妞妞等父皇走了几步后才想到娘亲,忙趴到父皇的肩膀上,兴奋地叫道:“娘也去!”

沈卿卿下意识地看着抱着女儿的那个人。

李贽顿足,头也不回地道:“皇后若想去,也可同行。”

冷冷淡淡,一副施舍的语气。

沈卿卿听了难受,比第一次听李贽说要选秀时好不到哪去。那时她难受是因为觉得李贽变了心,现在难受,是因为李贽的旨意重新给了她一丝希望,结果,她好像又自作多情了。

心中苦笑,沈卿卿低声婉拒:“多谢皇上美意,只是臣妾……”

她没说完,玉蝉突然在旁边打断了她,小声提醒道:“娘娘,皇上都带公主去喝喜酒了,您若不去,夫人恐怕会多想,还有那些赴宴的臣子、女眷……”

这话顿时如当头一棒打醒了沈卿卿。

是啊,她光顾着想些儿女情长了,竟差点忘了大事。

反应过来,沈卿卿忙改口道:“多谢皇上美意,只是臣妾要回去换身衣裳,还请皇上稍候。”

李贽闻言,回头朝她看来。

今日沈卿卿只穿了一件莲红色的褙子,底下是一袭浅碧色长裙,头上戴根白玉簪,清新妍丽却无法衬托出她身为皇后的尊贵。

“走吧,舅兄喜宴,你我只是亲戚,不必喧宾夺主。”李贽简单道。

沈卿卿:……

怎么回事,今日她怎么连续犯错?

眼看李贽抱着女儿已经走出一段距离了,女儿还在热情地朝她招手,沈卿卿没办法,匆匆问玉蝉她的妆容如何,头发什么的有没有乱。

玉蝉笑道:“娘娘很美,尽管放心去吧!”

沈卿卿便领着玉蝉快步跟了上去。

宫门前已经备好了一辆马车,李贽先将女儿放了上去,然后侧身,看向后面的沈卿卿。

沈卿卿垂眸往前走。

李贽朝她伸手。

沈卿卿想,宫门前,他肯定要表现出帝后恩爱吧,便将手放了上去。

男人掌心温热,那温度沈卿卿熟悉又因为太长时间没有接触而觉得陌生,陌生,便也有种类似小姑娘初次与男人亲近的悸动。

心中微乱,沈卿卿一上了车,便马上缩回了手。

李贽看着她迅速闪进车身的背影,凤眸微暗。

马车出发了。

路上,李贽只抱着女儿,给女儿讲街边的所见,妞妞第一次出宫,看得很开心,就忘了旁边一直沉默的娘亲。丈夫女儿都不理她,沈卿卿便暗暗准备等会儿到了娘家该如何说话行事,当中最重要的,就是如何陪李贽演好帝后恩爱的戏,如果他想演的话。

准备地差不多了,沈府也到了。

李贽登基后,并没有厚赏沈家什么,沈家住的还是那座宅子。奉行节俭的沈渠沈老爷子回乡养老了,沈二爷、沈廷文兄弟俩虽然都有钱,却也不敢违背老爷子定下的家风,继续过着简朴的日子。

因此,今日沈肃娶亲,沈家宴席的排场也不大,只请了亲朋至交。

帝后一家三口来的不早也不晚,新郎官迎亲还没回来,沈二爷在里面待客,沈廷文亲自在外面迎接宾客。刚送一位昔日同窗进去,沈廷文一转身,就见一身紫袍的李贽从车上跳了下来。高大俊朗的帝王出现的太过意外,导致沈廷文盯着李贽看了许久,直到李贽抱着外孙女、引着女儿朝他走来,沈廷文才终于回了神!

沈廷文激动地朝李贽走去:“皇上,您……”

李贽笑着朝他摆手,温声道:“今日只有翁婿,没有君臣,岳父无需多礼。”

话虽如此,沈廷文还是得行礼啊。

“外公!”在父皇的教导下,妞妞甜甜地唤道。

小公主可是沈廷文第一个嫡亲的孙辈儿,看着妞妞酷似女儿小时候的嫩脸蛋,沈廷文就忍不住笑。寒暄过后,沈廷文赶紧引着帝后一家往里走,院子里的宾客们见到皇上来了,齐刷刷地都跪了下去。

李贽再次让众人免礼。

等见完陈氏,李贽便对沈廷文道:“岳父,我在这里只会令宾客们拘束,难以尽欢,不如这样,让卿卿带着妞妞去后院等待新人归来,我先去卿卿的院子休息,下午散席后我们再回宫。”

陈氏不安道:“那太失礼了。”哪有女婿来喝喜酒,却让女婿自己在别院里待着的。

李贽笑道:“无妨,其实今日出宫,是想卿卿她们娘俩开心,这一年我忙于政事,冷落她们了。”

言罢,他凤眸温柔地看向沈卿卿。

明知道他在演戏,沈卿卿还是没出息地心跳加快。

李贽就是这样,他有着俊美出尘的外表,也有清贵儒雅的气度,当他认真或是仅仅表现的认真,都会令人心动。

目光一触即退,沈卿卿笑着对母亲道:“娘,皇上言之有理,就让他去我那边休息吧。”

陈氏想了想,道:“皇上一人待着无趣,皇后也随皇上去吧,我自会照顾公主,等新人们回来我再派人去请皇后前来观礼。”

沈卿卿:……

母亲还真是生怕她的皇帝女婿受一点点冷落啊!

就在沈卿卿想找理由留在正院时,沈廷文也开口了:“是啊,不然皇后留在这边,女眷们也不敢恣意交谈了。”

沈卿卿:……

亲生父母联合起来,沈卿卿再也找不到理由反对。

于是,陈氏开心地接过妞妞,再热情地将皇帝女婿、皇后女儿送到了沈卿卿出嫁前的院子。

正院待客,全府下人们都调去那边了,越发显得沈卿卿这边清幽安静。

玉蝉给帝后倒了茶水,识趣地退到了院子里。

堂屋,沈卿卿双手交叠放在膝盖上,余光中见李贽悠然饮茶,似乎很享受此时的空闲,沈卿卿想了想,轻声道:“皇上若累了,可以去内室休息。”

李贽端着茶碗,斜眸看她:“你呢?”

沈卿卿面露一丝怅然:“闲来无事,我想去祖母的桐园看看。”

祖父祖母离京,她都没能出宫相送。

李贽听了,放下茶碗道:“朕也很闲,陪你去走走。”

沈卿卿很是惊讶,朝他看去,却见李贽已经离席往外走了,只留给她一道修长挺拔的背影。

沈卿卿睫毛动了动。

因为早上李贽出现的突然,提出来喝喜酒也很突然,再加上他态度冷淡,沈卿卿便没有想太多,如今李贽不肯留在这里独享清静而是要陪她走走,沈卿卿的思绪终于恢复了正常。其实,李贽对母亲说的那句话是真心的吧,他真的是想通过这次回娘家来补偿她与女儿?

想明白了,沈卿卿眼睛有点酸。

望着李贽顿在门外似在等她的背影,沈卿卿恨恨地想,如果等会儿李贽再继续装冷淡,她就让他跟龙椅过一辈子!

第061章

李贽没去过宋氏的桐园, 自然得由沈卿卿带路。

因为大概猜到了李贽的心意, 所以沈卿卿在他面前又恢复了那种有恃无恐的自在, 也不管李贽有没有跟上, 她脚步轻盈地走在前面,一次都没有回头。

直到桐园近在眼前, 沈卿卿才往后看了一眼, 却见李贽停在一株花树下,似在认真地赏花, 距离她有五六十步的距离。

沈卿卿再瞅瞅桐园紧闭的大门, 率先走了过去。

宋氏随着沈渠离京, 八成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桐园依然留着, 却只安排了两个五旬左右的老嬷嬷看守, 每日清理屋中院内保持干净。这地方除了沈廷文偶尔会过来缅怀生母, 平时基本没人来, 两个老嬷嬷便都很懒散, 这会儿正在屋里闲聊嗑瓜子。

听到叩门声, 二人互视一眼, 赶紧收起瓜子跳下地, 出来开门。

看到沈卿卿,一个嬷嬷愣了愣, 她去年才来沈府,没见过沈家这位已经做了皇后的七姑娘。

另一位刘嬷嬷是桐园老人,见到沈卿卿, 老奴刘嬷嬷激动极了,语无伦次道:“七姑娘,不,皇后,老奴叩见皇后娘娘!”说完,刘嬷嬷扑通跪了下去,还顺便拉着愣在旁边的嬷嬷也跪下了,激动又欢喜。

天底下有几个人能见到皇后?她不但见过皇后,还伺候过小时候的皇后,这辈子都知足了!

看到祖母身边的老人,沈卿卿也挺高兴,笑道:“都起来吧,我过来瞧瞧,你们不用紧张。”

两人站了起来,一抬头,就看到一个穿紫袍的男人面无表情地走了过来。

刘嬷嬷可没见过李贽,打量李贽几眼,她低声问沈卿卿:“娘娘,那人是随您来的?”

沈卿卿看向李贽。

李贽也看着她,一副懒得开口解释的意思。

沈卿卿眸光一闪,故作疑惑地道:“我过来的时候就看到他了,许是前院的哪位宾客?”

她声音不高不低,但李贽肯定听见了。

沈卿卿没有看李贽的神色,说完便对刘嬷嬷道:“我去里面瞧瞧,你们该做什么去做什么吧,不用陪我。”

说完,沈卿卿径直进了园子。

李贽抬脚,也要进园。

刘嬷嬷眼睛一瞪,拦在他面前道:“不知公子是哪府的贵客?这里乃沈府后院,还请公子速回前院。”

沈卿卿走得很慢,听到刘嬷嬷的话,她偷偷地笑了,同时好奇地等待李贽如何作答。

李贽当然不会与沈家的一个老嬷嬷计较,面对刘嬷嬷防备的眼神,李贽朝沈卿卿的背影扬扬下巴,淡笑道:“内子前来拜访祖母故居,已入院内,还请嬷嬷放我入院寻妻。”

沈卿卿闻言,忍不住咬了咬唇,有阵子没听李贽说俏皮话了。

那边刘嬷嬷转了几个弯才反应过来,再仔细一瞧,这位紫袍公子气度华贵,确实像是天子啊!而且这天底下,有谁敢当着皇后的面、又在皇后的娘家假冒帝王呢,那可是灭九族的大罪!

“老奴叩见皇上!老奴,老奴有眼无珠,还请皇上恕罪!”刘嬷嬷大汗淋漓地叩头道。

“退下吧。”李贽绕过两个老嬷嬷,闲庭散步般朝内走去。

帝后有雅致,刘嬷嬷二人识趣地守在了桐园门口,免得闲杂人等打扰了这对儿天底下最尊贵的夫妻。

除了两个嬷嬷住的地方,桐园其他房间都上了锁。

沈卿卿站在堂屋前,对着门上的铜锁出神。

“让她们去拿钥匙?”李贽停在她左侧,低声道。

沈卿卿想了想,摇头道:“算了,我随便逛逛就好。”

李贽默默地陪着她。

桐园的景主要在后院,围着三面墙壁种了一圈的梧桐。沈卿卿听祖母无意中提起过,说宋家老宅也有一片梧桐,祖母特别喜欢,而这些梧桐是庆德帝刚赐祖父宅子时祖父特意为她栽种的,也是祖父送祖母的最出格的一次礼物。

沈卿卿停在了一棵梧桐树下。

梧桐树的叶子很大,绿油油的遮在头顶,挡住了夏日刺眼的阳光。

沈卿卿仰头看树,李贽侧首看她,几点阳光透过树叶缝隙落下来,她脸上多了明明暗暗的光圈。她的脸庞白皙娇嫩,仿佛还是初遇时的那个十四岁的小姑娘。她的杏眼黑亮清澈,却比当时多了几分沉重。

是在思念千里之外的祖父祖母,还是因为这一年来在宫里受的各种委屈?

他杀死了沈皇后母子,沈渠一定不会再进京当官,李贽唯一能做的,便是信守承诺,真的不再让沈卿卿受委屈。

李贽贴到她身后,握住了她垂在一侧的小手,不轻不重的力道,透着一丝小心翼翼与温柔。

沈卿卿心中轻颤。

“连自己的夫君都不认了,这是还在怨我?”李贽微微低头,额头轻抵她的脑顶。

沈卿卿有点想哭。

这一年里,她怨过李贽,恨过李贽,也发誓收心不再在乎他,有的时候她真的能做到心如止水,可夜深人静摸着身边空荡荡的床,沈卿卿才发现白日里的平静不过是自欺欺人。如果李贽真的选秀,她大概会气得睡不着觉,换成李贽下旨表忠心,沈卿卿立马忘了前面所有的怨愤,又开始甜丝丝地等着他来求和了。

等不到,她纳闷烦躁,等来了,连天都变得晴空万里。

其实沈卿卿不想哭,不想让李贽得意,凭什么他能轻而易举地左右她的心情,她却只能干等?

“您是皇上,我怎敢怨你?”因他的亲昵,心中有甜有酸,说出口的却是满满的嘲讽。

李贽太清楚小妻子的脾气,她冷冰冰的意味着真的生气,她冷嘲热讽句句带刺,说明她虽然也在气,却更想被他哄。

“你不怨我,为何进来时假装不认识我?”李贽一把拉住要走开的小妻子,并迅速将人调转过来,一手搂着沈卿卿的腰,一手扣住她下巴,逼她直视他。

沈卿卿眼睛还湿着,怕他看见,她连忙闭上眼睛。

但李贽已经看见她眼中的泪水了,他不想她哭,连忙认错:“是我不好,不该天天沉溺于政事连累你被祖母磋磨,不该只想着自己省事便一时糊涂决定选秀,更不该明明想见你却一直留在乾元宫等你主动来找我……”

结果他说的越多,沈卿卿的泪就越多,连鼻子都酸了,担心哭得太难看,沈卿卿一边打他肩膀一边埋到了李贽怀里,抽抽搭搭地骂了起来:“是你先冷落我的,凭什么让我主动去找你?今早你还给我脸色!”

李贽没有管她乱捶的小拳头,听沈卿卿骂完了,李贽才无奈道:“我何时冷落你了?知道不该选秀后,我马上向你许诺,是你不信我。你不信,我便处置了祖母最喜欢的江依月,你倒好,宁可替一个外人求情,见我粗茶淡饭咳嗽连连也不知道心疼……”

“你那是装的,你还有脸说!”沈卿卿又往他肩膀上狠狠捶了一下。

李贽攥住她手,不平地道:“我是装的,可就算我下旨告知天下我这一生只要你一人,也没见你来乾元宫给我个好脸色。”

她责怪他不知何为为情所伤,李贽是不懂,可他做了那么多沈卿卿都无动于衷,面都不露,李贽渐渐慌了,怕她真的一刀断了夫妻间的情分,怕她真的不想再与他做夫妻。下旨之后,李贽不是不想见她,而是想看看沈卿卿会不会因为那道旨意欢喜,看看沈卿卿会不会主动来找他,她来了自然好,如果她不来……

就说明,或许沈卿卿对他的感情也没有多深。

那是李贽最不想看到的结果。

李贽等啊等,等了一个月,她还真够绝情。

李贽等不下去了,借着陪女儿去看舅舅成亲的名义,也将她带出了宫,结果她不知是真的不懂他的心,还是懂了也不领情,依然待他冷淡疏离。

“你不理我,我这一个月都味同嚼蜡。”贴着她额头,李贽咬牙切齿地说。

男人的凤眸里藏着火,炽热灼人。

沈卿卿别开眼,冷哼道:“说的好像你吃过蜡似的。”

李贽转过她脸,盯着她清澈的杏眼道:“若我肯吃蜡,你便原谅我?”

沈卿卿紧紧抿着嘴唇。

李贽顿了顿,突然拉着她往前院走,脚步如风。

沈卿卿急了:“你做什么?”

李贽没有回答她,沈卿卿试着挣开他手,都以失败告终,而且为了不踉跄摔倒,沈卿卿还必须小跑着跟着他。沈卿卿娇养惯了,当了皇后更是尊贵,哪曾这般狼狈小跑,待李贽将她拽到前院门前,沈卿卿累得出了一身汗,双颊红若海棠。

刘嬷嬷二人还在这里守着,看到这样的帝后,都是一愣。

沈卿卿下意识地躲到了李贽宽大的身影之后。

李贽依然紧紧握着她的手,停下来后,他冷声吩咐刘嬷嬷:“去取一截白蜡来。”

刘嬷嬷虽然揣摩不透圣意,但还是屁滚尿流地去找蜡了,然后因为李贽说的是一截,刘嬷嬷看看抽屉里整整齐齐的几根白蜡,便拿了两根整的,再将一根分成三截短的,这才匆匆地赶了归来,跪在地上捧起两种不同的蜡。

“退下。”李贽拿起一截短蜡,吩咐道。

刘嬷嬷二人赶紧避回了屋中。

李贽转身,一手攥着沈卿卿,一手举高那截白蜡,低声道:“我吃了它,你便原谅我。”

沈卿卿咬唇,扭过头去。

李贽倏地抬手,将一截白蜡扔进了口中。

沈卿卿见他竟然真的吃那东西,也不知蜡有没有毒,吓得扑了过来,双手捧着他因为咀嚼而一鼓一鼓的脸:“谁让你吃了,快吐了!”

李贽攥住她双手,对着沈卿卿焦急的杏眼,喉头一滚,将嘴里的东西咽了下去。

沈卿卿:……

反应过来,这回换成沈卿卿拉着他往外面跑了:“快回宫去找太医!”

李贽大手一用力,便将沈卿卿拉回了怀里,搂住她纤细的腰道:“你肯原谅我,我便宣太医,你若继续冷落我,我不治也罢。”

他一脸坚决,沈卿卿恨恨瞪他一眼,继续拉着他往前走。

李贽再次拉住她,非要她说出答案。

沈卿卿急着回宫,敷衍似的道:“这次就算原谅你了,若有下次……”

“绝无下次。”李贽拉她入怀,低头便要亲她。

沈卿卿担心他有不适,哪有心情亲热,扭头躲避,可李贽紧追不舍,硬是在桐园门前,在明晃晃的夏日骄阳之下,搂着沈卿卿亲了足足一刻钟之久。

亲完了,看着沈卿卿迷蒙的眼睛,李贽笑了笑,慢慢举起手。

沈卿卿的视线移过去,就见李贽的食指中指之间,夹着一截白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