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四下扫了一眼,“阿闯、阿闹呢?”

“宗宝带他们去骑大马,这两个孩子被你二嫂给惯坏了,三天不骑马就要上马揭瓦。”

袁宗宝像一个很用心的舅父,知袁东珠出门,时不时过门来看两个孩子,经常带他们出去玩。

袁东珠总说她没娘疼,而今的王氏是个很慈和的母亲,真的拿袁东珠当成女儿。

袁宗宝已娶妻,妻子是莫氏给保的大媒。

陈蘅道:“过了这几日,二兄如何看二嫂为北燕效力的事?”

陈葳轻笑道:“我们兄妹处,你别绕圈子,我可受不得这个,自家人说话都有弯弯绕,岂不是活得太累。”

他是爽快人,袁东珠的性子也很直爽。

陈蘅抿了抿嘴,“二兄,他日若想为北燕效力,就与我写封信,说你双腿已愈,能骑马拉弓。若你不想,只需说你双腿未愈,尚有隐痛旧伤不能骑马。我就明白你的意思了。”

她已经给他想好了说辞。

陈葳心里琢磨着陈蘅的意思,“听说帝月山庄燕京西山脚下,你…在北国还过得好罢?”

“挺好的,他待我也不错。”

陈葳微锁着眉头,“以前我不懂他教授的武功,后来我上了战场,也用到了他教我的兵法,他可不大像江湖中人,难道医族的子弟个个都像他那样厉害。会医术、会武功,还精通兵法,就连他的字也写得好…”

陈蘅定定心神,连二兄也生了怀疑?

“若是有朝一日,我需要二兄,二兄会帮我吗?”

陈葳没有回答,他在想如何回答。

她是希望陈葳入仕的,也盼着陈葳能出征沙场、青史留名。

机会是给有准备的人,她说那些话,也是盼陈葳能有个准备。

“二兄,长兄不会帮我的,在他心里,气节高过一切,他始终认为自己是南晋的贵族,是祖母的孙儿,不能做北燕的官。”

陈蘅觉得有些伤心。

前世,若陈蕴愿意帮她,她也不会在北燕后宫落到那等地步。

陈葳逝后,陈蕴若得慕容慬搭救,在北国得一安身立命之处,可陈蕴一直没有入仁,慕容慬而宠陈蘅,欲厚赏陈蕴,想给他一个爵位、官职,竟被陈蕴抗旨。

彼时,北燕朝堂官员大怒,月妃一派的人就想置陈蕴于死地,若不是慕容慬大度,用一句玩笑“陈蕴原是君子,忠心南晋啊,他不为官,也罢,竟让他继续做个隐士。”

陈蘅想到此,心下一酸,无论前世今生,长兄不会改变。

“数年了,早在几年前,外祖父、三舅就猜到乱世将临,而我也一直在为陈家留后路。步步为营,谨小慎微,我讨好朱雀,施恩朱雀,也只是为了能得他一个承诺,能让他保护陈家。可以让父亲母亲,长兄、二兄能在这乱世之中平平安安地活下来。

任我如何小心,父亲还是被害。这是我心中无法放下的痛和遗憾。

二兄,我对朱雀,保护家人远重过爱情,我嫁给他,不是因为有多欢喜他,而是因为他能保护我的家人,能帮我将永乐邑建成一处世外桃源,能让我的家人与我的看重的人在乱世之中有一隅之地安身。”

陈葳面有愧色,“我一直都知道。”

陈蘅凝视着他,“你怎会知道?”

她明明是第一次告诉陈葳。

他笑,“几年前,妹婿告诉我的,他说,你会占卜术,卜出他会出现在西市。你去帮他,也是得他一个承诺,你要他答应,将来有朝一日护全陈家…”

她从未说,陈葳也一直未提。

陈葳笑:“他…其实不止是帝月盟盟主。”

她怔怔地望着陈葳。

“阿蘅,你这么意外作甚?哪有江湖中人像他那样文武兼备还精通医术、武功的,他叫元龙,可你私下唤她阿慬。”

陈蘅双颊微红。

陈葳对服侍的随从道:“我与郡主说话,你们到外头候着罢。”

“诺——”

陈蘅垂下眼帘,她以为家里最简单的就是二兄,可二兄竟是识破慕容慬身份的人。

袁东珠看似大咧,却有勇有谋。

二兄这是不是用直率掩盖的城府。

他若不说出来,陈蘅不会知道他一早就知晓。

“阿慬,北燕的博陵王不就叫慕容慬?我不是又傻又呆…”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陈葳用心地想了想,“是去烈焰军后不久,早前还不觉得,到了那边,我打过几场胜仗,用的就是他教我的兵法、武功。烈焰军每月都有将士擂台,我的武功是最好的。

狄老将军直夸我有祖母遗风,说我的兵法学得好。

我当时就讷闷了,就跟着他学了几个月,就这么优秀了。

思来想去,越想越觉得奇怪。

后来,有一次与军中的将领闲聊,他们说北燕的博陵王长得极其俊美,还有的笑话说,说博陵王容貌似母,长得阴柔,扮成女人也没人能分得出来。

就这一句话,我就豁然开朗了。他其实就是博陵王!”

陈蘅道:“二兄知道了,为什么不阻止我嫁给他?”

第七百五十八章 兄妹谈心2

陈蘅道:“二兄知道了,为什么不阻止我嫁给他?”

“我为什么要阻止?”

陈葳反问。

他吸了口气,“我永远都记得,有一天晚上,他拿着你签的《婚书》到我跟前显摆的样子,我能瞧出,他是真的喜欢你。

对于一个兄长来说,没有什么比自家的妹妹寻到一个真正懂她、珍视她的男子更值得高兴,而这人,还是妹妹心仪的。

他指点我武功,传授我兵法,还与我分析天下大势,那是以前就算是父亲、长兄都没有教我的东西。

他不仅是你的意中人,还是我的朋友、知己。

我其实希望你们能在一起。”

“那后来呢,你不知道他的身份?”

“若我阻止,道破了他的身份,长兄第一个就会反对,母亲也会不应。以他的性子,他会就此放手?肯定不会。而你呢,你虽不会固执地嫁他,却也不会再去欢喜旁人。

你自从被夏候淳拒婚之后,你的心思越来越重,我知道你不快乐,可你一直在假装过得很好…”

二兄,这是前世为她牺牲了所有的二兄,一直在默默地为她,甚至甘愿为她付出自己的性命。

陈蘅眼里有泪。

陈葳轻叹一声,“我没有长兄的气节,也不懂文士的‘造福万民’,我只希望自己能像个兄长,能给自己的妹妹遮挡一些风雨;身为儿子,能给柔弱的母亲一份依靠;做为父亲,能庇佑自己的儿女不受人欺凌。”

最平凡的男人愿望,却也是最感人的。

没有所谓的气,也没有所谓的大爱,就只是想守护自己的家人。

陈蘅的泪奔涌而落,她快速将脸转向一边。

“二兄一定要快些好起来。”

“我很高兴自己的腿还有重新站立的一天。”他顿了一下,“你二嫂明明是自己想要女儿,非说是我想要,想到她的病能治好,我很高兴。阿蘅,二兄谢谢你带来了圣医!是你救了二兄一家,不会再让阿闯、阿闹有残缺的记忆。待我好了,我就带他们去骑马,教他们射箭、武功。”

“二嫂不是已经教过他们?”

“你二嫂的武功可不如我好,她还嚷嚷着要教祖母的鸳鸯明月剑,被我给制止了,我说要教,等以后有了女儿再教。她便恼了,直说我又提女儿的事。”

陈蘅笑。

能与二兄这样坐着聊天,是一件温馨而轻松的事。

陈葳低声道:“我以陈闯是嫡长子为由,拒了医族带他去学艺,其实我是有私心的,我怕他长大了与我们不亲,我不想他成为第二个长兄。”

陈蕴自小在南晋宫中长大,是皇子伴读,与自己的父母、家人都不亲,行事爱我行我素,他只想做君子,却不想弟弟、妹妹们的难处。

这些,都是不被陈葳所喜的地方。

“那阿闹…你就舍得?”

陈葳摇了摇头,“陈闯话少,性子冷硬,若再离家人,恐他的性子会变得更加漠然无情。我不能让他成为第二个长兄。闹儿不同,闹儿的性子像你二嫂,热情又活泼,这样的人,骨子里的性子是不会变的。再说了,让这个小霸王一样的小子去医族,我也落得清闲,省得他在家闹母亲。”

她以为二兄只是随口的话,原来他已经想了那么多,认真分析了两个儿子的性子。

“待你的儿子出生,将来我让阿闯给他做伴读。”

“二兄…”

“但不能做得太久,最多四年,我怕时间长了,他与我们的感情生疏。”陈葳故作神秘地压低嗓门,“我也不喜欢长兄的性子,讲究太多、规矩也太多,你瞧阿阅,多好的孩子,硬是被他教成一个小书呆子。”

陈葳觉得小孩子就该像陈闹那样,乍乍乎乎、欢欢喜喜、调皮捣蛋,有时候还惹一些事出来。

陈闯也好,但不如陈闹可爱。

他不快地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若是长兄说了什么话伤你的心,别与他一般见识,其实这几年,他也变了许多,至少没再逃避身为长子的责任。”

“二兄,与你说说话真好!心情都变好了。”

兄妹二人好久没有这样坐下来说话。

她的话,开解了陈葳。

原本,他对效力北燕还心存介怀,可今儿一席话,最后的芥蒂也消失了。

妹妹为了家人付出颇多,他不能因自己是陈留太主的后人就置妹妹的难处于不顾。

妹妹是要做太子妃、皇后的人,哪一个后妃没有娘家的支持,长兄指望不上,他必须站在妹妹身后。

陈葳道:“今儿是家里为你设宴,你要离开了,二兄腿脚不便,不送你了。”

“我等着二兄早日康复!”

陈蘅则是感佩于二兄的通情达理。

可见,人能晓世情,与读书多少真没关系。

白雯在外头禀道:“夫人,午宴快开了,莫府的太上夫人、老夫人、夫人都到了。”

陈葳笑道:“你去罢。”

她点了一下头,又叮嘱了侍从小心服侍。

待陈蘅离开,陈葳敛去了脸上的笑意,他果然猜中了,朱雀是慕容慬,一个男人为了他妹妹的名节,换上了女装,就凭这一点,就让他认可。

这世间的男人,都爱面子,可他陈葳最瞧不起的就是这种太爱面子的人,男人是强者,就该保护女人。

长兄怎么能狠心,将柔弱的妹妹丢在外头不管,嫁入皇家的贵女,哪个不得依仗娘家父兄,父亲不在了,他们就是妹妹的依仗。

以陈蕴的聪明,不可能猜不出陈蘅需要他。

陈蕴不愿退让,他去。

他是七尺男儿,只要能站起来,他要为母亲、妻儿、妹妹撑起一片天。

拿定了主意,陈葳问道:“铁柱。”

“二郎主,有何吩咐?”

“明儿长阳子道长再来换药,你告诉他,可加重药量,我受得住。”

“诺!”

他要尽快好起来。

妹妹需要他,长兄可以逃避,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但他不能。

为了这个家,为了保护家人,妹妹已经牺牲了太多。

一个弱女子能为家人做到的,他也能为家人做到。

袁东珠说的那些话颇有道理。

他不为自己,就算为了家人,也必须早些康复。

什么忠于前朝,南晋已经亡了,再没有南晋。

国没了,他还有家,往后他是为家、为自己的家人而活,也为自己而活。

第七百五十九章 科考答题(二更)

瑞华堂里,欢声笑语。

谢氏娘家的兄嫂、袁东珠娘家的继母王氏、长嫂冯氏又袁宗宝夫妇都来了。

虽是家宴,因是姻亲,少不得要一处吃个饭。

莫氏的娘家人来了,大夫人谢氏、二夫人袁氏的娘家人也得来一处坐坐,就当是几家人说说话。

王烟、王灿姐妹近来住在陈府客院,莫氏给她们添了几身绸缎新裳撑门面,笑意浅浅,正与谢霆妻说着话儿。

陈蘅进来,众人唤了声:“郡主”。

莫氏忙道:“这里没有什么郡主,都是自家人,快莫客套,你们行礼,反倒失了规矩,就当成晚辈、姐妹待。”

太上夫人坐在尊位上,“永乐这是去瞧你二兄了,他可好?”

“伤口不疼了,昨晚也睡得不错。”

骨头断了,因过了这许久,如今再碎掉重新愈合。白染师徒更切开了骨肉,将里头无法愈合续上的碎骨头渣子给取掉,听说用了圣药,亦用了医族才有的续骨钉。

到底是什么样儿的,陈蘅没见过,只知道这续骨钉炼制不易。

这次,医族为了从陈家接走陈闹,也算是下了血本。

无论是陈葳的腿,还是袁东珠的不孕症,非名贵圣药而不能治愈。

太上夫人道:“你昨儿让你表兄们帮忙抄录的科考试题,让你十表兄送到八方馆了,且让永乐邑的文士们瞧瞧北国的取仕题目。”

谢大夫人笑道:“太上夫人可莫忘了我们。”

太上夫人道:“贴在八方馆,回头让谢家书僮抄上一份,若要北燕才子们的文章答题,回家我让几位孙儿抄上一份送到府上。”

谢大夫人行了礼,“多谢太上夫人。”

“我们几家也是同病莲枝,这后辈说不得要亲上加亲。”

太上夫人的话落,几家的夫人都互望一眼。

但凡是世家,彼此联姻结亲,是为了加强联系,也为了更加亲厚,共求进退。

莫九夫人当即道:“我们家六娘子今年四岁,与葳表弟家的陈闹年纪相当,今儿是个大喜日子…”

太上夫人连连轻咳。

莫老夫人忙道:“小孩子还小,以后大些再议。”

莫九夫人想到陈闹可是被医族相中的,到了那边,将来说不得就是人中龙凤,笑道:“母亲,孩子虽小,可一晃眼就长大了,我瞧这正是天作之合。”

莫氏心下不快。

别人不知道莫家的事,她可是门清得很,莫九夫人的三个嫡出儿女,除了嫡次子,嫡长子、嫡女都有隐疾,要娶入陈家,不是害了陈闹的后代子孙。

这门亲万万结不得的。

莫氏微微一笑,想着自己竟是神裔后人,也因着这儿,陈葳这一脉的血脉才显得尊贵,“我们家的孙儿孙女他日结亲,可是会请医族圣物来检测血脉,血脉不好,别说陈葳夫妇不应,我这个当祖母也不会应哦。哈哈…”

莫九夫人立时就蔫了。

这不是燕京贵族玩的花样儿,怎的莫氏也学会了。

谢氏好奇地问道:“听说医族去莫家选弟子了?我们陈家的几个孩子,个个都好,家里的公子、娘子,无论嫡出全都出了血脉瑞光。”

这可是件极荣耀的事,谢氏恨不得敲锣打鼓宣扬得全城皆知。

王氏忙问道:“近来永乐城都在说这事,亲家长嫂可说说,这是怎么回事?”

谢氏觉得说陈葳两个儿子的血脉有异象,太过惹眼,只说出了红光与黄光,还出了红光与赤白光芒。

谢氏洋洋得意地将自己的几个儿女全都夸了一个遍,连两个庶出子女也都夸了。

“我们陈家可是陈留太主的后人,得天护佑,后人子嗣个个都出色。”

谢大夫人默默地垂首:这大姑子什么时候这么爱炫耀了?

她猛一抬眼,就见莫九夫人面有怯意,再看莫家另三位夫人,个个都面带喜色,心下暗自讷闷。

正说得起劲,莫家的三娘子蹦蹦跳跳地带着关关姐妹与莫家娘子进来。

“我们莫家血脉尊贵又有慧根的就属莫楷,他不好,也不会被医族圣医给选中做弟子。”

说话的是莫四夫人。

太上夫人眯着眼,今儿是怎了,怎的一个个都得瑟起来了。

莫三娘子歪着脑袋道:“阿娘,那三兄、六妹的血脉有黑点,这又是怎么回事?”她一脸不解地道:“我问过关关表妹,她的血脉也是呈火焰红的瑞光,干干净净,漂亮得很,美得跟红色的火焰一般。”

陈关连连点头,很是得意地道:“姑姑身边的白雯姐姐说,像我这样的小娘子,在燕京贵族里,说亲的人能排出十里。”

白雯暗道:我几时说是十里,我说的是三里,怎么就变十里。她尴尬地笑了笑,选择了不争辩。

莫四夫人被自家女儿的话一问,一时哑然。

陈关很认真地道:“你们都不知道吗?为什么三表兄、六表妹的血脉里有黑点,真是太奇怪了?”

陈蘅接过话,“莫三娘,你告诉表姑,那是什么样的黑点?”

莫三娘子想了一阵,比划起来,“像蝴蝶,不,又不像蝴蝶,我说不好,就像是小虫子,很奇怪的。”

陈蘅道:“你沾了杯中水画出来。”

莫三娘子用手指沾了水,在桌上画了一如同两个“8”字拼在一处的符号,陈蘅瞧得微微凝眉。

白雯歪着脑袋,又看了看莫九夫人,“莫九夫人娘家是不是出过傻子、瘫子?”

莫九夫人立时将头埋到了极致,生怕被人瞧出来。

莫老夫人忙道:“白雯娘子,这…这有什么说法吗?”

“这是交叉传承隐疾,言下之意,就是母亲传给儿子,儿子再传给女儿,儿子看似正常,可他所生之女却未必健康,会带有这种隐疾…从这个符号来看,祖上定出过天生的瘫子、傻子。”

莫老夫人恶狠狠地盯着莫九夫人。

莫九夫人将头埋得更沉,她娘家出过什么人,莫家老夫人早有耳闻,可不都对上了,只因是她娘家的事,莫老夫人并不曾对外头提过。

莫三娘子惊道:“医族的圣物连别人家的隐疾都能检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