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不提她,你呢,肚子有动静了没?”祝老太太一边看着纯贵妃的肚子一边问。

提到自己,纯贵妃反而一脸淡然,笑道:“祖母,有两个公主我很知足了,不想再生。”

祝老太太急了,拉着傻孙女的手道:“那怎么行,你不生,将来皇上百年,太子稳登帝位,他们娘俩会放过咱们家?皇上那么宠爱你,只要你生了儿子,皇上肯定会改立你的儿子为太子,所以无论是为了你们娘仨,还是为了咱们侯府上上下下,你都得生!”

纯贵妃一听这话就头疼心累,疲惫道:“那您告诉我,我该怎么生?”

祝老太太一噎,怎么生,还不就是男女那档子事。

想到这里,祝老太太心中忽然一动,小声问孙女:“阿莼,皇上,皇上可还行?”

纯贵妃:……

见老太太一副问不出结果便誓不罢休的神态,纯贵妃只好点点头。

不过,纯贵妃怀疑庆德帝再服用丹药了。生三公主前还不明显,生完三公主,夜里的庆德帝仿佛变了一个人,变得比纯贵妃刚进宫的时候还要龙精虎猛。纯贵妃知道,庆德帝是怕她嫌弃他老,可纯贵妃真的不介意那方面,她更担心那些丹药会伤了庆德帝的根本。

祝老太太并不知道孙女的忧虑,还在絮絮叨叨吃什么容易得子的话,纯贵妃回过神来,听到这些顿时更头疼了,赶紧打断了祝老太太。

祖孙俩话不投机,不欢而散。

宴席散后,纯贵妃多陪沈卿卿母女待了半个时辰,然后就带着两个小公主回宫了。

侯府门前送别时,李贽注意到妹妹眉宇间多了一丝愁绪。

老太太那点心思,李贽比谁都清楚。

让沈卿卿先回房,李贽陪祝老太太去了万福堂。

“祖母,宫里的事我自有安排,以后您别去烦扰阿莼。”日薄西山,李贽坐在光线照不到的昏暗处,低声道。

祝老太太皱眉,盯着他道:“你能有什么安排?这事咱们只能靠阿莼,卿卿生不出儿子影响的只是你的爵位,阿莼若生……”

李贽蓦地抬眸,总是温和儒雅的男人,此时却目光冰冷,如刀如剑。

祝老太太不由地打了个激灵。

老太太终于闭嘴了,李贽方淡淡地道:“以后在侯府,望祖母只谈家事,否则传出只言片语,便是全族之祸。”

祝老太太紧紧地抿着唇。

李贽起身告退。

回到正院,李贽直接去了后院,尚未进屋,便隔着门帘听到沈卿卿柔柔的声音:“妞妞睡醒啦,姑姑刚走,你都没能送姑姑……”

李贽笑了,挑帘而入。

临窗的暖榻上,沈卿卿闻声抬头,怀里的妞妞竟然也朝外看了过来,一双杏眼像极了娘亲。

李贽便想,女儿这么漂亮可爱,下胎还是女儿他也照样宠着。

夜幕降临,乳母抱走了妞妞。

女儿一走,李贽看沈卿卿的眼神就变了。

沈卿卿被他看得慌慌的,说实话,刚生完孩子,她有点担心同房会疼,尤其是纯贵妃还特意嘱咐她要多等等。

被李贽抱到床上时,沈卿卿紧张地抱住他大手,红着脸吞吞吐吐地说出了她的担忧。

李贽的确很想他的小妻子了,但他绝非为了一时欢愉便不顾妻子身体之人。拥着娇小的妻子平复片刻,李贽深深呼出一口气,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平静温和,笑着蹭了蹭沈卿卿的耳垂:“好,为夫再等你半月。”

沈卿卿很满意,主动亲了李贽一口。

李贽看着她红润的嘴唇,心头的火苗不甘心地又晃了起来。

但李贽忍住了。

宫中,庆德帝却格外卖力,纯贵妃艳丽的面容便是他心底最深的渴望。

他不想老,他不想满足不了她。

纯贵妃早就猜到了庆德帝的想法,知道苦劝无用,她干脆不再赘言。

纯贵妃甚至疲惫地想,如果真的能再怀一个并顺利地生了儿子,那她就为了家人争一争。

帐中的动静彻底结束时,已经是三更天了。

纯贵妃累得直接睡着了,庆德帝比她更累,搂着纯贵妃陷入了沉睡。

翌日天未亮,宫人习惯地请帝王更衣准备上朝。

庆德帝有些头晕,但他是个勤政的帝王,因此听到宫人的声音,他便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纯贵妃迷迷糊糊的,她知道庆德帝起床了,就在她准备嘟囔一声送送庆德帝时,身边突然传来一声闷响。纯贵妃猛地惊醒,睁开眼睛,却见庆德帝仰面倒在床上,眼眸紧闭脸色灰白,额头全是汗!

纯贵妃愣了几瞬,反应过来,忙喊宫人去传太医!

第051章

庆德帝病了, 病情很严重, 病因也很不体面, 对外只能称操劳政事过度伤了龙体。

自从在纯贵妃那里发病, 庆德帝就一直在昏迷,昏迷第一日, 沈皇后命人将庆德帝搬回了乾元宫, 然后以庆德帝需要休息为由,只许太子、五位阁老以及她本人探望, 其他后妃、文武大臣一律不许进乾元宫。

庆德帝一病, 沈皇后就是皇宫最尊贵的人, 她的懿旨无人敢不从。

帝王卧病在床,整个京城都像变了天一样, 臣子们各怀心思, 百姓们也都默默地等待那场心照不宣的大戏尘埃落定。

平西侯府, 沈卿卿的心也有点乱了。

纯贵妃、李贽兄妹与沈皇后太子势同水火, 这个沈卿卿出嫁前就知道了, 但纯贵妃一直占着庆德帝的宠爱, 李贽又是纯贵妃的亲哥哥, 所以沈卿卿并没有特别强烈的危机感。如今沈皇后日夜守在庆德帝身边, 纯贵妃连庆德帝的面都见不着,别说祝老太太心急如焚, 沈卿卿都开始坐立不安了。

如果庆德帝熬不过来,太子即日登基,那李贽必然要遭殃。沈卿卿担心李贽获罪, 担心自己受苦,更担心她刚出生不久的娇娇软软的女儿被爹娘连累。

“卿卿,仲常有没有跟你提过宫里的情形?”

祝老太太再一次来找沈卿卿了,庆德帝出事后,祝老太太恨不得每天都想跟长孙促膝长谈一番,可长孙不想跟她谈,祝老太太连续三晚等长孙,她的好长孙都用身体疲惫的借口打发了她。没办法,祝老太太只能从孙媳妇口中套话。

沈卿卿苦笑,低声道:“我问过一次,侯爷叫我安心带孩子,不必操心朝政,我就不敢多问了。”

这是实话,李贽倒没给她什么脸色看,只是温声安抚她不必忧心,一切有他。

祝老太太烦得慌,懒得拐弯抹角了,直接命令道:“你们是夫妻,他现在跟你最亲,晚上你撒个娇好好问问他肯定就告诉你了,这可是关系咱们全府的大事,你别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轻松姿态。”

沈卿卿:……

她不表现的从容冷静,难道要像祝老太太那样急得天天去堵李贽?

沈卿卿也是奇怪了,按理说祝老太太比她年纪大阅历多,怎么到了关键时刻祝老太太反而不如她镇定?

夜深人静,沈卿卿靠在李贽怀里,轻声说出了她的疑惑。

李贽握着她的手,沉默片刻,他低声道:“祖母出嫁前娇生惯养,出嫁后养尊处优,除了中年丧子,祖母这一生从未有过任何挫折。我们兄妹得势后,祖母也跟着平步青云,站得越高,就越怕跌落泥潭。”

似乎是这个道理。

沈卿卿抬起头,看着李贽俊美平和的脸,好奇道:“祖母怕,你呢?”

李贽笑了,指腹滑过她细细的眉:“再差也就是丢官,大不了回扬州继续经商,有何好怕的?”

男人笑容温和如旧,沈卿卿与他对视许久,都没有看出一丝丝别的情绪。

她不由自主地也放下了重重忧虑。

是啊,沈皇后最重名声,一旦赵稷登基,她们母子便是赢了纯贵妃,那时母子俩罢免李贽的官职尚在情理当中,若想谋财害命,必会招惹非议。沈皇后是天下人眼中的贤后,她绝不会把事情做得那么绝,平白为自己添加心胸狭隘的骂名。

所以,就如李贽所说,他们一家最坏的结果就是丢官削爵。

从一品侯夫人变成普通的商人妇也挺惨了,但与家破人亡比,这样的结果沈卿卿很满足了。

“你怕不怕?”李贽反过来问道。

沈卿卿摇摇头,软软的发丝蹭着他的胸口:“只要咱们一家三口平平安安的,我什么都不怕。”

就算李贽没了官,她还有当阁老的祖父呢,旁人不敢太轻视她与女儿的。

小妻子平时娇气,遇到大事却通情达理,李贽轻轻地亲了亲她发丝,凤眸幽幽。

五日后,庆德帝醒了,见身边只有沈皇后、太子与五位阁老,庆德帝不等太医们上前为他诊脉,就虚弱地命人去请纯贵妃。

太子赵稷暗暗皱眉,低头掩饰了过去。

沈皇后苦口婆心地劝道:“皇上,你昏迷不醒,妹妹与我们一样日夜担心,还是先让太医为你把脉医治吧,那样妹妹来了也能放心。”

庆德帝看都不看她,目光凌厉地看向他的大太监石公公:“宣贵妃。”

石公公马上退了出去。

庆德帝这才让太医们过来。

太医院院使胡庸亲自为庆德帝诊脉,事后神色凝重道:“皇上伤了元气根本,当卧床静养,不宜再劳神费力。”

沈皇后关切地问:“那皇上何时能大好?”

胡庸下意识地低了低头,然后才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死,微臣会尽心替皇上调理龙体,至于何时痊愈,恕微臣难以断言。”

沈皇后闻言,看向庆德帝。

庆德帝却不知何时闭上了眼睛。

不远处的五位阁老互视一眼,心中都有了猜测。这五日庆德帝全靠参汤在续命,龙体已经消瘦如柴,脸色蜡黄肤皱如树皮,再看胡庸的态度,庆德帝大概是活不长了。

不多时,纯贵妃来了。

庆德帝终于又睁开了眼睛,扭过头,就见纯贵妃一身素衣走了过来,头上只别了一根简简单单的玉簪,脸色苍白,未涂脂粉。

目光相对,纯贵妃潸然落泪。

庆德帝忽然闭上眼睛,疲惫地道:“都退下吧,都退下。”

众人皆惊,沈皇后扫眼同样惊讶的纯贵妃,忍不住问道:“皇上,要妹妹留下吗?”

庆德帝只摇了摇头。

沈皇后努力压下心头的喜意,遗憾地对纯贵妃道:“既如此,妹妹先回去吧,等皇上略作恢复了你再过来。”

纯贵妃颔首,行礼告退。

所有人都走了,只剩下了石公公。石公公目送沈皇后出殿,一回来,却见庆德帝紧闭的眼角多了两滴泪。

石公公惊得跪到了床边,低声哽咽道:“皇上别急,您一定会好起来……”

庆德帝嘴角露出一丝苦笑。

他能感觉到,他活不长了,胡庸的闪烁其词更加证实了他的猜测。

庆德帝很后悔,后悔为何没能给他的阿莼一个儿子,只要阿莼有儿子,哪怕是刚刚出生,他都愿意为了阿莼废太子立她的儿子。可是阿莼膝下没有龙子,太子又是他三个皇子里最适合继承帝位的……

好好地活着时,庆德帝可以只想自己,现在他要死了,他必须替大周的江山考虑了。

“准备笔墨,朕要拟旨。”

石公公忙去端了笔墨纸砚过来,还带来了庆德帝的玉玺。

庆德帝强撑着坐了起来,石公公弯腰扶着他,庆德帝颤抖着落笔时,石公公忍了又忍,终于还是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结果这一眼,就看到了四个字:……贵妃殉葬……

太过震惊,石公公的手哆嗦了下。

庆德帝察觉了,却心痛到无力解释。

不是他心狠,而是留着阿莼的命,等他一走,沈皇后肯定会想尽办法报复阿莼甚至阿莼的两个女儿,与其留阿莼在宫里活活受罪,不如带阿莼一起走。非要保阿莼平安无虞,他就必须同时保住李贽的权势,然而那样,庆德帝担心太子斗不过李贽……

为了江山社稷,庆德帝只有一条路走。

三日后,庆德帝将过去多年中御史状告李贽的一堆奏折翻了出来,旧案重审,最后下旨削去李贽的爵位与官职,全家贬为平民。

朝堂之上,李贽宠辱不惊,对着空荡荡的龙椅从容接旨。

庆德帝早就不上朝了,由太子代理朝政。

与此同时,庆德帝颁发了另一道旨意,认命太子的岳父护国公周显为禁军统领。

作者有话要说:妞妞:爹爹,你丢了官,咱们要回老家了吗?

李贵婿:是啊,妞妞怕不怕?

妞妞:不怕,娘说扬州有很多好吃的!

李贵婿:……媳妇女儿都太单纯怎么办……

第052章

因为李贽的提醒, 沈卿卿已经做好了随他回扬州的准备, 但这一天真的到了, 沈卿卿还是忍不住一个人躲在内室偷偷哭了。

父母兄弟都在京城, 她不想背井离乡远赴千里。

“侯爷,夫人说她想一个人待会儿。”

外间传来玉蝉为难的声音, 沈卿卿哭声顿住, 飞快用帕子擦了擦眼睛。

玉蝉没能拦住李贽,李贽还是进来了。

沈卿卿背对他坐着, 强打精神道:“跟祖母商量了?咱们何时启程?”

到了这个地步, 去扬州才是最好的选择, 留在京城,与李贽有仇怨的官员那么多, 随便谁都可以过来踩他们一脚。

李贽坐下来, 在她身后道:“这两日收拾东西, 后日一早动身。”

沈卿卿大惊, 转过来问他:“这么快?”

李贽看见她哭红的眼睛, 眸中残留泪水, 可怜巴巴的。

轻叹一声, 李贽握住她手道:“明日我陪你去拜别岳父岳母。”

一提到父母, 沈卿卿再也忍不住,眼泪泉水般涌了出来。

她肩膀抖动, 李贽从后面抱住她,额头蹭了蹭她单薄的肩,却也不知还能说什么。

这个晚上, 沈卿卿彻夜难眠。

翌日傍晚,李贽便陪着沈卿卿回了沈家。

因为提前递了消息,沈家众人都在等着了。

沈渠面容威严,看不出任何情绪。

沈廷文神色憔悴,陈氏更是红了眼圈,碍于公公在场才没有马上抱住女儿哭一场。

沈卿卿低着头哽咽,李贽撩起衣摆,朝沈渠、陈氏跪了下去,叩首道:“小婿惭愧,未能兑现当初迎娶卿卿时许下的承诺,但请岳父岳母放心,到了扬州,小婿定会善待卿卿,绝不让她受苦。”

宫中大变,这是谁也更改不了的事,与其埋怨女婿连累了女儿,沈廷文更想宽慰女婿几句,免得到了扬州,女婿因为沈皇后迁怒到他的卿卿头上。

“起来吧,你有这份心我们就放心了。”沈廷文弯腰,亲手扶起了李贽,叹道:“卿卿随你回乡,身边就只有你能倚仗了,还望你牢记今日直言,护她周全。”

李贽郑重点头。

大夫人坐在一旁,看着三房一家戚风惨雨的样子,心里很是爽快。纯贵妃得势时,她的女儿在东宫郁郁寡欢,现在纯贵妃要倒了,太子随时会登基称帝,眼看着她的女儿就要封妃了,而沈卿卿竟沦落成了下贱的商人妇,果然是十年河东十年河西,真是解气!

“祖父,我想去看看祖母。”沈卿卿低着头,哀求地对老爷子道。

大夫人正愁没机会落井下石呢,此时终于抓到沈卿卿话里的把柄,故意曲解道:“难得卿卿一片孝心,临走之前还想祭拜你祖母,你祖母在天有灵,一定会保佑你平安的。”说着,大夫人还故意抬起袖子抹了抹那根本不存在的眼泪。

沈渠皱了下眉。

大爷沈廷楷不悦地瞪了妻子一眼。小侄女口中的祖母分明是指宋氏,虽然小侄女的称谓乱了规矩,但骨肉至亲分别在即情有可原,妻子添什么乱?

沈卿卿没有理会大夫人,泪眼汪汪地看向老爷子:“祖父……”

沈渠摆摆手,肃容道:“想去就去。”

并没有追究孙女口中的祖母到底指的谁。

沈卿卿立即收起眼泪,领着玉蝉往宋氏的桐园去了。

宋氏早已等待多时,见到她最苦命的小孙女,宋氏没有说任何多余的话,直接往沈卿卿的手里塞了一个小匣子,低声嘱咐道:“卿卿,这些银票你藏好了,以备不时之需。”

沈卿卿泣不成声,试图将匣子还回去:“我手里有银子……”

宋氏按牢小孙女的手,满眼不舍地道:“拿着,祖母没用,只能替你做这么多了。”

沈卿卿紧紧地抱住了祖母。

纵然有再多不舍,夜幕降临,沈卿卿还是随李贽回了侯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