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云霭自幼习武,女孩儿娇小身材的这点分量对他来说算不得甚么。但一个姿势抱得久了,难免身子发僵有些受不住。手臂发麻后,霍云霭只得搁下书卷抱她去到软榻上歪靠着,打算稍作休息便回去继续忙碌。

不知是不是被她沉沉睡着的恬淡模样所影响,没多久,霍云霭也感到有些困倦。不知不觉地便侧身躺了下来,半揽着她,闭目小憩。

于公公好不容易将秦大将军这位难缠的主儿交给了窦嬷嬷来伺候,擦了把额上的汗,重新回到勤远殿。谁知一推殿门,就瞧见软榻之上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相依相偎着,睡得极其安稳。

清雾醒来的时候,只觉得浑身酸软懒得动弹,甚至连眼睛都不愿睁开。鼻端传来淡淡的馨香之气。这味道她曾经闻到过,带着莫名的让她安心的力量、让她平静。

清雾缓了半晌,意识渐渐回转,感觉自己睡着的姿势好似不太对劲。动了动身子,发现自己像是在枕着谁的手臂。她这才突然想起来自己何时闻过这种味道。

——就在那一晚。就在那个少年的怀里。

她猛地睁开双眼,首先看到的便是白色缎衫上银丝线绣着的缠枝图样。当即惊到了,双臂往前猛推一把身子急急往后挪。刚移动了没多少,一股大力袭来,她又跌回了刚才的怀抱之中。

“墙很凉。莫要后退,当心冻着身子。”

少年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清清凉凉的,煞是好听。

清雾抬起头来,静静看着他。

很好看的男生,甚至可以说是十分漂亮。只是他神色淡漠,所以看上去有些高高在上。但眼中透着的关心却做不得假。

清雾下意识地就想朝他打手势。转念一想,他应当看不懂手语,只得弃了这个打算。

谁知少年却好似猜懂了她的心思般轻轻笑了,“没甚么。你刚醒,被吓到也在所难免。不用介意。”

他说着,起身下了榻。站起来的瞬间,身子极其明显地晃了下。抬手扶住一旁的椅子方才没有歪倒。

因着他的动作,椅子往前猛地一滑。底部和地面相触之处发出刺啦一声刺耳的响动。

在这一瞬,清雾忽然记起来,自己昏昏沉沉间被父兄带离了柳府,去寻到了那个玄衣的唤作秦疏影的人。然后就来了这里见到了他…

她这才意识到,眼前的少年抱她睡了许久。这样站都站不稳,显然是长期不动导致手脚发麻了。

清雾心下愧疚,正想着怎样才好,殿门外忽地传来一声不轻不重的问询声。

“陛下可是起身了?”

霍云霭道了声“进来”,又回首与清雾说道:“你先歇着,不必起来。”说着,自己拽过屋角的一扇屏风,挡在了软榻之前。

清雾端坐在榻上,听着外面进进出出的轻微脚步声。半晌后,待到殿门再次合上,屏风就被少年又推到了屋角。

他拿起一个矮几搁到床边,递给她一杯盐水。在清雾漱口的空档,霍云霭说道:“今日的早膳还算清淡。你喜欢甚么?我端来与你吃。”再将餐点一一讲与她听。

有青瓜鸡蛋蒸饺,蒸蛋羹,素菜卷饼,还有咸味甜味的芝麻小饼,另有豆浆和米粥。

他说得言简意赅,却将这里每种吃食的特点都说了一下。比如蒸饺皮薄馅多,但因着他的喜好关系,鸡蛋少青瓜多。再比如蒸蛋羹里放了点牛乳进去,较为滑嫩香甜。

待到说完,他将湿布巾给了清雾擦手。然后静静望向她,显然是在等一个答案。

很久,女孩儿都没有说话。

霍云霭心下有些疑惑,正准备将方才的话再说一遍,便听到女孩儿那边传来了小小的声音。

很弱,有些咬字不太清楚。但声音绵软,非常悦耳。

“蒸…蛋,羹。”

霍云霭就将这个给她端了来搁到矮几上。想了想,又拿了一碗清粥两碟小菜,还有调羹,“蛋羹有些热,你先吃点粥罢。”

此时此刻,清雾心里的欣喜难以表述。

原来,第一次开口说话,不像她以为的那么难。

睡眠充足后,腹中的饥饿也很明显。

内心平静下来后,清雾开始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动作虽急,却不慌乱。

霍云霭看她这样,不由莞尔。索性将蒸饺端了来,也搁在了她的面前。他则拿起了卷饼慢慢吃着。

待到用过早膳,霍云霭方才吩咐下去,请秦大将军入内。

不一会儿,一个玄色的身影闪进了屋内。

“你们这一歇可真够久的。我先是等到了傍晚,然后是晚上。今儿一大早就来了,结果又挨到了这个时候才见到人。”

秦疏影说着,似笑非笑地去问霍云霭,“说罢,你到底多久没好好睡了?若不是今儿天不明窦嬷嬷和于公公就遣了人与我说,让我通知大臣们今日不早朝,我都不知道你竟是也很久没有休息好了。”

霍云霭并未回答。

他拿过之前让宫人们备好的斗篷,给清雾仔仔细细穿上,又给她围上了兔毛围巾,对秦疏影道:“等下回去的时候或许会很冷。你多留意些,莫要让她在路上着了凉。”

秦疏影半眯着眼瞧着这一幕。半晌后,忽然冒出来一句:“听说柳家还没给她取名字。不如,你给她想一个罢。”他眼睁睁看着霍云霭亲手将女孩儿从软榻上抱了下来,又道:“毕竟人是你救的。”

霍云霭动作一滞,转首望向窗外。

大雪不知何时已经停了。外面竟是现出了些微的暖色阳光。

他忽然就想到了女孩儿的眼睛。仿若晨日里蒙了一层薄雾。朦朦胧胧的看不甚清,总是带着一点点的愁绪,让人不由自主就去期盼着,若是忧愁散尽,那里该是怎样的灿烂和明亮。

“不如,就叫清雾吧。柳清雾。”霍云霭如是说道。

他跟前的女孩儿慢慢抬起头定定地看着他,眼中满是讶然和不敢置信。

秦疏影不知道何时能够将柳清雾带回家,故而这次前来未曾提前告知柳府。当他骑着马将人送来的时候,内院之中的何氏正拿着一封信笺犯了愁。

信是柳方毅的嫡母柳老夫人所写。上面字不多,不过是告诉柳方毅和何氏一声,她打算带了家人上京城过年,让他们提前准备一下。

因着连日的大雪,这信迟了几天方才送到。粗粗估算下时间,若是路上未曾耽搁,老夫人她们这两日就该到了。

第6章

秦疏影正打算将柳清雾送进去,刚翻身下马,便见一名少年正要进到府里去。眉眼有点眼熟,仿佛见过。正仔细回想着此人到底是谁,就听门房人的恭敬向他行礼唤他“二少爷”。秦疏影恍然大悟,原来这是柳方毅的次子,于是出声将他叫住,把柳清雾塞到他的怀里。

“小丫头昨晚休息得不错,今天精神好了许多,应当无碍。你先带她回去,过几日我再来看她。”

秦疏影说着,重新上马。刚要离去,突然想起一事,叮嘱道:“这丫头的名字已经定下了,唤作‘清雾’,你跟柳方毅他们说一声。”

这话让柳岸汀怔了下,迟疑道:“我回去问问母亲。”

“问甚么?”秦疏影坐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顺了顺手里的马鞭,挑眉一笑,“实话跟你说罢,她这名字,可是改不得了。你跟他们说声就成。”

随即拍马离去。

柳岸汀望着他的背影,喃喃道:“大将军忒得霸道,这种事情,怎能不与家人先行商议?不过…他取的这名字倒是不错。母亲应当会喜欢。罢了,左右妹妹是被他所救,我与父亲母亲好生说说便是。”

他一番话说完才发觉到手里的重量。低头一看,小姑娘正眨着大眼睛盯着他瞧呢。

粉雕玉琢的女孩儿,披着白色的斗篷,围着白色的绒绒围巾,那模样…

当真是乖巧又可爱。

这个念头初初冒出来,柳岸汀脸色顿时一沉。快步抱着她往里走去,压低声音与她说道:“你莫要以为随随便便就能取代四妹妹了。你不过是家里的过客而已。兰姐儿才是我的妹妹。”

柳清雾默默地听他说着这番决然的话语,稍稍动了下身子,发现他抱得很牢固并没有丝毫的懈怠,不由暗暗松了口气。

柳岸汀快走了一会儿后,脚步就渐渐地慢了下来。

大雪过后,天气骤冷。地面扫过后残留的雪与来回踩踏后留下的泥泞混在一起,在冰冷的地面上形成了一层冰冻。因为紧贴地面、又滑又硬,这层冰冻极难铲去,只能等到太阳出来后慢慢消融。

柳岸汀不敢大意,只能放缓了脚步,边凝神细看周围的状况边小心地往里行。进了垂花门刚转了个弯儿去,便听旁边响起了个男孩的声音:“二哥,你来啦!”

不待柳岸汀开口,柳岸风就噔噔噔地跑了过来。柳岸汀忙喊一声“小心”。他正打算让柳岸风悠着点慢些跑,柳岸风已经急急地停了步子拦在了他的去路上,双手抱胸气呼呼地朝他瞪过来。

柳岸汀瞥了柳岸风一眼。发现三弟神色不善,就将柳清雾斗篷上的帽子往下压了压,揽着她转而朝一旁行去。

他这一转方向,柳岸风又快步跑了过去,拦在了他这一回的去路上。

柳岸汀有些恼了。

天气本就寒冷,他还抱着个小姑娘,裸露在外手都快冻僵了。偏偏这三弟不消停…

“你待如何?”

“我倒要问你在做甚么!”柳岸风气呼呼地指向柳清雾,“这是怎么回事!”

环顾四周,确认没有仆从在旁,柳岸汀皱了眉不悦道:“大吼大叫甚么?你若是不乐意,与父亲母亲说去。在我这里拦着算甚么。”

“哥!你怎么能抱着这个丫头!她谁啊她,凭什么让你抱着!”

怀里的女孩儿显然是听到了这些言语,稍微动了动身子。

柳岸汀发现了,又见柳岸风不依不饶的样子,没来由地一阵烦躁,冷笑道:“我不抱谁抱?难不成你来?”

说着,他就将清雾往前递了递。

清雾顿时惊到了。

虽然如今的她身材娇小,但差不多已经有五岁大小。

柳岸汀好歹和霍云霭差不多大,虽瘦弱了些,抱住她是没问题的。况且她现在已经知晓,这位二哥虽然口里不饶人,但不会真的把她怎么样。

可柳岸风呢?

不过才八岁大,又是个莽撞的性子,而且,还相当敌视她。如果这个时候她落到了柳岸风的手里,哪能讨得了好去?

清雾丝毫不敢大意,赶紧从斗篷下伸出手去抓住柳岸汀的手臂。摸到他冰凉的外衫,清雾不由缩了缩手。眼见柳岸汀不管不顾地将她又往前送出去一些,清雾大骇,再也顾不得寒凉,忙一把抓住他的衣袖,紧张地抬头看向柳岸汀,嗫喏着小声喊道:“哥、哥哥。”

这声轻唤让柳岸汀一下子就呆住了。

他怎么也没想到,妹妹到了家里后说的第一句话,居然是喊的他。伸出去的手顿时如有千斤重,怎么也没法继续前行了。

就在他怔愣的这一瞬,压根没听见清雾说话的柳岸风嗷地一声跳到一旁,边往回跑着边高喊道:“想让我抱着她?没门!要抱你自己抱,我才不管她!”

柳岸汀也不知道怎么走过去的。等到回过神的时候,已经到了母亲的院子里。

他正茫然地抬头环顾四周,恰好黄妈妈从何氏屋里出来。

看到柳清雾,黄妈妈很是欣喜,唤了一声“少爷、姑娘”,就迎了上来小心翼翼地将清雾抱了过去。

发现清雾的小手冰凉,黄妈妈心疼极了。仔细掖好斗篷把她裹严实,黄妈妈本打算和柳岸汀招呼一声就带柳清雾进屋去。谁知一抬头才发现,二少爷已经不在这里,不知何时已经离去了。

柳清雾身子的恢复状况让何氏欣喜不已。

她见女孩儿眼神澄净明亮,便知已经好了大半。心下感激不已,何氏赶紧让人去大雪后刚刚重新开铺的八宝斋,买了最新包好的点心礼盒送去秦府,以表对秦疏影的感谢之意。

晚膳后,何氏亲自哄了柳清雾入睡。

清雾本不想麻烦她,打算如先前一般装睡,谁知合上眼不多久,便真正地沉入了黑甜梦乡。

何氏见她睡熟,当真是十分欣喜。她知道,小姑娘这是真正地开始融入柳家了。

待到晚一些柳方毅回来的时候,何氏将清雾的事情告诉了柳方毅,又忍不住赞了秦大将军几句,“平日里听说他对甚么都不甚在意,只当是个诸事不搁在心上的,没想到竟是个热心肠。囡囡的事情,真是多亏了他。”

如今京中万事开始恢复正常,衙里事情繁多,柳方毅忙碌了一天又晚了一个多时辰才得以回家,本是疲累。如今听闻了清雾的事情,他心下欢喜,只觉得身上的劳乏也消失不见了。

“大将军行事不羁,极少将琐事搁在心上。想来是清雾为他所救,所以肯多费些心思。”

想到女儿的名字,柳方毅忍不住连声赞秦大将军威武,取的名字就是好。说了一番后,眼见自家娘子欲言又止的样子,便问起了是不是家中出了甚么事。

“今儿我收到了母亲的来信。”何氏说着,将今日让自己为难不已的信笺递给了他,让他自己去瞧。

上面字不多,柳方毅大致看了看便已了解。

他将信纸重新塞进信封,大致算了下时间,“难不成这几天就要到了?”

何氏轻轻应了一声。

“也不知道来了几个。总不会他们带着孩子们都过来了罢。”

这一回何氏没有吭声。

柳方毅想了半晌,道:“如今收拾屋子怕是要来不及。明儿我就遣了人去客栈订房间。”

“这怎么使得?”何氏将信收了起来,去到旁边的案几上将之前备好的点心端了来,“家里人来了,我们不让在家住,反倒把人往外赶,老夫人怕是又要不高兴了。更何况,也不知要住多久。”

如今不过是腊月初,既是要在京中过年,至少也要待上一个多月。

柳方毅考虑了下,将人安排在客栈确实不妥当,于是叹道:“那就将后面的院子收拾出来罢。只是委屈你了。”

何氏听到夫君歉然的话语,鼻子一酸,差点落下泪来。

当初她并未跟着夫君来京上任,而是在祖宅里同妯娌们一起伺候婆婆。那时家中的事情都是柳老夫人说了算,兰姐儿生病时,她去求婆婆赶紧请大夫来瞧瞧。谁知老夫人说没甚大事,一拖再拖,结果等到大夫到家,孩子已经不行了。

因了这事,她郁郁寡欢卧病在床,差点也跟着女儿去了。

柳方毅听闻,赶紧回去,不顾老夫人的阻拦,硬是将妻儿接到了京城。也因了这些事情,老夫人算是彻底恼了他们夫妻俩。

如今老夫人前来,将要和他们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柳方毅的心里,当真是五味杂陈。

第二日开始,何氏彻底没了闲暇。安排人去收拾屋子,安排人去购置物品,忙得团团转。

而学堂因着连日没有人去,大雪早已积了厚厚的一层,若要除尽,还得再耗上几天。昨儿一早柳岸汀去的时候,就见大门上贴了先生写的字条,说是继续停课,五日后开馆。

在这样的情况下,照顾清雾的责任,就落到了三个哥哥的头上。

第7章

清雾醒来的时候,还不知道今日自己将要面对甚么。由丫鬟们伺候着穿衣用膳已毕,方才从黄妈妈口中得知了这个“好消息”。

“这也是巧了。刚好学堂要休息几日,刚好夫人没有空。”黄妈妈笑道:“家里将要修葺,必定乱作一团,夫人便和少爷们说了,让他们留心守着姑娘。凑着这个机会,姑娘也可以和少爷们多熟悉熟悉。”

清雾浅浅地笑着,其实心里有些犯怵。她不知道那三位哥哥是不是轮流“陪她”。如果是那样的话,她得尽量想法子不要和柳岸风独处才好。

伺候她的大丫鬟丹青看出了她的紧张,借着给她整理衣襟的时候,小声说道:“姑娘不必担忧。奴婢们就在廊下候着,有事…”

话说到一半,突然顿住。

她本想说,有事的话尽管叫奴婢就好。却在半途突然想起,姑娘不会说话。于是赶紧急急收住了话头。

另一个伺候清雾的丫鬟桃丝比丹青稍小些,性子也活泼点。她没有发觉到丹青的不自在,在旁附和着黄妈妈先前说的话:“姑娘放心,少爷们都是极好相处的。”

她话刚说完,外头就响起了柳岸芷的声音:“妹妹可收拾好了?若是可以了,不如一同往花厅去罢。”

桃丝忙过去打帘子,丹青则快步进屋去拿清雾的小斗篷小围巾。柳岸芷迈步入屋的时候,丹青已经在给清雾系带子了。

如今最为和蔼的大哥亲自过来接,清雾到底放心了七八分。准备停当后,她坚持要自己走,谁抱也不肯,迈着小短腿跑到了外头。搭眼一瞧,却是愣住了。

因着天气寒冷,虽然前一天的时候出过太阳,但也只化了一部分冻住的雪和冰,路上大多还是被冷硬湿滑所覆盖着。如果她就这么踩上去,何氏特意给她准备的厚厚白色锦缎小棉靴怕是直接就成了灰黑色了。

看出了她的犹豫,不苟言笑的柳岸芷也忍不住莞尔,道了一句“果真是个爱漂亮的小姑娘”。

黄妈妈和丫鬟们笑出了声。清雾的脸上慢慢浮起了绯色。

黄妈妈恐怕小姑娘害羞,赶紧上前抱起她,也不提这茬,只说道:“等下进院子修葺的人怕是就要到了。咱们赶紧过去,省得被他们吵到。”

进到花厅的时候,柳岸汀已经到了。过了片刻,柳岸风也磨磨蹭蹭不甘不愿地挪进了屋里。

清雾和这三个少年着实不熟,对着他们也不知做甚么好。多亏了柳岸芷早已考虑到这一点,又寻了两本书册拿来给她看。清雾就也不去理会柳岸风时不时抛过来的不善目光,专注于自己手里的册子,凝神细看。

正瞧得入了神,耳边突然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五儿可认得这些字?会不会念?”

听了这个称呼,清雾一时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顿了顿才晓得那是在叫她,于是抬起头,有些茫然地望向柳岸汀。

柳岸汀被她直截了当毫不掩饰的目光看得有些赧然。

这称呼本是昨日里他们兄弟三个谈起清雾时所取。

凑在一处时,因着柳清雾的关系,他和柳岸风争执了很久。柳岸风指责他“忘了兰姐儿只念着那个臭丫头”,他告诫柳岸风“这是父亲母亲的意思”,而他“不过是照做罢了”。

两人一个语气和缓一个说话直楞,互相呛声了半晌,谁也不服谁。最后还是大哥柳岸芷想法子取了个折中的结果。

“你们若当真不想叫她妹妹,不如就唤她‘小五’。‘五’与‘雾’两音相近,且若她在家中排第五的话,也是将兰姐儿算在里头了。”

听他这话,两位弟弟半晌没言语。不过,最终都点了头。

思及昨日之事,柳岸汀轻咳一声掩饰过去,温声说道:“五儿若是不会念,不如,我教你?”说着,就指了翻开的那一页,从头开始,一个字一个字清晰地读了出来。

片刻后,柳岸芷出声打断了他:“莫要逼迫她。既是无法开口,那便罢了。”说着,就护犊一般走了过来,作势要将柳岸汀往旁边赶。

柳岸汀甚是愤懑。

昨儿他可是实实在在听到清雾开口了。谁知她怎地今日就不说了?

若她能够开口再讲点别的,那怕一个“嗯”或者一个“啊”,他心里头也能释怀许多。不至于耳边总回绕着她那一声“哥哥”、总觉得好似亏欠了她似的。

于是柳岸汀锲而不舍,不顾柳岸芷的阻拦,非要教她不可。

清雾见他这样,感念他一番苦心不容易,有心想要帮他一帮。可她两次都是情急之下不知怎地就憋出来了几个字,如今就算想说,口唇动了半天也依然发不出声音来。

僵持了许久后,这一回,就连柳岸风都看不过去了。

他对柳岸汀道:“小丫头说不出来就算了。”毕竟亲眼看到家人惨死,一时半刻地恢复不过来,也情有可原。

而后,柳岸风又觉得有些奇怪:“二哥,你干嘛非要教她不可?之前也没这样啊。”

柳岸汀有苦说不出。白皙隽秀的脸上憋出了淡淡粉色,扭过头去说甚么也不回答他。

看着他这副有些发窘的模样,柳岸风眨眨眼,突然眸光一闪,嘿嘿笑道:“你肯定有原因。说吧说吧。到底怎么了?为什么突然改了主意?难不成和昨天有关系?”缠着柳岸汀追问个没完。

他们两个人没工夫搭理这边,柳清雾反倒松了口气。她抱着小书本跑到窗边静静去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