双手一直抱着楚域的胳膊没动弹。

楚域将牙签递给楚阳娿,让她自己插香果吃,然后跟老太太说:“母亲,你儿子又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连小娃娃都抱不动了?您就别操心了。”

钱氏只好捏了捏楚阳娿的鼻子,说:“以后可要好好孝敬你爹爹,等她老了,也抱着他喂饭吃。”

“我知道!”楚阳娿清脆道:“我喂爹爹吃饭,也喂爷爷和奶奶吃。”

说完真的插了香果去喂楚山栎和钱氏,惹得楚域哈哈大笑:“看吧,我们官官多孝顺。”

楚素阳和楚佩阳早就震惊的不行了,原来爹爹,并不是那么严肃冰冷的。

自从楚域抱着楚阳娿出来,她们就一直看着她,最后终于不得不认识到一件事:那就是,父亲并不是那样严肃的一个人,他甚至还很和蔼。

是他刚才对她们的态度,让她们产生了错误的判断,现在她们看到原来父亲是那样温柔幽默。

他抱着姐姐,说话时轻言细语,看她时柔情似水。他甚至用自己的筷子给姐姐喂饭,丝毫不嫌弃吃了姐姐的口水。

他是那样好呀,楚佩阳无法形容那种感觉,那笑容是她从未见过的好看,像是阳光明媚的春天里开放的第一朵桃花。

温暖得惊心动魄。

可是,那笑容不是给自己的。

有了前后对比,她不得不承认一件事,父亲对自己和对姐姐的态度,很不一样。

这是头一次,楚佩阳的心中,生出了一股浓浓的酸楚和嫉妒之心。

然后很快,她就将这妒忌压了下去。

爹爹是自己的爹爹,但也是姐姐的爹爹。爹爹对姐姐好,那是应该的。以后爹爹也会对自己这样好。

这么想着,楚佩阳终于有了勇气,她小心地夹起一块鱼翅,用小碗盛着送到楚域面前,忐忑地说:“爹爹,这是女儿最喜欢吃的,给爹爹。”

萧氏满眼赞赏,很为女儿的机灵高兴。

楚域停下筷子,面上笑容不变,看了一眼楚佩阳和她端着的小碗,说:“好。”

巨大的惊喜和幸福感将楚佩阳完全淹没,她放下小碗,满脸通红地回到了自己的位置。然后十分淑女地坐在那里,时不时看父亲一样,等他享用她的孝心。

然而直到宴席结束,楚域动都没有动那一块鱼翅。最后它不得不像餐盘里的垃圾一样,被撤下去。也许用不到明天,就会出现在哪条野狗的餐盘里。

作者有话要说:不好意思,昨天五年没见的朋友来找我,聊天聊到半夜,更新给搞忘了。

☆、第 30 章

一顿饭吃完,楚阳彻底清醒了。这时候天也黑了,房檐下面挂起了红灯笼、

王氏很有眼色地扶着老太太回了静水堂,其他人也在丫鬟婆子的护送之下,一一告别,回了自己住处。

只有萧氏不死心,依旧等着楚域,想跟他一起回频英阁。

谁知那人却抱着女儿跟老爷子去了书房,想来是有话要私底下说。

萧氏无奈,只好带着两个女儿往回走。

“娘,爹爹回来就不走了么?娘,爹爹明日会查我们的功课么?”一路上楚佩阳絮絮叨叨问个不停。楚素阳一言不发,尽最大努力削减自己的存在感,但也支起耳朵想听她的回答。

可是女儿问的问题萧氏一个都回答不上来,她只好让下人带了她们早些休息。

另一边楚域一直抱着楚阳娿,连脚都不让她沾地。这让她想起了前世,记忆中,爸爸也总是这样抱着自己。那时候她身体不好,有一点风吹草动,爸爸就怕她被惊着了,恨不得造一个保温箱把她藏起来。自己活了二十多岁,他们就操了二十多年的心。

楚阳娿双手搂着男人的脖子,暗暗回忆爸爸的模样,发现记忆中的他,要比楚域老很多。

“怎么?又困了?”

楚域见女儿趴在自己肩膀上一动不动,以为又睡着了。

楚阳娿抬起头,说:“没有,我清醒的很。”

“哈哈,乖乖清醒就好,待会给你看爹爹从漠北带回来的好玩意儿。”

“不是已经给了吗?”楚阳娿惊奇:“我的毛皮可是最大的。”

“一张兽皮而已,那算什么好东西。”男人鼻子里嗤了一声。那些兽皮,原本只是礼物的一部分,谁知一回来发现王氏和跟楚琴阳她们欺负女儿,他就吩咐把原本要送的东西收了起来。

楚天阳明知楚琴阳会抢猫还送绒团给女儿,让她惹麻烦,这让她他不快。楚琴阳不动谦让抢他女儿的东西,这让他生气。楚丹阳作为长姐无所作为,这让他不满。尤其是王氏,居然故意针对她女儿说出那样的话。可以想象,要不是自己回来的早,待过几年,他的小乖乖在所有人的塑造之下,名声会成什么样子。

王氏是他大嫂,他不方便说话,再说她也被老太太呵斥过了,看在兄长的面子,她也只好不再追究。而几个侄女侄子他生气,却到底不想跟小孩子一般见识。孩子们的态度,不过是大人态度的隐射而已,他犯不着跟几个小孩子大动干戈。但这不代表他要假装不知道,既然他们已经这么轻慢女儿了,那他也就没有必要拿好东西来给他们享受奢侈了。

别人再如何,他也不能强求人人都对他女儿好。到底自己才是亲生父亲,靠别人能对她多好?还是自己多多疼一下女儿才是正经。最好的东西,当然要给官官留着。

“谢谢爹爹。”楚阳娿听了他的话赶紧拍马屁:“官官最喜欢爹爹了。”

好东西她不嫌少啊!好东西不仅可以拿来卖钱,还能收买人心啊!楚阳娿流口水,自从宁氏离开之后,楚域也走了。这几年她的安全感很是缺乏,于是不由自主地往钱上靠拢了,真是罪过,罪过。

楚域捏她的鼻子:“今天晚上跟爹爹睡好吧?爹爹给你讲故事。”

“好呀!”楚阳娿说完,又纠结:“可是祖母会生气。”

“不气,老太太那里,我去说。”

“爹爹最好了!”\(≧▽≦)/

“你也别太宠着她了。”楚山栎很不赞同儿子宠孩子的方法。

楚域说:“我走时她还不满一岁,这些年也没见我,我想好好亲近亲近,免得生疏。”

“我知道你的心思。”老爷子对楚域说道:“你宠官官是应该,但别忘了还有另外两个呢。心里再不喜,面上总要一碗水端平。那两个小的看着呢,她们不知事,觉得你偏心,背后为难官姐儿怎么办?”

男人毫不在意地说:“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对官官动手?我到看她多大的本事,如今,不比当初了。”

父子两人进了书房,再无旁人。

楚阳娿被楚域抱在膝盖上,听他们天南海北的说话。

她很迷茫,这父子两个,大半夜遣走了其他人,躲在书房里嘀嘀咕咕。她还以为自己能听到什么不得了的情报,却发现两人就说些风土人情吃喝玩乐而已,间或拉些莫名其妙的家常。简直诡异无比。

过了好一会,她才发现,在他们说话的同时,手里却是没有闲下来的。

父子两人嘴上说着,手里却就着桌面,画着什么。

暗号?

楚阳娿震惊。

可惜那些暗号她看不懂,楚阳娿惋惜。介于如今身份和处境,她还得假装什么也不懂,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把案台上的书拿在手里玩。

*

萧氏白天在宫里跪了一下午,一回来又高度集中精神关注着楚域。

原本应该精疲力竭,然而回到频英阁,精神却出奇的好。

她洗漱完后,又好好换上一件颜色青嫩的衣裳,一心等着楚域回来。

可是等啊等,等到半夜也没有见人。心急之下,只好派人去问。

丫鬟回来说,四爷不回频英阁了。

再一问,才知道人家跟女儿一起住在了璎珞轩。

“下去,滚出去!”萧氏火冒万丈,险些撕烂了手帕。

邢嬷嬷战战兢兢,赶紧去劝:“太太别生气,爷这不是刚回来么?心里记挂十二姑娘,想着亲近也是难免。”

“十二姑娘十二姑娘!”萧幂云一甩手,把桌上杯子茶壶全扫到了地上,怒道:“那小东西其心可诛!嬷嬷你今天瞧见没有?小贱/人笼络着夫君,害他对佩儿那么冷淡。现在,连频英阁都不回了!哪有父亲跟女儿一起睡的?天下就没有这样的道理!”

“哎哟!”邢嬷嬷简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太太,这话可千万别让旁人听见,十二姑娘才五岁,父母宠爱时,七八岁还有跟着大人一起睡的呢。这可说不得。”

见萧氏还真是怒不可遏,一听丈夫还可能抱着女儿睡到七八岁,简直要气爆了。邢嬷嬷吓得不轻,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劝:“再说,太太该往好处想一想。如今爷总算回来了,比起从前见也见不着,也没个音信,可不知道好了多少。千万可别一生气,又让四爷以为太太跋扈而不愿亲近。太太,您还年轻,早日生下嫡子才是正事。”

早日生下嫡子?

这话终于说到了萧氏的心坎儿上。

萧幂云总算被说服了。

现在夫君回来了,总比以前好得多。往后她有的是机会,只要生下嫡子……夫君一定会万分欢喜。

萧幂云怀着满心的幻想,被嬷嬷服侍着上了床。可是躺在床上,她却翻来覆去睡不着。

她心爱的人,她的夫君,已经回来了,就在府上。就在里频英阁不远的某个院子里。

他的眉眼,他的轮廓,他那光洁的肌肤和冷清磁性的声音。

萧氏闭着眼睛,楚域身上的每个细节就浮现在眼前。

跟五年前相比,男人显然要成熟稳重很多。他不再似从前一样意气风发神采飞扬。却多有几分稳中威严,变得更加……更加惹人沉醉了……

白天明明天气晴朗,凌晨后突然电闪雷鸣下起了雨。

楚佩阳因父亲回来激动得半夜没睡,在床上翻来覆去闹挺和不行,好不容易被嬷嬷哄着睡着了,谁知一声巨响,将她从睡梦中吓得醒了过来。

陪夜的嬷嬷也醒了,听见她哭,赶紧披了衣裳点了灯来瞧她。她不来还好,她一来,楚佩阳哭得更厉害了。

外面电闪雷鸣,大雨倾盆。屋里黑漆漆,一个满脸皱纹的老太太佝偻着身子扶着灯。那干瘪的身体和担忧的表情,在跳跃的灯火闪烁之下,显得尤为扭曲狰狞。

怕黑胆小的楚佩阳,下意识就觉得这是什么鬼魅上了她嬷嬷的身,装成了人来抓她了。她吓得一溜烟跑了出去。

“母亲,娘!”

楚佩阳光着小脚丫,急急地去找萧氏。谁知门敲了半天门,没人开。

“这陪夜的丫头又去哪儿躲懒了!姐儿别怕,快快把衣裳穿了。”原是嬷嬷见她跑出去,赶紧拉了衣裳追了出来。

楚佩阳被一吓,突然大力地推了一下,关得并不紧的内房门被推开了,她一下子窜了进去找萧氏。

叫了几声也没见有人回应,撩开珠帘,发现萧氏正躺在床上。只见她……嘴里喃喃叫唤:“夫君……呜,夫君……”

楚佩阳从未见过母亲这样子,惊了一下,以为母亲也被鬼魅上身了,吓得哇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萧氏自己弄的正在好处,被这一声哭号惊到。猛然睁眼,发现女儿穿着单衣光着脚丫,正惊惧地望着自己哇哇大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