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喜欢的是那人,还是为了一张释奴文书,所以决定嫁给平民的罗天羽。

陈蘅道:“此事,我明儿再答复你。”

杜鹃低呼一声“郡主”。

她虽没答应,可也没反对。

慕容慬莞尔一笑,离开了寝院。

陈蘅坐到案前,燕儿蓄了茶水。

燕儿不紧不慢地道:“郡主,别张罗了。我瞧鹃姐姐就不乐意!”

她哪里说不乐意了?她只是不好意思说同意。

她以前明明不喜的,可现在心头又欢喜得很。

那个人真讨厌,不见又想,见了又恼。

连她自己也不知是怎么了?

这是从来没有的感觉,难道她这是病了,还是近来娇气了?

燕儿继续道:“鹃姐夫待她多好,天天烤兔肉给她吃,她还嫌弃人家。鹃姐夫为了她,都不做江湖浪子,人家要做捕头,大小也是个官,一个月也能领俸禄…她不答应,回头永乐邑的俏娘子都能排成长队等着嫁他…”

陈蘅道:“盟主一行要回总舵,若杜鹃不应这门亲事,罗天羽就得回去。往后啊,他们能不能遇到一处还不定呢。”

主仆二人互换眼神,又佯装没看到般地偷窥杜鹃。

杜鹃此刻有些呆愣,心事重重。

若不应,此去一别,怕是再难相见。

长这么大,其实除了父母、长兄,那是第一个真心待他好的人。

虽然他说,她像他娘,她有他娘老?居然拿她比他娘。

因着这事,她没少被人笑话。

“燕儿啊,强扭的瓜不甜,你鹃姐姐不乐意,我明儿就回了盟主,罗天羽要回总舵,就让他去吧,反正你鹃姐姐生得好看,不愁嫁不出去。”

燕儿人虽小,脑子却灵活,当即轻呼一声,“啊,这样多可惜呀!我阿娘说,找夫主就是寻那种憨呆又真心的。”

陈蘅继续道:“要不,燕儿,我与盟主说,你乐意。”

燕儿连连拍手,“好啊!好啊!”

杜鹃恼了,大喝一声:“好什么好?他是我的,你可别想抢!”

陈蘅与燕儿面面相窥。

燕儿失声大笑起来,“我说你就大方应下不就结了,这么别扭作甚?”

罗天羽都求到盟主那儿了,想来亦是真心,若非真心就不会放弃博陵王府的前程,反而来永乐县做捕头。

易得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这,许是杜鹃的缘分。

陈蘅替杜鹃感到欢喜。

次日,陈蘅回了慕容慬的话。

罗天羽听说杜鹃应了这门亲事,一大早就在陈蘅的寝院外头打转。

燕儿飞一般地跑过去,一口一个“鹃姐夫”地叫得甜,罗天羽拿了包点心:“燕儿,给你的。”

“鹃姐夫真好,专来给我送吃的。”

罗天羽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帮我把阿鹃唤出来。”

“鹃姐姐,鹃姐夫叫你!”

燕儿一边吃点心,一边扯着嗓子。

莫松大娘听到声儿,从屋里出来,就见一个拘谨的郎君正与燕儿说话。她微微一笑,杜鹃能得这门亲,也是她的造化,郡主已经许了她,一回都城就放释奴文书。

杜鹃正在擦花厅的桌案,这会子是去不是,不去又不成,终究狠狠心,丢下抹布团,故作淡定地出了寝院。

罗天羽见到杜鹃,结结巴巴地唤了声“阿鹃”,一张脸涨得通红,“盟…盟主说,要…要在明日给我们办订婚宴,我…我们得去官媒署领婚书。让我过来带你去…幽兰寺,请悟非大师帮我们合八字…”

杜鹃惊道:“今天,现在?”

第四百一十七章 杜鹃订亲

杜鹃惊道:“今天,现在?”

“你是郡主的侍女,你的婚事,郡主的话比你父母的还管用,郡主有意成全,你也乐意,我们不合八字,怎么知道好不好?”

在北燕,有些地方只要男女双方应了,父母多是不会反对的。

父母命,媒妁言,这多是大户人家的规矩。

北燕的民间,可没学么多讲究,甚至连合八字这一节都免了。

莫松大娘笑呵呵地道:“罗捕头,这订亲的礼物可得备好,还得请郡主与保媒人吃饭。”

罗天羽抱拳揖手,“莫松大娘好!”

“好…”

不待莫松大娘回过味,罗天羽拉着杜鹃跑远了,两个人像在逃跑一样,一溜烟就不见了。

燕儿歪头道:“矫、情!太矫/情了!”

这是何意?

这是燕儿跟冯娥学来的词,说的就是别扭人,就如杜鹃这样的,反而罗天羽很大方、勇气,只是有些害羞。

杜鹃订亲了,有婚书、有官媒,还请了冯娥、杨瑜、张萍、县令夫人、县丞夫人来吃订婚宴,慕容慬又带了十几人来充场面,足坐了三桌,办得热热闹闹。

订婚时,罗天羽将自己雕的一只玉钗送给杜鹃做订情信物。

杜鹃则送了一块苹果绿的挂佩。

燕儿故意在那儿大叫,“鹃姐姐,你分明一早就备好的,居然哄我,说挂佩是你给你长兄的。”

有人大叫道:“不是长兄,是情郎!”

臊得两人立时红霞铺面。

官媒满道:“你们几个糙汉子,人家小娘子也要脸面,这是订亲,又不是闹洞房,你们这么闹,还要不要人好过?”

几人正说话,就听一个哭丧的声音道:“不好过!太不好过了!我们…总算是回来了!”

众人侧目时,只见两个衣被破褴的人一前一后的进来。

御猪惊呼一声:“猴精、狗腿,你们去哪儿了?”

还能去哪儿,不是去试阵。

结果被困了,东逛西逛,后来终于出了阵,又在外头的森林里迷路了,最后,还是寻着水流的方向,一路走到了河西村,几乎被困在河西村那片新种的河畔林子里,还是一个老者将他们领出来。

“二位像是外地人吧?是遇上山贼了?”

他们确实像遇上山贼,森林里有虎豹,这可是在北燕才能见到的,那里也有,他们俩若非武艺过人,就成了虎豹的裹腹之物。

“这位老伯,我们是…是郡主身边的人,前几日奉命去寻树苗,结果就迷路了,还遇到了森林里的虎豹。”

老伯显然不信,“听说郡主是个瓜子脸、柳叶眉的美人?”

“老伯,传言不可信,郡主是美人,却不是瓜子脸,也不是柳叶眉。”

他们这一说,老伯才信了。

带着他们走出来,低声道:“我长兄是永乐邑造林,带了全家去城里。这片新植的林子归我看管。听说郡主要回都城了,你们再晚,就赶不上了。”

两个人在那老伯家吃了顿饭,就直奔县城。

一进来,却见这里大摆酒席。

悲从中来,他们可是险些走不出来。

真不该小瞧那阵,竟将他们困了一个月。

二人坐到酒席上,捧起酒碗一饮而尽。

御狗边吃边道:“那阵太诡异,不知道我们走了多久,有一天,看到林中立了块碑,上头刻着‘面对此碑,围着左手第三棵树转一圈,往后退十二丈,可出迷阵。’我们照做,可我们刚出阵,就发现走错方向,想要回去,怎么也进不了阵。原想着围着阵沿走就能出来,可这一走不知道走到哪儿,路上还遇到一只斑毛大虎,为了避虎,我们就迷路了…”

御猪道:“石碑可是八日前才放到森林里的,这么说,你们俩在阵中被困了二十多日?”

这二位都是高手,他们能被困这么久,寻常人进去,不是很难出来。

御猴道:“森林也比阵中好,困在阵里,连只猎物都寻不到,只能挖野菜、食蘑菇…”

太可怕了!

他这辈子,都会对阵这个字有阴影。

想他猴精是出名的聪明人,居然被一个阵给困住。

太丢脸了!

亦说明此阵确实玄妙。

御狗问:“今儿这么多酒菜,是什么大日子?”

御猪忙答:“杜鹃娘子与罗天羽订亲了。”

“订亲?他要娶新妇了?”

呜呜——

御狗当即放声大嚎,这都叫什么命,他被困在阵里,现下却有人要娶新妇。

妻子儿子热炕头,这一切与他无干。

这一哭,闹得众人心情各异。

罗天羽在侍卫里头算不得拔尖的,拔尖者当属十二御卫,可十二御卫还没一个谈婚论嫁的,倒是资质平平的罗天羽抢了先。

冯娥忙道:“馒头会有的、羹汤会有的、新妇也会有的,只要你们努力,一切都会有的。”

御狗突地抬看,见是一个俊俏娘子,呜咽道:“我想要新妇…”

媒婆忙道:“这位郎君想要新妇,我可是认得不少好娘子,八个镇的都有,你要寻什么样的?”

御狗不假思索地道:“屁股要大,要能生养;要胖些的,我不喜欢瘦的;脸要圆圆的,眼睛要不大不小的,太小的猬琐,太大的无神;个头过得去就行。”

冯娥神色淡然,“这位郎君说的可是养肥待宰的猪?”

话一落音,立时就是一阵轰笑。

御狗又气又恼,他明明说的是自己心目中的美人,怎么就变猪了。

又有人道:“屁股大、要胖些,脸圆圆,眼不大不小,这可不就是大肥猪?”

哈哈…

被众人一笑,阴霭尽去,一顿订亲宴在嬉笑中过去。

*

黄昏,陈蘅接到了荣国府的家书。

莫氏问她几时回都城,说都城发生了大事:五月初一时,皇泽寺内抽签,陈茉抽中一支绘着金色凤凰的神签。

谢葳与王烟的吉日定在八月初二。两家现下已经都忙起来了,备聘礼、备嫁妆。陛下颁下旨意,让谢葳八月底抵达烈焰军接掌副帅一职。

慕容慬道:“烈焰军不是陈留太主留给你父兄的?”

当年,晋德帝母子可是答应过。

陈安弃武从文,可承诺不能不兑现。

“母亲在家书上说,陛下以为二兄毫无征战经验,先做副帅。陛下要看二兄与三皇子谁更有领兵才能,烈焰军主帅一职,能者居之。”

第四百一十八章 生辰礼物(三更)

(续上章)“陛下要看二兄与三皇子谁更有领兵才能,烈焰军主帅一职,能者居之。”

“你二兄这些日子一直苦读兵书,武功精进,与袁大司马的袁家宝相比,只强不弱,袁家宝都能做神策军的主帅,凭甚你二兄不成?”

他自是希望陈葳能做主帅。

陈葳很疼陈蘅,他日他一统天下,少不得要用陈葳。

“晋德帝这是防着你们家,他不防你父亲长兄,但防你二兄,文人虽有野心,却难以成事,而你二兄的武功日益精进,他不得不防。”

莫氏,当年晋德帝少年时很是忌讳莫氏,就怕莫氏会仗着太后摄政,太后为保娘家、儿子,不得又哭又逼,这才将莫太公逼离都城。

陈蘅道:“我许要回都城了?”

“何时?”

“明后日…”

慕容慬似想到什么,好几次欲言又止,最终没有说。

“你怎了?”

“没事。”

她定是不知道。

他纠结地走远。

陈蘅想了许久,摸不着头脑,回寝院时问韩姬。

“郡主,六月初六是盟主的生辰,过了明天,他虚岁二十二了。”

二十二…

六月初六,他们相识这么久了。

最近,她在忙,忙布阵,又忙着在森林里放了三块碑,“面朝此碑,右手第一棵树后直退十丈,转身往南,可出森林。”又有“背对此碑,走向正面对着自己的树的,左拐直行二十丈…”

布法阵,要留生路,否则会绝福缘。

这是西华授她之术。

“韩姬,他过生辰,可我什么礼物都没准备?”

“郡主,只要是你送的,盟主很喜欢。”

绣帕子,她的针线活马马虎虎;做衣裳,也来不及;也只有绘一幅画送他。

陈蘅琢磨了许久,回到屋里,摆了书案,忆起初识他的点滴,他绘她,是兰草美人图,她绘他,就能山峰劲松为背景。

心中构思完毕,陈蘅握笔,细细地绘了起来,她记忆中的他,不是正面,而是一个芝兰玉树的侧影,霸气、深情、睿智…

笔下的他,绘着她的动手,越来越生动,他脚下的山峰似有风拂过,而峰顶的流云又似暂时驻步,她则化身成松下的兰草。

杜鹃静默进来,熟练地为陈蘅砚墨,立在一边静静地看着。

朱雀是男子!

她知道,莫松夫妇亦知道,就连燕儿都瞧出来了。

燕儿最初迷糊着,“杜鹃姐姐,你有没有觉得朱雀其实是男子。”她问这话的时候,一脸不解,“她明明是女子,怎么就变成男子,你说韩姬是不是也是男子,难道帝月盟的人都长得这般妖\孽?”

“妖\孽?”

燕儿跟冯娥说的。

冯娥说,郡主是妖\孽,盟主是妖\孽,韩姬也是妖\孽。这不是骂人,而是夸赞人很特别,特别的美,特别有才,特别能耐。

“我们什么时候约韩姬去沐浴,如果她不去,肯定是男人。”

陈蘅终于绘完了,而面前摆着一个偌大的陶瓷盘,这是画者专用的调色盘,里面的墨汁深浅不一,杜鹃来了许久,又给她预备了这么多的颜料。

杜鹃歉意地道:“婢子没有惊扰到郡主?”

“不曾。”陈蘅勾唇笑了一下,“听说今儿县令、县丞在考应选的小吏,你不瞧热闹。”

司农得懂农事的文人担任,最好有种地的经验,还得识字,来应聘的人最多。

典狱得懂律法,但因是看监狱的,来者也不少。

医官也有人应聘,多是本县的医者。

有个官字在,那就是不同的,也许还能给郡主看医。

“燕儿和莫松大娘一早就去了,先前燕儿回来取了壶茶去,说瞧热闹的不少。司农的人选定下,是古桥镇一个三十多岁的文人,祖上是乡绅,到了祖父那代,祖父染上赌瘾,败落了。听说地种得极好,字也写得不错。县令请来考验的两个老农问了好些问题,都答对了,定了他为司农。”

“燕儿说,来了十几个江湖女侠,说要应选女差捕,还说要跟张司法惩恶扬善断奇案。里头还有三个十二三岁的小娘子,瞧着年纪不大,这手上的功夫可不差,啧啧,原本县令大人说只挑六人,扩到了八人。这会子,十几个女侠正在比试拳腿!”

又有应选稳婆的,八镇的稳婆都有来应选的,其间有两个年轻的妇人,说话干练,由本县的医官提了一大堆稀奇古怪的问题,硬是问得几个稳婆无言以对,反是那一个精瘦妇人对答如流,顺利入选女医官一职。

官媒署那边,得选两个会识字的官媒,还得建立婚姻卷宗,一说到认字写字,又难住一大批官媒。

陈蘅移开画,在纸上练了一会儿兰书,方提笔用行书写下“翩翩公子,温润如玉;旷世英雄,顶天立地。”

落笔时,她自己先吃吃笑出声来。

杜鹃歪着脑袋,“婢子还从未见过郡主绘人呢,将盟主绘得可真像,虽是侧影,却抓住了他的神韵。”

“装裱是来不及了,你与莫松大娘说一声,明日得劳她下厨,明日是盟主的生辰。”

杜鹃“呀”了一声,“我们与他相识一场,婢子得备一份礼物。三月婢子过寿,他还令韩姬送了我一块漂亮的衣料,让我自己裁剪。”

*

次日晌午,陈蘅在寝院设了午宴,只请了慕容慬一人来,又有韩姬坐陪。

慕容慬一看到满桌的美食,“今儿过节?”

“你的生辰,不算吗?”

她知道?

再看旁边的韩姬,眼里含笑,定是她说的。

陈蘅将他带到主位落坐,“这么大的事,你竟不告诉我,我为你备了一份礼物。”

她捧着昨日绘好的画。

她能用心备宴,还备礼物,他很意外。

心跳在这一刻加速。

他缓缓的展开画,上头缓的是他,立在高峰,身如劲松,又有高峰、青松为背影,松下还有一丛兰草盎然而生,散发出勃勃的生机。

“阿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