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燕阳狠狠撕扯着手里的水红色鸳鸯戏水彩绸手绢,恨不得将其碎尸万段,好似撕扯的不是自己的手绢,而是楚阳娿的尸骨。

房间里阴云密布,母女两人都不想说话。

月氏来来回回走了两圈,痛下决定道:“不成,咱们绝不能坐以待毙。”

“娘,你有法子?”

月氏摇摇头:“现在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了。燕姐儿,过来娘跟你说。”

楚燕阳靠近她身边,便听月氏小声道:“你出生之前,娘跟你爹爹住在江南,有一件事娘记得清楚。当年茶镇上有一户人家,生了个大哥儿天生痴傻,后来长到八岁,不晓得为何,突然就不傻了。而后到处都有传言,说那哥儿被孤魂野鬼上了身,所以不傻了。但要喜人精血才能存活,所以镇上的人请来道士驱鬼,只那野鬼厉害得很,道士驱散不了,于是告诉那主家,说那孤魂野鬼已然抢占了哥儿身子。而哥儿自己的魂魄,却被挤的灰飞烟灭了。主家气急,便痛下狠心,让道士将哥儿烧死,埋在山崖下面镇住了。”

楚燕阳听完,眼睛一亮。

“娘说的……”

“只能如此了。”

楚燕阳想了想,这的确是个好法子。

有了对策,她的心情总算好了一些。呼出一口郁气,朝月氏笑了笑,说:“我这就吩咐人去办。”

月氏点头鼓励。

楚燕阳这才招招手,将丫鬟叫过来耳语气急,丫鬟有一瞬惊恐,不过很快点了头,出去办事了。

☆、第 107 章

楚阳娿回了娘家,第二天一早,安国府的请帖便下到了宁家。宁家老太太带着媳妇孙子当天便到安国府做客了。于是,傻了四年的楚阳娿已经恢复如初,这个好消息就像长了翅膀一般飞了出去。

来道喜的人络绎不绝,自然,也有那心怀不轨的,故意去了云府,言语间奇怪,说云家七太太身子好了,为何不在云家设宴,却直接回了娘家,实在没有道理。

对此楚家没做理会,只暗暗记下名字。

不久之后外头更还多了其他的流言蜚语。不过这些,楚阳娿暂时还没有分出心思理会。

知道她好了之后,老爷子十分高兴,父亲也欢喜过头,每天拉着楚阳娿见长辈,生怕还有人以为她还是傻子。尤其设宴当天,楚域更是喝了个酩酊大醉,第二天便到处呼朋会友,要把这个好消息放得更远。

外祖母韦氏来了安国府看她,一住就是三四天。楚阳娿心里感动,便没有忍心当成跟他们说自己跟云起的事。

等到楚家的宴席摆完了,老太太看完了外孙女儿,终于安心地回了宁家之后,楚阳娿才找了个机会,跟父亲开诚布公地谈离婚的事。

“爹爹,我有一件很重要的事跟你商量。”楚阳娿一边说话,一边想着措辞。她知道和离这件事,对自己来说是早有决定,但对父亲来说,是绝对突兀。

自从女儿被害得痴痴傻傻,这几年楚域的日子一点都不好过。

现在女儿痊愈了,他精神一下子好起来,看上去就像年轻了好几岁。

在听到楚阳娿说有事要商量之后,他还是满脸微笑,看着自己的宝贝蛋儿,说:“有什么事官官直说,爹爹都答应你。”

楚阳娿咬了咬牙,终于还是决定实话实说:“这件事,原本是我四年前就决定好了,正准备回家跟您商量,谁知道……所以就一直耽搁道现在。”对自己来说,时间只是过了三个月,但在这里,时间已经过去了整整四年。

这四年中间,发生了很多事。

楚阳娿虽然没有记忆,但这几天嬷嬷跟林岗,已经把该告诉她的都说的差不多了。

比如流亡南边的肃王谋反,跟朝廷已经打仗打了两年。

比如云起在她出事没有多久之后就从军入伍,比如楚燕阳嫁入云府,这诡异的三口之家,这些年一直聚少离多。

等等等等。

但这跟自己决定的事,没有多大关系。

这四年来,自己成了傻子,云起步步高升。他们从粉饰太平的假夫妻,变成了连太平都不用粉饰的假夫妻。

也就是说,自己当初的决定,本来就是对的,尽管按时间看起来,显得有一点冲动。

所以对着父亲,楚阳娿十分理所当然:“我想跟云起和离,这件事还请爹爹做主。”

“你说什么?”

楚域原本开怀的笑脸,慢慢冷了下来。

楚阳娿有点忐忑,怕父亲会生气,但对于自己的决定,却十分坚定。

“爹爹,我要跟云起和离。”楚阳娿尽量平静地说:“女儿并不是一时冲动,而是在四年前就决定好了的。当时跟云起也已经谈过,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和好的,所以还是分开的好,这样也是对我们彼此负责。”

从自己出生开始,父亲一直都很宠爱自己。楚阳娿以为,自己说了离婚的事,父亲会惊愕,会疑惑,甚至会生气。但在知道前因后果之后,肯定会站在自己一边。

谁知道她根本想错了。

楚域根本就没有问她为什么提出和离,而是当场砸了杯子,怒道:“楚阳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知道,我想的很清楚了爹爹,我跟云起根本……”

“你闭嘴!”楚域被她气得不轻:“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里是你想离就离?到底是谁给你的这种想法!”

楚阳娿想解释,楚域却自顾自地一顿喝骂。

“你的母亲温良贤淑,你即便是没有长在她的身边,也该自警自省,安守妇道。你怎么能学萧氏那个贱/妇,如此的不知廉耻!”

楚域是真的被气急了,萧氏生了两个女儿,就没有一个好货。楚素阳跟楚佩阳两个野/种,他本是不放在心上的。但没有想到,自己的女儿也受其影响,居然这么大逆不道,连和离这种话都说得出口。

楚阳娿被劈头盖脸一顿,骂得眼泪止都止不住。

她早就知道父亲的思想跟定跟自己不一样,但她没有想到在婚姻这件事上,他连一点道理都不讲。

楚阳娿道:“你要我怎么样?云家是你选的,好,我自己也因为见了那张脸就同意了。但因为这样,我就活该守一辈子活寡?凭什么!”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父女两人争锋相对,对吼了起来:“男儿志在四方,云起在外征战,你作为妻子,持长立家,乃是本分!”楚域气个够呛,他没有想到自己引以为豪的女儿,居然只因为丈夫不能在家陪伴就要和离,实在是教养无妨,愧对女婿。

楚阳娿咬牙切齿:“他征战四方,那是他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父亲,云起根本就不喜欢我,既然如此,我都何必留在云家惹人厌恶。”

“你这是什么话!”楚域惊怒:“你跟云起成婚虽已五年,但之后你一直身患重病,自然没有机会培养感情。再者,男儿丈夫哪能像你们一般儿女情长,只要他不曾宠妾灭妻……”

“就算她宠妾灭妻又如何?”楚阳娿道:“人家的妻可不一定是我楚阳娿。”

此话一出,楚域怒火灼灼的眼睛,终于稍微冷静下来。

这才记起,女儿痴傻之后,由他做主,将楚燕阳嫁给了云起做平妻。

想到此处,楚域终于松了一口气,暗想官官今天闹这么一出,是因为楚燕阳的身份心里不高兴,并不是真的想要和离。

于是,他叹口气,道:“官官,你要是不满燕阳的身份,大不了,让她回家便是。”

楚阳娿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在父亲的心中,自己的感情根本无足轻重。云起是否喜欢自己,也没有任何关系,只要自己这个嫡妻的身份不被动摇,云起这个丈夫兼女婿,就是合格甚至完美的。

当然,楚阳娿也看出来了,父亲还是顾念自己的,所以他居然准备让云起休弃楚燕阳。

天啦!这是对她好吗?

云起跟楚燕阳如何,跟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跟楚燕阳算是一起长大,两人的关系虽然说不上和睦,但到底是姐妹。而且楚燕阳,毕竟是父亲的侄女,他为什么可以这样轻易决定她的婚配,甚至是否被休弃。

楚阳娿心中发冷。

这是自己的父亲,她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他们之间的代沟,不只是几年几十年的为题。

楚阳娿话都不想说了,她感觉自己再怎么说,父亲都不会理解。她失魂落魄地转了身,自顾自地往自己房间里走去。

她跟父亲吵架,近身的下人们当然听到了动静,不过都躲得远远的。见她回屋了,这才小心翼翼上前伺候。

可是楚阳娿一点都不想说话,她扑在床上,抱着枕头气得呜呜直哭。

其实最让她伤心的,不是父亲不站在自己一边,而是他一点都不理解自己,甚至不愿意尝试着理解。

但要说他错了吗?当然没有,作为一个父亲,他已经做的足够好了。在这个社会,像他这样的父亲已经凤毛菱角。他的思想才是正统,自己的想法,无论怎么说,都是不合规矩。所以她不能够怪他的。

所以她伤心生气,却连记恨的方向都没有,只好自己呜呜大哭,自己折腾自己。

不过好在,楚阳娿很会调节自己的情绪。

哭过了,就好了。

哭泣只是调节情绪的一种方法,它并不能解决事情本身。

所以哭完之后,楚阳娿抹了眼泪,吩咐嬷嬷准备一大桌子菜,而后一个人躲在躲在屋子里,一边吃喝一边想办法。

父亲不同意自己离婚,那她就只能靠自己了。

但这个时代,和离不是那么容易的,在没有双方长辈点头的情况下和离?那基本上是天方夜谭。

楚阳娿想到云起,那个人到底在想什么,她不清楚。她发现她一点也不了解他,不过好在,她已经做了决定,就不用去了解他了。

楚阳娿掰着手指算,天地君亲师,长辈这里走通,那就只能在皇帝那里想办法了。

但是皇帝会管你一个女人要不要离婚?

尤其在另一方还在为自己打仗的情况下!

请皇帝帮忙的难度,可比说服父亲要大多了。

不过,虽然难度大,但办法么,总是人想出来的。

要知道,老爷子和父亲这里不能讲条件讲道理,但皇帝那里,却可以将条件做交易的。

一桌子菜吃完,楚阳娿撑个半死,也做了决定。心情好了不少,然后一抹嘴,准备去花园逛逛好消食。

楚熠阳门里进来,正看到楚阳娿肿着眼睛打饱嗝。

他动了动嘴,终于没再出言呵斥,他语气少有的和蔼温柔:“去拿些冰来敷一敷,眼睛都哭肿了。”

楚阳娿对自己的形象,根本不放在心上,她摆摆手,说:“不用了,眼睛一会就好了,我吃太多,得走一走。”

这会楚阳娿的心情好多了,但还是不怎么想说话。

楚熠阳却是专门来找她说话的,见她往花园走,也跟了上来。

丫鬟们都是有眼色的,知道楚熠阳跟楚阳娿有话要说,便没有跟来。

姐弟两人走了一会,楚熠阳才问她:“你跟父亲吵架了?”

楚阳娿点点头,承认。

“为什么事?”

家里的事楚域一向不瞒着儿子,但今天,他问父亲为什么跟姐姐吵架,他却让他不要管。

楚熠阳不放心,这才追来问楚阳娿。

楚阳娿知道爹爹跟弟弟是一条心,今天她跟她说任何一句话,保准转眼就到爹爹耳朵里了。但她心意已决,这件事想瞒也瞒不了,还不如直接告诉他,好让他有个心理准备。

“因为我想跟云起和离,但是爹爹不同意。”

她的话显然让楚熠阳也愣了一愣,接着疑问脱口而出:“为什么?”

“他不喜欢我,我也没有必要赖着他不放。”楚熠阳的反应比父亲要平和多了,因此楚阳娿才有机会跟他说实话。“他不喜欢与人接触,便是不小心碰到我的手,就恨不得把自己手上的皮揭一层下来。我又不是什么脏东西,何必惹人嫌?”

这下楚熠阳也沉默了,他实在没有想到还有这这种内情。

如果楚阳娿说的是真的的话,那么两家的联姻就有待考察了。说白了,楚阳娿嫁给云起,多多少少是有家族利益的考量的。但云起既然这么厌恶楚阳娿,那就是对楚家没有好感。这么一来,他娶楚阳娿,必然是另有所图。就算不是另有所图,他这么嫌弃楚阳娿,那他肯定不会跟自己的姐姐生下孩子。没有血脉的维系,这个联姻的效果,就经不起推敲了。

何况,他也不忍心当真让姐姐这样守寡一辈子。

楚熠阳眉头紧皱,过了好一会,才下定决心一般,对楚阳娿道:“你说的事情,我会去调查,如果属实,我们自然不会轻易放过云起。至于父亲那里,我会去跟他说,你不要担心了。”

事情还没有弄清楚,楚熠阳不会把话说死。

楚阳娿明白他的意思,但她并不觉得弟弟能够说服得了父亲。再说,就算说服了父亲又如何,上头还有老爷子呢。

以她对楚家的了解,要是查出来云起跟她成亲是另有所图,那最后的结果,肯定不是帮她离婚,而是乘机打压云家甚至割下一块肥肉。如果查出来云起并不是另有所图,那么楚熠阳今天说的话就没有意义。他一定会站在父亲一边,劝说自己乖乖当个贤妻良母甚至以后帮云起养别人的孩子。

一切,还是要靠自己。

楚阳娿想通了之后,跟老爷子和父亲告了别,当天下午就回了云府。

首先她得把自己的嫁妆财产全部整理出来。在离婚这件事上,没有娘家的帮助,自己将要单打独斗,钱是很重要的。

当然,还有他最重要的财产,也就是出嫁时陪嫁的私兵。这些人的身契全部在她手里,安国府没有理由收回去。

但是她拿来名单一看,云起居然调了超过两千人到自己手上,陪着他打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