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佩阳环顾一周,找不到发泄之所,正要暴怒,猛然间,她看到了墙角边蜷缩着的儿子。

“都是你的错。”楚佩阳慢慢靠近抖成一团的小男孩。等她走到他面前,才蹲下来,双手捧着他的头,恍恍惚惚地说:“都是你的错,都是你害的!爹爹不喜欢你,看不上你,你长这张脸有什么用?有什么用?”

她的语气很轻,但小男孩已经被吓得缩成一团。他想要把头缩回去,却被楚佩阳抓得更紧了。

然后,就见她一只手捧着男孩的脸,另一只手开始在他脸上轻轻拍打。

刚开始,她拍得很轻,就像是爱抚一样。可是渐渐的,她的手越来越重。

啪啪啪,小男孩的脸被打得红肿起来。

大约太疼了,他躲了一下,这一下触怒了楚佩阳。

她就像突然间发疯了一般,猛地一耳光甩过去,扇得小孩摔倒在地上,鼻血混着眼泪流得满脸都是。

换做其他小孩,这时候肯定嚎啕大哭了,这个小孩却不同,他紧抿着嘴唇,一点声音也不发出来。即便是被打得掉落了一牙齿,也只是闷哼了一声。

楚佩阳怒意未消,越看这个儿子,越是不顺眼。

她太希望得到父亲的认可了,大约因为从未得到过,所以已经从盼望,成了心魔。

离开京城这些年,她从高高在上的公主之女,从安国府嫡千金,变成了被那些低贱野蛮的男人们肆意折辱的玩物。

她好害怕,好后悔。

原本她想回家的,想要回到那富丽堂皇仆从如云的安国府,可是那个时候,她已经回不去了。她买下的仆人不忠心,没过几天就偷偷跑掉了,买到的小丫鬟也没过多久就死了。很快,她身上带着的银子也被人抢走,就连她自己,也因为那样艳丽的一张脸,被囚禁起来当礼物送了人。

没有父母之命,没有媒妁之言,没有三礼六聘,没有十里红妆。

她就那样成了一个三十几岁老乡绅的第十九个小妾。

她厌恶那个好色肮脏的老男人,她想要逃走,可看管她的婆子特别厉害,每逃一次她都会被抓住,然后就要狠狠挨一顿打。

后来她再不敢逃了,短短四年,她生下三个孩子:一个女儿,两个儿子。小女儿被乡绅的大老婆塞进瓦罐里活活煮死了,她却一点感觉都没有,那是一个孽种,本就不该来到这个世界上。她的小儿子是被毒死的,是她自己一包药,连同自己的儿子一起,毒死了那老色鬼全家上下十一个孩子。

剩下的这个,因为那天被奶妈抱到外面去了,没有喝水所以逃过一劫。

原本,她也要找个机会,弄死这个仅剩的儿子的。

可是那家里的老婆子发现只剩下这一个孙子了,干脆把孩子抱过去,一把锁锁在了屋子里,任何人都不能靠近一步。

她不能近身,自然没有办法下手。

就这样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一次偶然,让她在大街上遇到了久违的楚天阳,这才有了逃出来的机会。

在离开之前,她本来准备一把火,将那一家人全部烧死的。

可是陡然间,她发现这个仅剩的儿子,长得居然像极了她的姐姐楚阳娿。

他们可真像呀,简直就像一个娘生出来的。

不过四年,安国府的生活就想隔了一个世界那样遥远。

这个小野种长得很好看,好看的让她厌恶极了,也没有舍得下手杀了他。

她想起了楚阳娿。

是的,她记事实际上很早的,她记得小时候她跟十二姐姐的关系还没有那么坏。那时候姐姐也愿意接近自己,那时候她是多么喜欢她呀。相比起楚素阳那个真正一母同胞,跟自己还是双生子的姐姐,她更喜欢跟她们姊妹截然不同的楚阳娿。

她不明白母亲的嫉妒,不明白父亲的防备,直到亲耳从父亲口中听到自己是奸生子的身世,让她恐惧,害怕。

所以她毅然决然地逃离了那个生养她的安国府。

奸生子这个身份,让她在最艰难的那个时候,都不敢联系安国府求救。

直到看到大儿子这张脸,她才猛然发现,父亲很有可能是误会了,误会了她母亲,误会了她的身世。

这个发现,让她雀跃不已。

只要能让父亲发现自己弄错了,只要她能证明自己不是奸生子而是他的亲生女儿,一切都会不一样。

父亲会接受她,自己会回到家里,跟这噩梦一般的几年一刀两断。

所以她才答应了楚天阳的条件,满心欢喜地回到了京城。

只可惜,现实再一次嘲笑了她,她不过再一次自作多情了而已。

满腔的希望陡然破灭,怒火烧毁了她的所有理智,剩下的,就是满腔恨意了。

她很父亲,恨母亲,恨楚阳娿,很楚熠阳,恨安国府,恨这个儿子,恨这个不公的世界。

他们为什么,不统统去死呢?

不!

她可以让他们都去死。

现在她已经一无所有了,未来没有指望,生死无人关心,她还有什么可在意的呢?

原本心存的那一点点希翼,彻底的烟消云散了。

是的,他们都该死,自己所承受的一切,都要让他们千百倍的偿还。

楚佩阳从腰上抽出随身携带的短鞭,狠狠地抽打在小男孩身上。

本就受了伤的男孩很快鲜血淋漓,只蜷缩的越来越紧,然后双手护住自己的脑袋。

躲在远处的丫鬟看着不忍,也不敢出来劝她,可是再这样下去,这小孩肯定会被打死。

“嬷嬷,快想想法子吧,再这样下去,小少爷会被打死的。”

丫鬟跟楚佩阳的时间都不长,还是在楚佩阳回京之后才买来的,对于女主人的身份脾性知道的都不多,也不明白她为什么这么对小少爷。

嬷嬷是义郡王府的人,跟楚佩阳本就不亲近,看见她发疯一样打小孩,只是摇了摇头,说:“主人的事,咱们做下人的,还是不要管得太多。”

丫鬟想起从别人那里听来的那些忤逆了主子的丫鬟们的下场,哪里还敢上前去拦,只好转过脸,让自己不要再看了。

楚重阳知道楚佩阳今天去见四叔楚域了,不知道结果如何,听说她回了来,便立刻过来找她。

谁知道刚进青烟阁,就看到她挥着短鞭在打人。

楚重阳吓得一愣,看到楚佩阳那扭曲的脸,她突然就想到了当初殴打楚素阳的萧氏。

果然是萧氏生的,两个人在对待自己的孩子上,都这么舍得下狠手。

“太太,这……”

跟楚重阳一起过来的嬷嬷,也被楚佩阳那样子吓了一跳。

楚重阳知道萧幂云发起疯来是谁也管不住的,她也不想给自己惹麻烦,于是脚下顿了顿,干脆转身出去了。

“派人守着,等她闹完了再来叫我。”

楚佩阳一回来就发火,显然今天的打算是落空了。不知道是没有见到四叔的人,还是怎么回事,不过这样一来,她对她们,也就没有什么用处了。

这样的话,接下来她又该怎么办?她可不想真的在义郡王府待一辈子。

不然还是派人去告诉娘,让她帮自己想想接下来要怎么办?

青烟阁里,楚佩阳越打越兴奋,看到鞭子上沾满了鲜血,好像那些血能给她无穷的力量,既能愉悦她,也能极救赎她。

然而被她抽打的小孩,却终于忍受不住了。

他小兽一样呜呜抽噎着,开始向楚佩阳求饶。

“娘……呜呜……娘,饶了我吧……”

小孩的话让楚佩阳一个激灵。

她很快地摇了头:“不,我不是你娘,我没有生过孩子,怎么会有你这样一个儿子?不!你不是我的孩子!”她一遍一遍地说着,不晓得是在跟小孩说,还是在跟自己说。

“你不是我的孩子,不是!你是……你是姐姐的孩子!”楚佩阳被自己这话吓到了,不过惊吓也只是一瞬间,因为很快她就被自己这个想法愉悦了。

她一下子将沾满血迹的短鞭扔得远远的,然后紧紧抓住小孩的肩膀,大声说:“你说的没错,你不是我的孩子,你是姐姐的孩子!你看你们长得多想,你要不是姐姐的孩子,你怎么会这么像她?对,你是她的孩子,我是你的姑姑,快,小宝贝,叫姑姑。”

小孩全身疼痛,哪里敢忤逆她。

闻言也只是抖了一抖,然后温顺地叫她一声:“姑……姑姑。”

“哎!”楚佩阳哈哈大笑:“楚阳娿!现在你儿子在我手里!哈哈哈哈!”

笑完之后,她又突然沉下脸,说:“我不能让你死,你要是死了,我拿什么对付她?你得好好活着!”

然后她看着小孩满身的伤痕十分不满,这不满让她忍不住又狠狠给了他一巴掌:“你这蠢货,为什么要惹我生气?你这样故意把自己弄得一身伤,难道是想死吗?哈!告诉你,不可能!”

从头听到尾的丫鬟感觉自己这位主人简直是个疯子。

在听到楚佩阳叫她时,她被吓得差点拔腿就跑,好在理智还在,她总算是忍住了。

“去请个大夫来,把她身上的伤看好!”

“是,夫人。”丫鬟赶紧上前,小孩的样子把她吓了一跳,她想要把他抱起来都感觉无处下手。那小小的身子上面全是血迹,她真的是找不到一小块好地方。

“小少爷,您忍一忍,我这就抱你起来。”

丫鬟红着眼,心惊胆战地抱起小男孩进了屋子。

楚佩阳见状,自己也将沾满了血迹跟泥土的短鞭捡回来,然后自顾自回自己房间去休息了。

现在她正大光明回到安国府的计划落空了,父亲不认她,楚家不接受她,之前的计划就要再做调整。

不过没有关系,她现在手里有银子,京城这个地方也是她最熟悉的。而且她还能找到以前伺候过她的用人,还有母亲留下的人。

虽然自己离开了几年,他们的忠心有待考察,但总比在外面两眼一抹黑的要好。

安国府,她不再奢望了,所以现在,她就拉着他们更自己一起下地狱好了。

我到要看看,当你心爱的女儿,被全天下人唾弃之时,你还要怎么维护她。

楚佩阳拿起小刀,一刀一刀割裂自己的手臂。血珠溢出来,很快画成一条线滴落到地上,形成一个小小的圆点。

这疼痛让她很舒服,她畅快地靠在床上任凭血迹在手臂上蔓延。

她手臂上已经有不下百道伤口,好在每一道都很细小,就像现在一样,血只是流了一会,不久就自动结痂愈合了。

楚佩阳感受着一点痛意,渐渐沉入梦乡,一觉香甜。

*

安国府,楚阳娿修了指甲修剪了头发,将自己的衣服拿出来一件一件往身上比划。

“这次我跟爹爹要亲自上武夷山去见母亲,也不知山上冷不冷。”楚阳娿心不在焉地说。

她虽然手里拿着衣裳,心里想着的却是其他事。

萧氏五年前就死了,原本父亲的打算,是等三年一过,就去接母亲。只是因为各种原因,此事被一再耽搁。现在虽还战乱,但朝廷形式一片大好,父亲便下定决心,早日去山上见翁鼐大师,好将母亲迎回来。

尤其弟弟楚熠阳已经十九岁了,他这几年一直在外,亲事也没有定下来,再耽搁下去,总是不好。

楚域的意思,是把妻子接回来,两个孩子的亲事,还是母亲亲自相看相看,比较安心。

宁家对他们的计划十分满意,也准备一起前往。

楚阳娿父女两人,为这事一直在做准备。南下的日期已经定下了了,知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现在楚佩阳突然回京,显然不闹出点事不会消停,这让楚阳娿有些放心不下。要说光凭楚佩阳一个女孩子,自然翻不起什么风浪,然而她靠在义郡王府,手上有又那么多钱,这就不一定了。

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安国府也有不少的仇家呢。

“山上确是比平地里要冷些,到时候咱们多带点衣裳便好,姑娘不必担心。”丁嬷嬷想着宁氏要回来,不知道多高兴,笑得满脸都是褶子。见楚阳娿闷闷不乐,知道她在为楚佩阳的事儿担心,便开解道:“二十年过去了,太太总算能回来了,到时候姑娘与太太母女团聚,可是天大的一件喜事。至于其他人,是翻不起什么风浪的。姑娘您可别忘了,咱们附上的十四姑娘,那是早早就夭折了的,这会子突然冒出一个,楞谁也不相信是不?那起子痴心妄想的,要是真敢上门来,正好扭送衙门,让她吃一辈子牢饭。”

“我不怕她来安国府,我就怕她不来,反而偷偷摸摸计划其他事。”楚阳娿摇了摇头,说:“听说她身边带着一个孩子,难不成是成亲了?也不晓得她丈夫在哪里,怎么放心让她一个人到处走。”

这倒是实话,单独带着一个孩子的楚佩阳太可疑了,这里可不是有钱就能随时去任何地方的时代,没有路引寸步难行,她一个女人,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姑娘放心,下头正在查呢,不多久就有信儿了。”嬷嬷不以为意,暗道一个离家出走的姑娘,这些年不知道流落到什么地方去了,带着个孩子太正常不过,有没有丈夫还是两说呢。

但这些话她不会当着楚阳娿的面说出来,只有暗中唾弃。

“姑娘,贵王府来人了,送来请帖,请姑娘去王府赏花呢。”

清风进来,将帖子递给楚阳娿,说:“是贵王妃亲自下的帖子。”

“王妃?”

“是。”

贵王妃请她做什么?楚阳娿暗忖,现在自己正在风口浪尖上,难道王妃娘娘请她去王府受教育?

不!

自己和离多多少少有皇帝的影子,贵王府不会不长眼地捉她的怪。

跟她下帖子,难保王妃不是听从贵王的安排。不过不管什么原因,既然王府下了帖子,她不去是不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