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原本想要闹事的云家上下,都突然老实起来了。皇上的驾临,对他们来说无疑是个希望。

现在云家损失惨重,整个文山都落入云起之手。老爷子又一病不起,现在由云起的人看着,他们连想见一面都见不到。

他们想要让云起付出代价,可自己有无能为力,所以只能等着,等着皇帝的驾临。他们会告御状,让皇帝亲自处置他。

然而等皇帝带着后宫妃嫔以及文武百官逃到文山之后,他们才发现,他们还是太天真了。

那是一个好日子。

在阴沉沉下了几天雨之后,天气终于放晴。

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天还没亮时,云起就将楚阳娿从床上挖起来。两人穿上了进宫才用的大服正装,随便吃了两口饭,就下山准备迎驾。

云家除了卧病的老爷子之外所有人都到齐了。

从晨光熹微,等到太阳高照。又到太阳偏西,直到最后一缕霞光印在西天,皇帝的仪仗队,才终于缓缓地出现。

楚阳娿此时已经饿得前胸贴后背,却只能候在原地,等着接驾。

好不容易等到队伍到了近前,只见云起一个健步冲了过去,对着皇帝跪行大礼,而后颤声道:“皇上,臣救驾来迟,还请皇上恕罪!”

“爱卿,此次朕能离开京城,多亏了爱卿你呀!”

“皇上!”

“爱卿!”

这一对君臣包头痛哭,后面的官员其也衣袖抹脸,一起啕号大哭起来。

楚阳娿不能特立独行,也只得跟着掉眼泪。

好不容易,等皇上哭够了,楚阳娿才带着女眷,去给太后以及皇后娘娘请安。

太后养尊处优多年,如今从宫里逃出来,一路得舟车劳顿,委实辛苦。

见了楚阳娿,也微微红了眼圈,她拉出楚阳娿的手,看了好半晌才道:“官官,没想到今日,才又见到你了。”

“太后娘娘。”楚阳娿只能比她更激动眼泪掉得更狠。待抹了眼泪,才将云家几位辈分高的女眷让道前面,一一给太后引见。

这一来回,又花了些时候,待到好不容易上了山安歇下来,已经是后半夜了。

本以为云起会留在皇帝身边,跟他抵足相谈直到天明,谁知皇帝说要见老爷子,云起便又带着皇帝去青松斋了。

当天晚上,楚阳娿再没见到云起,次日藏风来传话,说主人下山去了,大约过两日才回来。山上的事,就交给她管着了。

云起身边助力无数,轮得到让自己管的,自然是指内宅的事。而现在要说到内宅,自然就指的是住着太后跟皇后以及众位妃嫔的临时行宫了。

这所谓的临时行宫,实际上只是云家大房二房,以及老太太仆氏曾经住过的正院。将原先住在里面的人搬出来,又加了几道高墙就成了临时行宫了。因是逃命,各位后妃每人身边只带了要紧的两三个宫女跟太监,不够的人手,自然要从云家这里补上。这一来,整个临时行宫,对楚阳娿来说几乎就是透明的。

不过人家现在再怎么势不如人,到底身份在那里,楚阳娿在她们面前,也只有恭恭敬敬扥份儿。何况女眷不如男人那样胆大,如今刚从京里逃难出来,这些宫里出来的女人,一个个都吓破了胆,规矩的很。要说管,还真没什么好管的。

楚阳娿心大,该陪吃陪吃,该陪喝陪喝。

便是见了楚燕阳,也恭恭敬敬行礼。

楚燕阳大约不怎么稀得见她,大多时候,都称病躲在屋里不出来,楚阳娿只派人送吃送药,却也不去打扰。

不久又收到徐州来的家信,弟弟的伤已经全好了,安国府众人也都回到了徐州,路上虽辛劳,却都安全。楚阳娿松一口气,又将信纸反面浸湿,上面又有字迹。

父亲果然已经知道了云起的打算,家里正在商量对策,嘱咐她不要轻举妄动。

楚阳娿看完,将信纸撕成碎末溶于水中倒掉,又才安安静静当起憨厚纯良的贤良主妇来。

又三日,云起从山下回来了,楚阳娿那时正在正院里陪着皇太后下棋,却见一太监急急忙忙闯了进来。

太后沉了脸正要发落,却见那太监惨白着脸,跪在地上报告:“太后恕罪,奴婢该死。”说完又不顾太后黑沉的脸,继续道:“太后不好了,皇上当着文武百官下旨,要禅位……”

“你说什么!”太后惊得站了起来。

楚阳娿心里也咯噔一声。

那太监已经嚎啕大哭起来:“太后娘娘,您快去劝劝皇上吧,这禅位的旨意,如何能下得?”

太后哪里还顾得上许多,当即冲了出去。

宫女太监见状,也立刻跟着去了。

楚阳娿抿着唇,思量半晌,终于悄悄离开正院,回到了天香阁。叫来雪雁耳语几句,让他出去帮她打探消息。

作者有话要说:首段来自《楚辞·招魂》作者屈原

稍有改动。

本来打算照着格式自己写一个,但是作者太废柴,写不出那种韵味,大家将就一哈。

☆、第 145 章

正殿里,皇帝萧翰德高坐中位。

殿中央,跪匐着跟随他一起逃到文山的几十名官员。

他们此时个个哀声哭嚎,求皇上收回禅位成命。

萧翰德垂目看着这些大臣们,对他们此起彼伏的哭声充耳不闻。

这些人,晋国的文官武将,朝廷的社稷栋梁。他们就在不久之前,还站在京城乾明殿上激烈万分地反对自己。

他们是大臣,他们想要名留青史。

他登基为帝,他们反对。他想撤销世家征兵权,他们反对。他准备收回兵权御驾亲征,他们还是反对。

现在,已经到了不得不禅位让贤之时,这些人,还在一味地反对。

他们难道就没有看到么?这简陋的大殿之外,全都是云起的人。

他那位大将军,可真是好样儿的。

短短几年时间,就收拢了人心,军中几乎所有将士都唯他马首是瞻。现在天下大乱,作为真命天子的自己,却没能保得百姓平安,恐怕早就失去民心了。现在甚至连皇城都丢了,离开了皇宫,离开了金耀殿,谁还认他这个皇帝?

他知道云起要什么,就算自己不主动禅位,那人也会让他,让整个萧氏皇族全部消失,然后自己登上皇位。因为那时候天下无主,谁都能来做皇帝。可他到底还是不甘心,所以才决定主动禅位,因为这样一来,云起即便真正登基,也不得不奉他为太上皇。

虽然不再是名正言顺的一国之君,但萧氏皇族还能保全,未来的日子也还很长。等到天下安定,再谋求他法,也不是没有翻盘的机会。毕竟,萧氏统治这么多年,普通老百姓,认得还是他这个正统。

可惜,他的打算,他的大臣们却是不懂的。

也或许并不是真的不懂,他们只是不在其位,不用为自己想而已。

大臣们还在哭求,他们涕泪横流,满口切切之意。还有人以头抢地,欲要以死谏言,最后碰得满头是血,不得不被抬了出去。

而被让位的云起,却哭的比他们更伤心。

那人才二十来岁,他有着云家人特有的美貌与出尘的气质,站在朝堂上,分明不像朝臣,到像是哪位走错地方的风流名士。

可惜此人的手段,却与他那秀丽的外表大相径庭。萧翰德早就预感到他的不一般,也不止一次朝他下死手,可惜他命不该绝,次次都躲了过去。

倒是自己,莫名其妙地,就落到了这个人的手上。

一国之君,他可是真龙天子啊!

却不得不坐在这里,看着那幕后黑手,在他面前假惺惺哭得肝肠寸断,好像真的对他的皇位没有任何奢求。

可是他知道,自己的主动禅位,那人是很满意的。甚至他还知道,自己这样规矩懂事,他的母后,皇后,还有那些幸存的可怜妃嫔,就都能保住。

妃嫔们他可以不在乎,可年事已高的皇太后,以及他那几名小皇子,他却是不能不放在心上的。

于是在大臣们呜呼哀哉,再一次准备以死谏言之时,他终于又开了口,再次表明自己坚定的决心。

“诸位爱卿……”男人长叹一声,用格外庄严,又含几分柔和的声音,郑重地说:“诸位爱卿,你们的顾虑朕都明白,然而朕之此举,实乃迫不得已。”

“皇上!”却是云起跪到了跟前:“皇上若有不得已,微臣必当替主分忧,万死不敢辞。所以这禅位之事,还请皇上千万不要再提了。”

其他人争相附和:“是呀皇上,您是真命天子,是我大晋君王,怎可轻提禅位之言?”

他们一个个情真意切,只是萧翰德却知道,今天自己说出去的话,是绝对没有办法收回来的。

所谓君无戏言,他不能自己打自己的脸。

所以在扶起云起之后,他才红着眼眶,沉痛道:“诸位爱卿,且听朕把话说完。朕之不得已,并不是起因其他,却是为天下百姓,为黎民社稷不得不做也。”

“皇上此言,却是何意?”

萧翰德道:“如今天下纷争,战火不乱。朕之子民流离失所,苦不堪言。朕乃国君,本当顺应天命,安国定邦,救万民于水火。只可惜,朕少年害疾,多年积患,虽有心扛鼎卫国,却既不能上马提刀,征战四方,也不能运筹帷幄,决胜千里。如今国难当头,内忧外患,正需贤者主事,才能使得天下安定,百姓喜乐。朕当大位,于国无功,与民无利,禅位让贤,算是朕为这天下苍生,所做最重要一件事吧。”

“皇上。”

皇帝言之切切,感人肺腑。

大臣们哭的更加伤心,却还是劝他收回成命。

“皇上身染重疾,却依旧忧国忧民,实乃一代贤明之君啊!然天下苍生虽重,我等臣属,却可为陛下之臂膀,替您分朝夕之忧。眼下虽然经京城遭难,然文臣武将俱都跟随左右,只要陛下您一声令下,我等自会肝脑涂地,替您平定天下。”

大臣们当真是一片丹心,那脸上,也哭得事真情实意。

萧翰德满脸感动,心下却满是厌恶。

这些人,嘴上说的好听,当初为何处处与他作对?

要说文武大臣都在左右,当时在京城,不比现在更有优势?

说什么肝脑涂地,张口就来,不过是说得好听。若云起能够听凭调令,他如何需要落得如此地步?

到现在,他都无法忘记宫门被从内打开那一幕。

“朕心意已决,你们不必再劝了。”

萧翰德一甩龙袍,转身出了大殿。

皇帝一走,大臣们也不知道如何是好了。一个个你看我我看你,最后都看到云起身上。

云起没起身,只抹了脸上看不见的眼泪,也不跟他们说句话,依旧跪在那里一动不动。

从明和殿出来,萧翰德就看到了跪在地上的太后和他的皇后。

婆媳两人一看见他,立刻把头磕在地上,嘴里说:“求皇上收回成命。”

“求皇上收回成命。”

“母后,梓潼,你们这是干什么?快起来!”

萧翰德哪里敢受自己生母这一跪?他立刻回跪了下去,双手扶着太后的手,想请她起来。

然而太后直起腰,却还是不肯起身。他直视着儿子的眼睛,说:“皇上,晋国乃是先祖基业,就算现在内忧外患摇摇欲坠,你也应该扛起天下社稷。你是一国之君,是真命天子。你这样禅位让人,将祖宗基业拱手送人,你怎么对的起列位先祖?怎么对得起天下苍生?”

“是呀皇上,妾知道皇上您撑得辛苦,可唯独这件事,却是万万使不得的呀!”

婆媳两人相你一言我一语,真正是两条心凝成了一条心。

萧翰德静静地看他们半晌,终于叹口气,说:“母后,梓潼,你们起来吧,此事,朕乃是迫不得已,你们且听我慢慢道来。”

太后这才起来,母子婆媳三人回了寝宫,将所有人打发了出去之后,萧翰德才告诉她们现在的处境以及天下大势。

太后跟皇后,终于知道她们现在已经落入虎口,他们的江山,也早已飘零败落。这皇位,他们让不让,根本不是他们说了算的。

甚至,她们也终于知道,一直被她们当做主心骨镇心石的皇上手里,居然连玉玺都没有。

“那肃王离宫之时,怕是带上了那样东西。朕在宫里找遍了,都没有找到玉玺。就在不久之前,外面出了个隐太子,言必称先帝,以父皇元后之子自称。前有南疆沦陷,后又有小民作乱,此人不仅指责朕昏庸无能令苍天不喜,不能替父皇守好天下。还拿出诏书招纳兵员,说欲替父皇尽忠尽孝,挽救天下苍生。那诏书上,竟然盖着玺印,百姓深信不疑,如今早已成了气候。”

“还有此事?我只当是有人妖言惑众。”太后吓得不轻:“这……这可如何是好?”

皇帝怀疑这是肃王跟云起联合起来在搞鬼,可她却是知道的。先帝萧珏的原配生了四个嫡子,其中三个被害死了,却有一个年长的二皇子流落在外的。后来她进了宫,隐隐听说那二皇子也被害死了,连小皇孙也没找回来。幕后黑手,便是当年那鼎鼎大名的刘皇贵妃。

如果那隐太子当真这样说,却极有可能是真有其事。

只是,如果隐太子真的是那二皇子的嫡子,论其身份来,可比她的儿子要正统的多了。这对他们极为不利。

皇太后心慌慌。

皇后想的却是另一件事。

“皇上,这云家当真这样大胆?可妾瞧着,云将军对朝廷对皇上,可是忠心耿耿啊!”

“你一个内宅妇人懂什么?”

太后回过神来,就斥责她道:“正是因为他掩藏的好,才使得天下人迷了眼睛,没发现他的狼子野心!”

皇后呐呐,不再言语。

太后斥责完媳妇,又开始劝皇帝。

“皇上,事到如今,母后也是明白了咱们现在的处境。可禅位一事,我却还是万万不能同意的。这江山社稷,乃是萧氏多少年多少辈打下来的基业,咱们好不容易才……若在你手上丢了,待到那日去天上,你让我如何去见你父皇,如何去见列祖列宗?”太后说着,又道:“再者,即便是禅位给那狼子野心的奸佞之辈,谁能知晓他要做出什么?莫到了那时,反而犯下天天大错,却是你的罪过了。皇上不要忘了,您还有几名小皇子呢,他如何能容得下他们?你贵为天子,如何能惧死妥协失了先祖风骨?还不如狠唾其面,倒要看他敢不敢当着天下人的面欺君背主。况且咱们也不是毫无助力!皇上忘了你还有你外公呢!我王家虽不掌兵,但与云家此等奸佞斗上一斗,却还是可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