聊得也是外面的战事或者刚读了的诗词。然而楚阳娿感觉到了,那人故意表现出来的,那种若有似无的暧昧跟暗示。

皇后早就称病卧床了,皇太后拉着她的手说话时,便时不时感叹媳妇不能陪伴她,若自己是她的儿媳妇该多好。

她是皇太后,她的儿媳妇自然就是皇后了。楚阳娿不能接话,只笑着假装什么都没听出来。

她知道他们是什么意思。现在皇上被软禁,云起得了楚家这个巨大助力,再加上楚阳娿造出来,却被云起扣在徐州那几门跑,使得云起有些战无不胜的架势。

若此时楚阳娿一时兴起,放了皇上,甚至直接叛变,成了皇帝一派,那么云起这个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枭雄,便一夕之间成为腹背受敌的狗熊了。

要说他们以为能说服楚阳娿,却是因为楚阳娿前一次闹到天下皆知的和离事件,以及清楚此次复婚是手云起强迫的基础。

他们当然是有这个自信的。

皇帝乃真命天子,晋国正统,如楚阳娿这种世家女,知道了云起的狼子野心,当然就会站在皇上一边,忠君爱国,万死不辞。

再者,成为皇后,那可是全天下女人想也不敢想的事。虽说等云起成功了,自己这个妻子身份,也能使她成为皇后。但这时代的女子,是不懂军国大事的。在她们仅有的教育中,皇帝便是天下最大,是万万不可冒犯的。有人想要某柴篡位,那绝对是要被天打雷劈的。

最后一个,便是对皇帝魅力的深信不疑了。

云起虽长得好,但在太后与皇帝心中,是没有人可以拒绝皇帝的倾心的。

皇帝生于皇宫,长于皇宫。

所见之中,除了太监,便是女人。太监不必说,全是皇帝的脑残粉,至于女人,那就更不必说了,除了皇子公主之外,就没有人不深爱皇帝的女人。

这样一种长期的经验之下,使得他们天生就以为,只要是女人,便是皇帝的囊中之物。

所以他们准备着,晓以大义,诱之以利,然后拿下楚阳娿。

楚阳娿不胜其烦,却碍于身份,不得不跟他们周旋。

然而她到底疲倦了。

皇太后能助儿子夺位登基,必不是一般的女人。她十分睿智,也手段惊人。就算如今身陷囫囵,也能最大限度地利用身边的的人。

云起走后,云家上下嚎啕大哭着冲到皇帝面前,控诉云起杀死云家子弟上百人的罪状。

皇帝因下了禅位圣旨,当然不能给云起定罪,只会替云起开脱。然而皇太后处,却是流着眼泪听完,而后把楚阳娿叫到跟前,让她亲耳听见那些的话。

他们并不在乎云起有没有杀人,他们只在乎对他们有用的人,对云起是什么看法。

楚阳娿安安静静地听完,不作任何表示,太后也不在意,此事便不了了之。

对于她跟皇帝,太后却是在不遗余力地撮合的。为此,她不惜命令自己那亲自挑选出来的儿媳,也就是现任皇后病重,早日宾天。

她知道楚阳娿不蠢,必然明白自己召见她不能不来,自己撮合她跟皇帝她不能去躲。所以不管楚阳娿愿不愿意,她只需要持之以恒。

因为结果显而易见,就算楚阳娿规规矩矩,与皇帝之间没有发生任何事,等云起回来,流言蜚语一说,她也没有办法证明自己清白。女人就是这样,被毁掉太容易不过了。

甚至,如果云起当真平定天下接受禅位,萧翰德还可以更不要脸一些,直接要了楚阳娿去他身边服侍。

那时萧翰德乃是太上皇的身份,云起继承了皇位,却更加不能违抗他的旨意。

于是遭殃的,便成了楚阳娿,与她身后的楚家了。

但凡男人,总好脸面,总不愿意被人带上绿帽子。

一旦楚阳娿被陷害,男人埋怨的,也只能是她不愿意以死明志。

楚阳娿若不愿意死,等待她的,就是皇帝的雷霆之怒,以及楚家的败落灭亡。

这些人啊!

真是一个比一个聪明。

楚阳娿常常认为云起心狠手辣,然而回头一看,同样的位置,谁又比谁好多少?

可惜他们到底是看错了云起,也更加看错了自己。

云起不是那样太在意世人眼光之人,自己,也不是那种喜欢受人胁迫的人。

她就是担心,要是皇帝这会儿死了,自己的弟弟,会不会有什么危险。

为了这个,她才辗转反侧,时时不能下定决心。

“若是爹爹在就好了,可以跟他商量。”楚阳娿想着,又很快摇头。爹爹恐怕不会让自己去想要不要杀人这种事,尤其对方还是个皇帝。

还是再等一等吧!都是云起,把自己害惨了!

楚阳娿埋怨着,又想着他。

战场上刀剑无眼的,千万不要把他那张脸给毁了,否则自己必要后悔死,说不得还得再离一次婚,当真是麻烦透顶。

不过他若是真的毁容了,不晓得会如何,但离婚这事,也只能想一想,离恐怕是离不了的。又想到前世里父母替她生出来的那个儿子,她就想,那孩子如今年纪还小呢,长得是像自己多些,但长大也是个美男子了。不晓得会不会也遇上一个像自己这般容易被美色迷惑的人,那孩子没有洁癖,说不得就要被缠上一辈子了。

这样乱七八糟出样了想着想着,总算恍恍惚惚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日上三竿,外面白晃晃的,阳光从窗户里照进来,在地上打下一重隐隐绰绰的影子。

楚阳娿打个哈欠爬起来,问:“什么时候了?”

“太太醒了?”

明镜早就候在外面,闻言推门进来,道:“午时了,太太起来正好用午膳。”

“去取水来,我要洗澡。”

“热水早就备着呢,我已经吩咐下去了。”明镜说着,又道:“太太,早上太后身边的嬷嬷来过,说是太后娘娘的话,请太太过去下棋。那时您睡着,嬷嬷便没让我们叫您醒来,只道等您醒了,自行过去就好。”

楚阳娿眉头紧皱,想了想还是说:“派人去回话,就是我昨夜着了凉,身上不好,不敢去见太后娘娘,怕过了病气。”

“是,婢子这就去。”

明镜出去吩咐人到太后那里回话。

楚阳娿安心洗了澡出来,头发擦个半干,便穿了件浅绿色长外挂,披头散发在屋里用午饭。

哪知她刚拿起筷子没吃几口,便见明辉急急忙忙来报告,说太后跟皇上一起过来了。

楚阳娿沉了沉脸,到底放下筷子,急急忙忙回房去了。

原本她一个人,衣衫不整披头散发也没什么,可当着太后跟皇上的面,却是要注意一下着装的。

所幸明辉是个手快的,帮着楚阳娿三两下就穿好了衣衫,又梳了个最简单的发髻,总不至于衣衫不整披头散发了。

再出来,太后跟皇上已经坐在厅里了,楚阳娿压下满心的冷意,满脸堆笑地上前请安。

太后很慈爱地扶着楚阳娿,没让她真跪下去,只摸了摸她的额头,说:“哀家正在花园子里逛,听说你病了,便顺便过来瞧瞧。这几日气候多变,的确是要小心一些。”

“多谢太后牵挂。”

楚阳娿自然道谢。

又看一眼最不该出现在这里的皇帝萧翰德,只见那人笑吟吟地解释:“朕正陪着母后散步,听见官儿身体不适,母后十分担心,急急忙忙要过来。朕担心母后,便一起来了。”

楚阳娿又要夸赞:“皇上孝感苍天。”

“好了,官姐儿还病着呢,赶紧坐下说话。”

楚阳娿无奈,只好被太后握着手,在她旁边坐下来。

明辉明镜捧着茶点上来,嬷嬷看了一眼,亲自接过去,放在一边。

太后皇帝亲临,这可是天大的荣耀,若是在京城,楚阳娿恐怕立时就成了夫人圈里炙手可热的人物。

可惜现在不是在京城,而是在文山,太后跟皇帝都端不起以前的架子了,宫里的嬷嬷跟宫女,自然也变得亲和了起来。

然而,这样的亲和却只在表面,那嬷嬷眼中,对楚阳娿到底是十分不满的。

她伺候着天下最尊贵的女人,哪里愿意看到,有人对她主子的话不放在心上呢?

然而此时,太后又开始旧事重提,说起楚阳娿小时候,在宫里发生的趣事。

“那时你们家老太太还在,带着你头一回进宫,哀家便在想,哎哟这闺女生的这样好,必然是宁丫头的那个孩子了。”

太后比宁浅知大了不到十岁,然而她身份地位高,自然可以叫楚阳娿的母亲一声宁丫头的。

“哎!说起来,我也许多年没有再见宁丫头了。都说红颜薄命,你娘的确是命苦,可怜留下你这么个小人儿,孤苦伶仃的。”

楚阳娿很不适应地笑了笑:“母亲清修不在家中,所幸爹爹疼宠。”

说什么孤苦伶仃,不知道还以为她父母双亡是个孤儿呢。

楚阳娿想起了什么,便说道:“不过说起宫里,我真是想一想就害怕,现在想起来,我是再也不敢去了。上一回我跟表姐困在阁楼上,瞧见那么多人杀进宫来,可把我给吓坏了。”

楚阳娿最后一次进宫,就是那回肃王逼宫现任皇帝趁火打劫,最后上一任皇帝失踪了,楚阳娿跟表姐宁安躲在楼上,后来还被绑去造假那一回。

造假一事知道的人不多,但逼宫之事,太后却是参与其中的。

现在想起来,真是风水轮流转,一转转到别人家去了。

显然皇上也记起了那一茬儿。

他笑了笑,说:“说起那次,朕也实在后悔,早知道母后与官儿如此投缘,那时就应该让你留在宫里陪她才对。免得这些年,母后一个人孤孤单单,总是嫌朕没有时间陪她。”

楚阳娿:“……”

还有这么不要脸的,这话都说的出来。

楚阳娿抿着嘴唇,不言语了。

太后却满脸笑容,拍着楚阳娿的手背,直道:“谁说不是呢,那时就是想得太多,生怕留了你,让你在宫里受委屈。哪里知道……哎,你的婚事这样坎坷。早知如此,当日也该狠狠心,坚持把你留下来。”

“……”

楚阳娿当真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雪雁在一旁,脸也黑成了锅底。

楞是谁看到有人背着自己的主人想把女主人勾搭走,都不会有什么好脸色。要不是现在还不是时候,他真想把这一对母子给弄死。

“好了母后,过去的事都过去了,您就不要再说这些了。”

“哎!我就是恨老天无眼呢,上一回梦见先帝显灵,说官姐儿合该是我的儿媳妇。哀家一高兴,就放了懿旨想让你进宫。可那时你还在裴家呢,便想着找个借口接你进宫来,于是换了别人的名字,亲自让朴总管去裴家接你。哪知道中途出了乱子,最后进了宫的,却是楚妃。索性我们终究是有缘的,竟然绕了一个大圈儿,在文山见着了……”

楚燕阳一抖,差点摔了手里的参汤。

她没想到自己来看看楚阳娿,会不小心听到这句话。

生怕被人发现,楚燕阳好不容易咬着牙,跌跌撞撞退了回去,直到出了百香园,她才停了下来。

圣旨,代替?

原来一开始,太后跟皇上想的就是接楚阳娿进宫。

难怪,难怪自己明明被说是命格好,被钦点入宫之后,皇上跟太后却一点都不喜欢自己。

太后看也不看她一眼,皇上更是宁愿宠幸那些南妃也不给她一分宠爱。

是她,是她,又是她!

凭什么什么都是她?

楚燕阳委屈又愤恨,一个人坐在石头上抹眼泪。

秦代语路过时,就看到她哭的无比凄惨的样子。

她停了停,脚下到底拐了个弯,走到了楚燕阳身边。

“七太……楚妃娘娘,您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楚燕阳抬头,看见是她,松了一口气,又有几分难堪地想要忍住哭泣。

楚燕阳跟秦代语是认识的,当初楚阳娿还傻着的时候,楚燕阳在云家,一个人管着一大家子,说不得的威风张狂。那时秦代语跟着许家姐妹借住在云家内宅,行事起来,少不得要看她的脸色。

然而对于这个丫鬟,楚燕阳还是很有好感的。她虽待在许铭悦那个不安分的死丫头身边,但人品最是正直不过,说话和气,行止规矩有礼,根本不像个伺候人的丫鬟。

后来一问才知道,她果然不是许家的佣人,只是父母双亡无处安身,这才到了许家做工,求个庇护而已。

再后来她被云起休弃回家,秦代语跟跟着许家姐妹回了文山,就再也没有见过了。

哪里想到,此时再见,却又是另一番天地了,她还是丫鬟,自己却已经贵为皇妃。只是,她这个皇妃,日子过的还不如当初在云家那般风光。

秦代语见她一脸泪痕,便道:“楚妃娘娘可是遇见了什么难事?不如说出来听听。婢子虽不是什么能人,但帮娘娘出出主意还是可以的。”

“本宫无事,不过是被风吹了眼睛。”

“那倒是我多想了。”秦代语在她旁边坐下来,却叹口气,道:“时间过得真快呀,当日云家一别,以为再无缘相见。听说娘娘进了宫,婢子消息听的晚,却也是替娘娘高兴的。虽说在云家也好,但咱们七爷……娘娘也是清楚的。娘娘命大福大,有这天大的造化,倒是我们姨奶奶,哎,命苦啊!”

楚燕阳心不在焉地接了一句:“你们姨奶奶?何铭书她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