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高帝吃了几个月的食物,这毒早已深入骨髓,不能解,也无法救。

她等的,就是燕高帝迷糊的一天,一直到迷糊地将十二皇子认作是慕容慬,将她认作是元圣皇后,只要他迷糊,他们母子的机会就到了,到时候她说什么,他就写什么,只要燕高帝迷糊到如先帝那时,就可以听她指使。

总管大监道:“禀陛下,国师到了!”

萧静妃心下着慌,面上却如井不一般的沉沉寂。

慕容慬令人将定王请入大殿。

定王扫过萧静妃,心下咯噔一下,相识几十年,他对萧静妃太过了晓,这个女人越是平静时,越是有大阴谋。

只是这回,她又在谋划什么?

以前几十年也没近来几个月送的羹汤多,这未免也太过殷勤了些。每次都说是她亲自煲的,恐怕萧静妃孝敬陛下,比孝敬她亲爹娘还过。

事出反常必有妖,萧静妃作的妖又是什么?

定王想到的事,慕容慬也想到了。

慕容慬揖手道:“请师父过来,是想请师父给父皇再请请脉,今日我给父皇诊脉时,觉得有些奇怪,父皇的脉像一切正常,偏体内有一股奇异的气息在窜动,这股气息像毒气…”

就在昨儿,国师还给陛下诊过脉,国师都没诊出来的,慕容慬怎么就诊出来了。

萧静妃这一刻的慌乱,引得几人的侧目。

燕高帝面露惊诧。

慕容慬低声道:“父皇,儿臣就离家几月,你怎么就中毒了?”

“朕中毒了?朕怎么可能中毒,这御膳坊的人全都是总管大监的心腹,除了他们做的食物,朕就只吃过几位嫔妃煲的羹汤…”

整个深宫,都知道萧静妃近来煲的汤最多。

因为她煲了,其他嫔妃不好不关心燕高帝的龙体,亦相继煲过几回送来。

燕高帝伸出手腕。

白染握住腕间脉息,不像往常只得片刻,这一次用了许久,“陛下真是中毒了,只是这毒甚是奇怪,会移动,在体内已形成毒气。”

他蹙了蹙眉头,“要解陛下的毒,非天圣女不可,可现下天圣女身怀有孕,还不能动用灵力法术。”

慕容慬大声道:“来人!来人!快去太子宫请太子妃,快去!”

他神色慌张,不是装的,而是真实的,双眸温和地望着燕高帝,“父皇,你是怎么照顾自己的,好好的,怎就中毒了?”

燕高帝想到此刻,突地抓起案上的杯盏,冲着萧静妃就砸了过去,“贱\妇!是你干的?对不对?是你给朕下毒?”

他阴狠提腿,向萧静妃狠踹而下。

萧静妃哀嚎一声,重摔在地。

“你这个贱\妇,你给朕下的是什么毒?朕就奇怪了,每日明明不想吃你的羹汤,可只要你一送来,朕一闻到香味就想吃,说!那是什么毒?”

萧静妃垂首不语。

燕高帝猛一转身,指着十二皇子道:“你母妃做的事,你不会一无所知,说——”

十二皇子身子打颤:母妃真给父皇下毒了?

现在事发,父皇会不会杀了他们?

“父皇,这不关儿臣的事,儿臣什么都不知道?母妃是关心父皇才日日给你煲汤的。”

定王心头一惊,如电光火石般,似什么破冰而出。

如果近来燕高帝的症状是中毒,那么先帝就不是糊涂症,也是中毒。

“十二皇子,你可吃过这些羹汤?”

十二皇子连连摇头。

“一口也不曾尝过?”

他再摇头。

不让自己的儿子吃,却让陛下吃,这羹汤显然有问题。

萧静妃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慕容谥,你想陷害本宫,就直接冲着本宫来。本宫给陛下煲汤,是出于夫妻情份。”

她绝不会认罪,巫族的毒,连医族也认不出来。

医族有自己的秘密,巫族自然也有不被医族所知晓的事。

陈蘅坐着软轿,被几十名宫人簇拥着进入太极殿。

左右丞相见到她,连连揖手行礼。

陈蘅在殿门下前了轿,由元芸、白雯扶着迈入大殿。

燕高帝怒视着萧静妃,止住陈蘅行礼,看了看陈蘅那奇大的肚子,“太子妃不必多礼,朕…中毒了!”

陈蘅很是意外。

“父皇的吃食,自有尝食太监,又有银针验毒…”

是了,世间有些东西原本无毒,但若与其他东西合用到一处,这才会生出毒性。

白染道:“陛下所中之毒甚是奇怪,初看与常人无疑,要诊三寸香时间,才能感觉到那一缕毒气的搏动,每三寸香时间毒气就在全身行走一遍,要行到心脉时,方才能诊出,若未在心脉,根本发觉不了。”

陈蘅沉吟起来,这样的诊状,甚是奇特。

连医族都束手无策的奇毒,定不是寻常物。

不是医族人知晓的,难不成是火族、巫族的。

“据古典《巫族毒经》记载,莫非父皇所中的乃是‘心神乱’,此药需连服七七四十九日,此药的毒效看似轻,却极难清除。

第七百九十章 中毒2

(续上章)“此药的毒效看似轻,却极难清除。

中此毒者,会神识迷糊,意识混乱,回到自己认为最快乐幸福的时光之中,沉陷在幻境里,分辩不出现实与梦境的差别。”

先帝最后的几年,便是沉陷在三十多岁时,他有六个优秀的皇子,看着皇子们习武练剑,比试谁的箭术最高。

那时候,他会将燕高帝认成其他的皇子,甚至会将身边的年轻护卫认成某个皇子,所有人都说他是得了迷糊症、痴呆症,现在看来,先帝是中了毒。

慕容慬道:“凤歌,你有法子解毒对不对?”

陈蘅点了一下头,“我可以灵力法术驱毒,可是现下…”

她怀有身孕,为了孕育这个孩子,从三个月开始至今,任何法术都不能用,就连占卜术她都很久没用了。

燕高帝愤怒地望向萧静妃。“总管大监,给朕好好的查!就从静妃的寝宫上下开始查起,尤其是她器重的宫人,必得严加拷问,不问出来,关入暴室!”

这个女人的胆儿真大,敢给他下毒。

她想让他沉陷在梦境之中,他最美的时光就是迎娶元皇后之后,与元皇后朝夕相处,夫妻恩爱,她是想代替元皇后?

不,这女人定有更大的图谋。

燕高帝想到后面的可能,心头一震,“你想趁朕迷糊时,诱朕立下遗诏,扶你所出的十二皇子登基,借朕之手除掉太子,对不对?”

十二皇子心下更是惊涛骇浪,不可以承认的,不可以,“父皇,没有的事,真的没有!儿臣从未想过与太子皇兄争,儿臣都是被母妃逼的。”

“你们知道,朱雀门之变后,朕不愿伤害任何一个皇族,即便是庆王算计了朕,朕也没杀他。你们就可以胆大包天,给朕下毒?”

他怒不可遏,飞起一脚,这一脚极狠,十二皇子不妨,立时被踹飞,后跌丈许开外,重重地击在殿柱上。

噗哧——

十二皇子喷出一口鲜血。

“父皇,儿臣没有,儿臣真的没有,儿臣有罪!儿臣有罪…”

白染快走几步,看了看十二皇子吐出的鲜血,“陛下,十二皇子也中毒了,中的是与陛下一样的毒。”

萧静妃一声惨叫,快奔近了十二皇子跟前,一把将他扶起,“阿怀,为什么?你为什么这么做?”

十二皇子无助地看着萧静妃,“我希望母妃不要害父皇,也不要算计皇兄,你只想逼我做皇帝,我做不来皇帝的,我文才武功远不如太子皇兄。可母妃不会听我的,如果最终,你的计划得逞,我也会疯癫、迷糊,我宁可不做皇帝,也不会与皇兄抢夺皇位。

从小到大,皇子所的先生、师傅就告诉我北燕皇族历代皇帝的宏愿,他们要一统天下。我做不成一统天下的明君,但太子皇兄可以。

母妃,我劝不住你,只能…只能偷吃了你煲的羹汤…”

他是懦弱的,一旦他登基,与其说他是皇帝,还不如说萧静妃才是真正的皇帝。

萧静妃的野心很大,大到想与男人一决高低。

“阿怀,你傻了么?母亲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

“母妃总说为了我,若你真的为我,就当学八皇兄的生母,留下遗言,只做辅佐四皇兄的臣子,像皇伯父一样,唯有兄弟联手,才能完成历代先祖的宏愿。

可你,为的是你自己!是你想成为高高在上的太后,我不过是你手中的一枚棋子。

你是我母妃,我无法劝住你,更不能向父皇揭发你,我只能分说你给父皇的毒羹…”

慕容怀这孩子是个好的。

至少,他心地善良。

萧静妃拥住慕容怀,“阿怀,母亲不要你死,母亲要你活得好好的。”

这一刻,她发现自己错了。

看着怀里的儿子不停地呕血,她惊慌失措,如果没有慕容怀,所有的一切都是笑话。

她一生最大的依仗还是这个儿子,从小到大,他乖巧、顺从,从未对她说过一个不字。

她一转身,爬在地上,目光切切,哀求道:“太子妃,你救救十二皇子,你救救他,只要你能救他,我做什么都可以?”

中毒又受伤的慕容怀,柔弱无助地依在柱子上,满眸悲怆。

母亲是真的在乎他,还是为了迷惑众人的权宜之计。

父皇一直不喜他,他自己又不如慕容慬有才华、本事,他是真的没想过与四皇兄争太子位,也没想过要与四皇兄比,他是比不过四皇兄的。

慕容慬唤了声:“凤歌!给十二弟解毒。”

白染淡然地道:“殿下是要逼太子妃么?她现在身怀有孕,若动用灵力,必动胎气,你要太子妃早产?”

陈蘅抬了抬手,止住白染的话。

白染坚持道:“太子妃,你若在此时动用灵力、法术,不仅有阻修为,更会伤及胎儿,你…可要想明白了。”

既然陈蘅要救,与其是陈蘅出手,不如是他出手。

白染走近十二皇子,握住他的血脉,“你怎会比陛下中的毒还深,体内的毒气是陛下的数倍。”

十二皇子勾唇粲然,“身为儿子,不能阻止母亲伤害父亲,便只能将那羹汤饮下,可我还是不能阻止…”

既然是这样,他不如让自己中毒。

萧静妃痛苦地摇头,跪在地上,脑袋起起伏伏,“太子妃,我求你,你救救阿怀,你救救他。”

白染运足灵力,将体内的一缕圣医气逼出,一掌推出,药力进入十二皇子的体内。

十二皇子唇角的毒血好了许多。

白染满头是汗,“不成的,即便是我,体内的药气亦不过只得一缕,根本救不了他,只能用药气治愈他的内伤。”

定王冷声道:“萧静妃,害人终害己,你为了毒害陛下,却误害了自己的儿子。是你…害了十二皇子,你不配为妻,更不配为母!”

萧静妃勃然大怒,厉吼道:“本宫不配?要不是本宫,他如何能坐上帝位?没错,先帝的迷糊症是本宫下毒所致。

本宫自小就爱慕陛下,他去北方行猎,却娶了元歌那个异族圣女为嫡妻。

我步步为营只为他,我处处谋划也只为他,可他却一再辜负我。

我想做皇后,我让他立我为后又怎么错了?

可他呢,为了一个慕容慬,就废了我的后位。

第七百九十一章 央求(三更)

(续上章)可他呢,为了一个慕容慬,就废了我的后位。

人不可己,天诛地灭!”

她没有错!她亦不会有错。如果真有错,是她错爱了人。

她付出那么多却难遂心愿,她未想到,慕容怀会如此傻,竟自己服食了那些羹汤。

难道,这就是上苍对她的惩罚。

燕高帝厉斥道:“毒妇!你还强词夺理,是你害了阿怀!来人,将此恶妇贬为庶人,即日起打入冷宫。”

“父皇…”慕容怀爬了过来,“求父皇宽恕母妃。”

燕高帝道:“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贬为庶人,即刻起打入冷宫。”

“父皇!你宽恕母妃罢,父皇…”

慕容怀痛楚地抱住燕高帝,神色悲哀。

燕高帝不再看他。

对这个儿子,他原就没有多少感情,也不曾关注多少。

慕容慬欲求情,他不恨慕容怀,但对萧静妃没有任何好感。

萧静妃对着陈蘅道:“太子妃,你给我儿子解毒,你给我儿子…”

“天作孽,犹可恕;自作孽,不可活。我不会动用自己的灵力,抛下自己的孩子来救你的儿子。我无能为力,如果我体内仅可动用的灵力只能救一个人,那也是父皇。”

燕高帝问白染道:“‘心神乱’可有解药?”

陈蘅道:“这是巫族的毒药,可在中毒者体内化成毒气,中毒越深,毒气越深,非医族药气而不可救。父皇体内只得一缕,尚可解,而十二皇子体内有数缕,就算我与国师联手,也无法为他解毒。”

她可以解的,但她不能解。

她得保护自己的孩子。她早前算到孩子出生前会有一些大劫,她最多只会用一缕药气,其他的得留下来救自己的孩子。

燕高帝道:“朕体内只得一缕,太子妃先救十二皇子。”

陈蘅定定地看着面前的十二皇子,似要通过他,看到前世今生的命数,前世的十二皇子屡次阻止了萧皇后对慕容慬的算计,慕容慬登基前,燕高帝将她贬为静妃,却没有被贬冷宫。

前世的燕高帝是因患迷糊症退位,却在慕容忻使出刺客之时,突然清醒,以自己的血肉之躯护住了慕容昊的性命。

萧静妃手里有燕高帝迷糊时写下的遗诏,是十二皇子从萧静妃手中哄走遗诏。当着慕容慬的面烧成灰烬,并求慕容慬宽恕萧静妃,而他愿意带着萧静妃去封地度日,愿意终生不得宣诏不再入京,并发誓一生不会做有违道义,不得做出有害北燕之事。

慕容慬道:“凤歌,你救十二皇弟。”

陈蘅心下不愿。

“凤歌…他是我的弟弟,是我父皇的儿子。”

陈蘅依旧未动。

白染道:“天圣女若不愿救人,不必为难自己,圣医修炼一缕药气不易,我亦是修炼许久,才有这一缕药气。”

慕容慬近乎央求的眼神。

他在求她,她很想拒绝。

“阿慬,你可知道,一缕药气对我有多重要?也许,这是我生产时可以保命的药气,我的灵力、法术、占卜术现在都不能用,一旦强行摧用,不仅伤我自己,更伤孩子。”

“凤歌,你不救十二皇弟,他也许…就会死。”

“他的毒是萧静妃下的,萧静妃既能弄到巫族的毒药,又如何寻不到可以解毒之法。阿慬,就让我自私一回,我的药气只给自己的族人、亲近之人,但不是他。”

就算十二皇子前世未伤过她,但他也是知道一旦真拿出诏书,也未必能动摇慕容慬的帝位。

那时的慕容慬已经登基,一纸诏书,想让他下来,这不可能。

十二皇子虽然懦弱,却并未痴傻之人。

陈蘅道:“父皇如果不想解毒,儿臣告退!”

慕容慬唤了声“凤歌!”

多希望她可以停下脚步,可陈蘅已出了大殿。

白染满是疲惫,揖手告退,三步并作两步走,在御花园追上了陈蘅,“天圣女…”

元芸道:“大祭司,天圣女不救是对的,她现在一身两命,妇人生产又是一个大关,那一缕药气得留着保命。”

白染道:“我不是责备天圣女,天圣女是不是有什么心事?”

陈蘅道:“腹中孩儿出生就有生死劫,亦是我的生死劫。大祭司,陛下与十二皇子中毒的事颇是蹊跷,我担心这内里会有阴谋。

‘心神乱’是巫族的十二奇毒之一,根据先祖血誓,十二奇毒不得流入世间,萧静妃如何得到这毒?”

她与腹中的孩子该有生死劫,这就是她不能出手的原因。

白染抱拳道:“属下一定会尽快查出实情。”

他目送着陈蘅走远。

*

太子宫。

慕容慬回来时,陈蘅正在殿中踱步。

她再有几日就要生产了,为到时候生产顺遂,每日都会走上一个多时辰。

今生,孩子出生的比前世提前两年降世。

慕容慬走近,“你为什么不救十二皇弟?”

“我的药气得留着生产之时为自己和孩子保命。”

“陈蘅,到了现下,你还在说谎。”

“我就是为了自保。”

他不信她,再多的解释也没用。

慕容慬道:“我探过你的脉像,你的体内有数缕药气,这些药气不但可以清除十二皇弟身上的毒气,且还用不完。你腹中的孩子已经坐稳了胎,虽不能使用法术、占卜术,但你能用药气。”

他在指责她。

“陈蘅,我视你的二兄如友似兄,甚至连你二嫂也给了机会,我待他们是亲人,你为何不能拿我的兄弟当成自己的手足。

我能视为亲人的人不多,八皇弟是一个,十二皇弟也是一个。

数年前,萧静妃就想毒死我,是十二皇弟寸步不离地陪着我,那时候,他才七岁,他告诉萧静妃‘如果母妃要毒死四皇兄,就连我一起毒死’,也因此,萧静妃打消了念头。

十二皇弟本性良善,他不会伤害任何人,虽然性子怯懦,却用他的方式来保护过我与八皇弟。

凤歌,你可不可以为我,就当是为我出手救十二皇弟一次。

父皇将萧静妃贬为庶人,打入冷宫,他已经很难过了,如果他再迷糊犯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