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蘅将头枕着浴桶边沿,莫春娘小心翼翼地进来,轻手轻脚,仿佛怕惊扰到她,“乳母要试水温?现在是酷夏,凉些也不打紧,你帮我洗洗头发,这一路上就洗过三回,我都怕生虱子。”

莫春娘问道:“朱雀走了,又来了一位韩姬,她住到了朱雀的房间。”

“让她住罢。”

慕容慬不会再回来住了。

韩姬是慕容慬给她的女护卫。

她与韩姬之间,总觉得隔阻着什么。

莫春娘将头上打湿,又用皂角轻揉,看到起了泡沫,又用澡豆轻搓,动作又柔又轻,“郡主这一路可顺畅。”

“还好罢。”

莫春娘又问:“听同去江南的家奴们说,白鹭、黄鹂背叛不忠,后来又被水帮的掳去了。还将你带了一批银子去永乐邑的消息给放了出去,险些在洛阳城外出了大乱子?”

这些事陈蘅没说,她在家书只几句带过,说自己很好,说的最多的是永乐邑与她一路的见闻。

“白鹭、黄鹂的家人怎么处置?”

他们的女儿背叛陈蘅,还想与人勾\结谋害陈蘅的性命,这种人万万留不得。

“白鹭的娘不信,还与回来说这事的家奴吵了起来。黄鹂的家人没说不信,可心里也是不信的。四月时,白鹭的娘哭到夫人跟前,说白鹭到底是做了水帮帮主贵妾的人,请夫人看在莫氏走商,少不得水帮帮衬,放他们一家去投奔女儿。”

有了白鹭的父母带头,黄鹂的父母听说黄鹂嫁的是水帮寨主,也要去投奔女儿,也跟着去跪求莫氏。

莫氏原就恼他们的女儿算计、谋害陈蘅,现下却借着水帮的势力要胁她。

“后来呢?”

莫春娘道:“夫人同意放他们两家去水帮。”

她小声地补充道:“听人说,在这之前,西府有人寻过这两家,也不知说了什么,白鹭的娘第二天就在瑞华堂哭闹了一场。”

许是白鹭娘觉得水帮很厉害。

可她不知道,水帮帮主阳显是北燕的贵族。阳星十三岁就订亲了,而未婚妻亦是身份尊贵的,算算时日,五月时阳显在芦苇荡就娶妻。

北燕贵女为了相伴夫主,宁可放弃燕京繁华富贵的日子做江湖人的妻子,这也需要莫大的勇气。原是订亲多年,又岂是白鹭就能夺走的嫡妻位。

白鹭还一门心思地打着主意,以她的身份,拿什么与阳夫人比?

“夫人想了一宿,第二天唤了两家人来,说愿意送他们一家去江南芦苇荡。”

“他们是几时去的江南。”

“五月初六。”

这个日子真好,陈蘅记得阳显就是这一日成亲娶妻。

而她们却刚启程,待她们看到时,看到的正是阳显与新妇恩爱甜蜜。

陈蘅沐浴之后,莫春娘给她绞头发,挽了一个式样简单的矮髻,又陪陈蘅去瑞华堂。

“郡主,这两位银侍女是夫人身边挑选出来的,早前是铜侍女,一个唤杏儿,一个唤桃儿。”

“就叫青杏、碧桃。”

“谢郡主赐名。”

陈蘅走在前头,近午的轻风一拂,神清气爽。

*

瑞华堂。

莫氏已经有些等不及。

谢氏坐在一边吃茶水。

陈蘅去一趟江南就能弄到十几万银子。

如果他们没记错,昔日出门,可没这么多东西,陈蘅就带了六只箱子,怎到了江南就变成了六十几只箱子,世人都说,荣国府原是准备要嫁女的,最终却被江南的女郎生生毁了这门亲事。

一时间,都城各种传言都有。

邱媪立在一侧,正说着从莫松大娘那儿听来的事,“儿妇说,六十几只箱子是帝月盟主送给郡主的。水帮归帝月盟主管,太平帮也是,听说帝月盟是江湖上最大的门派,北燕八大门派、南晋十大门派、西魏六大门派都是他手下的…”

莫氏不解地道:“阿蘅从未出过都城,她几时结识的帝月盟主?”

邱媪看了看谢氏。

莫氏明了,“大儿妇,你屋里还有两个孩子,回去照顾他们。”

不让她听!

谢氏心下有些不快,恭敬地起身告辞。

邱媪确定四下无人,继续道:“夫人,那帝月盟主…正…正是朱雀。”

“女盟主,这女子当真厉害!”

邱媪又加了一句,“他是真正的七尺男儿!”

男的?

谢氏一口茶水喷出,不可思义地望着邱媪,“你儿妇该是胡说,他可在我们府住了好几月。”

如果真是男的,陈蘅瞧不上莫恒之不是就明了。

朱雀是男人,一个俊美绝色的男人在她女儿的闺阁住了几个月。

完了,完了!

她女儿肯定被欺负了。

这是真的,朱雀真的是男儿身。

他们所有人都没瞧出来。

邱媪年轻时就行走江湖,“儿妇说,这些日子郡主与盟主朝夕相处,两个人好得跟一个人似的,这盟主待郡主也极好…”

“我女儿能嫁江湖中人?”

士农工商,这江湖中人可是比商还不如。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邱媪道:“可郡主欢喜,再则,这一路上,可都是帝月盟的弟子护送郡主,明着郡主付了镖银,可暗里,帝月盟送了郡主三十万两银子,永乐邑建造新城的银子,全是他给的。”

第四百二十五章 太平帮成名

(续上章)“帝月盟送了郡主三十万两银子,永乐邑建造新城的银子,全是他给的。”

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软,陈蘅怎的能接收了帝月盟的这么一大笔银钱。

她需要银钱,家里也是能想法凑出来的。

莫氏道:“阿蘅是傻的么,这天下岂有这等好事,我的阿蘅许是被人给骗了去,她怎就不让人放心呢…”

那个朱雀是怎么回事?怎么连她都没瞧出是男人。

如果传出去,陈蘅也不用再嫁人了。

她虽是郡主,可陈氏的名声还要不要。

莫氏觉得很伤心,就如天塌了一般。

“夫人不妨一会儿再问问郡主。”

“这件事,你万不可说出去,一个字也不行。”

“禀夫人,知晓这事的只我儿夫妇、再有杜鹃、燕儿,便是同行的四个家奴,他们也不大清楚,他们四个原是铺子上的跑腿,未在府里见过他。”

四个家奴是莫松从珠宝、古玩铺子上挑的,他们自是不知道。

自家人,不会说。

“这件事必须烂在肚子里、大公子、二公子与君候处也莫提一字。”

“诺。”

银侍女在外禀道:“夫人,郡主过来问安。”

陈蘅穿了一袭浅蓝色的夏裳,脚步轻盈,风姿更盛在家时,只是脸上有些微黑,行走之间,宛似踏波而来的水仙子。

莫氏想到朱雀是男人的事,所有的好心情沉到了谷底。

“阿娘!”

她刚唤一声,就听到不远处传来一个异常欢喜的声音:“姐姐,姐姐,你回来了,这些日子我可想你了!”

陈薇一股风似地奔进来,又急急给莫氏行了一礼。

莫氏直直地盯着陈蘅的眉毛看,低声道:“你没做逾矩事。”

“老奴瞧着也是,不愧是夫人教养大的。”

二人说的是陈蘅的眉毛依旧紧凑未疏,应是完璧之身。

莫氏瞧罢,心情大悦,“来人,给郡主切些瓜片来。”

陈薇坐在陈蘅身侧,“姐姐,听说白鹭、黄鹂出卖你,将你带着一笔银子的事传了出去,你在洛阳城外遇到了山贼,幸而太平帮镖师护送,才未出事?”

陈蘅凝了又凝,“三月时行到洛阳,确实生了一点意外,可这事是怎么传出去的?”

莫氏道:“是长孙氏传信给你父亲,你父亲瞧过之后吓了一跳。早前还以为长孙氏助你,可没几日就听人说,是太平帮镖师助你脱险,说你花了三万两银子请镖师护送。

洛阳锦衣帮、虎头山的山贼都被他们给削了面子。现在,这太平帮在都城一带名头响得很。但凡走陆的,都要请他们的镖师。”

不请不行,其他镖师在这一路吃不开。

唯有太平帮的镖师能畅通无阻。

以前还有人想浑水摸鱼,结果被太平帮给查出来,还让各大镖师重金赎人,狠狠削了他们的面子。

都城的镖行没有生意,可太平帮在都城的“太平帮镖行”生意火红,无论是采江南的衣料,还是买江南的脂粉,大大小小的店铺全都得找这家镖行。

这才几个月,太平帮镖行就成了镖行的第一,一些小镖行为了生存,只得投靠了太平帮,听说这生意也比以往好,小镖行拿到生意,一名太平帮镖师,再配上小镖行的,得了镖资,也会分小镖行一份。

因着这儿,大镖行虽不满,可小镖行却是快活得很。

太平帮虽大,却不欺小镖行,都是明码标价。

陈薇道:“听说四舅父行商,一路护行的也是太平帮镖师。”

莫四舅是商人,商人行商,图的就是一个和气生财,花钱去灾。

陈蘅更正道:“四舅父走水路,护行的是水帮镖师,水帮现下在江南的势力亦不小,极讲诚信。”

莫氏想的是,朱雀是帝月盟盟主,想来白鹭、黄鹂两家人的下场定然不好,可又不好直接问陈蘅。

瑞华堂正说着帝月盟的事,西府那边,蒙着面纱的陈茉惊呼道:“陈蘅回来了?”

“回大娘子,听说今儿一早,荣国夫人就在门口候,半个时辰前回来的,依旧是重金请了太平帮的镖师护送,上回去永乐县花了三万两镖资,这次回来不知道又花了多少。”

陈茉勾唇苦笑,她千算万算,唯独没算到陈蘅会花三万两银子请镖师护行,而偏偏这还是太平帮接的第一笔大生意,万不允任何人破坏,六皇子派去的杀手就一个活着回来,还是故意被太平帮放回来传话的。

太平帮的镖师,武功太高,高得比六皇子府的侍卫还强,或许是对方人多,寡不敌众,但输了就是输了。

陈茉输在低估了陈蘅的果决,为了平安,她舍得花钱。

她摇摇手中的锦扇,“去冯家传话,拐走冯娥的永乐郡主回来了。”顿了一下,“告诉张府,将同样的消息传给告诉大司徒府与宁王府。”

“大娘子,后日是七月初一,是书画会开社的日子,到时候恐有好戏瞧。”

陈茉倒要等着,瞧瞧陈蘅如何应对这几府的上门讨人。

杨雨胆大包天,与刺客勾结,阉了宁王世子,割了大郡主的胸,连德馨公主也给伤了,宁王回都城,第一件事就是寻凶手。那日参加宴会的女郎有瞧见杨雨带着郑夕儿行凶,两人将碰过他们的三个公子给杀了。

瞧着是纤纤弱女,勾结刺客杀人,真是骇人听闻。

大司徒府为了息事宁人,不开罪宁王府,只得将庶子一家交出去,待去寺庙寻庶儿妇,才发现一向唯唯喏喏的庶儿妇母子三人不见了,一并消失的还有大司徒府的外孙女郑夕儿。

郑夕儿寄人篱下,自来与杨雨交好,定是跟杨雨一道跑了。

大司徒府翻遍整个京城,也未找到杨雨四人。

陈茉抚上脸颊:“孪生姐妹换脸的故事真美…”

“大娘子,你既然知道这是她故意放出来的,为何…”

她拉拢了白鹭、黄鹂的母亲,自然就知道陈蘅做的一些事。

陈蘅果真是变了,居然知道布局。

就连宁王府宴会的事,她一早就觉察出异样,竟然写信阻止四大世家的女郎参加宴会,让她们生生避过了一劫。

陈茉道:“可这故事是真的。”

她不入局都不行。

她是要陈莉的面皮,只是她要让陈莉恨陈蘅。

正因是真的,她才想要恢复容貌。

六皇子怎会要一个丑陋的女人,即便她让自己成了帝凰女,成了世间最尊贵的女人,可这张脸也会让人恶心。

第四百二十六章 宁王妃拦路

七月初一的女郎书画会很热闹。

经过大半年的充实,书画会有三十多位成员,她们不是名门之女,就是官宦之后。

因陈蘅的回都城,女郎一来便叽叽喳喳地议论:

“听说永乐郡主回都城了!”

“这次的书画会她肯定来!”

门口,时不时传来侍女的高唱声:“大司马府袁氏东珠到!”

“大司马府袁氏秀珠到!”

姐妹二人,一个着干练的劲装,另一个则是很正式的长裙,头上插着金银钗簪。

袁东珠扬着马鞭儿,“听说蘅妹妹回来了?”

李倩迎了过来,“好久没见到她。”

袁东珠睨了一眼,“你…是想看她的兰书?”

“我想瞧瞧这名动江南的兰书是何模样?这可是得空灵大师指点过的。”

高僧禅师指点,定有一种福气,沾沾祥瑞也好。

早前熟识的朋友,一个接一个订亲了、嫁人了,崔珊嫁给了五皇子为正妃,谢雯正在家里绣嫁妆,陈筝也要出阁了,总算有一个朋友远行归来。

有人大叫道:“快去门口瞧热闹,永乐被人拦在外头了。”

“谁?”

袁东珠大吼一声,拽着马鞭往外跑。

荣国府的马车被人拦在西园门外的小巷里,有一辆马车横在路上。

两辆马车,一个帘子上写着“荣国府”,另一辆挂了华丽的琉璃灯笼,笼上写着“宁王府”。

杜鹃不紧不慢地道:“请阁下让开道?”

“让道!”一个妇人冷哼而不屑的声音,“陈蘅,你以为封了永乐郡主就可以为所欲为?伤害我女儿、害我儿子的凶手杨雨、郑夕儿是不是在永乐县?”

垂着轿帘,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

“她们是在永乐县,宁王妃何不亲入永乐县将她们抓回来?”

永乐县到都城可是数百里之遥,这一路的山贼不少,宁王府可是被水匪山贼给闹怕了的,当年宁王想去江南寻美,就被水匪给劫持过。

水匪里头可有几个好南风的,宁王被欺得不轻。

彼时,宁王妃也在船,也被人欺负过,可这事,她烂在肚子里不敢让宁王知道,只说自己抹脏了脸,没让人近身等云云,知晓真相的人,都被宁王府给杀了。

对水匪山贼,宁王夫妇听到就先畏惧三分。

侍女打起帘子,宁王妃直直盯着陈蘅,“你就是这样与长辈说话的?”

“长慈幼孝,你既不慈无礼,我又何必与你讲规矩。”

说狂妄,她亦狂得起来的。

陈蘅微扬着下颌,“宁王世子伤了就要讨公道,别人家的女儿伤了、害了就活该?天理遁环,报应不爽。宁王世子、大郡主被伤,那也是他们咎由自取,怨怪得了谁?”

宁王妃眸如刀剑,“好一张利嘴。”

“面对黑白颠倒之人,不利亦不行。”

陈蘅抬了抬衣袖,对方挑帘,她亦令杜鹃挑了帘子。

旁人畏惧宁王妃,她可不会怕。

宁王、宁王妃都是欺软怕硬之辈,仗着辈份高,坏事没少做。

这一刹,宁王妃身边的宁王世子看到韩姬,原本萎靡的神色立时活了过来,“母妃,我要那女子,她身边那个湖色女郎!”

韩姬正要着恼,却听陈蘅不紧不慢地道:“帝月盟盟主的师妹,我重金聘请的女护卫,一年聘金二千两,你…确定敢要?”

帝月盟,近大半年在江湖名声雀起,江湖各大小门派依附者不少,现在更是掌控了江南水路、都城出入的陆路。听说因洛阳锦衣帮坏他们生意,硬是封了洛阳六大世家的江南货源,逼得六大世家的宗主纷纷登门赔罪。

可就是这样,他们也不肯罢手,非要重罚挑事者。

六大世家只得杀了当日打劫太平帮镖货的子弟,方才歇了他们的怒火。

这件事传出后,没人再敢招惹太平帮,就连帝月盟的威名近来也流传各地,成为绿林英雄心目中最敬重的门派。

宁王妃道:“你身边的粉裳侍女,送与我做洗脚脾如何?”

陈蘅看着杜鹃,“这位小娘子已领释奴文书,并与帝月盟一位堂主订亲。宁王妃,你就这么希望与帝月盟结仇,既然如此,我岂能拂了你的美意。韩姬,你飞鸽传书告诉帝月盟护法,就说宁王府想与贵盟结仇…”

帝月盟可是她招惹不得的,全是江湖中人,所谓江湖,绿林也有份,黑白通吃,如果招惹他们,宁王府一家的日子难安。

宁王妃握紧拳头:“你莫胡说,宁王府与任何江湖门派无怨无仇,何来结仇?”

不拉拢,也不能开罪。

怎么这两个女子都与帝月盟有关联。

她不能丢了面子,否则今日不是白来一趟。

宁王妃道:“听闻你尚无婚约,若你答应做我三子的侧妃,你窝藏…”

陈蘅一阵爽快的笑声,打乱了宁王妃的话。

宁王妃无法再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