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当初蒋统领之死,虽然有蒋武跟妾室认了罪,然而以白樘之敏锐,却终究窥知背后另有内情。

又借着蒋勋小儿之口,便推断蒋勋之母有极大嫌疑。

白清辉年纪虽小,却天生性灵,察觉白樘询问蒋勋之意,便果断赶走蒋勋。

谁知蒋勋回府之后,其母问起过府之事,蒋勋无意中透露了白樘询问自己的话。

蒋夫人听了后,思量两日,她当然深知白樘之能,暗忖白樘既然已动了疑心,以他的为人,迟早便会查到自个儿头上,且以他的手段,只怕——纸里包不住火。

然而蒋勋年纪尚小,倘若过了刑部,再让此事张扬了出去,给世人知道:原来杀死蒋勋之父的,竟是他的母亲……

却又让蒋勋情何以堪?又将如何度日?

蒋夫人思来想去,便派了人前往刑部,约白樘过府相叙。

那日,白樘来至蒋府,蒋夫人简单叙了寒温,便直截了当地问起白樘是如何疑心到自个儿身上的。

白樘早察觉这妇人神情举止有异,见她主动问起,当下便说了自己当初的怀疑之处。

蒋夫人听了,因笑了数声,便道:“那时看到过府查看的是白四爷,我心里就已经不安的很,且看到那死了的额角竟是那样……然而做了便是做了,骑虎难下而已。”

白樘见她慢慢说来,竟是供认了自己所做,且并无惧羞之色,反有几分坦然,心中暗自诧异。他略一沉吟,就道:“夫人乃是聪明之人,如何竟做如此愚鲁之事?”

蒋夫人又笑起来:“愚鲁?可知我至今都毫不觉后悔?这真是我所做最对的一件事。”

白樘蹙眉,蒋夫人知他不解,便道:“那死了的,活着的时候,只知道宠爱妾室,可知他神魂已被那贱人勾走了?纵然明知那贱人给他戴了绿帽子,仍舍不得赶走她,甚至为了她,对我跟勋儿两个,非打即骂,有一次他更说……要休了我。”

蒋夫人说到这里,眼中才有泪光浮动,停了停,又道:“我知道他绝非只是说说而已,迟早有一日做出来,倘若休了我倒不打紧,然而留勋儿在府中,被那狐狸看着,又能得什么好?我嫁他这许多年,又有了勋儿,他的心却只在贱人身上,他既然不仁,我又何义?索性一不做二不休。”

白樘转开头去,眉头深锁。

蒋夫人打量他,点头道:“天底下男人虽多,但毕竟亦分三六九等,我知道白大人不是那种轻狂滥情的人,只怕难以明白那种人的心性,更加不会懂我妇道人家的苦楚……可知我如此做,并不是为了自个儿?”

白樘淡淡道:“你有苦衷,我自明白,但你却选了一个最错的法子。可知自古以来,杀人者死?”

蒋夫人道:“我不杀他,他就杀我,且还必然要绕上一个勋儿。白大人你再怎么英明公正,却毕竟不是女子,不晓得……身为人母,只要为了儿女妥当,是不管什么也会做出来的。”

一阵寂静过后,白樘微叹:“你今日为何对我坦白这些?可知你如此,便没了退路了?”

蒋夫人道:“自从听勋儿说……白四爷疑心上了我,我就已经没了退路了。”

白樘垂眸,不言语。蒋夫人又道:“我自己做的事儿,我自己认了,如今只求白大人答应我一件事儿。”

白樘道:“是什么?”

蒋夫人道:“切勿将此事张扬外露,更不可让勋儿知道……竟是他娘杀死了他父亲的,这是……贱妾最后的请求。”

白樘沉默片刻,终于说道:“我会尽量。”

毕竟倘若过堂的话,势必要经过许多人手,以及定罪、行刑等……白樘这三个字,却已经是难得承诺。

蒋夫人起身,向着白樘深深地行了个礼,道:“我勋儿着实可怜,他父亲活着时候,非打即骂,如今又要变成没了娘亲的孩子,白大人,以后……能不能请你应允我,多帮我照料勋儿?”

白樘见她说的恳切,便一点头。

蒋夫人面露轻松之色:“白大人是真君子,一诺千金,我纵然死了,也是放心的。请大人稍候,我去换件衣裳便同你回刑部。”

白樘虽从来清明公正,秉公处事,然而此时此刻,心中竟也觉着……

可蒋夫人已经认了罪……白樘走开几步,到至厅门口,兀自眉头深锁。

等候蒋夫人的时候,就见蒋勋从廊下蹦蹦跳跳而来,一个侍女陪着他,一边儿劝他好生行走。

蒋勋见了白樘在此,面上露出畏缩之色,便站住问道:“白大人,我娘呢?”

白樘道:“夫人……”说到这里,忽然心中一动,竟有个极不好的感觉。

这一刻,竟觉着耳畔异常寂静,白樘猛然回头,看向里屋,正在此刻,就听见一声尖叫,自内传来。

原来,蒋夫人借口入内换衣,却自缢在屋梁之上,众人忙着抢救,却已经晚了。

一团忙碌之中,白樘人在门口,眼望着那面色惨白的妇人,这才明白方才她为何坦承罪名,为何临去托付蒋勋,又为何说:身为人母,只要为了儿女妥当,是不管什么也会做出来。

——蒋夫人一死,自然不用追究所有了,她也正是为了如此,才绝意死在白樘跟前儿,竟是以自己的死来令白樘应诺缄口。

听着蒋勋大哭的声音,纵然铁石心肠如白樘,也不忍听闻。

此后,白樘自把此事压在心底,不曾对任何人提及。

然而因是跟他谈过之后,蒋夫人便自缢身亡,因此在蒋勋心中,自然便以为母亲的死跟白樘脱不了干系。

以至于那些素来跟蒋勋玩得好的孩童,因此竟仇视了白清辉。

而对清辉而言,也自以为是父亲咄咄逼人之故,才逼得蒋夫人自缢的,因此心头竟也有些不原谅白樘。

白清辉跟季陶然两个因插手当铺案,对此案了解甚深,也猜到些端倪,如今见白樘行事竟然“因人而异”,故而清辉竟按捺不住,便来质问白樘。

不觉间,正月早已经过了,这日,清辉自去书院,正夹着书自廊下而过,耳旁忽听见异样声响。

他驻足观看,声儿却是从前方的屋子里传出,清辉本不欲理会,却蓦地听得里头人结结巴巴说了声,听着竟正是蒋勋的声儿。

清辉一愣,自蒋夫人出事之后,蒋勋便从蒋家的小书塾转到由仪学院,这由仪是太祖时候所创,里头的学子,都是些最出类拔萃的孩童,如今年纪最小的静王都曾在此读过书,故而当初在崔侯府内,崔钰听说白清辉读的是由仪,便十分羡慕。

按理说蒋勋资质稍差,是进不了由仪的,忽然没来由竟来至此地……这些小学生们,虽年纪不甚大,却个个精灵,有的便暗中猜测,必然不知是哪位大人暗中使力的缘故。

蒋勋换了地方,所见都是些不认得的,自然更加内向,清辉虽有心接近他,然而清辉本也是个冷言少语的,先前跟蒋勋认得,还是因蒋勋主动跟他热络的缘故,如今……清辉也曾有几次想同蒋勋说话,谁知不是他表达有误让蒋勋越发误会,便是蒋勋自己先躲得他远远儿的。

此刻清辉听了蒋勋声音有些慌张,便走过去瞧,谁知才到门口,便见蒋勋从里头跑了出来,竟是满脸通红,因没看路,几乎把清辉撞倒。

清辉才叫了声,蒋勋扫他一眼,匆匆地又跑的不见人了,清辉回头往内看去,却只见一道影子,一闪便消失在内殿之中了。

今日上课之时,清辉留意四看,却见直到教习来到之时,蒋勋才匆匆进来,头也不抬,便在角落里坐了。

清辉扫了他两眼,心中疑云重重,等到放课后,蒋勋仍是低着头出外,清辉一直等他起身,才也起身出外,远远地看着蒋勋。

却见蒋勋随着众学童走了会儿,来至中途,便有两个年级略大的学生将他拦住,不由分说拉着去了。

来往的学童虽多,却竟无人留意此事,清辉迈步跟上,不觉耳畔喧闹声退去,竟是来至清寂后院,隐隐有人道:“你跑什么?只要你……”

清辉听着声调很不像,莫名地一阵呕心,便走上前,正见到那两个大些的孩童把蒋勋困在墙上,清辉双目一眯,冷道:“你们做什么?”

那两人回头,见是清辉,顿时色变。——虽然并不以清辉为意,只因清辉身后的人自是白樘,那种肃杀名头,其名自然朝野皆知。

这两个少年忙陪笑道:“只是玩儿罢了。”竟不敢再跟清辉多话,拔腿飞跑的无影无踪。

清辉冷着脸走到蒋勋身边,问道:“他们欺负你呢?”

蒋勋低着头,小声道:“不用你假好心。”迈步就要走,清辉拉住他道:“你何必怕他们,大可跟老师说。”

蒋勋抖了抖,回头看一眼清辉,仍是要走。

清辉道:“你若不愿跟老师说,以后便跟我在一块儿就行了。”

蒋勋听了这话,泪才扑簌簌掉下来,便哭道:“母亲因四爷的缘故死了,四爷偏又把我送到这里来被人欺负,你们都不是好人,何必假惺惺的?”

清辉一愣:“你说什么?是……我父亲送你过来的?”

蒋勋咬唇不答,清辉愕然半晌,终究按下此事,便拉住蒋勋袖子,蒋勋本还不动,被清辉硬拽了两下,便身不由己跟着他而行。

清辉又见他哭的眼睛发红,又掏出自个儿的帕子道:“擦一擦。”

蒋勋迟疑着接过来,擦着泪,便随他出了学院门口,外头等接清辉的小厮们早等的不耐烦,个个伸长脖子,见清辉出来,便一拥而上。

清辉因见来接蒋勋的只有一个发鬓苍白的老家奴,他便做主道:“你随我去吧。”

蒋勋小声道:“我不去你家里。”

清辉道:“不是去我家,去找季陶然。”蒋勋这才松了口气,竟乖乖地随他上了车。

两人乘车,便奔向季家而去,车行半路,清辉忽地自车窗中看见外头有一人,骑马匆匆而过。

谁知过了会儿,那马蹄声去而复返,只听有人敲了敲外头车窗,道:“是不是小白?”

清辉无奈,只好应道:“世子殿下。”

果然外头赵黼一声笑,道:“正好儿又遇见你,可见咱们是何其有缘?六爷再带你去看个好的,这次季陶然可在么?”

清辉看一眼蒋勋,见他双眼骨碌碌地,正好奇外头的人是谁,清辉便道:“不在。”

赵黼道:“那也罢了,你随我去好了。”

清辉问道:“世子要去何处?只怕我不能奉陪。”

赵黼置若罔闻,自顾自道:“我去凤仪书院,你大概是不知道的呢,是阿鬟读书的地方,六爷才听说,他们哪里出事儿了。”

清辉听一声“阿鬟”,不由想起先前在崔侯府内,曾见赵黼故意所做的那一幕,清辉便问:“不知何事?”

赵黼笑道:“有些骇人,现在说给你,又恐你害怕不去,横竖跟我去看了就知道。”

清辉略一思忖,便叫车夫跟着去凤仪书院。

蒋勋见他答应了,便悄声问道:“去女孩子们读书的地方做什么?”

清辉见他主动跟自己说话了,便道:“我也不知,横竖去看了就知道。”

三人来至凤仪书院,却见书院门口竟有两个公差站着,赵黼正打量,忽地见蒋勋随着清辉下车,他微一皱眉,却并没说什么,也不理会蒋勋。

蒋勋天生胆小,且赵黼又是这个模样气质,相比而言,连清辉都亲切起来,因此蒋勋不自觉便往清辉身边儿靠了靠。

因差人们多是认得赵黼跟清辉的,便不曾拦阻,反给他们指路,赵黼边走边四处张望,一边儿得意笑道:“说什么不许男子擅入,六爷这不是大摇大摆进来了么?”

清辉见他如开屏孔雀一般,暗自无言。

这凤仪书院,就如由仪书院一般来历非凡,也是开国时候德元皇后所创,为着教导京内贵族女子之意,数代以来,京中贵女都以出身凤仪书院为荣。

这书院虽不如由仪大,却重重叠叠,路径复杂,赵黼三人走来走去,几乎迷路,找了好一会儿,才总算听见有人声。

赵黼先跳出去,探头看见前方一道人影,便先笑了起来。

此刻清辉跟蒋勋从他身后,一径往前。

蒋勋因见许多人围在一起,不知怎么样,他便抬头仔细看,正好儿两名捕快走开,正露出背后一颗极大的牡丹花树来,那花儿开的竟有碗口大小,巍巍深红,花瓣如血。

蒋勋正赞叹这书院果然不同,连花儿都开的如此繁盛,谁知目光一动,从花儿上往下,便见到在牡丹花底下,泥土微翻,正露出一支苍白干枯了的人手。

蒋勋“啊”地尖叫起来,死死抱住清辉的手臂,浑身发抖。

不料这一声,引得栏杆处的众人都回过头来看,其中一人也自回首,却正好儿见身后赵黼鬼鬼祟祟地凑近来,张着双手,不知要做什么……

那人见了,便冷道:“世子,你做什么?”

赵黼正要去捂住她的眼,见状搓搓手,笑道:“阿鬟,你如何也在这儿?我还当认错人了。”顺势又瞪了蒋勋一眼,只怪他关键时候叫了声,坏了自个儿的好事。

第79章

赵黼先前进门时候,见云鬟在场,本想偷偷靠近了吓唬她,不料因蒋勋见了那一支手,便害怕地大叫起来,搅了他的事。

赵黼正瞪蒋勋,谁知目光一转,却看见在庭院对面栏杆后另有几人,都是些学院内的女孩子,当中一个最为打眼,不过十三四岁,身着浅色鹅黄衫子,生得杏脸桃腮,螓首蛾眉,说不出的花容月貌,气质出众,手中持一把团扇,立在众女之中,虽无刻意举止,却觉仪态万方。

赵黼一见,眼神不由一变,也不再做声。

云鬟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眼对面,正好那女孩子也看向此处,因是认得的,便向着她略一点头,又拉了拉旁边一个圆脸儿的女孩儿,众女便随之蹁跹去了。

云鬟见她们走了,复又看向赵黼,却见他已经转开目光,仍是默然。

云鬟问道:“世子方才在看什么?”

赵黼举手一挠眉角,目光瞥向旁侧,道:“没看什么。”

云鬟望着他一笑,便径直走开。

以手轻挠眉角?昔日的江夏王并不常做这类似孩子气的动作,但是今世的赵黼,在云鬟面前却不由自主的做过好几回。

他如此,不过是因心虚或者有些心慌罢了,倒是有些意思。

云鬟气定神闲,心思着挪步走开之时,便看到白清辉同蒋勋站在一处,他正要往前看仔细,却被蒋勋拉住。

白清辉无奈看了蒋勋一眼,道:“这有什么可怕的?”

蒋勋死死拽着他,低着头,紧紧闭着双眼,生怕看见那可怕之物。

这会儿在场的捕快因见了赵黼跟清辉来到,便过来招呼,赵黼才问道:“这儿是怎么了?”

盖捕头道:“先前有人打这经过,无意发现了这支人手,只怕是一具尸首,正要挖出来呢。”

不多时,便见两个捕快同几个手持铁锹的男子走了进来。

赵黼站在栏杆后张望,蒋勋从未见过这样场景,拉着白清辉低低道:“咱们走罢?”

清辉道:“你若是怕,就到外头稍等片刻。”

蒋勋愁眉苦脸,虽说的确是怕的,却仍不愿离开。

赵黼打量着众人忙碌,又想起云鬟来,却见她已经走开几步,仿佛要穿过角门离开。

不知为何却停了下来,此刻正回身凝眸望着白清辉,双眸之中有些忧虑之意。

可白清辉却只是盯着掘尸之处,自然并未留心。

赵黼不由走上前去,问道:“阿鬟,你盯着小白做什么?”

云鬟淡淡道:“没什么。”低头往前走了两步,又有些犹豫地止步。

赵黼见状,便不去扰她,只在旁看着罢了,果然见云鬟又回头看向白清辉。

此刻因那尸首已被掘出大半,蒋勋早抬手捂住了脸,清辉却仍神色淡然,因站得远有些看不清楚,他便趁着蒋勋不留意,走前两步抬头细看。

蒋勋吃了一惊,便道:“清辉,快回来。”

白清辉回头之时,忽地察觉有人在盯着自己,目光一转,才见云鬟站在不远处,正望着自己。

清辉不知如何,微微一怔,便又转开头去。

这会儿凤仪书院的两名教习因陪着捕快站在旁边,如今见尸首出来,其中一个大胆看了一眼,便吓得色变,忙后退数步。

原来这尸首虽已死了,但大张着嘴,似乎也瞪着眼,脸上又是泥,又有些小虫蠕蠕,自然是加倍的可怕。

连那些掘尸的捕快男人们都变了脸色,有那胆小的,便站立不稳,惊呼着跌在地上。

盖捕头到底有些资历,便假作无事状,道:“诸位可认得此人是谁?”

那教习哆嗦着掏了一块儿帕子,死死地掩着口鼻,闷声道:“这不是后门上打杂的老吴么?看着衣裳……是极像的,他也有那山羊胡。”

盖捕头见认得,便问:“这老吴是书院里的人,详细如何?”

教习勉强又扫一眼,微微有些作呕,强忍道:“可不是么,他在院内有快十年了,为人极老实和善的,这里上下都认得,上个月他忽然不见了,隐隐听说他老家里有急事,故而他不交代一声儿便自回家去,我们还着急了几日,好歹又找了一个弄杂务的来代替呢。”

另一个教习瞧不得这场景,便转身扶着柱子,道:“这、这却不知到底是怎么了,竟死在这里?”

这凤仪书院因是女孩子们读书的地方,向来太平安静,如今竟出了这事……若是意外身亡的倒也罢了,如今在泥里掘出来,又怎么说呢……因此众人都有些心慌。

这会儿京兆尹衙门的仵作便过来勘验,白清辉更加留心他是如何行事,正凝神瞧时,却听身边儿有人道:“白……小白公子。”

白清辉听是女孩子的声音,便回过头来,见女孩子宛若一片淡云冉冉在侧,只双眸明若秋水,正是云鬟无疑。

清辉微微诧异,看了她一会儿,问道:“崔姑娘,可是有事?”

从小到大,白清辉从来都是人如其名,清清冷冷,宛如寒夜月色,云鬟了解清辉的为人性情,就如了解她自个儿一般。

云鬟深吸一口气,垂眸道:“我有句话,有些唐突,可一定要说给小白公子知道,希望你不要见怪。”

白清辉便问道:“不知是什么话?”

云鬟眉尖微蹙,把心一横,终于说道:“近来这半月时间……小白公子可否不去由仪?”

白清辉越发意外:“这是为何?”

云鬟双眸含忧,却仍说道:“我知道你未必肯听,只不过……到底要同你说一声儿,你若是一定要去,只……多留心些罢了。”云鬟说到这里,便行了一礼,转身自去。

白清辉还要再问她几句,却见她已经自去了,便只盯着背影看了会子,就又回头看那仵作验尸。

云鬟去后不多久,赵黼便来至白清辉身旁,问道:“方才阿鬟跟你说什么?”

白清辉扫他一眼,道:“没什么。”

赵黼听又是一个“没什么”,不由笑了起来,便顺势靠着柱子坐在栏杆上,将腿竖起,脚踏着栏杆,仰头看天,若有所思。

清辉因要看那边儿验尸,便不欲理会别的,只专心仍盯着。

那草地之上,仵作匆匆看了一眼,见那尸首虽大张着嘴,嘴里塞满了泥土,但却有些古怪,他轻轻地拨了拨,忽然一惊:这死尸竟是没了舌头。

然而致命伤却一时看不出来,便叫了盖捕头,让收拾尸首,先带回衙门再细细勘验。

盖捕头忙踢了两个捕快去忙碌,那仵作正欲随之离开,却见清辉走过来问道:“方才我看先生面露骇然之色,不知发现了什么?”

原来清辉因离的远,自看不真,这仵作认得他,便也不避讳,只略小声儿说道:“小公子怎么反不怕这些呢?罢了,方才我看着尸首,发现他舌头仿佛被人割掉了。”

白清辉又问:“是死了多久了呢?”

仵作道:“学院中的人说是上个月不见了人,看他的衣物等,也似不出两三个月。”

清辉点点头:“是了,他的衣衫单薄,显然是最近才被害了的。”

仵作见他面色镇静,语气平淡,心中暗自诧异。

此刻盖捕头过来招呼,仵作拱手做了个揖,随众去了。

当下赵黼等便也要离开,正往外的时候,就又见先前那个浅色鹅黄衫子的女孩儿,跟几个女孩子一起正也往外去,边走边说说笑笑。

两下遇见,赵黼不由又看过去,隔着一段距离,那女孩子却仿佛察觉,就抬头也往这边儿看了一眼。

不期然间,两人目光一对,那女孩子飞快地垂眸,同众人一块儿去了。

白清辉虽跟蒋勋走在一处,却也自瞧见了这一幕,心里觉着赵黼的神情仿佛有些奇异,且频频地打量那女孩子……只不过清辉生性孤冷,自然不会贸然相问。

蒋勋兀自碎碎念道:“你如何竟肯看那吓人的东西呢?早知道是来看这个,我是断不会来的。”

白清辉一笑,道:“同你说过了,很没什么可怕,比如……你觉着那牡丹开的可好?”

蒋勋听问,便才笑道:“自然是好的,我家里也有些牡丹,可都不如方才所见的那一棵开的又大,又好看。”

白清辉道:“这是自然的了,这是有些年头的大牡丹,若要养得好,得加些新鲜肉或者鱼汤肉汤之类的滋补它,故而花才能开的这般好。”

赵黼在旁回神,便接茬说道:“你的意思是,正因为底下埋着这尸首,故而这花儿才开的更出色?”

白清辉笑而不答,蒋勋目瞪口呆,越想越觉着身上有些冷飕飕地。

白清辉见他流露畏惧之色,便开解道:“罢了,不过是玩笑话而已,这人才死了一个多月,还没来得及养牡丹呢。”

蒋勋才松了口气,又有些委屈道:“做什么吓唬我呢?”

赵黼瞪他一眼,众人出门,正见到门口上,几个女孩子各自上车而去,白清辉略留意看了眼,却见那浅色衫子的女孩儿跟一个圆脸的一块儿上了车,细看竟是丞相府的车驾。

清辉见了,不由回头,正看到赵黼也目送那车驾离去,神情越发奇特,全无素昔的懒散轻慢之色。

且说云鬟自出了学院回府,在路上,露珠儿便问:“怎么看着许多捕快在乱跑,又听他们说出了事儿,到底是怎么样?”

云鬟不理,只闭眸出神,一会儿想起赵黼观望那女孩子,一会儿想起白清辉细看尸首。

原来过了年,一日,崔侯爷兴冲冲从外而来,同云鬟说,让她略做准备,三日后便去凤仪书院读书。

云鬟不免意外,前世她却并未进过凤仪,崔家虽然是侯门,但在权宦云集的京中,也着实算不得什么,何况她一个生母被休、才自远乡回京的女孩儿,又怎能进得了凤仪的门呢?

云鬟细问究竟,崔印才说道:“是宣平侯使的力,现有恒王妃从中保举呢,是以才许你去的。”

崔印满面春风,喜不自禁。

原来崔侯爷虽不留心后宅的事儿,但先前云鬟回京,崔老夫人明里暗里,常常说她“没有规矩”,“在外头养野了”之类的话,崔印自也知晓几分,如今若是去了凤仪学习,不出三两年,必有进益,何况那凤仪学院内,都是大家小姐,若多认得几个人……对云鬟的将来也自大有裨益,只怕对侯府也很有好处。

方才崔印在外头向老夫人禀明之时,老夫人半晌无语,末了,才和颜悦色道:“这是她的造化,既如此,且便去罢,只好好地,休要再生事端。”

这也是云鬟先前未曾猜到的变故,少不得就随遇而安。

自打她进了凤仪,因众家小姐并无一个是痴愚之人,自早就将她的底细探听明白,然而虽心底都有数,面上见了,却都仍是彬彬有礼,显得极有教养。

这数月以来,云鬟也认得了几个“相交”,先前被赵黼观望,又同自己点头的那位姑娘,便也是其中之一。

原来这女孩子,属沈氏一族之人,名唤沈舒窈,年方十三岁,生得貌美不说,且天资聪慧,待人可亲,琴棋书画无有不通,纵然是在这灵秀之气云集的凤仪学院之中,也算是拔尖儿之人了。

然而众人不知道的是,云鬟对这女孩子却格外的不陌生,非但不陌生,甚至可以说是极熟悉的。

只因前世,她被锁在江夏王府的那段日子里,同在一所宅院、顶着王妃名头的那个人,正是这沈舒窈。

第80章

话说云鬟回到府中,不免便去给崔老夫人请安,正崔家长房一边的人在陪着说话,见云鬟进内,顿时许多双眼睛都只管盯着看。

崔印的婶子张氏将她从头看到脚,因道:“这孩子真是个有福气的,一回京就能到凤仪书院去读书,原本能进凤仪的,除了身份要比寻常人高贵,还要看资质的呢,若差个一点半点的,也仍是不能够的……”

她带过来的两个媳妇就也点头称是,江夫人道:“也不用夸坏了她,也不过是借了别人的光儿罢了。”

张氏道:“那也是云丫头有这福气,才有贵人愿意借光儿给她呢,像是我们家里的几个丫头,也不过是随便请个先生,只粗粗教几个字罢了,跟云丫头是不能比的。”

江夫人便只微笑,崔老夫人也点头含笑。

忽然张氏又道:“不过既然云丫头进了凤仪,那承儿是不是也大有机会进由仪呢?”

在座众人都默然,罗氏道:“这个不必强求,只顺其自然罢了。”

崔老夫人也道:“正是这个理儿。且进由仪,又那有你们说的这样轻易?云丫头不过是女孩子罢了,尚可以任由别人松动松动无妨,然而承儿毕竟是男孩儿,若也借别人的光儿才能进去,倒显得咱们有些太下作了,何况承儿年纪还小,再大两岁,我瞧着不用我们费心,他自己也就入选了。”

张氏干笑了两声:“倒也是,还是老太太比我们更洞察些。”

云鬟只当没听见的,垂着眼皮儿自顾自想事儿,便听崔新蓉问道:“姐姐怎么不说话?倒也捡着凤仪有趣儿的事同我们说说呢?”

上回云鬟自宣平侯府回来,崔新蓉便特意去寻她,探听宣平侯府发生何事,云鬟并不肯同她多说,只借口困倦打发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