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头蓦地一宽,仿佛绷得太紧的弦松了下来。

可脸上泪汗交加,一时仍忍不住想要落泪:是啊……今世并非往日,她尚且没入江夏王府,一切大错,或许还未铸成。

虽不愿当着人面儿……尤其是他跟前儿落泪,但毕竟难以按捺心中的悲喜交集,云鬟垂头,无声无息,泪落如雨。

赵黼先前见她眸色逐渐恢复了先前的“平静”,也暗自松了口气,因见灵雨站在跟前儿,有些呆呆地,他便轻描淡写道:“做了噩梦魇住了,不必大惊小怪,去倒杯茶过来。”

灵雨忙答应了声,便去倒茶,流苏见状,就也站在门口等候。

顷刻灵雨送茶上来,赵黼道:“这儿没你们的事儿了,退下吧。”

灵雨跟流苏两个双双行礼退后,出了门儿,一块儿回房去。

廊下,流苏因说道:“你是怎么听见有动静的?就匆匆跑出来,这样火烧眉毛,我还以为世子怎么了呢。”

灵雨不答。流苏想到方才那情形,又道:“有些古怪,世子对小凤子也太好了些吧。竟亲自守着。”

灵雨方道:“大约是看哥儿年纪小,他又生得可人疼,世子对他好些是应当的。”

流苏点点头:“难怪,果然好看的紧,得亏不是个女孩儿,不然的话……”

灵雨抬头看她:“不然的话怎么样呢?”

“不然的话,岂不是要把她收房里了?你几时见世子对人这样上心的?”流苏抿嘴一笑,又道:“罢了,深更半夜的,快些回去再睡会儿妥当。”

且说在屋内,赵黼见人都去了,左右看看,又在怀中掏了会儿,毕竟没带手帕子,索性抬起袖子来给云鬟擦拭脸上的汗泪。

云鬟将他推开,涩声道:“世子……你也去睡吧。”

赵黼道:“你做了什么梦了?”

云鬟道:“并没什么。”

赵黼道:“我在隔壁,听着你声儿都变了,还说没有?”

心底的惊悸终于慢慢退下了,云鬟道:“我梦见……吃坏了东西,肚子疼得厉害。仅此而已。”

赵黼又看了她半晌,才道:“原来是这样,那现在可好些了?”

云鬟道:“好了,世子且去吧,给人看见了不像。”

这会儿,因门开着,不知从哪儿进来一只飞蛾,迎着灯影飞了过来,忽闪着翅子不停往灯焰里扑,把屋内的光线也扇弄的时明时暗。

赵黼本极心烦,想将这飞蛾捉住捏死,然而看着它一次又一次撞上灯心的模样,却又不觉有些发呆。

最终,那蛾子最后一扑,狠狠地抱上了灯心,只听“嗤”地轻微一声,火光暴涨几寸,把那飞蛾裹在中间儿,却又很快嘶嘶地化成了灰。

这般壮烈似的,又把赵黼惊了一惊!

云鬟见赵黼不答,只顾盯着那扑火飞蛾看,她心头一动,就也看去,望着那飞蛾一次次不顾身地,竟有些不忍,心中欲让赵黼把它挥退放出门去,才唤了声,就见那飞蛾猛然抱火,刹那得偿所愿。

云鬟见那蛾子化作一团火焰,心不禁也随着突突地跳。

赵黼却忽然笑道:“好好,一只小虫儿罢了,竟也有如此气性。”

云鬟心里莫名难过,转开头去:“虫豸不懂生死界限,只顾觉着这火光灿烂光明,才无视存亡之危罢了,倘若是个人,明知自取灭亡,只怕就知难而退了。”

赵黼却笑道:“未必,子非鱼,焉知鱼之乐?兴许它知道生死,却仍为着那一刻的欢喜而一意孤行呢?”

这两句,细想倒也有些道理,云鬟不觉抬眼看他,因被飞蛾搅乱,屋内光线越发黯淡几分,赵黼的眼神也一发深沉,听他又道:“何况叫我看,人跟虫豸也没什么两样。有时候还更蠢些呢。是了,阿鬟你做过这‘飞蛾扑火’之事么?”

沉默,云鬟道:“世子做过么?”

赵黼道:“不曾。”

云鬟笑笑,赵黼道:“老子做的那叫‘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说什么飞蛾扑火那样丧气。”

云鬟微微愕然,赵黼倾身过来:“终于瞧见你笑了?以后不要总是冷着脸,六爷最喜欢看你笑了。”

他不说则已,一说,云鬟便又淡淡地转开头去。

赵黼怅叹,略坐了会儿,忽然说:“你真个儿想见白侍郎?”

云鬟见他忽然提起此事来,便道:“是。”

赵黼道:“我可以许你见他,只不过,你得告诉我到底是为了何事……你不必现在告诉我,但是,我不喜欢被人蒙在鼓里,你可懂?”

云鬟略一思忖:“好。”

赵黼莞尔,抬手在她头上揉了一把:“小凤子很乖,早些睡罢,明儿六爷给你安排,爷对你好么?”

云鬟见他又胡乱调戏起来,便低低道:“世子。”

赵黼长吁一声,站起身来:“那你歇着罢了,只不许再做那些梦了。”他起身往外欲走,忽地又停下来,回头望道:“还有一件事,我送你那簪子,你究竟带着不曾?”

云鬟问道:“带着怎么样,没带又怎么样?”

赵黼眯起双眸,继而点头笑道:“的确并不怎么样。可对我而言,你若是带着身边儿,不管如何,我心里就高兴。”

云鬟低头想了一想:“那世子可以高兴了。”

赵黼哈哈一笑:“我就知道。”意气洋洋,真个儿去了。

次日,赵黼晨起,他是早就养成的习惯,晨起必舒展身子,今儿也依旧打拳习射等。

云鬟因夜晚翻腾,有些晚起,听见窗外隐隐有低语声儿,才醒了过来。

方想起如今不是在侯府,于是急忙起身洗漱,幸而她衣着服饰均都简单,片刻功夫便收拾妥当了。

才要出门,就听门外流苏道:“如何世子都打了一趟拳了,书童还没起呢?”

是灵雨回答:“昨儿晚上受了惊,必然是要多睡一会儿的,世子也没说什么,不打紧的。”

云鬟低着头出来,灵雨看见,忙赶上前来:“哥儿起来了?觉着怎么样呢?”

云鬟道:“无碍了。”

流苏远远地盯着看,灵雨便故意道:“世子在后院练箭呢,我带你过去。”说着,便引着云鬟而行。

顷刻间,便穿月门来到后院,此刻赵黼已经练了一趟拳,身上发热,正褪去外裳半袖,端地蜂腰猿臂,英气逼人。

只见他目视前方,下巴微扬,张弓搭箭,手指一扣一松,只听“嗖”地一声,正中靶心。

云鬟早就止步,灵雨只当她畏怯,便道:“不怕,你瞧世子射得好不好?”

云鬟点头,这会儿赵黼听了动静,回头看她们两人在月门处站着,就把弓箭扔给旁边的小厮,走过来道:“怎么不多睡会儿?”仔细打量,见她仍着昨儿那淡霜色的袍子,同色发带,真是冰肌玉骨,仪静体闲。

赵黼心情大好,只细看间,那眼皮仍有些微红。

云鬟道:“睡好了。”

赵黼便道:“我也正练好了,咱们去吃饭,吃了饭,去做正经事了。”

原来云鬟没起之时,赵黼已经去给晏王妃请了安,两人吃饭之后,便又去说了声要出门,晏王妃不免叮嘱了几句,只叫不许闹事等。赵黼才带着云鬟出府,一路竟往刑部而去。

没动身前,云鬟心底打定主意要去,如今真个儿要去,没来由又有些气虚,只是不敢透出半分来,只怕赵黼瞧出来,立刻便又反悔了。

不多时来至刑部,门上往里报了,赵黼大摇大摆地领着云鬟往内而去。

这却还是云鬟第一次来至刑部,将进门之时,抬头看去,却见两侧是两尊怒目圆睁的大石狮子,门首巍峨,四根大柱,旁便两道联额,头顶海蓝底子的金字儿匾额,御笔亲题“刑部”二字。

赵黼见她并未跟上,便驻足等候,云鬟忙跟了他入内,进了门,却见前方一重公堂,两边儿题着“法惩奸恶民常乐,律守纲常国永宁”,正中是“明察清廉”四字,里头整齐排放各色器具并牌匾,隐约有“肃静”,“回避”等字。

云鬟只以为此生也只得这一次机会,便只顾四看,却再想不到,此后她会跟这个地方结下极深的不解之缘。

因有侍从报之,白樘便从公房内迎了出来,一眼看见他身后的云鬟,却不动声色,只行礼过了,让进房中。

侍从上茶后退下,赵黼便道:“贸然来见,还请侍郎不要介意。”

白樘道:“世子多礼了。不知世子亲临,竟有何事?”

赵黼笑道:“我是无事,是我的这书童,说是有正经事要跟侍郎商议。”

白樘看向云鬟,眸中仍是波澜不起:“哦?”

赵黼见云鬟始终垂着头不言语,便道:“小凤子,昨儿你不是苦求我要来见侍郎么?如何不做声了?”

云鬟虽不言语,隐隐透着几分紧张,手团了团:“世子……”

赵黼才一脸恍然大悟:“是了,我忘了,此事涉及机密,连本世子都不能知道呢,哼。”说着起身,又对白樘道:“四爷,我出去走走,你们细说。”

白樘仍是从容自若:“既然如此,世子且自便。”

赵黼将走,却又停步:“不过……我这书童胆子甚小,侍郎可别吓着她才好。”

白樘点了点头,赵黼又看云鬟一眼,才转身出门去了。

赵黼去后,云鬟右手捏着左臂,略用了几分力,才行礼:“见过侍郎大人。”

白樘抬眼打量,问道:“不知你有何事?”

云鬟竟不知从何说起,公房内一时有些寂静,白樘道:“无妨,你只管说就是了……我听着呢。”此刻声音里才略有几分温和。

云鬟这才定神:“近来、近来……侍郎是不是在忙什么案子?”

白樘道:“世子并没跟你说么?”

云鬟道:“不曾说。”

白樘沉默片刻,道:“那他如何竟许了你来找我?”

云鬟不答,白樘道:“我的确是在办一件案子,你正是为此而来的?你……又知道些什么?”

先前之所以能将曹墨案公审,正是因为云鬟相助之故,白樘虽答应了她不去追问究竟,却因见识过她的能力,知道这孩子并不是寻常之人,不能等闲视之。

如今她亲自来到刑部,且正是为了“鸳鸯杀”之事,白樘面上虽仍一般,心里却隐隐地有些希冀。

只因目前为止,已经发生了两件血案,死了的人却有六名,杨主事夫妇跟一个使女,王大一家三口,并且这案子极为恶劣,如今白樘尽力压着,才不曾轰闹的满城风雨,倘若走漏消息,只怕又要引发民心惶惶了。

偏偏这案子之中有用的线索甚少,要找凶手,一时也如大海捞针。

先前虽审问过王大的邻居,知道那李小二跟王妇通奸,但李二虽色胆包天,却性子怯懦,被众人供认之后,又被白樘问了两句,就已经吓得脸色铁青。

云鬟摇了摇头:“我什么也不知,故而来问大人,想请大人……把详细说给我。”

白樘疑惑:“你既然不知,又为何要来参与此事?”

云鬟道:“世子虽不曾告诉我,可他……一举一动,却无疑告诉我,有大事发生,且跟我有关。我心底因有个揣测,大人、可不可以……只有大人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我才好断定,到底这件事,是不是……如我所想的。”因仍是紧张,有些语无伦次。

白樘凝眸打量,此刻她站在跟前儿,对他而言,其实跟六年前在鄜州时候所见的那小童没什么大不同。然而这孩子的奇异,却已经在心底挥之不去,此刻白樘忽地想:“可惜了……竟是个女孩儿……”

云鬟见他始终不答,才壮胆抬眸看去,却见白樘静静默默地瞧着自己,仿佛出神似的,云鬟不由诧异。

对上她惊讶的眼神,才察觉自己恍神儿了,白樘轻咳了声:“好吧,我便破例同你说明就是了。”

当下,就把两件血案的发生,大体现场,所得线索,以及对“鸳鸯杀”的怀疑一一说知。

白樘又道:“目前这两件案子,虽似是鸳鸯杀的手法,可是头一件,先是妇人死,然后男子才死;第二件,那王妇有红杏出墙之举……这两点,是跟鸳鸯杀犯案手法不相同之处。”

不知不觉竟同她说的如此详细,白樘自个儿也有些意外。

却见女孩儿的脸愈发雪了起来,并不说话。

白樘问道:“你可听明白了么?”心中暗忖:赵黼对她分明很是不同,之所以不跟她说,只怕是吓到她罢了。

云鬟问道:“除此之外,可、可还有别的……是跟我有关的?”

白樘并未跟她说血字之事,闻言轻吁了声:“你过来些。”

云鬟迟疑着走前几步,便停了下来,白樘见她仿佛故意要跟自己隔着距离,略微诧异,却不以为然,自个儿起身走到她身旁。

不料云鬟猛地后退一步,脸色更白了几分。白樘皱眉:“你怎么了?”

云鬟紧紧攥着袍子:“没……什么。”

白樘便不再问,只微微俯身,低声同她说:“你不要怕,我之所以怀疑此案是跟鸳鸯杀有关,还因为,这两件血案之中,尸身上分别都用血字写得一个……”

云鬟似听非听,魂魄如同离体了一般。

白樘始终仔细打量她脸色变化,清楚地看到随着自个儿吐出那个字的时候,女孩子的双眼睁大,晶亮如冰玉的瞳仁蓦地收缩,是难以掩饰的惊惧之意。

她本站的好好的,忽然身子一晃,白樘出手如电,当即将她拉住:“云鬟……”

云鬟本正无地自处,猛地听见他唤出自己的名字,才抬起头来。白樘道:“你怎么了?可还好?”

他的手握在胳膊上,因仓促里用了三分力,略有些疼。

云鬟蓦地想起在鄜州,被王典挟持之时,是他一掌劈来,王典拉着她往后倒下,被那墙上挂着的匾额砸折了她的手臂,刹那间,就如新痛旧伤,一并发作起来。

白樘见她神情大不适,便扶着她,令她坐在椅子上,正不知何以为继,云鬟道:“我、我……”

白樘问道:“怎么?”

云鬟道:“我先前跟四爷、跟侍郎大人说的话,可还记得?”

白樘道:“你是说……”

云鬟颤声道:“曹、曹家的事……”

白樘心机转动甚快:“你是说,让我不追问你从何得知?更为你保密,不会向任何人透露么?我记得。”

云鬟见他果然懂,拼命深深呼吸,平缓心绪:“这……这凶手,我见过。”

这话,若是别人说来,白樘自不屑一顾,然而此刻,却竟忍不住双眸一锐:“当真?是什么人?”

云鬟举手,微微拢着额角:“我、我没看见他的脸,可是我……记得他的声音。”

白樘问道:“在何处听见的?”

云鬟抱头垂首,并未回答,眼前却出现一幕场景:

幽暗的柴房之中,有个修长诡异的影子,缓步走到跟前儿,他俯身过来,仔细盯着面前缩成一团的女孩子。

他蒙着面,只露出一双眼睛,忽地笑道:“崔云鬟?”手揪着她的头发,一把将她扯了起来!

第121章

这一幕的惊心动魄,也是云鬟最不愿面对的记忆之一。

后来云鬟才知道,这个事件于她而言,就像是一个诡异惊悚的楔子,将她的人生,引到所有她不愿对上的人和事跟前。

且说赵黼“回避”了,站在门口回头瞧了一眼,满面不爽,却也毫无法子,负手走开数步,竟忍不住,终于猫着腰儿、蹑手蹑脚往回走了几步,谁知目光转动瞬间,猛地见对面廊下,有个刑部官员,正瞠目结舌地看着他。

赵黼忙站直了身子,咳嗽了声,若无其事的负手转身。

那刑部官员知道见了不该见的,也不敢过来行礼,只忙鸦默雀静地去了。

赵黼斜睨他走了,才叹了口气,自觉有些无趣,索性往前而行。

刑部大院深深,廊下虽偶然有人经过,却都肃然无声,更显出几分威压肃穆来。

赵黼迤逦而行,不觉穿过角门,却见是个没人的院子,厅堂门口有一棵合抱大树,遮的满园荫凉。赵黼驻足瞧了会儿,便迈步从堂中穿了过去,才在后屋门口站住,鼻端忽地嗅到一股有些清苦的气息。

那夜他来刑部之时,曾闻到过这气息,此刻站定嗅了会儿,想不出是什么,便循着气息,从这后院往前,果然见一个院角门,门却是关着的。

赵黼仰头看了会儿,见那墙并不高,正犹豫要不要跃过去,耳畔隐隐地听见隔墙有些说话的声响。

既然有人,倒是不好就做着白日跳墙的举止,赵黼扭头欲回,忽地听见那声音道:“先生是如何判定这两人先死后死的?”

赵黼闻声,不觉哑然而笑:听这声儿,竟似是白清辉。

当下便索性驻足不去,又听里头道:“只从伤口处的血迹凝结,以及现场的踪迹判定。”是个老者略苍老的声音,正是刑部的验官严大淼。

清辉道:“可惜我不能亲见了。”声音里有些黯然。

严大淼笑道:“我也正觉着可惜呢,你本来资质绝佳,只可惜,一来你有这晕血之症,二来么,你到底是官宦子弟,而验官乃是贱业,倒也罢了。”

清辉道:“我并不知何为贵贱,何况老先生的功绩,众所周知,若是使得,我倒是希望如先生一般就好了。”

严大淼道:“可知我最喜欢你这性子?只不过,你这样儿,与人相处的话,可是要吃亏的。”

清辉静静道:“故而我不愿与人相处,不如与尸首相处安宁。”

赵黼听到这里,再也忍不住,脚下微微用力,身子拔地而起,轻而易举地从墙外跃了进来,双足落地,悄然无声。

里头严大淼跟白清辉正站在门首说话,忽地见一个人跳进来,换做别人见了,只怕早就惊叫起来,然而这两人却都非常人,因此竟都并毫无诧异之色。

严大淼只是挑了挑眉,清辉定睛一看,已经先认出是赵黼,自始至终,神色仍是淡冷如故。

他们两个还未说话,赵黼已经笑着走了过来:“小白,你这样说,是要把白侍郎气死不成?纵然白侍郎答应,你们白家也要反了天的。”

清辉道:“世子怎么会在此?”拱手行礼,又对严大淼道:“先生,这位是晏王世子。”

严大淼也拱手行礼,赵黼一拂手:“何必多礼呢?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严大淼笑而不答,只看着眼前清朗英武的少年,真真儿好一张出色耀眼的相貌,跟白清辉并肩而立,正是一热一冷、一黑一白似的,仿佛是绝摆不到一处的两个人,可却依稀又有种说不出的奇异之感。

白清辉道:“我在跟严先生请教他验尸所得。”因又问道:“世子在此,崔……你的书童呢?”

赵黼见他改口的倒快,便笑道:“我就是陪着她来的,也不知怎么了,她吵嚷着要见你父亲,六爷宠她,只好带着她来了。”

清辉道:“是为了何事?”

赵黼道:“我不知详细,只猜也多半是为了目前这难办的血案罢了。”

清辉拧眉不语,赵黼便问严大淼道:“那几具尸首都在此处?不知严先生有何所得?”

严大淼道:“方才同清辉说起来,这两宗案子事发现场,我也是去看过的,当年鸳鸯杀犯案,我也去瞧过无数次……我跟白侍郎的看法相同,都觉着是鸳鸯杀的手法。”

倘若是一个不相干的人,见了这样现场,早吓懵傻了不说,哪里还会想到什么其他。可是白樘跟严大淼两个,都是刑狱中的高手、经验同资历都是最老到的,对于案件自然有一种练就的天生的敏锐感。

就如同捕猎者对于猎物天生有一种敏感相似。

他们两人都如此说,可见这“凶手”果然跟鸳鸯杀脱不开干系。

赵黼啧了声:“那人不是死了好几年了么?难道又从坟地里爬出来不成?”

严大淼道:“不忙,然而追究其细节,却又有大不同之处。”

当下,就把白樘先前跟云鬟所说的那些结果同赵黼略讲了一番,又道:“至于这第二宗案子,我新才验过,这一次,却如鸳鸯杀一样,是男子先死,然后才是妇人。”

清辉又道:“另外,这王大的妻室居然跟邻舍之人有染,这也是跟昔年鸳鸯杀最不同之处了。”

赵黼摸了摸下颌:“这凶手是不是疯了?”

严大淼道:“能犯下这样凶残血案的人,不管他生得是什么模样,只怕心底早就是疯了的。”

赵黼跟白清辉两人对视一眼,都觉深有道理。

赵黼叹道:“这疯子虽凶残,却也是个谨慎的人,连做这两件惊人大案,竟连其他蛛丝马迹都没留下,到底是什么样儿的疯子,才有如此手段?”

严大淼见白清辉面露若有所思之色,便问道:“清辉,你可有什么见解?”

清辉道:“我方才听了先生说了两宗血案详细,心里有些想法,却不知到底对错。”

严大淼道:“查案自要集思广益,你只管说来,大家参详。”

清辉略一想,才道:“第一,这凶手的作案方式很类似当年的鸳鸯杀,可见他对鸳鸯杀所作所为并不陌生,但鸳鸯杀之事距今已经数年,这数年里,只怕他都在思量效仿……或者谋划此事。”

赵黼倒吸一口冷气,眯起双眸:“什么,这畜生谋划这许多年?”

严大淼道:“说下去。”

清辉道:“我推测此人之所以不曾动手,或许是时机未到,或许是有什么绊着‘他’,故而最近才开始犯案,且在杨主事血案发生后,仅隔着数日就又做下王家血案,竟似是迫不及待了,可见原先那束缚着他的东西已经不在了,或者对他来说时机已到。”

赵黼不觉点头:“时机已到?有什么绊着他?有些意思。”

清辉又道:“其二,他既然用了虐杀这种手段,且从遇害者尸首看来,除了杨家的使女跟王家的老妇,其他两对夫妻都是用了许多可怖手段,严先生说造成如此情形的……至少也要大半个时辰,凶手能这样儿不紧不慢地凶残行事,可见准备良久,筹谋的十分妥当。另外他既然敢如此,又证明此人极有耐心、自信不会被人发现。”

赵黼跟严大淼两个双双点头,清辉道:“由此我想到一个疑点。第一件案子倒也罢了,杨主事出入从来守时,若有心人自然能摸清他家中的底细,知道何时动手最佳。可第二件商贾家,据说这王大是当日才回家的,可谓行踪不定,为什么凶手竟会如此赶巧儿,正好在王大归家之后便行动手?他为什么对王大的行踪如此熟悉?”

赵黼道:“你先前说凶手准备良久,可见他并非是临时动意犯案的,必然早就盯上了这两户人家,照如此说,他自然也紧盯着王家,只等王大回来一网打尽。”

清辉道:“就连王大的左邻右舍都极少有人知道王大当日回来,只有跟王妇有奸情的李小二知道,这凶手难道就在这四邻之中?亦或者比四邻更亲近?”

赵黼正想不通,严大淼道:“你的意思我知道了,你是说——这凶手必然有一个身份,可以让他恰好能够及时发现王大归家。”

清辉道:“先生说的对,我是这样想过。”

赵黼道:“真是奇了,到底是什么人才如此手眼通天?”

清辉看他一眼,沉默不言。严大淼又问道:“除了这些,可还有别的?”

清辉道:“另外还有一处可疑。”

赵黼听得入神,忙催促。清辉道:“首先,鸳鸯杀杀人的模式一直都是选恩爱夫妻,且先杀男子,后杀女子。原因不得而知,只怕是他的个人喜好而已。但是这新的凶手,虽然在极力模仿鸳鸯杀的所为,偏偏又有两样不同,第一就是杨家夫妇死亡顺序正好相反,第二是王家并非如表面上那样融洽和美,反而是王妇红杏出墙。”

赵黼听到这里,灵光一现,忙道:“这凶手既然早有预谋,也能第一时候发现王大归家,那么,是不是就是说……这王妇红杏出墙,其实这凶手也是知道的?”

清辉点头:“世子所言,正是我想说的。这凶手十有八九是知情的,但此人明知如此,却仍选王大夫妇下手,这一次,杀人顺序却仍是先男后女了。”

严大淼见他两人一一说来,面上浮出一丝笑意:“所以,然后呢?”

清辉道:“恕我大胆,我由此推测了一下凶手的行事心意。”

赵黼因是越墙过来的,一时竟不知此是何地,因又被清辉所言引的入巷,更是无心留意周遭,只嗅到一阵阵似苦非苦的气息,越发浓烈,他随意瞧了一眼,见院中有一棵极大的雅榕,枝繁叶茂,绿荫摇摇,还以为是从彼处传来。

此刻清辉道:“这人既然很熟悉鸳鸯杀犯案手法,自然不会弄错,故而这两件竟是他故意而为的。杨家血案里,他先杀了妇人,再杀杨主事,我猜测其中是两个原因,第一,他是想让杨主事看着夫人先死,让他多受些折磨,证明他对杨主事怀恨在心;第二,他想让夫人先死,照当时的惨烈程度来看,夫人先死反而是解脱,且夫人先死自然就不必眼睁睁看着杨主事身亡,所以侧证他对杨夫人心怀怜悯。”

赵黼只觉匪夷所思,想插嘴,却又说不出来。

清辉道:“接下来,是王家血案。这一次他先杀了王大,再杀王夫人,本来并看不出端倪。可偏偏王妇红杏出墙,我们先前又说凶手知道此事,既然如此,结合此事,凶手先杀王大,再杀王妇,竟似是对王妇怀有恨怒之意……”

赵黼听到这里,浑身方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似的,半晌说不出话来。

严大淼也十分震惊,两人都盯着清辉不语。

清辉见他两个只管看,面色却仍是淡淡地,道:“这只是我一点浅见,不知对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