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倩、德淑忙道:“我们算不?”

陈蘅道:“除我以外,所有成员都算。”

韩姬让自己成为隐形人。

不多时,便有各自的侍女摆好桌案、席子,砚墨的砚墨,铺张的铺张,场面甚是热闹。

陈蘅坐在亭中,摇着锦扇。

杜鹃侍候着茶水,一双明眸不停在几排女郎身上掠过。

除了李倩、德馨、袁东珠姐妹与陈箩,其他的全都是生面孔。

去岁在这里的女郎,自宁王宴会出事后,就再未出现过。

杜鹃不由得有些落漠,为什么女子出了那事,就不敢再抛头露面了,亦不再来了,可是那些男子呢,宁王世子都被阉了,他依旧行走在都城,依旧欺男霸女,依旧瞧见好看的娘子就要抢。

而那些女子,被人毁了清白,就被家里人所不耻,低嫁、远嫁甚至被长辈赐白绫、灌毒药,又或是送到庵堂。

韩姬则在四处走动,熟悉着这里的一草一木。

南晋都城的王园,名动天下,这里云集了年轻一辈最有才华的郎君、女郎。

隔河的东园,无数少年站在河岸张望。

“今儿的西园很安静。”

“永乐郡主来了,要指点女郎们书画。”

若是旁人说这话,定会被人嘲笑,可说这话的是陈蘅,意义又自不同。

“永乐郡主的兰书百寿图,名动江南,不知这兰书究竟是什么样的?”

有人说,是形状兰花,就像冯娥自创的柳书,有柳叶之形,又有柳枝之韵;兰书形似兰花,神似幽兰,故而得体兰书。

但这只是传闻,到底比不得目睹。

第四百三十章 但为王灼(三更)

(续上章)但这只是传闻,到底比不得目睹。

东园的郎君有不少,亦有三十多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共间不乏风度翩翩者,有的摇着团扇,形态活似开屏的孔雀;还有的,在河畔来回踱步。

(注:魏晋时只有团扇,就是圆形的扇子,折扇是宋代时才有,每每看到一些宋代以前的电视剧上出现折扇,就有一种想笑的冲动。折扇稍后会出现,因为冯娥是穿越的嘛。)

又有人低声道:“听说永乐郡主心高气傲,莫恒之那样的璧玉人物,亦未看入她的眼。”

“永乐郡主还未订亲?”

“谁若娶到她,这可是三生修来的福气。”

陈蘅摇着锦扇,起身出了凉亭,先是看了德淑的字画,与上一批的成员相比,这次的女郎确实差了许多。

崔珊、谢雯、张萍、刘要…

想到这些奇女子,陈蘅心头微塞。

乱世之中,任是贵女、民女,到底还不是随波逐澜。

陈蘅低声道:“你的字流畅有余,力道不足,回宫之后,试着在手腕上先吊三斤重的物件习练。”

德淑蹙着眉头,“没力道?我想过很多法子,吊过三斤的石头练过,可还是这样。”

“你吊了几天?”

“三天。”

陈蘅笑道:“若是三个月,必有成效,你先吊三斤重物练九天,每天练两个时辰,九天后我再为你点评。”

德淑继续写字。

陈蘅走到李倩身后,“你这一手柳书比冯娥的还强上一分,可见这大半年你下了苦功夫。”

李倩喜欢柳书,之后一直在习练,见陈蘅的言词有赞赏之意,乐得见眉不见眼,少有的自信也流露出来。

陈蘅一一走过女郎的身后,然后对一对侍女道:“你们带着女郎与桌案去那位翠衫女郎身边。”

杏黄衣女郎不解,“郡主,这是…”

“你与翠衫女郎二人,她的缺撼是你的优点,而你的优点正是她所欠缺。若你们互相学习几月,必有所成,往后你们二人可在一处习练书法。”

陈蘅又调整了几个人的书法,或两一组,或三人一处,又或是四人相近,如此这般,不多时,就能看到草坪上都是一组又一组的女郎在练习书画。

“你们现下有十一组,每组的人相互揣摩学习其他成员的书画,看看对方的优点,想想自己的缺点。”

陈蘅的话刚落,只听隔河之岸,传来一个熟悉的男音:“永乐世妹,可是你回来了?”

声音因不停地喘息,有些停顿。

河东岸上,柳树成荫,在柳荫之下,立着浅蓝缎袍的少年,虽隔河而望,却能瞧出他是一路急奔而至,额上有密密的汗珠。一脸红因又急又热,红如火烧,然他的双眸,亦似蓄满了两团火苗,在跳动,在颤栗,似要从他的眼眶里冲出来。

正在练字的女郎们惊呼起来:“是王三郎!王三郎!”

甚至有人在尖叫,更有的激动得浑身颤栗。

“我入书画会就是为了见王三郎,来了半年,终于见到他了,啊——”

说话的女郎早已放下笔墨,抓了案上的点心,用自己的包了直往河边跑。

只片刻,就是一幅陈蘅再熟悉不过的画面:三十七个女郎,有一百余个都站在河西柳树下往对岸丢果子、点心、帕子、香囊…

王灼连连后退,“你们在作甚?”

他来,是为了见陈蘅的,与其他的女郎可没干系。

女郎们的侍女加入示好、仰慕的行列,吃的、自己的喜欢的东西都往对岸丢,有的力气小,落到河里,一脸心疼。

羊肉串一把丢过去,正砸中王灼,一声尖叫:“王三郎,我心悦你!”

“王三郎,我心悦你!”

“王三郎,我爱慕你!”

这样的喊话此起彼伏。

陈蘅微微勾唇。

与王氏交好的郎君走过来,“女郎书画会的成员,唯有上批的德才兼备。这回的,十个有十一个就是冲着你来的。你瞧,除了永乐郡主、袁东珠、李倩、德淑几人,其他人都聚在岸边向你丢东西。”

韩姬过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河两岸,尤其是河西柳树下的女郎、娘子们,一个个给发了疯似地大叫,时不时夹杂着刺耳的尖叫声,又有人喊着:“娘子!娘子!啊,我家女郎昏倒了,快来人啊…”

袁东珠不屑一顿地啐骂:“王三郎是为蘅妹妹来的,她们在那儿激动个甚?还激动得昏了,哼哼,瞧瞧这都是些什么人?”

为了人多,只要能写字的贵女都被召出来了。

看吧,闹笑话了。

集体站在河边表白,什么话都能喊。

“王三郎,我要嫁给你!”

“王三郎,我只心悦你…”

王灼对身后的侍从道:“你过桥去,就说我邀永乐郡主过河论书画。”

曲桥上的凉亭里,有两个婆子在吃茶,见着有人过来,当即拦住了去路。

侍从恭敬地说明来意。

另一人道:“我去禀报永乐郡主。”

陈蘅似在看不关于己的事。

她已有慕容慬,就不会再欢喜旁人。

“我来的时候,依稀听谁说莫静之在书画会出事?”

几人交换眼神,李倩道:“莫静之书画一绝,才华不在崔女郎、谢女郎之下,原本是想请她代掌社长一职,不曾想四月十五参加书画会斗技之时,落到了河里。”

莫静之连张萍的才华都比不过,又如何能与崔、谢二女相比。

这就是后世名校的大学生与普通大学的大学生相比,虽都是两校高才生,却不能同日而语。

李倩是故意捧高莫静之的才华。

陈蘅在荣国府未曾听府中下人提到莫静之,她离开江南时,莫静之曾说要到都城住些日子,一来与王灼多些相处机会,二来也有熟悉都城生活的意思。

德淑道:“原以为,她是江南水乡的女子,许是会水的,不曾想,就只得片刻时间就沉下去了。”

袁东珠忙道:“我第一时间跳下去救人,可我找了半晌,也没有水下寻着人。”

四月中浣的水,还很凉。

袁东珠在河里摸了许久也未寻到人。

这人工河瞧着不宽,可下面的水却有三四丈深,水下不是淤泥,而是铺了石板的,还有几具白骨,吓得袁东珠不轻。

袁东珠寻了许久,找不到人便浮出水面,待她抬头时,却见郎君将莫静之给救上了岸。

第四百三十一章 又闻算计

袁东珠寻了许久,找不到人便浮出水面,待她抬头时,却见郎君将莫静之给救上了岸。

莫静之已昏死过去,两个侍女急得哇哇大哭。

“莫静之落水,当日四皇子、五皇子、六皇子、七皇子皆在,五皇子只得一臂,不好救人。这三位皇子和十几位会水的郎君都跳下了河。”

陈蘅问:“救人的是谁?”

这定然是阴谋。

说要斗技,偏莫静之落水,还险些丢了命。

“救人的是七皇子与秦郎君。”

“秦郎君…”

这人是谁?陈蘅从未听过。

德淑道:“跳下水的郎君十几个,但将莫静之抱上岸的是七皇子,而救上岸后,再救人的是秦维。他用手压莫静之胸口肚腹,将腹中水挤出,又用银针扎穴,方将莫静之给救了回来。”

袁东珠又道:“秦维是秦老御医的孙子,秦家在都城开了一家‘回春医馆’。秦维的医术颇得秦氏真传,医术高超。”

她不在都城,竟会发生这等事。

莫静之是莫家此辈最优秀的女郎,入都城不久,就被太后几次宣召入宫作伴,太后、皇后源源不断地赏赐好物。

而荣国府,将另一座阁楼给了莫静之住。

可就是这样等被众星捧月的女子,那一日却被两个男子所救。

事后,七皇子的生母德妃向陛下跪求,说七皇子损了莫静之的名声,愿意让七皇子迎娶为正妃。

这件事未了,秦家又使了媒人去荣国府,说秦维与莫静之有了肌肤之亲,愿让秦维娶她为嫡妻。

莫静之原被陛下赐婚于王灼,被这么一闹,二人的亲事不上不下地悬着。

王牧入宫,说一切都听从陛下做主。

晋德帝反倒是为难。

莫太后听说此事,使女官将莫静之接到太后宫中静养,说是要与她作伴。

德淑道:“莫静之入宫后,大病一场,哭着求太后,说她心悦之人是王灼,央求太后不让要她和王三郎解除婚约。”

袁东珠气愤道:“推莫静之的女郎也查出来了,这二女爱慕王三郎已久,嫉妒莫静之要嫁给王三郎,合计将她推下去。她们想着,若是莫静之死了,王三郎许会娶她们。”

说到底,莫静之是为了王三郎再招来这无妄之灾。

七皇子从水里救她,一路游上岸,抱了、拉了,虽然南晋没有后世规矩多,男女亦可同桌共饮,可这种有了肌肤之亲的事,依旧会被人说嘴。

而更糟的是,秦维压了她的肚腹、胸口,更被视为有肌肤之亲,虽事急从权,少不得要被人议论。

莫静之自小在莫老夫人身边长大,受的都是最正规的名门淑女教养,因一连番的事,让她的婚事受阻,声名受损,也难怪她会生一场大病。

德淑道:“太后原要解除她与王三郎的婚约,可她心系王三郎,原就病着,太后怕她一时想不开,加重病情,就只得暂时作罢。

父皇赞同七皇子迎娶莫静之,自那事之后,七皇兄可没少去太后宫,有时开解莫静之,有时候哄太后欢心。

我瞧着这样子,太后心里也认可了七皇兄。”

陛下认可,太后又赞同,这桩婚事许不会再出偏差。

陈蘅努力地回忆前世,莫静之前世并未来都城,也没有赐婚王灼的事。

因为她的江南一行,改变了太多人的命运。

七皇子今年虚岁十七,陈蘅依稀记得他是五月的生辰,与陈蘅同岁。对于这位皇子,陈蘅的记忆不多,只知道他性子随和,无不良嗜好,也没有什么不利的传言。

前世的七皇子,在今年冬天病亡。

据说是暴病而亡,生的到底是什么病,宫中也未传出来。

陈蘅记得那时,夏候滔时常出入深宫,还说七皇子身子不好,要入宫探望,不过四五日时间,七皇子暴病的那日,他回府得极早,是未正回的府,当天夜里二更时,就有宫人来禀,说七皇子没了。

原是寻常的风寒小症,怎就突然严重要了性命。

七皇子逝后,晋德帝下旨,赐封“贤王”。

他将“贤”字封号赐给了七皇子,当时夏候滔听闻后,唇角上扬,讥讽地道“果真如此”,陈蘅追问是何意时,他却再不说话了。

一个“贤王”让夏候滔说出“果真如此”四个字,难不成,七皇子的死与夏候滔脱不了干系。

夏候滔早前与七皇子关系并不算多亲密,几乎是二人走得近后,七皇子才染了风寒,在他们兄弟最为和睦时,七皇子病逝,夏候滔几乎与七皇子同进同出。

夏候滔为什么要说“果真如此”,为什么在听宫人禀报说七皇子没了后,扯着嗓子嚎啕大哭,仿佛逝的不是皇子,而是长辈。

当时,陈蘅还当他真是悲痛,可现在想来,那不是悲痛,根本就是在演戏,而看戏人是报信的宫人,是给晋德帝演的、给太后演的,给所有演的戏。

就连她也被他的哭感动了,觉得他怜爱手足,如今回头再看,在宫人离开后,他虽在哭,可神色里却有一种阴谋得逞的快意,一句“果真如此”似在证明着什么。

陈蘅问道:“七皇子怎么看秦维求静表姐的事?”

德淑道:“他说,事急从权,若不是秦维救莫静之,恐怕就算他将人带回岸,也是无力回天。他不介怀此事,相反,因为莫静之受到的伤害,他很心疼她。”

七皇子这般说,恐怕最感动的人是太后。

莫静之不会感动,莫静之知道自己要选择什么样的人,她的心里只有一个王三郎。

只是这样的感情纠葛,必不是她想要的。

仆妇见几人说完话,方不紧不慢地福身道:“禀永乐郡主,河东的王三郎想请郡主过河斗书画,不知郡主能应否?”

陈蘅想着莫静之的事,就算到了如此,莫静之的心还记挂着王灼,若她与王灼走得太近,不是给莫静之徒惹烦恼。

莫静之是她的表姐,也是少有的女郎之中,不会因为嫉妒去害人、去恨人的人。

这样高洁的女郎,便是她也想心疼、呵护二三。

“你回了王三郎,他之书画与我之书画,如春花秋月,各有其风,无所谓谁更好,谁又略差,不斗也罢,望他歇了此心。”

仆妇应答一声“诺”,转身回了曲桥。

第四百三十二章 字丑的贵女

仆妇应答一声“诺”,转身回了曲桥。

王灼听到陈蘅的回答,失落沉吟:“如春花秋月,各有其风,不斗也罢…”

她不愿与他斗书画。

为什么不愿意?

他们都是痴迷书画的人。

他希望能如自己的先祖一样,娶一个同样高才的女郎为妻,大书圣当年迎娶的乃是谢氏女谢文娟,谢文娟拜卫夫人为师,书法一绝,后二人结为夫妻,娶得贤妻,其父子二人皆在书法做出巨大的贡献。

(注:王羲之妻谢文娟,是从一部八十年代的电影而来,是叫《书画情》还是什么,情节比较深刻,对电影名比较模糊,只记得谢文娟是老电影演员谢芳演的,很有气质。)

她不愿与他斗书画,是不屑,还是仅仅是不愿。

她离都城,在江南一别后,他回来潜心苦练,就是希望他与她皆能共进。

王灼对侍从道:“你再去传话,就说,我想请教永乐郡主书画,望她指点,灼切盼!”

陈蘅正在看众位女郎的书画,看过一遍,“一个不如一个,远不如崔、谢女郎在社时,却是一个赛一个。书法好的,唯李倩,其次是德淑公主。”

李倩眼睛透亮,“陈氏阿薇的画颇是灵动。”

“陈薇的丹青,在书画会里已属前茅。”

这些女郎,哪里是练书画的,就是为了看王灼来的。

陈蘅轻移莲步,“书画会,当以书法丹青出色为要,好些女郎的字怕还不如阿东。”

袁东珠当即哈哈大笑起来:“终于有人的字比我写的还丑,有几个不如我的,哈哈…不会是兵部曹官员的女郎吧?”

她的大笑声,立时吸引了站在河西岸抛东西的众人。

德淑忙忙催问:“好阿蘅,是哪几人的字比袁东珠的还丑,你说嘛,你说嘛?”

一群女郎面面相窥。

不会是她吧?

万一是自己,这可是丢死人了。

书法比不过袁东珠,谁不知道袁东珠是作为骑射教习进来的,是为了给女郎教骑射工夫。

陈蘅道:“阿东身手不凡,颇有巾帼英雄的气度,她们武不成,文亦不如阿东,这种贵女怎么配入都城女郎书画会,所以,那书法不如阿东的,我看就劝退吧。”

她这不是说袁东珠的书法差。

李倩抿了抿嘴,可袁东珠竟然不生气,反而在那儿大笑。

“有人比我的字还丑,我是巾帼英雄气度,原就是走武的,我说你们这些女郎,丢不丢人,字不如我的,哈哈…你们居然不如的我字好…”

杨钏恼了,问道:“郡主,是谁的字这么丑,你说出来的,没的连累了我们这些女郎的名声。”

陈蘅道:“为防众人不服,我今儿就让阿东也写几个字,由众人共同点评…”

袁东珠的脸立时拉了下来,让她写字,天啦,不是让她出丑。

陈蘅一转身,低声道:“还记得,我说过的一句话么,你的书法,就只几个字不错,你就写最拿手的‘武’字,写大些,再你的名字写在旁边。”

武,这可是她常练的,她的名字也常写,自是写得最好的。

袁东珠应了,大气地喝了一声:“来人,备笔墨!”她又道:“我要用阿蘅的纸笔。”

陈蘅与杜鹃使了个眼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