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哥居然这么想?”少年的表情一点都不像是在惊讶,只是说话的语气带着一点调侃:“我以为五哥即便对我有所防备,但至少分得清内外。没有想到你居然不顾大局,只以个人喜好为准。不过在你心中,你跟姑姑的关系,的确是比我这个弟弟要亲近一些,所以我还是能够理解你的。”

云霄想问他从哪里得知姑姑想要插手云家事务的事,可这么重要的消息自己不知道,还要被云起告知,这让他很是问不出口。

他想立刻把这个家伙赶出去,然后去找父亲问问到底有没有这回事。

谁知道云起根本没有给他这个机会,那少年刚说完理解他的选择,就直言道:“虽然我很理解你的心情,但这件事你还是必须去办,我希望,你能够让我满意。”

云霄被他理直气壮的样子气笑了:“云起,你以为你是谁?不要以为老爷子有点提拔你的意思,你就当真以为自己能当上家主了。想在云家作威作福?做梦。”

“我当然不会做梦。”云起指了指桌面上的一摞文本,微笑着告诉他:“如果五哥实在顾念与姑姑的感情不肯出手,那小弟就不得不迁怒了。二伯亏空的银子不少,此时还没有送到老爷子面前,小弟心眼小,一个不小心,就将账本送去给老爷子看了。当然,我想五哥这样袒护姑姑,想来姑姑一定也会全力帮助二伯填补亏空。不过以许家分量,就是不晓得这几十万两的银子,能不能一次性拿出来。”

云霄心下一惊,这才发现桌面上那厚厚的一摞居然是账本。

他急忙去过一本翻阅,果然,是自己父亲管金矿这几年的账面。

当初父亲听了有人的挑拨,拿了族里的钱去入股什么海上贸易,结果亏的血脉血本无归。

这是一件极为私密的事情,他没有想到居然被云起这么明晃晃地摆了出来。他下意识地抢过账册,上手就撕。等他撕了两本,那端坐在椅子上的少年才笑道:“五哥撕得可尽兴?我那里还有几十本一模一样的,让他们再搬些过来给你?”

云霄这才颓然地坐回去:“你威胁我?”

“聪明。”少年很高兴他这么直接。“所以你现在告诉我,我的威胁成功了没有?”

“哼,你以为我是傻子吗?”云霄冷笑:“就算我听了你的又怎么样?到时候不是要被你没完没了地威胁。”

“想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个把柄,可不是我凭空捏造的。”云起站起身来,月白的长袍在灯光的映衬之下散着微光。他悠悠道:“六哥跟金陵盐商秦家定亲,说的是秦家于二伯有救命之恩方才迎娶商贾之女,但这里头没有这么简单吧?”

云霄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云起又道:“秦家为金陵首富,女儿嫁入高门,必定少不了大笔嫁妆。有了那笔嫁妆,二伯的亏空基本上就能填上了。只可惜,今天夜里六哥醉酒,居然跟表姐……说起来,许家可出不起那么多嫁妆,五哥的打算,怕是要落空了。”

云霄终于心惊胆战地想到,这一切,很可能一开始就是眼前这个笑容温柔的少年设计好的。这让他深深后悔白天的冲动之举,要是他没有暗示许铭书私自去找云起,自己那倒霉的弟弟也就不会遭了秧。

可是又想到自己父亲欠下的那巨额亏空,他不得不承认,就算没有许铭书这一遭,他还是得受云起的胁迫。

好在,运气让他做的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如果姑姑真的插手云家事务,那对云家来说,是很不利的。他阻拦姑姑,也是为了云家好。

然而,就算他已经明白了这一点,心里也依旧咽不下这口气。他无法忍受自己屈服于云起。

“就算我做了,那对我有什么好处?”

“放心,我对为自己办事的狗一向很宽容,只要你让我满意,我自然会给二房活路。表姐不会嫁给六哥,你们可以按照原计划迎娶秦家女孩,这样一来,二伯的亏空也就填上了。毕竟,亏空的可是云家的银子,把你们父子剁了喂狗也找不回来,还不如给你们机会把钱还上。”

“云起,你不要欺人太甚!”听见少年想把自己当狗一样驱使,云霄暴怒。

他恨不得一拳砸死这个出身卑贱无法无天的少年。然而云起偏着头,只是要笑不笑地看着他,他就背脊一凉,不敢下手了。是的,他的把柄还在他手里,暂时他不能对他做什么。

最后,男人恨恨地收回手,恨声恨气地说:“你说的那件事,如果属实,我会想办法。毕竟此乃云家事务,容不得他人插手。现在,你可以滚了。”

“那就好。”云起达到了目的,也不欲逗留,临走之前,对他说:“这份账册就送给你,免得还账的人都不知道自己老/子欠了多少。”

云霄咬牙切齿,少年却已经款步离开。

回到南山斋,云起将老夏召来,问:“表姐那里怎么样了?”

“许家要说法,已经惊动了老爷子。”

“云中有婚约在身,二伯不会松口让他娶许铭书,让他们闹吧。”

老夏垂头应是。

云起又道:“许家知道云中有婚约在身,一定会想方设法把流言传到秦家,好让秦家主动撕毁婚约。这对我们没有好处,你让人盯着,不能让许家把消息传出去,二房要娶的,只能是秦家女。”

“那表姑娘她……”老夏说:“这样一来许姑娘名声坏了,一辈子也就毁了。”

“哦?这是我需要关心的事吗?”

老夏迟疑:“毕竟,许家姑娘差点就成了爷您的未婚妻,我以为您会拿不定主意。”

“只是差一点么?两家根本从未提及过这门婚事,根本无从说起。”少年认真道:“要记得,我的未婚妻姓楚。”

“是。小的多虑了。”

云起这才又吩咐他:“许家想要插手铁甲工坊的事,云霄会去阻止。你让雪雁留心,要他帮许家成功介入云家工坊事务。二房亏空的事让姑姑闹出来,到时候二房缺钱,一定要让大房帮二房出钱填补亏空。那时我在京城,有什么事,派猎鹰通知我。”

“是。”

*

因为许铭书的意外,云家的满月酒办成了一场风波。

许家当然不肯善罢甘休,这个留大了年龄的女儿,本就是他们的负担。云起已经定下了安国府的嫡小姐,想要再谈许铭书跟她的婚事,那是难上加难。如今好不容易碰上云中这个冤大头,他们哪里肯放手。

前来祝贺的许家人,全部在云家安营扎寨。听说二房云培西不愿意全了他们女儿的名声,便一封信回去把事情告诉许家族人。接连三日,许家叔伯长辈姑娘婆姨都都陆陆续续上门了。

两边吵得不可开交,酒醒的云中被罚去山上守墓,安排在大太太处的许铭书成日以泪洗面,一没人看着,就要寻死觅活。

云起依旧低调,除非迫不得已,坚决不出南山斋一步。

眼看闹下去不是办法,老爷子无奈拍板,让云中悔婚迎娶许铭书。谁知这一发话,寻死觅活闹起来的,又加上了二房云培西两口子。二老爷和二太太直言,要是许铭书进门,他们便带着儿子一家十几口从核桃崖跳下去。

在他们口中,大半夜的不在自己屋子待着,一个人黑洞洞跑到外头,哪里像个守本分的千金小姐。必定是在等什么人,自己的儿子有婚约在身,可不愿意食言悔婚娶个跟情郎私会的破鞋。

由于云家跟许家世代联姻,许铭书的祖母,本就出自云家。听到自己的侄儿这样说自己的孙女,她哪里肯依?当即把所有人召集起来,一定要他们给许铭书一个清白。

然而二房铁了心,一口咬定许铭书大半夜的是在私会情郎。

许家人被气得呲牙咧嘴,把许铭书叫出来又是一顿审问。

问她大半夜在外头干什么,她打死也不说。有人提出她曾与云起有过婚约,私会的人必定是云起。可是那天夜里云起在老爷子处,自己有人证。云起被叫出来亲自辩解,直言自己从不知道自己曾经与许家定过亲,且从不曾与表姐有过私下来往。

众人这一回想,才发现果然如此。两家默认的亲事,但因为种种原因,从未正式被提出来。而且正如他所言,云起的确从未单独跟许铭书说过一句话。就连许铭书自己,回忆起来,也发现这个被她爱慕多年的少年,当真没有说过任何逾越哪怕一点的只言片语。就连见面,也多事在长辈,至少有兄弟姐妹在场的情况下。

那么,她心中他那深沉的对自己的爱恋是咋么回事?是什么时候拥有的错觉?

许铭书恐慌地发现,她找不到一丝一毫线索。

云起就那么淡然从容地洗脱了嫌疑。

等事情闹得越来越大,还没有想出解决的办法,云起已经收拾行囊,带着下人浩浩荡荡地启程进京了。

临走前老太太仆氏一定要塞给他两个仆沣少女,说带在身边一路好服侍他的生活起居。

云起也没有推拒,一转头就把人交给了老夏,让他怎么处置自己随意。

老太太被她气个好歹,可又有什么办法?她根本左右不了任何人的决定。

经过一个月的颠簸,云起终于再次抵达京城。京中老宅已经翻修好,云起自己上京,身边没有跟一个长辈,但是该有的礼仪还是不能少,除了一直与云家有来往的几位世叔世伯之外,要亲自上门拜访的,又多了一个楚家。

安顿好的第二天,云起就差人上安国府递上拜帖,第三天有了回信,第四天,便带着早就准备好的礼物上门。

云起要来拜访,起先楚阳娿是不知道的。从徐州回来的路上她中了署,因为急着赶路并没有好利落,结果一回来就又病了。反反复复好些日子,现在才刚好起来没有多久。

她一直记着要跟自己订婚的云起,回来之后便悄悄地派人去打听云家的事。

不过文山离京城比较远,一来想到得到什么消息也不是那么容易,二来还不知道得到的消息是不是可靠。

正当她安慰自己相由心生,长得好人的人一般坏不到哪里去时,就听二管家来说,有个什么云家七郎上门拜访,四爷要亲自接待。

楚阳娿这才知道云起居然这么快就上京了。

可是作为一个未出阁的女孩,她是不能出去见人的。楚阳娿纠结了一会,又派人去打听,得知云起短时间内不会回文山,会在京城待很长时间,才终于高兴了。

在京城,想要观察到他的人品性格,就容易的多了。

她不是不相信爹爹看人的眼光,还是那句话,他们之间有代沟。

*

丁嬷嬷在见了云起一面之后,可高兴的不得了,忍不住在楚阳娿耳边念叨:“那云七郎,当真是一表人才。听说学问上也不错,四爷喜欢得很,还要推荐他去凉山书院。哎呀,可好了,咱们姐儿的头等大事,可算是定下来了。”

楚阳娿好笑,她丝毫不觉得亲事定下来就万事大吉了。相反,她觉得这战斗才刚刚开始呢。

没过多久,二管家就过来了,手里捧着一个小盒子,告诉楚阳娿道:“十二姑娘,这是云家七郎送来的礼物,听闻姑娘路途颠簸大病刚愈,便送来一对钟山玉。此玉随身携带,冬暖夏凉,想来姑娘不必那般容易中暑了。”

“这话是他说的?”楚阳娿打开盒子,里面果然是一对温润剔透的碧玉配件。光看品相,就知道十分难得。

二管家见他喜欢,便回答说:“是,云家七郎的确是这么说的。”

没想到嘴巴还挺甜。

二管家功成身退,楚阳娿拿着玉佩赏玩。见丁嬷嬷狭促,于是正色:“这好话都会说,可是一个玉佩,哪里真有冬暖夏凉的效果,可见是在说瞎话。”

“是,云家七郎居然敢对咱们姐儿说瞎话,当真该打。”

楚阳娿:“……”

丁嬷嬷调侃一句便罢了,过了一会,突然想到什么一般,跟她说道:“如今素姐儿成了京城有名的才女,缪先生时常带着她参加各色诗会。缪先生德高望重,没有人说什么,可看眼看她渐渐大了,再抛头露面,怕是不好。”

十岁以前,还可以说是年幼,可以不设男女大防,可过了十岁,就不好再在男人堆里混了。

楚阳娿点点头:“我会提醒她的。”

王氏眼馋楚素阳名气,很不愿意管她的事。四房没有大人,这种事还是得自己注意。

*

四房的未来女婿上了门,这可是个大新闻,王氏得了信儿便打发人去看。

那婆子一回来,马上疯言疯语地把云家七郎夸上了天,惹得王氏又是一阵郁闷。

她的郁闷是有缘由的。

如今丹阳总算嫁了,可下头还有个楚天阳和一个楚琴阳。

楚天阳硬要说什么先立业后成家,死活不愿意把亲事定下来。

看在他将来要成为一家之主,多挑两年挑个顶好的姑娘也是应该。

可没有想到,这楚琴阳也有样学样。哥哥不定亲还有个由头,她一小姑娘,对自己的亲事也不热络。

好吧,就算旁人家对自己亲事热络的姑娘也不好意思表现出来,可好歹也得上心呀。

楚琴阳倒好,挑这个她嫌弃人家丑,说那个她鄙视人家穷。好不容易挑个家世好相貌好各方面也都不错的,他开始挑剔人家父母有问题,祖辈有问题,从上往下十八代都有问题。

气得王氏不知如何是好。

现在连小她两三岁的楚阳娿的亲事都快定下来了,她还没有着落,实在是让人心气不顺。

“琴姐儿呢?让她好好在屋里绣花,她又干什么去了。”

嬷嬷道:“在天哥儿屋里呢,说那边凉快。”

“这丫头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天哥儿从外头回来,发现她把屋里弄得乱七八糟,又该说她了。”

“哪里的话。”嬷嬷笑说:“太太又不是不知道,天哥儿宠琴姐儿,宠得什么一样,哪里会说她。”

说起这个,王氏又更要叹气了。楚天阳对妹妹很是宠爱,每次琴阳惹了她生气,她想说她几句,都被儿子给劝了。现在她的亲事定不下来,他那个当哥哥也不着急,还说什么成亲乃是人生大事,理当情投意合方是良配。反而弄得她里外不是人了。

“带会她出来,把刚才夸人家的那些话,当着她的面说一遍。我就不信她不着急。”王氏气道:“这回我瞧了薛家哥儿,人品容貌都很不错,琴姐儿若还不愿意,就由不得她了,她是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最关键的是,京中青年才俊,就那么多。一家的亲事说不成,就得换另一家,可又有多少人家愿意让她们挑来挑去?再挑下去,反而好的都被别人给挑去了。

楚家女孩众多,除了楚琴阳之外,二房还有好几个女孩子年龄到了。不光二房,借住楚家的王心怡和钱昔灵,总也要相看一户好人家。这些都要她来掌眼,为了琴阳的亲事,她已经操了太多的心。

晚饭时候,楚琴阳终于从楚天阳院子里回来。

嬷嬷有王氏的暗示,当真将楚阳娿定下的云家七郎夸的天上有地下无的。

楚琴阳听完,白眼一翻,鄙视道:“说的再天花乱坠又如何?还不是定了十二妹妹,就算我觉得好,也抢不过来。”

王氏终于发现自己太生气,脑子都给气丢了。居然当着女儿的面夸她妹妹的未婚夫好人才。

正要补救,却听楚琴阳又道:“再说,那云家七郎,当真有你们说的那样好?既然如此,为何还不曾听他得了什么先生夸奖,做了什么好文章,或者直接科考,得了什么好功名。他的年纪和跟哥哥差不多大,哥哥可已经是探花郎了呢,这世上再好的男儿,能好的过哥哥?”

楚天阳一年前参加科考,跟当年的楚域有过之而无不及,奈何皇帝宗室都忌讳世家,硬生生将个能得状元的楚天阳压成了探花郎。不过十六岁的探花也是佳话了,楚家,尤其是王氏,十分满意。

要是按照楚天阳的标准照女婿,那还真是打着灯笼也找不着,王氏终于无话可说了。

可……

“可那终究是你哥哥呀,他再好也没办法把你娶进门,咱们把标准放低一些,你说你到底喜欢什么样儿的,娘就是上天下地,必定给你找来。”

“我喜欢……哥哥那样儿的。”楚琴阳喃喃出声,悄悄红了脸。

☆、第 67 章

六月的天,孩子的脸。

入夜时明明晴空万里,半夜突然下起了瓢泼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