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女儿打扮妥当,顾家夫妇把院子一锁,带着几个孩子出了门。顾家虽然是平头百姓,大女和三女自幼就被顾家娘子悉心教导,少有机会出门和街坊邻居家的孩童厮混,老二更是从小做活,别说是玩乐,连休息时间也少有。

这次出门,顾家的三个女孩东张西顾,对什么都好奇不已,顾家娘子想到大女和三女若是被那李府看上,以后难得出门一趟,也就放慢了脚步,陪着她们慢慢闲逛。

回头看见顾二贪望街上风景停了脚步,顾家娘子心中有气,不动声色地用藏在袖子里的手狠狠拧了一把顾二的胳膊,顾二疼的大叫,抬头望见顾家娘子一脸阴狠,忙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地任由顾家娘子拧了几圈。

顾二吃了这个教训,再不敢东张西望,专心致志地跟在父母和姐妹身后,右手悄悄地抚着左手胳膊揉了又揉。

顾货郎和顾家娘子一个牵着大女,一个牵着三女,任由两个女儿四处打量,两个人凑在一起絮絮低语,顾货郎轻声道:“像是李府这样的大户人家,如果贸贸然地自己找上门去,是不会被收下做仆人的。他们都有相熟靠的住的牙子,只通过这些牙子来买卖仆役。府中另外有专门的管事负责和牙子们打交道的。”

顾家娘子一脸吃惊:“这么说,李府有个管事只管仆役买卖,不管其他?可这李府一年能有多少仆役需要买卖?他就白吃着工钱?”

顾货郎瞥了一眼自家娘子,脸上一副少见多怪的样子,低声说:“一年总要买卖几十口子吧。”他顿了一顿,又一脸憧憬地道:“别说李府有这专门负责买卖仆役的管事,单这饮食上,就有专门负责采买肉食的管事,负责采买炊具的管事,更别说那些负责给家里的老爷太太们采买烟草胭脂的管事了,那都是肥缺。”

顾家娘子已经完全听呆了,她寻思了半天,傻傻地问道:“李府的老爷太太们还不得顿顿一大碗肉啊?”

顾货郎脚步一滞,看了眼自家娘子,却是什么话都不想说了,顾家娘子偏偏对这个问题执着起来,拽着他袖子一径追问:“是不是?是不是啊?”

顾货郎只得敷衍地应道:“是啊,是啊,顿顿一大碗肉,还是一人一碗。”

两个人前面说着话,顾家大女和三女只顾看着街景,顾家老二却是一字不落地听到了耳朵里,此时的她单纯地憧憬着,若是可以去李府刷碗该有多好,满满一大碗肉啊,就算吃光了,碗上可都是油。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四章 做丫鬟也是需要考验的

顾家几口子磨磨蹭蹭地也到了牙婆的家门前,并不是顾家娘子相熟的刘牙婆,是顾货郎认识的陈牙婆,在这城里也是数一数二,专门给富贵人家办事的老行家。

顾家娘子站在陈牙婆家门前看着那两扇漆黑发亮的门板,啧啧有声,这墙垒的又高又结实,一看就是用的上好的砖石。

顾货郎凑近了老婆耳边,低声说:“你相熟的那个刘牙婆不过是给这个陈牙婆打下手的,若是寻了她,怕还要多吃一层的中间费用。”顾家娘子连连点头,果然还是自家相公见多识广的。

说完,顾货郎上前叫了门,片刻功夫,门里就有人应声,大门吱嘎一声开了个缝,探出一个白发苍苍的头,脸上沟堑难填,一双略显昏黄的眼睛在顾家几口身上扫了扫,把大门拉开半扇,粗声道:“是来应聘丫鬟的吧?进来吧。”

顾货郎松开三女的手,整了整衣襟,率先而行,顾家娘子牵着两个女儿的手紧随其后,顾家老二坠在了后面。

顾家娘子讪笑两声,就与那婆子搭话说:“陈嬷嬷看我这几个女儿如何?”

那婆子浑浊的眼珠迟钝地转了一转,慢吞吞地回答道:“老婆子只是给陈嬷嬷看门的,你这几个女儿也只算得上中下品。”

顾货郎听到顾家娘子开口时就回过头来,却阻止不及,他跺了跺脚,低声呵斥道:“你少说几句吧。”

顾家娘子被相公呵斥,心里却恨上那婆子了,既然不是陈牙婆,又何必擅自给她这几个女儿定了品相,对了,那老眼昏花的老东西看的一定是走在最后的顾二,想到这里,顾家娘子故意慢了两步,伸出脚去,狠狠地踩了顾二一脚。

转过影壁,里面是个很大的院子,地面铺的红土,平整的一点坑洼都没有,院子后面是五间大瓦房,正中的堂房前放了一把太师椅,一个青衫的妇人端坐在上面,顾货郎低声地对顾家娘子道:“那个就是陈嬷嬷。”

顾家娘子不禁多打量了那妇人两眼,见她年纪并不大,约莫四十出头,一头秀发束的光可鉴人,细目高鼻,望上去很精明的样子。

立刻就有人来,领了顾家夫妇到一边去,顾家娘子这才发现,陈嬷嬷左手边搭了一个凉棚,里面聚了不少妇人男子,想必是和他们一样把女儿送来的夫妇们。

另外一边艳阳高照,站了几排小丫头片子,顾家的三个女儿也被送入其中,陈嬷嬷拿起盖碗茶,掀起盖子,吹了一口漂浮的茶叶,慢条斯理地喝了一口,斜眼看见小丫头里有个女孩摇摇晃晃站不住的样子,微微一摆手,那个女孩立刻被人拖了出去。

行有行规,牙子们管这些被买卖的人口叫做鸡崽,像是陈牙婆这种专门做高门大户的生意的,选鸡崽是很重要的工作,送个歪瓜裂枣或者笨手笨脚的进去,惹得主顾不快不说,砸了自己招牌,以后再混下去就难了,毕竟这城里的富户都是有数的,彼此间沾亲带故的,一家口碑差了,很快就引起了连锁反应。

陈牙婆连签订合同这种大事都可以交代徒弟去做,选鸡崽却一定要亲力亲为。

一旁的徒弟张牙子给陈牙婆打着扇子,低下头凑到陈牙婆耳边轻声道:“师傅,您还是回去歇息吧,这第一关徒弟们也盯得住。”

陈牙婆纹丝不动,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群小丫头,张牙子站直了身体,无奈苦笑了一下。

陈牙婆突然伸出手冲着小丫头们指指点点道:“第二排东边第三个,第三排最西边的那个…”

她说一个,就有一个小丫头被拉出队列,她身后的张牙子摸了摸脑袋,弯下身子问道:“师傅,这些小丫头能熬得住烈日烤晒,耐性都挺不错的,第一关应该合格了吧?怎么又拿下去这么多人?”

陈牙婆白了张牙子一眼,嗤笑一声,端起茶杯又咽了一口,才给徒弟解释说:“其实大户人家的丫鬟也少有风吹日晒的,我这关固然要考验下她们的耐性,更重要的是看看她们的品质。”

说到这里,她故意卖了个关子,见徒弟还是一脸不解,只得耐着性子继续解释说:“你看方才逐出去的那些女孩,都是耐不住热私自松了松衣服的,若是送进李府,被爷儿们误会收了房也还罢了,若是被小姐们学了这粗鄙的毛病,以后咱们送的人还有谁家敢要?”

张牙子连连点头,陈牙婆见了徒弟这副虚心受教的样子,十分受用,索性就再传他一手,她在那群丫头里张望了几眼,指着顾二说:“你看那个丫头,长的丑不说,一直盯着脚尖,畏畏缩缩地不敢抬头看人,偏偏一动不动的抗着日晒…”

没等陈牙婆说完,张牙子一副明白的样子自作主张地抢着说道:“师傅是想告诉徒弟,这个丫头是天生的丫鬟命吧?”

陈牙婆气的伸手一拍徒弟的脑袋,噼啪一声脆响,恶狠狠地说:“我是要告诉你,那个丫头就算进了府,也是被人欺负的货,还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那种。若是一切顺利,这辈子也只做个粗使丫鬟,最后是个粗使婆子,若是运气不好,早晚被人欺负死。”

说完,她一努嘴巴,吩咐道:“叫那丫头的父母把她领回家吧,她家虽然穷了点,好歹可以平安长大,咱们做牙子的,本来就阴福浅的很,平日里要一定要多积点德。”

张牙子被师傅敲打了几下,心里却觉得很是受用,自从做了牙子,平日里走路都自觉矮了别人一头,如今却可以做上一回好事,立刻挺起腰杆,大声喝道:“那个第三排,穿的最是破烂的是谁家的女儿,领回去吧!”

场上众人的视线随着他这一声大喊一起看向了第三排的女孩们,一眼就看到了褂子最旧,裤子破烂的露出了一截小腿,汲拉着一双草鞋的顾二。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五章 顾家姐妹云泥有别

顾二习惯地低着头,没有看到全场的注目礼,更没有看到顾家娘子一双喷火的眼睛,不得不说,是她的幸运了。

顾家娘子偏头看向了身旁的顾货郎,见他目不斜视,似乎这一切都和他没有关系,心头火气,咬牙切齿地上前,先还是矜持着微提裙摆,踏着小碎步,接着两只脚越倒越快,到了后面完全是小跑起来,冲到顾二面前,恨不能一巴掌扇过去,最后却忍住了,一只手死死攥住顾二手腕,拽着她往回赶。

耳边传来了窃窃私语声:“那娘子身上的衣服料子不是最近刚刚流行的苗绸么?”“那款式也是最时兴的荷叶边…”“这孩子不是她亲生的吧?”

顾家娘子铁青着脸,回到了顾货郎身边,把顾二往顾货郎身边一推,顾货郎不着痕迹的向外平移了两步,顾二孤零零地站在了爹和娘中间,就算伸平她的小手,也够不到任何一个。

这一切看在陈牙婆的眼里,她久经风雨,什么不懂得,马上就明白过来,那孩子一身的畏缩都是被继母吓出来的,只怕这孩子早晚要被后娘虐死,心里立刻就有些后悔。

众目睽睽之下,又不能出尔反尔,若是叫回顾二,刚才被淘汰的那些女孩子的家人肯定会闹事儿。

陈牙婆心里盘算半天,终于有了计较,定下心来继续看着眼前的这群丫头,秋天的老虎最是毒辣,半晌功夫,又有五六个耐不住熬的,被送了出去。

陈牙婆从椅子上站起,走到这些女孩子们面前,逐一询问,问的问题大同小异:“你家里几口人?都有些什么人?都做什么的?”

第一个孩子似乎很少见到生人,一下被她问住了,睁着眼睛吭哧吭哧半天,一着急,就说:“有爹爹和娘亲,还有爹爹的爹爹和爹爹的娘亲,还有爹爹的儿子…”

陈牙婆安慰地拍了拍这个孩子的肩膀,走向第二个孩子,后面几个孩子似乎少见生人,都是一脸羞怯,只会摇头点头,陈牙婆默默地记在心里,也不责怪或逼催她们。

到了陈家大女面前,她抬起头,没有等到陈牙婆发文,伶牙俐齿地答道:“家里五口人,有爹爹,娘亲和妹妹,爹爹做货郎的,娘亲在家整理家务。”

顾家娘子笑的一朵花似的,左摇右摆,盼望着大家都注意到她的动作,问上一句那个伶俐的丫头是谁家的孩子,她就可以挺胸抬头的说,是她家的大女。

陈牙婆赞赏的摸了摸顾怜花的头,看向下一个孩子,顾惜玉,顾家三女年纪还小,一只手被姐姐牵着,一只手的拇指嗦在了嘴巴里,睁着圆圆的眼睛看向陈牙婆。

陈牙婆微微一怔道:“这是谁家的孩子,这么小也送来?”

没等顾家夫妻答话,顾家大女踏前一步,护住了妹妹,大声说:“是我的妹妹,自然要和我在一起。”

陈牙婆面上露出了激赏的神情,她弯下腰,和蔼可亲地问道:“你们家里不是五口人么?那还有一个妹妹呢?”

顾怜花咬了咬下唇,不情不愿地指向了凉棚的方向,陈牙婆顺着她的手指看去,见一身破破烂烂的顾二,低头站在那里,爹娘都离她三尺远。

鸦雀无声。

陈牙婆毕竟老于世道,她不动声色地挪了挪脚步,到了一下一个孩子面前,故意提高了声音问她:“你今年几岁了?父母是做什么活计的?”

场上众人的注意力立即随着陈牙婆的问话转移到了这个孩子身上,别人家的事情看个热闹罢了,自家的事情才是真的要紧。

问完一圈,陈牙婆朝着凉棚方向挥了挥手,叫那些父母把自己的孩儿领回去,又逐一问起他们,这些孩子在家学过甚么营生,针线的手艺如何,可曾读过书学过字之类。

做父母的自是都拣好的说了,孩子都还小,只有六七岁的样子,哪里会甚么针线,读书写字更是不会,就只说在家也帮着收拾碗筷晾晒衣服这些。

到了顾家娘子面前,她昂首挺胸环顾了一圈左右,见旁人都在望着她,得意洋洋地说:“我家女儿自幼就学了女红。”

本以为会落的几句表扬,陈牙婆只淡淡地哦了一声,就又问起下一户人家。见陈牙婆行的远了,顾货郎拽了拽娘子的袖子,小声说:“李府上有专门的针线娘子的,丫鬟会点针线,实在是算不得甚么的。”

顾家娘子悻悻地看了一眼陈牙婆,心中暗骂,老虔婆,不算甚么你还要问。

陈牙婆问了一圈下来,心里大致有数,又去了几个娇生惯养的,留下的约莫二十个丫头,其他没选上的人就叫领了孩子回家了。

顾家三女因为年纪太小,被陈牙婆婉言拒绝掉了,大女留了下来,在这二十个丫头里也算是数一数二的伶俐角色了,顾家娘子失望之余也觉得安慰,这趟总算没有白来,心里已经开始计算起大女的卖身银子大概有多少了。

众人又等了一会儿,李府的管事乘着小轿来了,他穿着一身青布褂子,一双黑色布鞋,长了一双倒八字的眉毛,配上两撇小胡子,看着慈眉善目,面上一直带笑。

他一进来先是对着场上的众位乡亲拱了拱手,接着对陈牙婆点了点头,陈牙婆忙迎了上去,指着那些孩子说:“这些是府上点名要的二十个丫鬟,麻烦李管事带回去给夫人过过目,若是有不妥当的,送回来就是。”

李管事一双眼睛只看着陈牙婆,笑的越发和蔼:“陈嬷嬷跟咱们府上合作这么多年了,怎么会错?来人,把这些丫鬟带回去。”

陈牙婆心微微一沉,面上却不显,平静的吩咐道:“徒儿,你帮他们一把。”又对李管事笑道:“我那掌着灶房的老姐姐跟我抱怨许多次了,她们那里人都年纪大了,手脚不利落,叫我寻几个伶俐的小丫鬟送去,府里这几次添人却都没有灶上的名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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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六章 李府的丫鬟也不是那么好做的

一边说着,陈牙婆抓住顾二的小胳膊把她拉到了自己身边,笑的一脸花对着李管事说:“这孩子长的有点上不了台面,好在吃苦耐劳手脚麻利的,送到灶上正好,唔,工钱也可以少算些,就一个月二十个大钱吧。”

顾家娘子反应过来,正要叫着工钱太少,顾货郎死死拉住她,用只有两个人听到的音量呵斥她说:“难道你要领她回家吃白饭?”顾家娘子立刻做出一副小鸟依人的样子低头傍在了顾货郎身边。

李管事沉吟了一下,这陈牙婆以后还要打交道,卖她一个薄面并无不可,况且出来前,管灶房的那个老婆子确实嘱咐了自己,叫给她带一个合用的小丫鬟回去。

他没有象先前一样也不查看鸡崽直接点头,这次,他弯下腰,抓起顾二的手,见指肚和掌心都磨出了一层老茧,放下顾二的手,捏了捏顾二的两个胳膊,虽然瘦小,却很结实,不禁点了点头,算是应了下来。

陈牙婆拿出准备好的身契,先让那二十一个女孩的父母按了手印,又拿给了李管事,李管事大致翻看了下,见没有甚么纰漏,大方地拿出印章盖了上去,这二十一个女孩签的都是十年契,十年后,李府会放她们出来各自回家。

陈牙婆和那些被选中女孩的父母一直送着李管事到了门外,见门口停了两辆马车,外面看去,车厢很宽阔,车板是用结实的松木拼接成的,车板外刷了一层锃亮的黑漆,这是大户人家外出时专门给下人乘坐的马车,有个专门的名字叫做从车。

车门是从侧面开的,开了车门,里面三排长木凳,中间那排木凳比靠车厢的两排要宽上许多,一共可以坐四排下人。

每辆车上都有个婆子照应着,一辆车上了十个小丫鬟还很松快,小丫鬟们以前哪里坐过车,一个个睁大眼睛打量个不停,摸了摸身下的板凳,又摸摸车壁。

正新鲜的时候,马车骤然开动,立刻响起了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接着啪啪两声脆响,离看车婆子最近的两个女孩每人被扇了一个巴掌。

所有的丫头都吓得瑟瑟发抖,相互挤在了一起,惊恐地看着那个看车的婆子,被打的女孩脸上一片红肿,眼泪哗哗地流了出来,那婆子又厉声道:“哭甚么哭,死了爹还是死了娘?就算是死了亲爹亲娘,在主子面前也得给我笑!”

那女孩两只眼睛呆滞地看着那婆子,泪水被活活地吓了回去。

看车婆子环视了一圈女孩们,冷酷地说:“谁再大声喧哗,我就把她踢下去,你们这群没有规矩的东西,等回了府再好好收拾你们。”

小丫鬟们都被吓得不敢吭声,马车在一片寂静中向着李府缓缓开去。

送走了那些女孩们的父母,约定每月一号来领取各自孩子的工钱,陈牙婆站在院子里,看着几个徒弟收拾院子。张牙子规规矩矩地站在她后面。

他见陈牙婆嘴唇紧抿,嘴角下耷,像是不高兴的样子,心里犯着嘀咕,这二十一个丫头,每个人每月都可以抽取十文的佣钱,若是将来她们进了等,月钱涨了,师傅拿的更多,怎么还是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他嘀嘀咕咕的声音被陈牙婆听到,回过身来狠狠瞪了他一眼,张牙子立刻低下头。陈牙婆见他这副样子,心里气消了一半,低声说:“你可知前些日子李府大少奶奶有喜,大夫人忙不过来,老夫人就叫四夫人帮着理家,谁知四夫人插了不少亲戚近来。”

张牙子插口道:“是不是上次那个管采买下人的?嫌咱们收的佣金高,自己亲自跑腿去买卖的,结果买了几个粗手粗脚的,打坏了夫人小姐们不少东西?”

陈牙婆点了点头,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记这种事情倒是挺上心的。”张牙子满脸通红,陈牙婆也不忍过多苛责于他,接着说:“后来老太太知道了,也没说什么,就是不让四夫人管家了,又把这个李管事调了上来。”

她哼了一声,方说:“这李管事倒是个会做人的,拿着咱们的孝敬,却不肯担责任。你没看方才他看都不看那些鸡崽就签了身契?若是夫人们有什么不满意的,就全推到咱们身上了。”

张牙子恍然大悟,原来是这么回事儿啊,可是那个师傅求情额外被收了的丫鬟,不是被李管事看了又看吗?他随即不解地问了出来。

陈牙婆脸上露出了得意的笑容:“我那老姐姐可不是好糊弄的,若是弄个不顶事儿的,有他好果子吃。”

马车在李府的后门停下了,小丫鬟们依序下了马车,见门口候着几个婆子,其中一个长的虎背熊腰的,比旁人高了一个头,气势汹汹地站在后门正中,一手还提了把菜刀,让人一眼就注意到了她,其他几个婆子都被她挤到了后门两旁。

那两个跟车婆子下了车,一眼看到那高头大马的婆子,立刻端了笑脸上前寒暄:“贺妈妈怎么亲自出来了?”

贺妈妈拿着菜刀的手一挥,指着站成一堆的小丫鬟们,喝问道:“那些就是新进府的丫鬟吗?”

两个跟车婆子脸上一变,两人好歹也是这府中有头脸的婆子,夫人们的得力手下,这贺妈妈竟然丝毫不买她们的面子,两个人却也无可奈何,贺妈妈的身份在这李府实在是一霸。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口齿伶俐地那个上前一步,和气地解释说:“这次进府一共二十一个丫鬟,只是怎么分配在买入前都决定好了的…”

她一肚子的伶俐话都被贺妈妈那把银光闪闪的菜刀逼了回去,噤若寒蝉地退到了一边,和其他几个婆子交换了一下视线,决定还是袖手旁观的好。

贺妈妈大步上前,一把菜刀在手里横端着,真是威风凛凛,一群小丫鬟们吓得双腿打颤,在她们眼中,那两个婆子已经称得上是恶人了,这个贺妈妈,连恶人都骇怕,那不是恶鬼了?!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七章 做个丫鬟也被人嫌弃

顾二平日里被顾家娘子打骂已是家常便饭,看着贺大娘并不象旁人那样害怕。近看之下,这贺大娘鬓角花白,生的五官很是端正,只不笑的时候一双眼睛睁得牛眼般大,有些唬人罢了。

贺大娘逐一看过小丫头的容貌,遇到长的出挑的,啧啧两声,看到顾二时,头一偏,一下就略了过去。

片刻功夫,她已经把这一群小丫鬟们打量个遍,她一手掐腰,一手挥舞着菜刀在小丫鬟们里点了几下,对着门边的几个婆子嚷道:“这几个长的还算凑合的就给我了…”

那几个婆子一看,贺大娘挑的那几个果然是这一群小丫鬟里长的最出色的几个,心里不满,又不敢应下来,几个婆子你推推我,我推推你,谁也不肯出头。

贺大娘不耐烦了,正要亲自动手,捉了这几个小丫鬟回去,李管事的轿子到了,几个婆子见来了救兵,一起扑上前,三言两语说清了原委。

李管事暗恼,你们都不敢惹这个祖宗,就叫他去当出头鸟么?幸好早有准备。他抖了抖袖子,上前先给贺大娘见了个礼,贺大娘不买他的账,啐了一口,骂道:“李小子,你出门前,大娘我可是千叮咛万嘱咐叫你给我捎几个丫鬟回来,若是这次还没有,你就去我那里洗碗吧!”

李管事丝毫不恼,陪笑道:“这次特意给大娘选了个聪明伶俐的丫头,一人就顶了三人,那几个不成器的,大娘就不要带回去给自己添麻烦了。”

贺大娘听他这么一说,脸上就缓和了些,指着顾怜花说:“是这个么?”李管事笑着摇了摇头。

贺大娘又指着另外一个看着乖巧伶俐的问:“是她么?”李管事依旧笑着摇了摇头。

贺大娘又点了两三个,都被李管事给否了,她脸上就有些不耐烦起来,李管事忙拉过顾二说:“就是这个丫头。”

一堆打扮齐整的小丫鬟里,破破烂烂的顾二尤其惹眼,几个婆子忍不住扑哧一笑,随即见到贺大娘脸色不愉,忙捂住了自己的嘴巴。

贺大娘这次把顾二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打量了一遍,见她满头稀疏的黄毛,一双眼睛畏缩地不敢看人,两只红肿不堪的手紧张地扭着衣服,一甩头,扭身就走。

见贺大娘向门口走来,门边的几个婆子忙向外闪了闪,把一道大门都给她让了出来。

贺大娘进门的时候,脚顿了一顿,侧身举起菜刀对着那几个婆子逐一点了一遍,粗声说:“这个小丫鬟你们给我好生调教了,若是不能叫我满意,你们就来给我刷锅洗碗倒泔水。”

这几个婆子哪里说的出个不字来,都想着把这个瘟神送走,调教小丫鬟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情?赶紧一起应了声。

贺大娘哼了一声,那占据了半扇大门的身影闪进了门里,几个婆子张望了几眼,见她铁塔般的背影消失在了园子里,不约而同地呼出了一口长气。

这些小丫鬟在被送到各房各院服侍主子们以前,还要粗略地调教一番,教些基本的礼仪和规矩,省的不懂事犯了忌讳惹得主子们不快。

几个婆子跟在旁边,小丫鬟们排着队依次走进了李府之中,婆子们的口中不时传出低声的训斥:“抬起头,肩膀不要乱晃。”“步子迈小点。”“别东张西望,盯着脚下。”

小丫鬟们光听婆子们的指挥了,顾不上看看这偌大的李府是什么样子的,等她们停下了脚步,发现到了一个小院落里,进了正中的堂屋,二十一个小丫鬟把不大的房间挤得满满的,四个婆子坐在了前面。

这四个婆子穿的衣服款式颜色都不一样,正中两个婆子,一个穿着暗红色双襟对开长坎肩的,下巴尖尖,眼睛有些倒三角的率先开了口:“不管你们原来是谁家的女儿,到了这里,就都是李府的丫鬟,咱们府上规矩多。”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环视了一圈小丫鬟们,见她们眼睛睁得大大的,聚精会神地听自己讲话,心中满意,接着说:“这几日里,就由我和这边的三个嬷嬷教你们规矩,教会了规矩,若是有人还犯错,就别怪嬷嬷我不讲情面了。”

说着,她先指着自己介绍说:“我夫家姓张,叫我张嬷嬷就好。”接着指着她右手边的穿着湖绿色小袄的,长了一双细眉,脸圆圆的妇人说:“这个是陈嬷嬷。”

又分别指着坐在她下首和坐在陈婆子下首的两个婆子介绍说:“这个是胡嬷嬷,那个是郑嬷嬷。”

看的出来,管事的四个婆子里以张嬷嬷和陈嬷嬷为主。

她说完,和气的陈嬷嬷笑着开口道:“你们运气好,这次主要是几个小主子身边少了人手,若是你们表现的好,咱们就推荐你们去伺候小主子,伺候好了主子,将来提了三等丫鬟,甚至二等,一等,都是有可能的,一等丫鬟的月例可是一两银子,比咱们这些婆子还多。”

见被张婆子吓得脸色发白的小姑娘们脸上有了血色,张婆子和陈婆子对视一眼,心照不宣地笑了笑,这两个人一个唱了白脸,一个唱了红脸,刚一照面,就把一众小丫鬟们死死控制住了。

婆子们又把这些小丫鬟们分成了四队,一人领了一队,先安排好了住宿,堂屋旁边四间厢房,一间住上五个小丫鬟和一个婆子。

这些婆子有家有业的,这么陪着住几日主要是看看有没有睡相不雅的,像是带着呓语打鼾之类的毛病的是万万不能往主子房里送的。

婆子们把小丫鬟领到厢房,吩咐道:“你们先自己排好铺位,歇息一下,等下会喊你们开饭。”说完,转身出去安排饭食了。

顾二和几个小丫鬟一起被分到了东边的厢房里,房间里除了一张大炕,就是一个狭窄的走人的过道了,炕上摆了一排的铺盖,叠的整整齐齐。

几个小丫鬟互相看看,个子最高的一个率先说:“我就住南边吧。”说着脱了鞋子,上去一坐,算是占了铺位。

上卷 从丫鬟做起 第八章 小丫鬟也要踩上一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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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几个才反应过来,立刻你争我抢地脱了鞋子爬上炕,闹哄哄半天,总算占妥了铺位。顾二怯生生地看着她们,见四人都妥当了,只有最北边的铺位还空着,她脱了草鞋就要上炕。

旁边圆脸的女孩眼睛一翻,不高兴的把腿一横,挡在了顾二面前,恼道:“你不要睡在这里,我不要挨着你睡。”

她偏过头,对着旁边的顾怜花说:“她是你妹妹,我和你换个位置,你挨着她睡。”

顾怜花不乐意了,她白了顾二一眼,大声说:“我妹妹在家里了,她才不是我妹妹,我不和你换。”

那圆脸的女孩也不高兴了,她把站在炕边的顾二向外一推,蛮横地说:“反正不许你睡在这里。”

其他几个女孩也都不说话,但是脸上的表情都很明显的表示了,这里也不欢迎顾二,不要挨着她睡。

其实顾二穿的破破烂烂,人还是很干净的,每天都自己打了水洗干净头面,晚上也都有洗脚的,顾家娘子很有洁癖,又怕顾二脏的生了虱子累了大女和三女,常常督促她洗头。

顾二手足无措地站在地上,不知道如何是好,她倒是想把被褥搬到地上去睡,就怕嬷嬷回来不让,李府的被子看上去又白又软,谁也舍不得铺到地上去吧。

出去排饭的陈嬷嬷回来了,见顾二还站在地上,炕上几个小姑娘都气鼓鼓的,她脸一沉,骂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人家隔壁的六个丫头,还少了一副被褥都已经排好了位置。”

炕上的几个丫头立刻都受了委屈的样子,隔壁也没有顾二这样的极品,大家当然都是和和睦睦的了。

陈嬷嬷见她们这么不懂事,更不高兴了,她见自己的被褥正好放在中间,就动手搬到了北边的第二个位置,让其他的女孩们依次串了一个铺位,这样只有她挨着顾二睡了。

见状,其他几个小丫鬟都松了一口气,陈嬷嬷却又淡淡地说:“你们几个今天晚上都不许吃饭,给我在屋子里呆着不许出门。”

这个陈婆子刚才和小丫鬟们说话的时候一直和和气气的,她们还庆幸分到了这么和蔼的陈嬷嬷手下,没想到陈婆子翻起脸来雷厉风行,平平静静的样子更让人害怕。

陈婆子出了房门,几个小丫头清楚地听到咔嚓一声,知道门已经被锁上了,大家刚挨了训,都不敢开口,屋子里一片安静。

顾二怯怯地抬起眼睛,见她们都没看自己,大着胆子爬上了最北边的铺位,小丫鬟们的铺盖都是一个样式,蓝色小碎花的褥子和同样花色的被面。

顾二伸出手摸了摸,又柔又软,小心翼翼地抬起被子一角搭到了腿上,真轻啊,她把脸埋在了被子里,一股清香似有若无,顾二心里实在欢喜,长这么大还没盖过这么好的被子。

她用手摸了又摸,怎么也摸不够,以前在家就常常挨饿,此时她光顾着被子,肚子传来的饥饿感被她完全忽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