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雨眼中已有了泪花,抬头望着云鬟,怔怔地无话。

众女放了学,纷纷往外去,云鬟最后一个出来,到了门口,却见露珠儿正在跟人说话,少年满面含笑,竟是阿泽。

云鬟目光转动,就看见对面儿仍停着一辆马车,瞧着眼熟。

阿泽早跑过来:“如何众人都走了,你才出来?快些跟我去,我们少爷有事儿呢。”

云鬟有些不大情愿:“做什么呢?”

阿泽道:“是正经的大事,你且快去,找你商量呢。”

云鬟看了他一会儿,忽地想到先前众女孩子说什么“三法司竟一点办法也没有”的话,才对露珠儿道:“先上车,等我会子。”

露珠儿因跟阿泽说的喜欢,就高高兴兴先上车去了。

话说云鬟上了马车,却见车内有两个人一块儿坐着,一个自然是白清辉,另一个却是蒋勋。

云鬟见了蒋勋,不由多看了他一眼,见他虽然清清瘦瘦的,然而看着神色尚好,云鬟便淡淡招呼道:“蒋少爷。”

蒋勋慌忙拱手,端正行了个礼:“崔姐姐。”

云鬟见他唤的乖巧,便一点头,对面儿坐了问清辉道:“小白公子是什么事儿找我呢?”

清辉道:“我知道不该过来找崔姑娘,不过既然插手了,我便不想将此事撇下,半途而废,纵然别人都不理会,我也想求一个真相。”

云鬟想到赵黼说他跟白四爷争执之事,便道:“言重了,若能出一分力,我自然并无二话。”

白清辉见她脸色淡然,言语平和,才道:“先前我拜托世子将宋邰韩敏两个人的尸格拿来看了一番,他们两个人都无外伤,死状平静,大理寺的仵作疑心是被毒死的,只是查不出来。”

原来清辉看过尸格之后,百思不解,因就想到一个人,他在白樘那里吃了瘪,本极颓丧,却因蒋勋而又重新振作起来,便打定主意一定要追查个水落石出才好。

当下清辉便来到刑部,打听严大淼不在刑部,便问了他的住处,同蒋勋阿泽一块儿寻去拜访。

严大淼住在东城的紫藤胡同里,是一座并不很大,却极为幽静别致的院落,门首一棵极大的爬墙蔷薇,盘踞在门头上,开的十分繁盛。

见清辉来访,严大淼十分喜欢,便拉他进内,四个人坐在庭中喝茶。

清辉便直说了来意,道:“毕竟要有个死因,可世间又有什么样的毒药,会让人死的浑然不觉?连银针都无法查验?是否还有别的法子验证呢?”

严大淼见他问到详细处,笑道:“有的毒的确是银针无法查出,不过另有一种查验的法子,然而有些复杂,一般的验官也是不能行的。”

清辉问道:“是什么?”

严大淼道:“验骨。”

蒋勋跟阿泽面面相觑,阿泽就先起身,装作去看花儿的,蒋勋也想跟他去,又不舍得离了清辉,就仍只坐着。

清辉待要请教他如何验骨,严大淼却道:“是了,你说的这两件儿,是归大理寺管的,我是刑部的人,故而竟没亲眼去看过,不过……”

严大淼仰头想了会子,才又道:“不过,从你所说,倒是让我想到另一个案子。”

清辉道:“这是何意?”

严大淼看着他:“前些日子,凤仪书院不是也出了一桩案子么,那尸首被运到刑部,倒是有外伤的,除了舌头被割去了,颈部也有勒痕,故而他们判定是被勒死的。”

清辉道:“这听来跟由仪的那案子没什么干系?”

严大淼点了点头,道:“看似没什么牵连,不过因为这案子发生在凤仪,皇上叫详查,他们也不敢怠慢,本想着让我去走一个过场罢了,不料我去了,却看出些端倪来。”

清辉不觉警醒起来,连蒋勋也微微睁大了眼,听得入神。

严大淼看着两个孩子,忽然笑道:“咦,那日的那个季小哥儿怎么不跟你一块儿?”

清辉道:“他因追查由仪的事儿,受了伤,这几日都在家中养伤呢,太医看过了,并无大碍。”

严大淼皱了皱眉,道:“倒也罢了。”

清辉忙又问那尸首到底哪里有蹊跷,严大淼对清辉道:“你过来。”清辉立刻站起来,走到严大淼跟前儿,严大淼望他一眼,忽然伸手掐住他的脖子!

蒋勋吓了一跳,忙站起身来,连墙边儿假装看花的阿泽都身形一晃,若非知道严大淼的为人,只怕早冲过来动手了。

然而相比较旁人的惊急,清辉却只静静地看着严大淼,非但并未挣扎,连脸色都未曾变一丝一毫。

严大淼放手大笑:“罢了,是老夫糊涂,挑错了人了。”又指着蒋勋道:“你过来。”

蒋勋瞪着眼,迟疑着走到严大淼身前,他天生有些胆小,严大淼又是个跟尸首打交道的,身上自有一股慑人之意,蒋勋挪到他跟前儿,严大淼慢慢敛了笑容,伸手掐向蒋勋脖子。

蒋勋猝不及防,察觉他冰凉的手握着脖颈,顿时大声一声,乱挣起来,小手胡乱拍打推搡严大淼的手臂。

清辉自个儿的时候不慌,此刻见蒋勋如此,却忙叫道:“老先生!”

严大淼放手,笑道:“老夫如此,就是让你们看看那被害的尸首有何异样,寻常之人被勒住脖子,都会奋力挣扎反抗,因此在手臂,尤其是腿上脚上,会不由自主地留下些碰撞痕迹。”

蒋勋逃到清辉身边儿,满脸惊魂未定。

清辉轻拍他的手安抚,又问道:“既然如此说,那尸体上可留下异样痕迹了?”

自从凤仪出事,刑部接手之后,自然先从死者老吴着手,因查到他的住处,刑部的差人们便去住处搜查,兼询问周围邻居。

据拿些邻里说,这老吴头是一人独居,平日里不大跟邻里来往,然而为人是极和善老实的,偶尔见他送些点心果子给孩子们。

一番搜查周,果然就在凤仪后门上他素日当值的房中发现一些异样痕迹,靠近门口有隐约的重物拖拽过的擦痕。

只不过因老吴“失踪”之后,书院又找了新代替的人,来来往往间,那痕迹自然也被破坏的差不多了,而据那接手之人说,当日地上有几滴血迹似的东西,他因怕不吉利,就拿水擦洗了。

故而判定这值日房便是案发现场,后来才被凶手埋尸在牡丹树下。

严大淼说罢,清辉道:“这样说来,是这老吴临死反抗过了?都留下了什么痕迹?”

严大淼摇了摇头:“这正是症结所在,他身上并无其他痕迹,据我判断,这老吴被害之时并无反抗之力。”

老吴虽然年纪略大,但毕竟是个常年做杂役的,身子也算壮实,倘若他要反抗,现场就不会只留下几丝不易为人发觉的痕迹了。

严大淼又道:“何况老吴的舌头是在活着时候被割的,这自然更是常人难以忍受之痛,按理说他必然会竭力挣动,但他浑身上下,除了颈间的勒痕之外,再无其他痕迹。”

这会蒋勋仍是不明所以,清辉却已经醒悟过来:“老先生的意思,是这老吴也被人下了毒,故而眼睁睁地看着舌头被割掉却不能反抗。——凶手并未捆绑他,这样他身上并无别的伤痕才说的通?”

严大淼点头:“不错。故而方才你说起那两具尸首,正好让我也想到这一件。”

清辉把去见严大淼的种种同云鬟说罢,蒋勋忽然想起来,便道:“清辉你忘了还有一件,严先生最后说,有一样奇异,老吴的右手指甲里有一星血肉,却并不是他身上的,只怕是他临死之际,伤了凶手。”

云鬟本静静地听着,听到这一句,便抬起头来。

第94章

且说云鬟静听清辉将来龙去脉说罢,听到那伤了凶手的一句话,才抬起头来。

马车内近在咫尺,她的双眸似看着清辉,却又仿佛对清辉视而不见,只是看着虚空中的另一地方。

清辉瞧出她神情不对:“是怎么了?”

半晌,她的目光重归于平静,云鬟道:“我知道了……被伤的那个人是谁。”

这一日,翰林院中,林禀正拿了几册书入库,才从藏书阁出来,便见几个刑部公差迎面而来。

林禀正见他们打量自己,便停了步子,果然当前一名差人拱手笑道:“林大人安好,我等奉命来请林大人到刑部,有事相商。”

林禀正毫无诧异之色,只静静问道:“哦?不知是有何事?”

那差人见他如此面不改色,倒也佩服,便仍陪笑道:“横竖大人去了就知道了,是我们白侍郎相请。”

此刻周围也有几个翰林院的人在张望,又有人走过来问道:“出什么事儿了?”

那公差不答,只道:“事不宜迟。”

林禀正转头拱手,淡声道:“无碍,我去去就来,张大人且给我告个假。”

那张翰林还待再问,林禀正已对公差道:“请带路。”便慨然随着离开。

张翰林站在原地看了会儿,便叫了一个侍从来,低低在耳畔吩咐道:“你速去寻方大人,如此这般。”叮嘱了几句,那侍从忙忙自去。

且说林禀正随着公差来至刑部,却并不上堂,只绕着来到偏厅之中。

有侍从送了茶上来,对林禀正道:“大人且稍等,侍郎立刻就来。”

林禀正落座,并不动茶盏,只是垂眸静坐而已。

等了片刻,果然见门外有人进来,道:“抱歉,让侍读久等了。”

言语如玉石琳琅,来人着公务常服,玉带束腰,戴忠靖冠,虽是寻常打扮,却难掩丰神伟姿,让人一见便不禁眼前一亮。

林禀正忙起身,拱手见礼:“下官见过白侍郎。”

白樘入内,分宾主落座,林禀正仍是垂眸安静之态,问道:“不知今日传召下官,是有何事?”

白樘掸了掸袖口的一处褶皱,徐徐道:“林侍读勿惊,正是为了凤仪前些日子那杂役被杀一案。”

林禀正眉尖一动,抬眸看向白樘:“哦?莫非此案已经查到什么线索了?”虽是询问的口吻,却也并不显得十分惊奇。

白樘道:“嗯,初步断定,杀死了杂役的,是凤仪书院内的人,更跟杂役是相识的。”

林禀正沉默了会儿,问道:“何以见得?”

白樘道:“案发现场便在老吴值日房中,且现场并无剧烈挣扎痕迹,若非相识,老吴自不会相请进内,人总是对熟悉的人才没有戒备之心,凶手正是凭此点,伺机动手。”

林禀正道:“不知他是如何杀害了这杂役的?”

白樘道:“活生生地割掉了杂役的舌头,颈间有勒痕。不过,看似是勒死,但据本部的验官看来,令他至死的,却还有一个原因。”

林禀正定睛看白樘,白樘却并不答话了,只道:“是了,本官请侍读前来,就是想侍读回想一下,在老吴失踪之初,侍读可来过书院么?”

林禀正沉默片刻,方微笑道:“大人怎如此问?我在凤仪任教,是翰林院所指派,每日几堂课,何时来,何时去,都是有记载的,大人若有意,一查便知,却比我记得更清楚明白。”

白樘见他神色淡然,毫无异样,便一笑,又问道:“那好,我便这般问:侍读跟这老吴可相识么?又是否记得那几日中,见未见过老吴?”

“我出入凤仪,自然也略见过那人几次,不过说相识就大不至于,至于那几日里,”林禀正皱眉想了会儿,道:“抱歉的很,实在是不记得了,我连那杂役何时不见的都不知道,如何记得清楚这些呢。”

白樘点了点头,打量着林禀正,又道:“由仪书院的血案,不知侍读怎么看?”

林禀正见他忽然转到了由仪,顿了顿:“不知大人为何又问此事,这个越发跟我不相干了。”

白樘道:“那,中元节傍晚的时候,侍读人在何处,这个该记得么?可否告知?”

林禀正面色微变,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白樘微笑道:“免得侍读仍不清楚,让我来提醒你一番罢了,——那日因韩敏不见了,卫铁骑率人满城找寻,据其中有一队差人说,曾见过林侍读在由仪书院不远处经过?”

林禀正仍然不语,只过了会儿,才道:“我因有事,从那里经过,也不足为奇。”

白樘道:“不知是何事,又是去过何处?”

林禀正微微吸了口气:“那日我因心里烦闷,便一个人在街上闲逛罢了,并无所去之地。”

白樘笑了笑,道:“侍读在街头逛了多久,是从那一条街始,经过哪一处?中元节一个人在街头乱走,想必百姓们也是印象深刻,沿街一问便知。”

林禀正喉头动了动,盯着白樘,双唇紧抿,目光幽深。

白樘道:“林侍读,为何竟不肯对本官说实话呢?”

林禀正竟无法直视他的双眸,便低下头去,眼神暗自变幻。

白樘声音微冷,道:“林侍读既然不肯说,就由本官替你说如何,中元节那日,你并非在街头闲逛,而是在由仪书院之中,是也不是?”

厅内寂静无声,却又仿佛有暗雷隐隐。

半晌,林禀正忽然道:“若我记得不错,由仪书院之事,并不归白大人管,而是大理寺主事的吧,白大人这又是做什么?如何就此质问起下官来了?”

白樘挑了挑眉,修长干净的长指在紫檀木的桌面儿轻轻一敲,道:“好吧,我倒是忘了。既然如此,那咱们就还来说凤仪的事儿。”

林禀正双眸微微眯起:“凤仪又怎么样?”

白樘道:“凤仪的这凶手多半是老吴熟悉之人,才会如此轻易杀人,且割掉舌头之举,很有泄愤之意。他敢在书院内如此肆无忌惮行凶,又证明是书院之人。”

林禀正哑然失笑:“白大人这话,莫非是暗示下官就是凶手?可下官跟那杂役又有什么恩怨?我连跟他见面儿都不超过三次。”

白樘饶有兴趣地看着他,道:“原来林侍读记得这样清楚,既然不超过三次,那该是很容易记得的?”

林禀正心头一梗:方才他还说跟老吴并不相识,不料竟又给白樘逼问的露出口风。

对上白樘暗隐锋芒且又冷静超然的目光,林禀正终于道:“有一回,是我去院长室,因见了他,他避让开,向我行礼。”

略一沉默,又道:“另一次,是在书院后院,我在看花的时候,见他在给树剪枝,见了我,他就避退了。”

白樘道:“那第三次呢?”

林禀正唇角一挑,仿佛是个有点儿讥讽的笑,道:“第三次的时候,他已经死了……是京兆尹派了人去抬尸,我无意中扫了一眼看见的。”

白樘颔首,忽然说道:“这老吴的死状是否有些骇人?林侍读可觉着怕不怕?”

林禀正眉头一蹙:“死了的人,又能好看到哪里去,何值一提。”

白樘和颜悦色问道:“那林侍读颈间的伤可好了不曾?”

“已经……”林禀正情不自禁举手抚向颈间,不料一语未罢,忽然惊醒过来,抬头看向白樘,眼中透出骇然之意来,手指都有些僵了,搭在颈间未动。

白樘的目光也落在他手指碰触的地方,脸色意味深长:“林侍读如何不回答本官了?”

林禀正蓦地缩手回来,喉头又是一动,极明显地咽了口唾沫,方慢慢道:“我、不过是有些意外……为何,白大人竟知道我颈间受了伤?”

白樘并不回答,只静静看着他,这般表情,却越发地莫测高深。

林禀正转开头去,直到此刻,额头上才有些汗意津津。

半晌,白樘才又道:“林教习,你是不是该跟本官说实话了?”

林禀正嘴角动了动:“我不知白大人的意思。”

白樘道:“你颈间的伤从何而来?你我都该心知肚明,侍读你抵赖也没有关系,可知以严大淼的眼力,只要一眼,就能看得出林侍读的伤是如何留下的?”

林禀正只不回答,白樘叹道:“那杂役老吴乃是个和善老实之人,不管是书院还是他的四邻,皆都对他赞誉有加,却有人如此凶残地活生生割掉他的舌头在先,将他勒死在后,能对一个良善安分老者做出这种事的人,不是灭绝人性又是如何?”

林禀正呼吸慢慢急促,听白樘说罢,脸上露出奇异的神色来。

白樘察言观色,又道:“然而可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那老吴临死之前,拼全力伤了凶手,可见人善人欺天不欺……”

林禀正听他一一说来,目光怔怔看向一处,忽然似笑非笑道:“人善人欺……”

谁知还未说完,忽然外头有人道:“翰林院方学士到。”

林禀正闻言,话锋戛然而止,脸色亦又渐渐变得如冰雪一般。

白樘看着他,心中有几分惋惜这人来的着实不巧。此刻那来人已经进了门来,白樘便起身相迎。

这来者自然正是方荏,进了门来,扫一眼林禀正,先向着白樘拱手做了个揖,口中道:“白侍郎,我方才听闻你把禀正带了来,不知是为了何事,可是他犯了什么?”

白樘道:“并不曾,只是暂请林侍读回来问几句话。”

方荏微微一笑,道:“这就好,如此我便放心了,来的路上,还以为他是犯了事,若真的被刑部扣留,我的老脸都也不知往哪搁了。”

白樘道:“方大人何出此言?您的为人天下皆知,皇上都曾亲口赞誉,说是天底下读书人的楷模,纵然教出的弟子真个儿有什么良莠不齐,也无损大人英名。”

林禀正在旁听着,面无表情,大有置若罔闻之意。

两人略寒暄了几句,方荏便道:“白大人可问完了么,若是无碍,我便带他自去了。”

白樘道:“已经问了个大概,只不过,方大人因何竟亲自来至刑部保人?”

方荏道:“虽然他无碍,然而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若在刑部逗留久了,外头不免许多风言风语,如今又是满城风雨的,可知众口铄金?他尚年青,当不起这些,我也是爱才之故。”说着,便又对林禀正道:“好了,且随我去吧。”

白樘颔首道:“方大人果然惜才,先前听人说方小姐跟林侍读似是要定亲了,还以为方大人是因此而来呢。”

方荏的脸色微变,便笑道:“哪里传出来的话,是没影子的事。倒不知从何而起,小女是要定亲了,然而不是跟阿正,想必是外头的人弄混了。”

白樘便看林禀正,却见他拱手向着自己和方荏分别做了个揖,转身往外。

方荏谢过白樘,就也出了刑部。两人都去后,白樘轻轻道:“跟着他两人。”

廊下,巽风闪身出来,便悄无声息地追了上去。

且说林禀正跟方荏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刑部,林禀正才欲上轿,就听见方荏道:“你随我到我府上去,我有话跟你说。”

林禀正微微迟疑,终于俯身上轿,方荏也自乘了一定青呢轿子,一并往方府去。

两人进府内落定,方荏将左右侍童打发了,便道:“白樘叫你做什么?”

林禀正道:“是为了凤仪死了人的那件事。”

方荏道:“只是如此?”

林禀正点头道:“只是如此。”

方荏盯着他看了会儿:“他并没有提由仪的事儿么?”

林禀正垂着头,轻轻道:“不曾提过。何况此事是大理寺主审,自然跟他不相干的,他不过是想破凤仪的案子罢了。”

方荏微微松了口气:“那也罢了,是了,他如何会找上你?”

林禀正道:“他说只是按例询问。”

方荏不做声,看了林禀正片刻,方温声道:“横竖不是你做的就是了,他再厉害,也奈何你不得,以后他若再传你去,你只支吾着,不用非得去见他,横竖不能硬押了你去,再说,还有我呢。”

林禀正默默地答了个“是”,方荏又漫不经心道:“另外,今儿我急着叫你过来,其实也另有一件事,秋霞她倔强的很,你且去劝她两句罢了,别叫她再胡闹了。传出去,对她半点儿好处也没有。”

说着,便扬声叫道:“把于嬷嬷叫来,带林公子进去。”

林禀正默默地站起身来,方荏走到他跟前儿,抬手在他肩头轻轻地一拍,又以劝慰声调儿道:“大丈夫何患无妻,秋霞性情刁蛮,其实不是良配,以后为师再给你寻个更好的就是了。”

林禀正去后,方荏来至厅门处,盯着他离去方向,目光有些阴沉,半晌才又转身往书房去了。

厅内一时无人,有一道影子悄然从梁上跃下,却正是巽风,他看了看方荏跟林禀正两人各自离去的方向,思忖了一番,便往后宅而去。

一路上自然也有许多方府的丫头婆子们经过,但巽风身法精妙,又精于此道,因此竟无有一人发现。

巽风神不知鬼不觉地来至后宅,见屋宇重重,他毕竟是第一次进来,路径不熟,正猜测哪个是秋霞小姐的房,就见两个小丫头从前方而来,边走边笑说:“林公子终于又来了,真真儿是个难得的人物,怪道咱们姑娘谁也不念,死死活活只想着他呢。”

另一个说道:“可不是么?只是想也是白想罢了,老爷不肯答应又怎么样?今儿来,只怕也是老爷请了来让他劝姑娘的。”

先前那个道:“真真儿可惜了,明明青梅竹马,极般配的两个人呢。”叹息几声,两人便走远了。

巽风便沿着她们的来路一径而去,走不多时,果然看到一重院落跟别的不同,他见左右无人,又听里头悄然无声,便纵身跃起,跳入墙内。

沿着廊下往前而去,还未到跟前儿,就听见屋里一个女孩子哭叫的声音,竟道:“我不信你这样心狠……”

巽风一怔的功夫,才欲靠前细听,目光转动间忽地大吃一惊,忙刹住身形,便顺势藏在了柱子后。

从巽风的方向看去,却见前方窗户外的假山石后,竟有两个人影在微微窜动,巽风起初以为是方府的暗卫,几乎惊出一身冷汗,然而细看之时,却越发惊得无言以对了。

这两个人,巽风竟都是熟悉的,其中一个,少年英武,正是世子赵黼,另一个,身量娇小,虽男装打扮,却也能看出是个女孩子的身段儿,她一抬头的功夫,露出极精致玲珑的侧面,长睫极灵动的。

巽风禁不住咽了口气:这孩子竟正是云鬟。

若非亲眼所见,且看的明白,巽风几乎以为自己便眼花了,这会儿也不顾听里头秋霞小姐跟林禀正争执,只留意那边两人。

却见赵黼靠近云鬟,低低地在她耳畔仿佛说了句什么,云鬟转头看他,忽然毫无征兆地伸手,一巴掌掴在他的脸上。

巽风看了这一幕,目瞪口呆之余,简直大开眼界。

第95章

今日云鬟本是在凤仪的,还未到放学时间,忽然外头有教习嬷嬷进来叫她出去,因对她说道:“你府中派人来说,临时家中有事,你且回去吧。”

这会儿露珠儿也站在旁边等着,必是她来传的消息,云鬟不疑有他,便答应了。

当下出了凤仪,谁知才上了马车,便知不好。

原来里头已多了一个人,黑衣上绣着团花麒麟,黑色压着清稚之气,却暗藏着难掩的锋芒,竟正是赵黼。

云鬟怔住,回头便看露珠儿,还未说话,露珠儿早吓得跪下了:“是六爷逼我去的,姑娘饶命。”

云鬟定了定神,淡淡道:“起来吧,别叫人看见。”

赵黼笑道:“我就知道鬟儿是个最大气的,绝不会跟着小丫头动气,她先前还怕的哭呢。”

云鬟垂眸道:“世子这回是想做什么?”

赵黼回身,又拿出一个包袱来,笑嘻嘻地望着她:“快换上。”

云鬟盯着那小小地包袱:“世子玩儿上瘾了么?请恕我不能奉陪。”她转身欲下车,赵黼早一把拉住:“等等,你可知道,白樘今儿把林禀正传了去了?不过我先前来的时候,方荏也正赶了去。”

云鬟听他说起案情,才回过头来,赵黼又道:“白樘是个谨慎的人,若不是有把柄在手,或意有所图,绝不会贸然把林禀正从翰林院揪去刑部,如今方荏也惊动了,必然有一场好戏,你难道不想看看到底怎么样?”

云鬟双眸微睁:“你总不会,是想带我去刑部?”

赵黼笑道:“我自然不敢,是去另一个地方。去了就知道白樘今儿这一番打草惊蛇有没有效用了。”

云鬟正微微动摇,赵黼扬声道:“还不快点儿走,是等着做什么呢?”外头的人闻听,忙扬鞭驱车快行。

下了车,才发现竟是来至方府,且他并不停在外头,只拉着云鬟往方府的角门奔去。

还未到门口,就有个人出来,身着方府仆人的服色,对他行了个礼,低低道:“都办妥了,世子爷小心行事。”

这会儿门口空无别人,赵黼便带着云鬟长驱直入,竟来至方府后院。

云鬟虽不言语,心底自也觉匪夷所思,虽知道他是个“难以琢磨不可预料”之人,可这人胆子之大,性情之诡异,简直叫人咋舌。

若说有一日他硬拉着她去皇宫,只怕她也不会再意外的。

赵黼耳聪目明,身手又出色,一路虽遇见几个方府的下人,他却都轻易避开了,又见方府的花园打理的十分别致,便评头论足道:“姑且不论这方荏是不是个衣冠禽兽,院子倒是很能入眼。”

扫来扫去,忽然看见一丛乳白色花心泛着淡粉红的月季花,共有五朵大花,中间拥着一朵开的最好,色泽淡雅,秀丽出尘,跟寻常所见的花朵气质大不相同,如此精致清雅绝伦,就像是妙手玉雕而成,可敬可爱。

赵黼看了看那花儿,又看云鬟,竟觉着人跟花儿之间有些相似之处,正看间,有几个婆子经过,赵黼便拉了云鬟走开。

两个人走走停停,终于来到方小姐秋霞的住处,还未见其人,便又见两个丫头从廊下经过,交头接耳地说:“怎么听说刑部传了林公子过去?不知是为了何事?大人也都赶了去了。”

另一个道:“被刑部传了去,还能有什么好事……不过林公子那样的好人,应该不至于,何况有老爷在呢。”

先前的说道:“老爷既如此看重林公子,怎么竟不肯把姑娘许配给他呢?近来姑娘茶饭不思的……我们看着都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