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天阳当场黑了脸,很不高兴地朝她瞪眼。

楚阳娿道:“我有我的考虑,这事你不要管。”

“临走时四叔反复叮咛,一定要把你接回徐州,你要去京城,让我回去怎么交代?”

“爹爹让你接我回徐州?可能吗?”楚阳娿知道,爹爹可能的确想让她会徐州,但要让人接她,就绝对不会派楚天阳,或者说,至少不会只派楚天阳来接她。所以让她跟他一起回去,很大可能是楚天阳自己的临时决定。

在楚天阳发火之前,楚阳娿又道:“再说,我这么做,也不仅仅是为了自己。我不相信你没有看出来,云起对世家并没有什么好感,如果不趁此机会在军中占有一席之地,以后恐怕……”

楚天阳沉默半晌,到底没有再坚持。

“既然如此,我也暂时不回徐州了,我跟你们一起上京。”

“可是你……”

男人一笑:“妹妹所有不知,祖父年纪到底大了,此次京中□□,很是让他老人家病了一场,到如今……已经越加不好了。我父亲那人,虽占着世子之位,却十分懦弱无能,哥哥我这个未来的安国公,总要想办法做出一点成绩,好让老爷子放心不是?”

楚阳娿不知说什么好,楚天阳这人,居然准备从他父亲那里抢继承权。

但她也没办法说什么,尽管她心里更希望熠阳继承爵位,但楚天阳再讨人厌,身份却在那里,谁也没办法。

楚天阳不愿意回徐州,谁也说不得什么。

甚至他还代表了楚家和安国府,天天混在云起军帐中,旁听众位将领探讨战术。

待一切准备就绪,已是三月之后。

那一天乌云压顶,北风呼啸。

皇帝的棺柩被安防在楠木车架上,由十七匹白马拉着,一路北上。

白幡呼啦啦作响,阴币满天。

云起骑着一匹黑色骏马,在灵柩之前。士兵们默默无声,肃穆庄严地保护着皇帝的灵柩,以及他们未来的君王。

队伍中间,有楚家私兵护送的二十七门火炮,它们车轮滚滚,压得土地咯吱作响。

楚阳娿与随行的部分女眷,坠在队伍末尾,厚厚的车帘挡住了她的视线。

过了一会,有人敲响车门,楚阳娿撩开帘子,看到雪雁将一张纸条塞了进来。

楚阳娿结果纸条,把车帘放下之后,才打开来看。

‘想吃炖猪蹄还是红烧鸡块?待会我吩咐下去,让他们最好了偷偷送给你。’

纸条上是云起的字迹,因皇上驾崩不能食荤,怕她没胃口,想要偷偷给她开小灶。

楚阳娿想了想,将纸条撕成两半,把留有炖猪蹄几个字的一半递了出去。

现在还早呢,过不了多久,闻讯赶来的其他世家跟队伍都要跟他们汇合,到时候少不了一些带了人到她跟前,扛着大旗逼她‘分享’火力。她得存好力气,好跟他们讨价还价,用大炮换取得世族私兵的指挥权。

☆、第 150 章

天晋一百一十六年,云起率众扶棺上京。

先皇驾崩,举国哀痛,光复上京,势在必行。云起号令众世家交出兵权,正当此时,世家大族纵有不甘,也无可奈何。

如是乎,这一支扶棺北上光复上京的队伍越走越庞大,到达京城时,已有五十万之众。

然而私兵不服管教,行军期间事态频发,带到攻城之日,更是笑话百出。

以至于小小一个北城门,竟然花费了三天两日,死伤逾万方才攻打下来。

所幸人多势众,即便死伤惨重,然经过十几日的攻打,总算是夺回了上京城。

在京城烧杀虐抢一年有余的粟狼人几近全灭,余下一小股残余乘乱逃出了京城,一路往北,又逃回了关外。

京城夺回,全部由云起嫡系部队接管京城防务。12

至此时,先皇棺椁才归帝陵,入土为安。

国丧之后,又有百官长跪云府,请云起登基为帝。

云起推拒再三,然百官捧出先皇禅位遗旨,又为江山百姓哭求数日,云起深受感动,终于登基为帝,其妻楚氏为后母仪天下。

自动乱之后,京城有沦落一年,这一年好似坠入噩梦,竟有一个世纪那么长。

现在新皇登基,又封皇后,是好久没有过的大喜事了。全国各世家纷纷上京朝拜庆贺,就连普通老百姓们,也饿着肚子满心安慰。虽说现在还很艰难,然而乱贼走了,总算不必担心随时会丢性命。新帝既然登基,一切就都能好起来的。

封后大殿那一日,整个上京喜悦欢天,张灯结彩。

楚佩阳站在街边,看着原本凌乱肮脏的街面被清扫干净,还有敲着锣儿打着鼓的戏班子不时走过。听说因为皇宫被毁掉了不少,封后大典的举办地点就改在了钟山祭坛。钟山祭坛地处开阔,老百姓们也能旁观。虽大家都晓得有重兵把守,就算去了也只能远远看一眼,根本看不清人。但一想到或许运气好,说不定能看一眼皇帝长什么模样呢,于是大家都早早跑了去,想要占个离得近一点的好地方。

然而她是不想去的,不,她是又想去,又不想去。

去了,说不定能见到父亲,可是,又怕见到父亲。

楚佩阳变便抿着唇,站在街口盯着欢欢喜喜的路人发呆。

楚素阳从屋里出来,走到她身后,叫她的名字,楚佩阳没给她一点反应。

她站了好一会,楚佩阳也没有发现她来,楚素阳终于叹口气,伸出手摇了摇她的肩膀,道:“妹妹想去看,就去吧,我陪你一起。”

楚佩阳回头,正要说什么,却一下子看到了楚素阳身边站着的小男孩。她立刻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只指着男孩尖声叫道:“你把他带着干什么?让他滚,不要让我看到他,让他滚!”

小孩被吓得老鼠一样躲到了楚素阳身后,一双小胳膊抱着她的腿瑟瑟发抖。楚素阳赶紧回身安慰两句,又呵斥楚佩阳:“你这是干嘛?他就是个孩子,是你的儿子,你就不能对他好一点?”

“他不是我的儿子,他就是个野/种,野/种!”楚佩阳尖叫着,很快又捂着脸开始哭泣。

楚素阳叹口气,说:“不要哭了,今天封后大典,很热闹呢。我们去看看,你放心,有这么多人,爹爹不会看到我们的。”

楚佩阳倔强地挺着背脊,却终究没有反驳她的话。

楚素阳这才伸出手,一手牵着楚佩阳,一手牵着腿部挂件般的小男孩,慢慢往钟山祭坛走。

京城被攻破之前,富贵大户们得了消息,一早就拖家带口地逃走了。

楚家走的也早,义郡王府也走的早,楚天阳是安国府长孙,那时要忙着自家事,而且说实话,楚天阳根本就没有把她放在心上,这种忙乱之时,当然不会记起她来。一样的是,义郡王府也把楚佩阳忘得干干净净。她倒是也可以自己走,可一个女人,就算带着仆从,也不安全。人心难测,乱世之中,她的财务到底是被偷走了。

楚素阳一直住在蝉鸣庵,还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事。

到底还是楚熠阳,想起了这个出家在外的妹妹,临走时派了五个人,让他们去接楚素阳。

楚素阳从庵里出来,本是要被送去徐州的,谁知走到半路上遇到了在卖孩子的楚佩阳。楚素阳吓了一跳,赶紧把人叫过来,一问才知道妹妹要卖的是她的亲儿子,自己的亲侄子。楚素阳气得捉住楚佩阳就是一顿打,打得她扑在地上哇哇大哭才罢休。

哭完之后,姐妹两人才坐在一起,把这些年发生的事情都说了。楚素阳听完,气也没出气,疼也没处疼,只能一声无奈,又悄悄给哥哥写了信,说她不准备去徐州了。听说幽州没乱,准备带着妹妹跟外甥去幽州。

可惜天不遂人愿,她们因为各种事情没走成,到底是没能到幽州。姐妹两人在山上一个小村子里住了一年,直到京城解围了,才从山上回来。

楚素阳的想法,是外甥都五六岁了,她可以给启蒙,但想要成才,还是要请个先生教才行。

可对于这个儿子,楚佩阳十分的厌恶,她看到他就想打,下手也从来没个轻重。楚素阳无奈,只好时时刻刻看着她们,自己亲自带着,结果这孩子终于愿意开口说话了,却直接将楚素阳叫娘。

楚素阳哭笑不得,却也由她去了。只是有这么个孩子跟着,蝉鸣庵她是没法回去的,让楚佩阳带着她,她又怕这孩子长不大就被她给折磨死,所以一直还在犹豫该怎办。现在京城初定,形势未明,到底要怎么办,她还没有想好。

带着一妹一外甥到了钟山祭坛,此时封后大典已经开始了。

楚素阳站得远,看不到高台上的文武百官,世家家长和王孙贵女们。只看到人山人海中,那庄严的仪仗与飘扬的旌旗。

因为人太多,即便小声说话,混在一起也嗡嗡作响了。楚素阳跟楚佩阳什么都听不见,又过了一会,人群突然安静下来,前面的人全都跪在了地上,一边磕头一边山呼万岁。

万岁之声此起彼伏参差不齐,过了好一会,才听见有人说平身,大家才小心翼翼地爬起来。

直起身来,又长着脖子往祭坛上看,听说前面的人看见皇上与皇后了,说那皇上身高八尺,剑眉星目,十分的威武雄壮,又有人问皇后容貌如何,却没人敢说了。

“没劲的很,我们回去吧。”楚佩阳站了好长时间,发现他们站的地方这么远,想要看到楚家人是不可能的,所以变得兴趣缺缺,没耐心了。

楚素阳点点头说:“也好,那我们就回去吧,待会人多,恐怕不好走。”

紧紧抓住她的小男孩却紧抿着唇不太愿意,楚素阳蹲下将他抱起来,问:“还想继续看?”

男孩小心翼翼地看了楚佩阳一眼,又往楚素阳身上缩了缩,没敢点头。

楚素阳道:“想看咱们就在这看。”

小孩摇了摇头,小声地说:“看不到。”

“其实也没什么好看的。”楚素阳笑吟吟地告诉他说:“想要看皇后娘娘的话,回去找个镜子自己看自己就好了。你不知道,皇后娘娘就是你的亲姨母,你们长得很是相像,唔……让我看看,也不是太像,你下巴尖得跟个小姑娘一样,你十二姨母,却是要圆润一些的。”

小孩瞪着眼睛,很不敢相信,“你说……皇后娘娘是……是我的姨母?那……那……”

“当然是真的,但是我们不能去见她。”

“为什么?”

“因为你娘,恩……跟你姨母打赌打输了,说好了暂时不要见面的。”

小孩静静盯着她看了半晌,而后认真又小声地说:“我知道了,她怕姨母,不敢去见她对不对?”

楚素阳一愣,看向怀里的小男孩,发现这孩子尽管形容俊秀,面庞嫩软,但他那一双黑黝黝的眼睛里,早就没有了幼童该有的天真。他相信自己的判断,又对一切都充满了防备。

这样的孩子,是不能当做小孩子来哄的,楚素阳心疼又难过。最后,她还是忍着心酸,摸了摸他的头,跟他说了实话。

“你说的没错,你娘她犯了一点错,怕姐姐骂她,所以不敢去见她。”

小孩了然,心里却开始雀跃。

皇后是姨母,抱着她的也是姨母。姨母对自己很好,皇后姨母也会对自己好的不是吗?

全天下最可怕的就是母亲了,只有她不在,他才能不挨打,不被虐待。

这个姨母要带着母亲一起生活,不愿意扔掉母亲只照顾自己,他每天还是心惊胆战很害怕。

但是母亲怕皇后姨母,那么如果自己去皇后姨母那里,是不是就不会挨饿不会挨打,还不用见到母亲?

小孩越是这么想,就越是高兴,她紧紧地握住姨母的衣袖,激动地问:“那……那我能……能去皇后姨母那里吗?”

“这个……不能的。”楚素阳告诉他说:“你十二姨母是皇后,皇后是要住在皇宫里的,皇宫是皇帝住的地方,外人轻易不能进去。不过等你长大了的话,姨母就去求你舅舅,让她带你去宫里,见你的皇后姨母好不好?”

“好。”小孩甜甜地笑了一笑。

楚素阳摸摸她的头,暗想她是不可能让这孩子见到楚家人的,更别说已经当了皇后的楚阳娿了。所以还是早日离京才对,不仅是为了这孩子,还有妹妹也一样,现在局势未名,她们在这里,很难保证不被有心人利用。

“走吧,我们回去。”

楚佩阳跟在她身后,狠狠瞪了小孩子一眼,而后跟楚素阳埋怨:“你别对他这么好,这狼崽子根本就不是个好东西,他骨血里面就是个渣滓,你贴心贴肺,小心养出个白眼狼。”

“好了妹妹,他是个孩子,你能不能不要这样。”

“这杂/种是我生出来的,是个什么东西我还不清楚吗?”

“你……算了!”楚佩阳气道:“别听你娘的话,她心情不好乱发脾气,不要学她。对了,你的名字姨母想了几天了都还没有想到,等回去了咱们一起想好不好?”

小孩被亲娘从小虐待,现在这么轻微骂几句,已经不痛不痒了。他更在乎楚素阳,关于自己的名字,自然也是在意的。于是他问:“那姨母叫什么名字呢?”

“姨母叫素阳,是清明祥和,简洁温暖的意思。”

“那皇后姨母叫什么呢?”

“皇后姨母的名字现在不能随便叫了,但你皇后姨母的小名叫官官,字意为统治与尊贵,音通雎鸠之关关,乃钟情唯一的意思。”

“哦……皇后姨母的名字好。”

“废话!”楚佩阳听到这里冷笑道:“人家是父亲的心肝宝贝疙瘩肉,名字当然好,你很羡慕吗?你算是什么东西,难道还想取个什么……”

“佩阳,够了!”楚素阳打断她:“不要说这些话了,你再这样……不,我决定了,咱们现在就准备离开京城,没有重要的事,就不要来京城了。我要盯着你,要是再看到你惹事,我肯定要打你了。”

楚佩阳哼哼一声,不情愿地翻个白眼,却再没说话。

楚素阳这才回头安慰外甥,可这孩子脸上一点也不觉得委屈,好像被随便咒骂呵斥是一件正常不过的事情。她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安慰了,于是想了想,道:“想到了,既然如此,宝贝儿喜欢姨母的名字,咱们就也起这个字好不好?你没有父族,也是要跟我们姓楚的,不然就叫楚官钺如何?官者尊贵,钺乃利器,以后你要多多努力,收人尊敬,也能将意志化为武器,可以保护自己,不再受人欺负。”

小孩搂着楚素阳的脖子,半晌点头:“姨母说什么我都喜欢。”

“钺儿真乖。”

楚佩阳鼻子里冷哼,正想说什么,被楚素阳瞪了一眼,只好作罢。

决定好了好离开京城,楚素阳回去之后就开始准备了。

派人去跟楚熠阳说了她们准备离开京城,找个远离京城的清净小城或者小镇子生活的事。

楚熠阳没有见她们,只派人送了一些钱财,和两个偏远小镇的农庄契书。楚素阳收了,知道楚熠阳不会见她们,便跟跑腿的人道了谢,早早收拾东西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