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9章

“不像样。”皇后看着太子走了,轻轻叹气。

太子这真是没有头脑。

皇帝叫出京,却没有废了他,这就是对他网开一面,做梦都能笑醒的事儿,他却哭起来。

难道就非要在京中碍眼叫皇帝不高兴,叫御史弹劾才叫尊严体面?

太子若出京,谁还没事儿弹劾他呢?皇帝看不见他,还能对他印象好点儿。

到时候再有一个为君父安康在冰天雪地里吃苦的好名声,没准儿太子什么时候就能把自己洗白了。

皇帝用心良苦,太子却不明白,只知道悲悲戚戚,叫皇后彻底失望了。

“太子殿下身在局中,因此看不分明,也是最近朝中逼得太狠了些。”太子妃便和声安慰皇后道。

“他还不如你明白。”皇后拍了拍太子妃的手臂轻声说道,“他的那个东宫,你也不必回去给他收拾乱摊子,这乱了才见人心,看得出谁是人是鬼。那些个侧妃一个个儿从前待他都恨不能生死相随,如今我倒是要看看,谁能跟他去吃苦!”

见太子妃只是垂目温柔地笑了,皇后只觉得对不住太子妃,带着几分惆怅地说道,“早年儿,是我喜欢极了你……早知道如此,就不叫你入宫了。”

她很喜欢那时稳重温柔的女孩子,将她聘给自己的儿子。

可是她的儿子伤害了她。

纳妾也就罢了,那时候她看着儿媳妇儿挺着大肚子入宫给太子纳妾,那时候皇后不知是什么心情。

“能承欢母后膝下,我并无后悔。”太子妃感到皇后的手轻轻颤抖,急忙说道。

“叫你吃委屈了,只是这委屈,在皇家算什么?”丈夫纳妾,在皇家是多么稀松平常的事情呢?

皇后叹息了一声,握着太子妃的手勉强提起了精神说道,“咱们日后不必理会太子,我冷眼瞧着陛下的样子……”只怕太子十年八年都不要想回来了,她顿了顿,意味深长地与太子妃说道,“好生教养恒儿,他的饮食起居你都要上心,不要叫不知根底的服侍他。”

“母后?”太子妃的心突然跳动起来,实在是皇后暗示得太明显了。

“恒儿是有大造化的孩子。”皇后只说了这一句,便不肯再多说什么,喃喃地说道,“就算陛下不愿,本宫……也能把恒儿捧上去!”

太子不行了,就叫她的孙儿顶上去。至于那些皇子,她自然有手段给拉下来。只是英王只是眼前风光,诚王好色无德,静王胆小本分,六皇子为人蛇鼠两端不叫皇帝喜爱,七皇子小聪明不少,可是却见识少。皇后心中慢慢掠过几个皇子,合目不语。

“今日恒儿依旧跟着陛下读书呢。”太子今日来只见着了次子,长子没见着,都没问一句儿子去了哪儿。

想来是没想起来自己还有个长子。

太子妃叫太子对自己的那深情款款的样儿给腻歪死了,抿嘴开始想一会儿给儿子吃什么补补身子。

皇帝的宠爱看重虽然好,可是齐恒年纪小,还是很吃不消的。

明珠才不要听这婆媳俩的小秘密呢,躲在一旁跟齐凉头碰头捣药。

她脸色苍白还未完全恢复,齐凉哪里舍得叫她劳累,握着她的手不叫她用力,自己全心一下一下捣药。

一条小蛇垂涎地盘在一旁,小脑袋一上一下地跟着点动。

“宫里舒坦,咱们再住两日。”宫里什么药材都有,比南阳侯府的丰富,齐凉就与明珠低声劝道。

“宫里虽好,却不是咱们的家。”明珠摇头轻声说道。

她说及“咱们”二字的时候,齐凉的眼睛亮了,握着明珠小爪子的手越发握紧了些。

“你不喜欢,咱们今日就回家。”他专注地看着明珠说道。

明珠觉得这个不错,微微颔首。

她既然做了决定,自然皇后与太子妃的挽留与齐梡打滚儿抱大腿都不好使,与下朝的皇帝一同用膳之后,便预备回家。

“朕的药材!”

湘怡县主这是伤了元气,必须要精心滋补,宫里既然什么都有,凌阳郡王自然要当仁不让了。

他手里提着一个巨大的包袱,里头乱七八糟地探出许多药材来。

皇帝痛心疾首,真想问问小狼崽子们知不知道不要在一只皇帝头上薅羊毛!

明明从前还有东宫的份儿!

齐凉提着沉甸甸的包裹,横了气得哼哼,只骂“败家子”“小贼!”的皇帝,只当春风过耳不留一点痕迹,带着明珠一同上车。

“若不够吃,本王还会回来的!”在皇帝悲愤的目光里,郡王殿下发出了邪恶的誓言。

皇帝撵着这华丽的朱轮大车,追了半个御花园,只骂“快滚!”。

明珠从车里的窗子扒着往后看,见皇帝追了很久终于停住了掐着腰大喘气,顿时哼哼了一声。

“还真是老当益壮啊。”她十分刻薄地说道。

齐凉想了想,从包裹里慢吞吞地收拾着药材,这才漫不经心地说道,“身体不如从前了。”

从前皇帝那可是夜夜当新郎也从不见脚软的时候,如今宫中许久不进新人,皇帝只宿在皇后的宫中,可是齐凉冷眼瞧着皇帝就有些气虚之症了。他与明珠身边久了,自然就对寻常的症状有几分认识,见明珠想了想微微点头,俯身伏在明珠的身边,轻声说道,“给陛下补补。”

“补补?”

“狼……恒儿还小,正要陛下庇护。”齐凉垂目说道。

“他虽然妃嫔众多,待你却也很好。”明珠看着齐凉复杂的眼神,哼了一声说道。

齐凉抿了抿嘴角,将头放在了明珠的手心儿,轻轻抵住。

“他爱宠颇多,贵妃就有两个,我厌恶他。可是他到底庇护了我,还有姨母。”这一次皇后没有叫太子牵连,皇帝对皇后的维护,齐凉并不能忽视。

不管是为了什么,他护住了皇后的生死。

“本县主知道。”明珠小手儿软软地动了动,哼哼了一声,却忍不住蹭蹭齐凉的额头。

齐凉嘴角勾起了一个优美的弧度,越发俊美艳丽。

一条小蛇眼巴巴在一旁看着,觉得没有自己插入其中的份儿了。

两个人就这般静谧地回了南阳侯府,隔了几日,就有了皇帝命太子尽快出京还给了一个最后期限,命三日内就滚蛋的旨意。

这旨意叫京中的目光都落在东宫之中,据说东宫人心惶惶,都担心叫太子觉得从前服侍得好,这一回给一同叫到苦寒之地吃苦送死。另有英王知道皇帝叫太子滚出京,只觉得自己这是大事有望的节奏,又大宴宾客野心勃勃,哪里还有之前叫明珠一刀一刀戳在心口的委屈呢?

南阳侯府最近低调了许多,顾远带着儿子们闭门不出,除了上朝就是回家待着。

当然,不论是顾老大人,还是两个顾小大人,都挺乐意在家里的。

“韩国公府的帖子?”这一次,南阳侯大人正在家中跟闺女玩耍,因惹得闺女大怒,才挨了湘怡县主一记窝心脚趴在闺女身边装可怜,正玩儿得开心,就见外头有韩国公府的帖子进门。

顾远眼下算是怕了靖北侯府了,这虽然是一家人,不过真心很坑,前世修下来的仇人就是这个意思了。前些日子靖北侯夫人为了明岚的婚事往昌林郡主面前哭了一场,还惊动了明珠,已经叫顾远不满,且这些日子老太太时常叫人来唤顾远,就叫顾远不耐烦了。

去了只叫顾远提携兄长侍奉贵妃跟七皇子,说多了南阳侯都要吐了。

人都有逆反心理,这念叨得多了,南阳侯差点儿想灭了七皇子算了。

“大姐儿倒还好。”明芳打从掌韩国公府,就并没有什么麻烦南阳侯府的地方,昌林郡主就公允地说道。

“头疼。”顾远不爱听这个,倒在昌林郡主怀里耍赖。

他明明一个高大凶猛的武将,偏偏要撒娇,可把围观群众给恶心坏了。

这年头儿,也只有昌林郡主这真爱能对撒娇的南阳侯柔情似水了。

距离近一些的湘怡县主感受到了各种身心不适与深深的恶意。

“这是什么事儿?”她叫齐凉在一旁给揉着眼角,勉强问道。

“韩国公请封世子了。”昌林郡主一边对顾远柔情似水,一边看了帖子笑着说道。

去岁明芳才把儿子抱回来就想请封世子,只是那时韩国公大人才看清妻子的“真面目”,虽然也知道就算不请封,这国公府也得叫这过继的儿子承袭,不过韩国公坚定地不肯给过继的儿子一个体面。

因此虽都叫那孩子一声世子,其实是没有旨意的。

明芳奋斗了一年,不知做了什么,叫韩国公终于请旨。

她这也算是得偿所愿,明珠觉得明芳的手段越发厉害。

竟然能说动了韩国公。

她觉得可以去看看那只小幼崽儿,便果然往韩国公府上去了。

明岚也在韩国公府上,见了明珠,姐妹们相聚在一处,一起逗弄已经会叫“姨母!”的韩国公世子小大人。正玩闹间,就见一个丫头悄无声息地进来,在明芳的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明芳听了,顿时就笑了。

“英王妃来了,咱们去瞧瞧她是不是过得不好?”听说英王妃这一年在柴房住着,明芳知道她过得不好,也就放心了。

且竟还敢往韩国公太夫人面前去。

天可怜见的,打从韩国公“看破红尘”在家中清修,她婆婆恨死狐狸精了好么。

管亲娘叫“施主”,当真阿弥陀佛啊。

第170章

“我不去。”明珠沉着脸把正流着口水往自己怀里爬的韩国公小世子一指头捅走。

“六妹妹?”明芳不由诧异地看着了明珠。

“左右是与六妹妹无关的人,日日牵挂她,倒给了她体面。”明岚更知道明珠的心意些,当初坑英王妃的时候用心也就罢了,眼下英王妃已经是地上的泥,再惨也就是那样儿了,有什么可看的呢?

且英王妃跟明珠没有什么关系,不然换了英王侧妃顾明玉试试,那湘怡县主天天看她倒霉都不觉得厌烦的。明岚如今更添了几分稳重,见姐姐想了想便笑了,也劝道,“何必还与败军之将搅合在一处呢?”

韩国公府已经是明芳手心儿里,英王妃还算什么?

“你说得很是。”明芳不过是条件反射,实在从前叫英王妃坑苦了,此时想了想便笑了。

她容颜越发美丽绝色,容光焕发又带了几分坚强的母爱,与从前悲悲戚戚再也没有一点的痕迹。

明珠抬眼见她眼睛都放在身边的小幼崽儿上,哼了一声。

“眼下谁还理会英王妃软王妃的呢?只盼着我家哥儿好好长成,就是我的念想了。”明岚坐到明珠的身边,掐了掐她膝上软乎乎的小儿子。

韩国公小世子露出一个天真无齿的笑容。

他软乎乎小小一团,穿着可爱的小老虎的衣裳,白嫩肥软,叫人看起来就心里生出喜欢。

明岚摸着小侄儿头上毛茸茸的小虎头帽子,忍不住笑了。

“你的亲事,母亲与我说了,你做得对。”靖北侯夫人其实是不同意明岚将明玉之事告知杨容的,这年头儿女子的名声最要紧,男子嘴上谁不在意,可真不在意的又有几个呢?

明岚没有瞒着杨容,靖北侯夫人只恐杨容日后以此叫闺女过得不好。然而她说与明芳抱怨的时候,明芳却劝了母亲,认为明岚坦诚些是对的。此时她看着羞红了脸的妹妹,不由感慨地说道,“夫妻之间,若有真情,就不该隐瞒。不然日后揭破才是断送了夫妻之间的情意。”

“大姐姐?”

“左右做错的又不是你,遮遮掩掩反倒心虚。”明岚微微皱眉,便低声说道,“母亲也是,拘着三妹妹四妹妹在家中,我听说都不许出门了?”

明岚最近往来各家,只是单独一个,明柔明云都不大出门了。

“母亲恐她们在外头在出什么乱子。”明岚便叹息道。

“只是若不出门,只在家中,这如何能开阔眼界呢?”明芳如今越发厉害起来,见明岚垂头,便叹气道,“来日我与母亲好好儿说说。”又问明云明柔的亲事可有安排,待听说靖北侯夫人已经叫顾怀麒留意他的好友,明芳便缓缓颔首感激地说道,“若没有二哥哥,只怕我过得日子只怕更坏。”

她抱着儿子与妹妹们说话,其间又有丫头婆子来询问家计,忙碌不休。

正说话之时,就见上房之外,传来了女子尖锐的哭声。

她皱了皱眉,掩住了好奇的儿子的耳朵,叫丫头带到了后头,才见儿子走了,就见外头冲进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子。

她瘦得几乎看不出人形儿来,蓬头垢面,身上破旧的衣裳发出了刺鼻的味道。

明珠往后仰了仰,冷哼了一声。

今日齐凉叫皇帝务必“赶紧上朝!”去了,没有齐凉拦在她的眼前,她只觉得心里空的慌。

“大胆!”明芳再没有想过竟有人敢冲到自己面前,才拍案而起,就见那女子已经抬头,露出一张依稀熟悉的脸来。她觉得眼熟,努力地看了许久,这才发现眼前的竟然是自己从前的对头英王妃。

只是英王妃再也没有从前的雍容美丽,智珠在握,满眼都是惊慌。她伏在明芳的面前,几乎叫明芳逼人的美丽比成了臭水沟。她几乎自惭形秽了,又似乎在明芳面前丢脸叫她失去尊严,满脸的恐惧。

“原来是王妃。”明芳没有去见英王妃,没想到英王妃竟然到了她的面前。

明珠趴在明岚的身后,伸出小脑袋来看英王妃。

听英王在宫中说,英王妃“重病”没有几天日子了,这瞧着不是活蹦乱跳的么。

“都是因为你!”英王妃见了明芳依旧美丽的样子,顿时尖叫了一声起身向她扑来!

明芳纹丝不动,只由着身边强悍的丫头将英王妃制住,看着她充满恐惧与仇恨的眼睛。

“混账!”韩国公太夫人匆匆而来,见英王妃竟敢冲到这里,顿时上前一耳光抽在英王妃的脸上!

“好大的胆子!你也不看看你冲撞的是谁!”她几乎气急败坏地骂道。

英王妃双手都被制住,硬生生挨了这一耳光,伤心地看着韩国公太夫人,流泪道,“姨母打我。”

韩国公太夫人哪里是想打她呢?杀了她的心都有了!

“这贱妇无状,咱们不必与她纠缠,送回英王府去罢。”韩国公太夫人再也不想看到英王妃了,摆手说道。

英王妃脸色顿变,几乎是软在了地上,猛地挣脱了丫头跪在了韩国公太夫人的面前大哭,用力磕头叫道,“求姨母看在从前的情分,不要叫我回王府去!”

她好不容易才逃出来,此时已经如同惊弓之鸟,见韩国公太夫人对自己很无情的样子,便可怜巴巴地流泪道,“我若回去,就没命了!姨母只当可怜我,叫我……”她慌乱地四处按了看,抓着头发哭叫道,“叫我不要再回去了!”

英王就要迎娶新人,听说皇帝都允了,只等她腾地方了。

若说被英王关起来初期还有几分雄心想要复宠,可是眼下英王妃的希望就只有一个。

活下去。

“王爷不是人。”她哭着挽着自己的袖子,给韩国公太夫人看。

明珠哼了一声,低声说道,“英王本来就不是人。”

她抬眼看去,就听见明芳低低地吸了一口气,英王妃干瘦的手臂露在外头,本该是十分白嫩的皮肤之上,竟然都是烧伤的疤痕,还有被鞭打过的痕迹。

那伤痕层层叠叠不知多少,新伤旧患不知多少,看着狰狞可怖,想也知道英王妃挨了这些,该有多么痛苦。明珠想着英王在外头君子如玉的样子,背后儿竟然这样折磨英王妃,撇了撇嘴,哼哼道,“真是捡软柿子捏!”

有种这么欺负皇帝去呀!

“这是!”韩国公太夫人脸上也变色了。

“活该。”明珠见太夫人面有动容,似乎叫英王妃的惨状给吓坏了,冷淡地说道。

她小小一团坐在软榻里,却说着狠心的话。

“你好狠的心!”英王妃控诉明珠哭道。

“难道这一切,不是你咎由自取?!”明珠同情谁,都不会同情叫韩国公娶了自己堂姐却冷遇她,把黑锅都扣在她身上的英王妃。

今日若都同情英王妃,那明芳多年的苦难岂不是笑话一场?“因果循环,报应不爽!若你不出坏主意,嫁给英王安分守己,不要勾搭你表哥,不叫他行不堪之事,不利用他对你的爱慕,你如今依旧还是风风光光的王妃,而不是落得这般下场。”

“可是……”

“你身上的伤,英王打的,与我们有什么关系?”明珠冷冷地说道。

英王妃毁了明芳一生。

就算明芳有子万事足,得了韩国公府的权柄,可是这却是用她一生的寂寞还回来的。

夫君不是夫君,家不成家,后半辈子,都只能空闺一人,凄凉寂寞。

若比惨,明芳比英王妃惨多了,有什么可怜她的?

明芳本心中微动,听见妹妹说这些话,露出几分感激与坚硬。

“自作自受罢了。”她叫丫头重新按住了英王妃,偏头与目光复杂的婆婆和气地说道,“母亲别忘记,国公爷过的是什么日子。”

韩国公太夫人想到韩国公如今形同高木的样子,顿时目光冷厉起来。

“你走吧!”她摔袖道。

若韩国公府不庇护她,她真的就只是一个死字了,英王妃痛哭失声,伏在地上百般央求。

明珠看着她的种种,忍不住想到第一次初见时,她左右逢源玲珑机变,被花枝招展的女眷们围在中间的得意样子。

那是她最风光美好的时刻,也是她的姐姐最痛苦求助无门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