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小弦。”

小白脸沙哑地说。

空气沉闷了一会,没听到任何指示下,范疆走回原处,范经理掏手帕擦汗。李铭远收了长腿,默默靠进沙发背里坐好,眼光仔细地打量着对面。

小白脸沙小弦站着没动,只抛下了板子。

“说吧,你想要什么?”良久,李铭远才开口问。

沙小弦身子不动,反手一指她一直玩的老虎机子:“把它打开,取回我刚才投错的两个筹码。”

李铭远冷笑:“就这些?”

“嗯。”

李铭远像看怪物看着她:“你他妈是神经病吧?惹老子这么久就为了两个破筹码?”

沙小弦也冷笑:“废话那么多干什么?你到底给不给?”

李铭远冷着脸看了很久,小白脸面无惧色,同样冷漠地与他对视。两人面容相比之下,一冷峻一阴柔,气场像是天地大冲撞后冒出的丝丝火光。

最后,李铭远垂手一挥:“老范,你拿给他。”

沙小弦听后当先转身,朝楼梯下走。

“真他妈变态,竟然只要两个筹码?”李铭远站在阳台上冷淡撇开嘴角,盯着深蓝色背影笑。

沙小弦突然回过头:“你还想要我的手机吧?”

“不交出来你还真走不出这个大门。”清冷的声音回答她。

沙小弦将手机按熄,直至关机音响起:“如果有可能,我还想要个人。”

“不讲条件。”

“那我们赌一场。”

李铭远像是被勾起了兴趣,慢慢地走下楼梯:“哦?小白脸想赌谁?”

沙小弦指了指楼梯口:“那个人。”

李铭远回头,看到是那个赌托,俊脸又转过来,忍不住再次冷笑:“你刚才不是要杀了他?”

沙小弦静立不动:“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语声说得十足肯定。

李铭远沉着脸,慢慢地一步一步靠近沙小弦。沙小弦抬眼皮冷淡一笑,突然将手机抛了过来:“手机给你了,已经没了任何威胁,是男人就赌一次。”

小VIP房间里灯光大亮,四周镶嵌了各种油画,倒也古典雅致。李铭远摒退手下,稳坐长桌一端,十指扣起放在桌面:“你想怎么赌?”

沙小弦拈起桌案上的骰子,微微一顿:“赌大小。”

李铭远敲敲桌面:“换水晶骰子。”

一位清凉小美女手托红锦盘走到沙小弦跟前,躬身请她验骰。沙小弦再次捻起来,用三根瘦长手指搓了搓,笑着说:“是真的。”

赌局开始了,李铭远一抬手:“请。”

沙小弦依然坚持:“客随主便。”

李铭远盯了她一眼,伸出右手,轻轻拿起三枚骰子,像是拂开雪花那么轻忽。他看也没看,随手朝外一甩,三枚骰子骨溜溜转到,几秒后,三个鲜明的“1”出现在正面。

既然他先开了最小,对方也必须跟着赌小。

李铭远眼光沉静地看着沙小弦。沙小弦低下眼皮看了看,伸出右手,蜷成杯状搁在桌面上。

“少爷没规定怎么摇骰吧?”她也静静地问。

“嗯。”

“那好。”

沙小弦抓过骰子握住掌心,以师父教过的玻璃罩法轻轻挪动,成一条弧形曲线。她摩擦桌面几秒,然后猛地撤手。

三枚骰子竖立在一起,依次重叠,只露出最上面的一个“1”点鲜艳醒目。

李铭远将目光移到沙小弦脸上,一笑:“小白脸还长了脑子。”

沙小弦站起身,朝门外走:“你的人差不多问到了答案,现在我可以带他走了?”

“那老千是你什么人?”身后李铭远问。

沙小弦推开门走了出去:“邻居。”

第二次交手

赌场一楼大厅。人声依然鼎沸。沙小弦两手插进上衣荷兜,从VIP小房间出来后,径直走到常赌的老虎机前。范经理正等着她,看她走过来,目光飘向后面,请示落后几步的李铭远。

李铭远盯住沙小弦背影,墨黑的眼睛动也不动,他的外套敞开,露出平滑熨帖的淡紫衬衣。他慢慢从衬衣口袋摸出一匣火柴,划开一根,突然屈指一弹,将带着火光的木梗子划向沙小弦卫衣帽兜里。

火柴稳稳落在绒毛上,很快腾起一点黑烟。

沙小弦背对他站着,踢了踢老虎机:“快点。”

李铭远没发话,范经理当然不敢动。

沙小弦突然起脚一踢,哐啷一声震得机子嗡鸣。她提起一边的凳子,什么都不看,就冷冷地说:“我赌了五天,这机子吞了我20万,再不吐出那两枚筹码,我见钱就砸!”

范经理陪笑:“小兄弟别生气,输赢是常有的事……”

“输赢?我赌得正起劲,你家的牛叉少爷丢个人下来,砸断了我的运气。”

李铭远低头抽烟,烟雾缭绕下,淡淡皱起眉。走到大厅角,他将烟掐灭了,弹开:“给他。”

范经理掏出钥匙蹲下身,打开了老虎机的阀门。沙小弦跟进一步,低头仔细地看,眼光牢牢盯在卷轴上面,目测出卷轴直径大约有多少后,她抿住唇,退后一步,接过范经理递来的两枚筹码,不动声色地说:“谢谢了。”

李铭远找个干净地方站着,用鞋面踢了踢地上死成一团的人:“说了?”

范疆上前一步应声:“都招了,钱在第四个人手里,我派人赶去了。”

“他呢?死了没?”

范疆看了眼赌托,面无表情:“铭少爷不发话,没人敢动他。”

李铭远微微一笑,又慢慢地走到沙小弦跟前,直接和她面对面,两人之间的距离不过十五公分,沙小弦的瞳仁像是上了釉彩的玻璃瓷,黝黑、沉静。

她站着一动不动。

李铭远朝她笑了笑,突然伸手抓起她的衣领,提到自己鼻尖下,冷冷说:“下次别让我看到你。”他抬起手,轻轻拍着她白净的脸,语声温柔:“小白脸,别说我没告诉你——出了这个门要小心。”

沙小弦也微微一笑,眉目保持岿然不动,突然提膝狠狠一磕,直接攻击他要害:“滚开!”

李铭远常在道上漂,这点声东击西的伎俩骗不过他。他很快地避开身子,手腕一带力,把沙小弦像是投掷沙包一样甩出去。

一道蓝色身影倾斜飞出。范经理张大嘴巴,机敏地朝旁边一躲,让开了路线。

可惜没人看到沙小弦砰咚落地。

她伸出右掌在地面一支,借力一推,身子反作用力灵敏弹起。利索地站好腰身后,她连忙低头去拍衣襟,检查NIKE鞋,好像没什么东西比这更重要了。

范经理看得目瞪口呆。

沙小弦抬头一笑:“我是斯文人。讲文明讲道德,不辱国格。”

话说完,她直接走到半死赌托前,像是没看到他那片浸染了鲜血的脏衣服,蹲下身子:“麻烦大叔把他放到我背上。”李铭远点点头,范疆大掌一抓,提起那具软绵绵的半死尸身放在她后背上。

沙小弦用手顶起那人臀部,朝上托了托,又随手拿起一瓶纯净水,一步一步地走出门去。

范经理终于闭上了嘴巴。

李铭远看着她走出去,转过身,冷冷地说:“派人跟住他,打断他手脚再回。”

范疆什么都不问,点点头照办。

范经理看看门口,又看看李铭远,意态颇为踌躇。李铭远瞟了他一眼,笑:“老范,你猪脑子什么时候开窍?”

“铭少爷……”

“那小白脸来这里五天,你怎么知道他没做别的?只要出了这个门,不影响我哥的名声,打死了也没人敢管。”

范经理唯唯诺诺跟上李铭远。李铭远摸出沙小弦留下的蓝屏手机,按开,翻来覆去地看。

“这他妈的什么破手机?怎么不能上网?”他用拇指按了两下,冷着脸说,“还他妈的韩国三星?山寨版?”

没人敢接话,李铭远雕刻般的脸上浮起一丝阴鸷,他冷笑着砸开手机:“他妈的小白脸,敢拿个地摊货骗老子,还说能上国际华人网。”

沙小弦走出维加,刚好是傍晚五点,橘红色的云霞洒满半边天。她一手托住背上的死尸,一手摸出裤子口袋里的另一支手机,推开:“阿汀,来接我,后面有人跟。”

她故意走到人来人往的广场前,正对着维加大门,放下尸身。“具小伟,具小伟。”她蹲下身子,拍来拍去地上肿成猪头脸的脑袋,没得到反应,伸手将一瓶纯净水倒了大半下去。

地上的死尸哆嗦一团。

沙小弦冷笑,提起他的头发,凑近脸:“痛不痛,具小伟?”

具小伟的目光慢慢聚集在一起,神情涣散:“你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沙小弦冷笑不减,砰地一声丢下他的脑袋:“我问你痛不痛?”

具小伟低声惨叫,发现面前一只苍白的手又要伸过来,连忙说:“痛!痛!”

沙小弦这次更干脆,直接提起他的头发,让他整个上半身暴露在瑟瑟空气中。

“你离开鱼尾街半个月,你奶奶天天站在街口等你回,眼睛快哭瞎了。”

具小伟低声呜咽,含糊不清地说什么。

沙小弦又屈拳狠狠砸了他的头一下:“下次再发现你不务正业,我朝死里打。”

具小伟挣扎着点头。

沙小弦提着他一阵抖,一点也不心软:“知道痛就要收手,嗯?”

具小伟呜咽不止:“别打了……还别打了……我知道错了……”

阿汀打车过来时,沙小弦正坐在具小伟脚上,拿着一瓶水喝。地上的人抽抽噎噎地颤,身下浸染出一圈淡红的水迹。她坐得安然不动,咕咚喝了一口,抬头说:“你把他先带走,我来处理后面的人。”

具小伟这个时候微弱地说:“姐,给点水我喝。”

沙小弦像是没听到似的,站起来,踢了他一脚:“走吧,阿汀。对面商厦有摄像头,维加的人不想在自家门口动手,等天一黑,他们就要靠过来了。”

维加三楼夜总会。

李铭远坐在贵宾区,双脚翘在玻璃几上,有一下没一下抽着烟。他抬手掐熄了烟尾,突然说:“去把伦恩牵来。”

一直小心翼翼陪着他的范经理很吃惊:“铭少爷,要用到伦恩?”眼睛一扫,蜷伏在李铭远手臂边的裸背装女孩扑上去,软软地叫了一声:“铭少爷,别生气了,你板着脸我很害怕——”

李铭远看了她一眼,女孩子连忙低下头,咬着红唇坐好。

李铭远放下脚,舒舒服服地靠坐:“范疆带人去了一个小时还没回,肯定失手了。”

过了一会,范疆铁铸的身子几步踏进来,脸上带着愤恨。走动时,手臂上的西服好像要撑了开来:“铭少爷,小白脸带着我们在商厦里左转右转,趁我们不注意,拿棒子敲昏了三个。”

李铭远神色不惊,笑问:“跟丢了?”

范疆低首。

李铭远笑着说:“那几个人呢?”

范疆恢复铁面:“跪在了门口。”

李铭远不再说什么了,等着家里人开车来。前面悬空的舞台上轻歌曼舞妖娆着几个小美人,他抿嘴看着,打发时间。过了十分钟,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过来,李铭远坐着不动,范经理却忍不住回头看了看。

前前后后一共来了十人。穿着深蓝色职衔制服的警司和一个西服男人。他们当中最年长的西服男上前一步,微微躬身说:“铭少爷,李部长要我来问问,铭少爷怎么想到要动用训犬?”

李铭远长腿一伸,突然踹了范经理一脚:“我哥怎么知道了?”

范经理支吾:“金秘书,你看这……”

中年西服男人就是金秘书,他仍然弯着腰,小心翼翼地请示:“李部长那边我该怎么回?”

李铭远不回答,懒洋洋吹了下口哨。一条大约70厘米高的高加索犬缓缓从人后走了出来。它一直垂着舌头,呼哧呼哧吐出白气,毛发虽然温和地贴着,模样却很凶狠。

沙发里的女孩子惊叫一声,弹跳起来,一溜烟跑了。李铭远低笑,伦恩直接走到他脚边坐下。

李铭远抓起一把肉干,慢慢地喂:“就说我借来打猎。还有,这段时间内阁正在重组,谁再打扰我哥,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所有人躬身退下。

李铭远掏出准备好的绒毛小手巾,划动火柴,嗤地一声按在上面。他反复点燃了几根按下,原来毛绒绒的地方被烧成一小块黑色。

“乖狗,帮哥哥找回小白脸。”

他递过和沙小弦卫衣性质相同的绒巾,笑着揉了揉伦恩的脑袋。

追击

鱼尾街、狮子口属于新加坡的平民区,就好像每个发达国家都有穷人一样,这里的两个街巷收留了所有流民、移民甚至是混混。沙小弦走回鱼尾街时,正是晚上6点一刻,玩闹的孩子、晚归的小鸟都飞回家去了,只留下满地冷清飘荡在方块砖街面上。

夕阳拉长了她的影子,巷口有风,稍稍刮得脸颊疼,尤其是经过阿汀打理、直接暴露在短发下的右耳角。她冷着脸,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以前被咬过的耳朵。

阿汀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她的回忆。

沙小弦马上接了起来:“阿汀,小伟怎么样了?”

阿汀声音明快:“我把他送医院了,医生说要住院,半个月后就可以出来。”

“你问过他了吗?”

“问了,小伟说得很清楚,他也是第一次出千就被铭少爷抓住了,至于以前的千客铭少爷是怎么处理的,小伟说他不知道。”

沙小弦沉默,阿汀又接着说:“你推断文叔在维加里出千,被铭少爷弄走了?”

“错不了,李铭远有绝对的控制欲,不准别人在他眼皮底下耍花样。”

“那你打算怎么办?”

“想办法接近李铭远。”

“沙宝。”阿汀的声音凝重起来,“你知道他的身份吧?”

“那傻X。”沙小弦不以为然地扯扯眉毛,“今天好不容易挤走别人,占到了progressive slot,他妈的把具小伟丢下来砸断了我的积分……”

“沙宝!”阿汀在那边大吼一声,“师父说了女孩子要斯文!”

“……”

“不准骂脏话!”

“知道了知道了。”

“还有,你去维加是找突破口吧?怎么热衷起赌博来了?”

沙小弦咧嘴一笑:“不误正事,顺便赌赌。”她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强调:“别跟我师父说了。”

“……好吧。”

沙小弦打算习惯性收线,阿汀急着说:“小伟这边——铭少爷不会再来算账了吧?”

“应该不会的。他说过愿赌服输。”

远处出现一栋平房,墙面有些老旧。沙小弦也不跟阿汀打招呼,直接挂了手机塞进裤子口袋,提着叉烧面的袋子朝前赶。房子外面有条不宽不窄的石子街,临近晚饭时间,路上只看到一两个行人。她远远地站住脚步,利索脱下有血污的卫衣,把它挂在树枝上,然后揉揉脸蛋向平房走去。

“具奶奶,我给你带的叉烧面,您趁热吃。”一进门,沙小弦就笑着说。

两眼昏花的老人摸出房门:“沙宝来了吗?”

沙小弦连忙接过奶奶的手臂:“坐这边。”

“是‘德记’的蛋黄面吧?”

沙小弦笑:“奶奶的鼻子还是这么灵。”

在看着老人家吃面时,沙小弦倒了一杯水放在桌上,轻轻地说:“奶奶,我跟您说哈,我今天看到小伟了,他正在超市里打工,说是挺忙的,叫我带200块钱给您……”

具奶奶摸了摸:“那他什么时候回啊?我现在又不认得路……”

“奶奶您别操心,小伟半个月后就回了。”

正说着,外面突然传来一句孩子的尖叫声:“狗!大狗!爸爸我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