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沙小弦点头:“杜大小姐去年一放出铭少爷的择偶标准,第七台马上倾巢而出采访你,其速度与办事效率能媲美彗星。”

“哼,还不是我点醒你动用媒体,给狮子宴造势?”大小姐螓首一摆,骄傲地走了。

小美再也没拿到小舅舅的路线行程,沙小弦找到李铭远费了一点周折。她从双肩包外格里摸出黄毛小旺财,给它闻了闻铭少爷的御用火柴,然后跟着它来到茶楼外。

里面的消费是会员制,和李铭远生日那天差不多的排场。她同样装作寻找“Rocky”的样子,一溜烟跑上了二楼。小狗机灵地趴在阁门外刨爪子,她远远看到了,叫了声:“跳进去!”

旺财真的找到窗格钻了进去。不大一会,穿着旗袍的美女侍应拉开门,站在门口微微一笑:“是您的宠物吗?麻烦看管好。”

沙小弦轻轻呼哨一声,旺财弱弱地跑回脚边,转来转去。她托着小狗放在肩上,直接走进了香茶雅阁。

李铭远正陪着一位衣着考究的客人饮茶。看到她进来,客人面色有些迟疑:“这位小姐是?”

李铭远站起身,笑着伸出手:“请金记者多费心,改日再请你喝茶。”

金记者显然深谙会谈者的“避而不答”之道,他连忙也伸手握了握:“好的,铭少爷。”

美女带着客人款款离去,带上了门。

精致阁子间只剩下淡雅茶香、一坐一站的两条身影。

李铭远出乎意料地不开口,只低头抿茶,手指的动作与吹拂的唇形极轻,显示出了得体的教养,沙小弦看他这样不冷不淡,突然松了下肩膀。

静寂中,旺财只得顺着她斜伸的手臂爬下,再蹲坐在李铭远跟前,打了个招呼:“汪。”

可怜的小狗今天梳妆打扮了一番才来的,放在背包里一路颠簸,毛发早就凌乱了些,可是这个时候,它还得配合地吐出一小截粉红舌头,努力讨未来主人的欢心。

李铭远抬头笑了笑:“干什么?”

沙小弦回答:“新婚礼物。”

“你是特地来祝贺我订婚?”他突然问。

沙小弦抿住了唇。面对着李铭远深邃的眼睛,她张口发不出声音。

“我有伦恩了。”李铭远淡声说,从头到尾没有伸手触摸小狗,任凭它乖宝地蹲着。

沙小弦针对他的拒绝有备而来。“不是什么名种狗,估计你也看不上。”她一边说着一边卸下双肩包,小心翼翼地捧出一方明亮的盒子,仿似手掬连城珍宝。

“和田玉做成的环结,古风敦雅,花了我所有的打工费。”她嘴角稍稍弯起,脸上浮散着温和,“我到处做兼职就是为了这份礼物,你收下吧。”

她说得诚恳,两次祝福订婚幸福美满,李铭远打量她半天,最后也送上一笑:“好。”

两人又相对无言,就好像某些情绪藏在各自眼底,缺少的,是一种一触即发的临界点。

李铭远还是绅士地先开了口:“还有什么事吗?”

沙小弦也没想到会有今天,这样直接和李铭远面对面。他安静地坐着,她低头看着,顺着她熟悉的眉峰、鼻子望下去,平时近在咫尺的熟悉感,现在却表现得有些疏远。

“李铭远,你能不能——不和向玲玲订婚?”

李铭远抬眼看她:“我可以答应你不订婚。但是后面呢,后面你打算要我做什么?”

她抬手摸了摸他的脸,手指触及到一线温热。他没有动,声音稳得好像无关人间冷暖。“我顺应你的心意做了所有事,换来的结果总是出人意料。这次我不想再被动地等,我想自己先选择一次。”

沙小弦慌张了起来:“所以你选定了向玲玲?”

他看着她变白的脸,还是说了个“是”字。

沙小弦欺进一步提起他衣领,拼命地晃:“那以前呢?以前我算什么?”

李铭远拂下她的手,她又似藤蔓灵活地缠上。他冷着脸说:“站在商贸顶楼我就说过,我只给你一次婚姻承诺,现在你浪费了机会,被踢出局也是应该的。”

沙小弦当然不依,她死死勾住李铭远脖颈,扑上去一阵狂啃,把他的脸侧及嘴角咬出了几个牙齿印。李铭远忍痛让她闹了一会,再避开了脸,嘴唇拉开的高度同样让她望尘莫及。

她干脆冲进他怀里蹭,一会儿抱住他的腰,一会儿摸向他胸口……

他突然拉住了她的手:“在找什么?”

沙小弦还是里里外外地翻:“我不信你嘴里说断就断。我要找出证据来。”

“什么证据?”

“生日那天我送你的手帕。”

李铭远闻言张开了手臂,半高举起:“你可以搜仔细点。”

沙小弦一下子刷白了脸。她靠在他胸前摸索半天,的确没发现一点纪念物的影子。最后,她在他注视的目光下发了会呆,回过神来说:“那你就好好订婚吧。这个新加坡,当我沙小弦没来过。”

沙小弦离开茶楼前要回了23万,这是在李铭远赌场里输掉的资金,也是他以前承诺返还的一笔钱。从这件事上,她又看到了他言出必行、说一不二的特点。联想到他很有可能坚持着性格,绝对不回头原谅她时,她脸上的冷涩不由得重了一层。

难受归难受,要做的事必须做完。

“汀爸,都准备好了吗?”

那边回答:“准备好了,方方面面我又检查了一遍,没问题。”

沙小弦放心地挂上电话。途中她接到杨散的来电,她给调成了语音提示,表明现在不想受到打扰。处理好一切,她尽量踏着轻快的步子迈进地下疯狂赌城。

和她有过节的老板显然认得她。他的问话也很谨慎:“你不是代表鱼尾村斗狮的吗?跑我这里来干什么?”

沙小弦卸下双肩包,微微一笑:“赌钱。”

她这一赌,就是三天两夜。除了中间阿汀依约换下她清洗一次,她一直牢牢盘踞在老虎机前。每天早晚才上卫生间,吃自带的水果糕点饱腹,动作极有规律。

20出头的老板差人问:“你不用休息吗?”

她不多搭理,专注在数字计算上:“嗯。”

时间走得多块,沙小弦并不知道。她的眼里只有面前五颜六色的光线,还有一把把转过去的花果图形。耳边哗哗走过很多人声,她却像屹立在海里的礁岩,任凭雨打风吹。阿汀有时来探望她,碰碰她肩膀说:“沙宝,休息下好吗?”

沙小弦的眼睛有些红。她盯着屏幕冷淡回答:“不用,我睡饱了才来的。”

“铭少爷的事……”

“别提他。我不想分心。”

阿汀站一边不好接话。她按下三枚筹码,又沙沙地说:“进来时我就要求老板清算了这台progressive slot记录,中间必须一直压,不能停。如果被别人打乱了积分计算,我前功尽弃。”

阿汀忍了忍,还是叹了口气:“再过两小时铭少爷正式订婚——”

她不抬头:“你去吧。”

低头又成了一尊雕塑。

沙小弦的难过不会表露在脸上,更何况现在还有紧要的事:李铭远亲口承认李家赌场的老虎机型号一致,她当时听了内心暗喜。因为一年前,化身为小白脸的她在维加里狂赌五天,除了伺机找出李铭远的破绽,她还有博取头彩的用心。范经理果然听从铭少爷安排,打开了老虎机阀门,她趁机目测出转轴直径为三英尺,再乘以π推算出卷轴上各有22个花色,按照排列组合规律,她很有可能在机子下次清零之前博得头彩。

今天的沙小弦狠狠砸下23万赌3个7连成一线,就在她默数着转盘吞了9896次筹码之后,就在李铭远订婚来临之际,就在狮子宴高|潮迭起之时。

时间是关键,必须争分夺秒。如果能让她中头彩,一定得赶在赌城老板掀开红绸秀狮技前。

旁边一直有人走马穿花地喊:“阿仔,开发区那边斗狮子热闹死了,你不去看一看?”

年轻仔回答:“国际酒店还有订婚宴,去那边混吧!”

“不去,看电视转播就行了。”

疯狂赌城的老板早在两天前离开了吧台,估计是去准备、参加狮子宴。电子厅有块大屏幕,不断滚播国内各地同步新闻,其中狮子宴和订婚宴的筹备活动算是热门。

画面里,成人字形的三元区聚集满了游人,中间空地搭出尖塔型楼架,底下围铺着厚厚红毯。切播出酒店大厅情况时,沙小弦也抬头看了看。

国际酒店的排场显然和开发区这边不一样。如其说它金壁辉煌,不如说它更像T型秀场。当中是三级台阶的圆形拱台,面对左右分列的来宾席,留出了撒满鲜花花瓣的地毯通道……

宾客就列,铭少爷携着未婚妻的手即将出现……

沙小弦低下眼睛,忍住已经渗出眼眶的泪水。她吸口气,才摸出电话拨给第七新闻台:“麻烦你们派人来‘疯狂赌城’。”

摄影师就位,镜头捕捉余散不多的玩家,还有些抱怨:“小姐,这里每天都是这个样子,哪有什么新闻啊。”

沙小弦紧紧盯住老虎机光屏,按下她特地换到的最大筹码,这台机子一如既往吞了她23万,成不成功就看这10648最后一把了。

屏住气,等待转轴的花果翻下去——

果然,在累积奖池达到饱和之后,三个鲜明的7字连成了一线。

顿时整个赌城彩灯闪烁,电子声乐轰鸣,数不尽的银钱敲击音走向四周,还伴着哗啦呼啦的银币流泻喧嚣。

机子尖叫,赌池沸腾了。所有人围在沙小弦身边,轰然吵闹:“美女太狠了吧?史前第一个大满贯啊!”

“哟呵,这家老板完了,倾家荡产也凑不齐1000万哪!”

代理老板跑过来一看,脸煞得死白:“这不可能——最大积分1000,这不可能!”

沙小弦从台面上撑起身子,转脸说:“我头顶有监视器,老板可以倒回去查查我是否作弊。”她将背包掀开:“我没用解码器。”

老板面如死灰,一下子坐在凳子上。

沙小弦对摄影师说:“拍吧,帮我把画面切到舞狮台,我要原来的老板一定看得到。”

头彩消息马上传出了绘声绘色的播报。

先前镜头里的沙小弦低头站着,身子有些摇摇晃晃,露出来的下半部脸色很苍白。主持人要采访她,她摆摆手,显得疲乏:“对不起,我想睡觉。”

她的身后,就是48寸的电视屏幕,里面正在清楚地切播名府公子与第一千金的订婚现场——

李铭远身着纯黑色礼服,在宾客中非常吸引眼球,整体看起来时尚而帅气。他身上的CK新款并不是黑得没有层次,而是以深色缎面翻领佐以光面领带,成为奢华搭配中的一大亮点。

英俊的男人牵着一袭宫廷复古婚纱礼服的美人徐徐走过鲜花地毯。

这个聚集了璀璨光线的画面刚烙印在观众眼球里,第七新闻台不负众望,终于将赌城里的爆炸消息送到了舞狮台:“插播一条本台刚收到的消息——下午三时四十分,华人女孩沙宝压爆了Jackpot,赢得了赌城历史上第一个1000万大奖。”

消息一经播放,举世引起喧哗。

差不多半小时前,三元开发区舞狮台也是热闹一片。

游客坐满了右侧茶楼与看台,楼道下密密匝匝传来喝彩声:“好!再翻一个!”

代表这次民间娱乐节目的一共有5支舞狮队,拼到最后,只剩下了顽强不屈的鱼尾街和科班出身的李家队伍。

赌城老板历来技压群雄,成为三年一转的舞狮大王。他的下盘尤其灵活,从出狮台一路摆到主架前,所带领的一大狮和两幼崽频频博得掌声。

由于政府明令禁鞭,活动场地以热闹鼓点与较少“放水”的烟花取代开彩礼,同样做到了喧声震天。纷纷扬扬的彩花不断落下,梳着两个包包头、穿着绸布衫子的杜沙沙看了直急眼:“这可怎么办啊,李家那边搞得像主场一样,观众眼球都被他们吸引光了。”

阿汀一直在联系沙小弦,那边手机提示进入语音信箱。就在他们快绝望时,广场下边突然有些动乱——游客阵地像大风吹开水面,一波波拥簇出一拨人来。

走在前面的是银灰风衣的杨散,敞着扣子,露出深色衬衣,整体显得翩翩儒雅。他面带微笑,在随从护送下穿过狮队,径直走向准备台。

名人引起的效应果然不一样。观众虽然不认识他,但他身后那几名陪同却是常上电视的政客,大家一看这阵势,多少心知肚明。

“李家请不到铭少爷镇场,这边却请来了华人圈代表。”

“……是新来的杨司长……”

效果达到了,杨散充耳不闻。他走上台面,迎着正面拍摄的镜头,低下头微微一笑:“汀爸,起狮吧。”

台下的汀爸朗声一喝,盖过了如浪噪杂:“开——金——狮,点——睛——啰——”

遮掩在左侧台柱的五米红绸突然徐徐降下,一直隐藏了外装的火麒麟雍容华贵地走出。

似狮非狮,耳攒龙角。

青白色的抛光鳞片,打理得奔放的脖颈金须,一旦暴露在阳光下,五彩斑斓夺人眼目。

冷双成的精工设计,果然有震慑作用。

观众一片惊讶呼声:“这是什么,麒麟兽和狮子的合体?”

就在喧哗声潮中,麒麟缓缓走到台下,前肢跪下,仰起了壮美的脑袋。

“请。”阿汀捧过朱砂墨盒。

杨散执起毛笔,左手牵住右手风衣袖口,用笔尖舔了舔朱砂汁。沉顿一下,他按住衣襟下摆,躬身点上麒麟白目。

红色晕开了金粉,两粒熠熠光彩的眼珠瞬间冲出威武神思。

有鼓乐声配合响起。

杨散微微笑着:“去吧,我请人给你们开了道。”

杜沙沙手挽两条红色绸球,灵巧翻身一跃,落在了红毯铺就的过道上。她的白长裤在背景色下极为显眼,麒麟通过闪闪眨眼的间隙,一直稳稳当当地跟在她身后。

身姿妖娆的美少女领着壮硕的麒麟缓缓前行,边走边舞,只是动作幅度不大。

赌城弟子喊叫:“你这不行,光狮子头就一米高,太大个了怎么动得了!”

还有人看出了关键:“这个不是狮子吧,外形上不能拿分。”

“对!对!狮子宴出麒麟算什么东西?”

大家又哄笑。

还未等麒麟上主台,茶楼旁矗立的电视屏突然切出了第七新闻台字样,并伴有现场播报:“华裔女子赢得赌金1000万,运气震惊全场。”

底下本是嘈杂多于热闹,有好事者已经惊讶地喊了出来:“1000万啊,地下城出血本啦!”

消息一传十十传百,阵阵声浪袭向了搭上脚架的赌城老板。电视画面还在持续播放赌池中闹腾腾的场面,他操纵狮子头回头看了看,突然一脚踏空,从半山腰滚了下来。

按照比赛规矩,先攀越上了顶架衔下彩花才算赢,途中掉下出局。

杜沙沙眼明手快,她将两朵彩绸朝空中一丢,清亮喝道:“起!”

奇迹发生了,刚才还遭到观众质疑的麒麟前肢伏地,待彩绸化成红带降下,它的两支龙角也被套牢在绞索里,一左一右分开拉起!

众人哗然。

彩绸带带动麒麟皮装缓缓架在了两根柱子间,就像昂首踏步露出胸腹的瑞兽。

“金狮献瑞!”

杜沙沙响亮地报出名目,赢得叫好与掌声不断。她骄傲地扬起头,冲着镜头大叫:“鱼尾金狮给大家拜年!”

话音落下,从麒麟厚实毛发底,突然滚出两只全身披满金色长毛的小狮子!

这次的子狮是货真价实的小瑞兽。他们就地一滚,团团扑到木架下,变化出了几种姿势。杜沙沙抽出麒麟口腔中的花球,迎风滴溜溜转动,笑道:“双狮顶花!”

主台经过他们的出奇表演,已经完全吸引住了所有视线。

沙小弦赶回了舞狮宴现场。她站在人后,翘首观望杜沙沙指挥小狮子爬上台架,最终衔下了彩礼花。离茶楼十米之处停满了车,她找到汀爸租来的大拖,和外面留守的小徒弟招呼一下就上了车。

“我睡会。庆功宴也别叫醒我。”

罐车里有张沙发床,她合着外套倒在了上面,很快进入暗沉沉的睡眠里。外面有隐约喝彩传入车内,不过这些,她已经不关心了。为贫民区赢得了尊严,她失去了第二次爱情,现在的她,有如熟睡的婴儿,再也无法承载清醒后的痛苦。

沙小弦觉得自己做了一个很长的梦,尽管实际上她害怕做梦,但听到一些杂乱的声音时,她的思绪就像踩着桃花源,飘飘忽忽地走了出去。

她梦到小徒弟大声说:“铭少爷,你要做什么?”

紧接着是李铭远低沉地回答:“打开!”

车门传来响声,过了会,有道微温的气息笼罩在她面容上,仿似隔着几寸距离,呼吸始终不缓不急。

那种感觉很熟悉,有那么一段时间,每晚临睡前,一个强悍的男人会抱住她的腰,将她拖到怀里重重亲吻,身上带的就是这种清香气。

沙小弦不知睡了多长时间,突然睁开了眼睛。

李铭远果然坐在床边的卡座里,身上穿的还是订婚宴上的礼服,黑色显得雅致而有魅力。他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乌黑的眼里渐起波澜。

沙小弦抬手拉开小窗帘,先查看外面动静。

沉笃夜色弥漫,星星点点的灯光围绕在周围,罐车已经被挪移了地方。她两脚支地,利落地翻身下床,不说一句话就朝车门走。

“再等四个小时。”身后的李铭远突然说,“天亮后再走。”

沙小弦拉拉门锁,发现坚固不动。她回头冷冷地丢下一句:“钥匙。不给就砸窗子。”

李铭远站起身,慢慢伸出手,掌心摊着一枚钥匙。他不等她来抓,突然又盯着她问:“你为什么不问我来这里的原因?”

沙小弦冷笑:“多说无益。”

李铭远还是紧攥着手掌。他低声说,好像在哄劝:“你问一下结果一定不一样。”

沙小弦抬起眼睛,突然大声问:“你结婚了?”

“不是,是订婚。”

她的声音继续盛张:“结婚了?”

李铭远也加重了嗓音:“订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