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鬟道:“谈不上厌弃,道不同,不相为谋罢了。”

赵黼忽然问道:“那谁才是跟你道同的?”

云鬟道:“不管是谁,总归不是世子。”

赵黼深看她片刻,竟又笑道:“说的你多高深似的,六爷不懂什么道啊谋的,就知道若是看上一个人,便要牢牢地抓在掌心里。这话可明白么?”

云鬟瞥他一眼,不答。

赵黼扯了扯她的衣袖:“我也不差,难道就这么配不上你?你嫌弃我什么,便告诉我,我改就是了?”

他一贯的性情是这样,最会自说自话,跟他辩解,只怕要把自己个儿绕进去。

云鬟微微出神,忽然说道:“世子是金枝玉叶,鵉鸟自然配凤凰,我是什么?出身品貌都是一般,世子这样自作主张,只怕王妃心里不乐,世子从来孝顺,难道舍得王妃为难?”

赵黼眼睛一亮,竟啧啧道:“好阿鬟,还没订下来呢,就懂得为婆婆着想了?”

云鬟愣神,继而皱眉瞪他一眼。

赵黼嬉皮笑脸道:“母妃眼中,我自然是天底下最好的了,你方才也说老子是金枝玉叶,什么鵉鸟凤凰,既然如此,凤凰的眼神难道会有差?老子看中的人自然也是极高明一等的,母妃先前是没见过你,等见了,自然知道你的好呢。”

云鬟无言以对,只默默地转开头去。

赵黼又问道:“可是应允了?”

云鬟喝道:“不要自说自话。谁应允了?”

赵黼道:“我一天问你三遍,总有应允的时候。”

云鬟冷笑,因见他要走似的,心头转念,便道:“世子!”

赵黼忙回头:“是不是允了?”

云鬟只觉着汗毛倒竖,只得面无表情道:“世子,你既然问了我,我倒要认真想一想才好,世子若是真心问我应不应,且不要急着去提亲,容我想一想,答复了世子之后再说可好?”

赵黼见她忽然声音温和下来:“你不是又想什么鬼主意想搪塞呢?”

云鬟道:“并不是,世子虽然不说,可我知道对王妃而言,我绝非是极好人选,世子若是一心催促王妃,王妃心里不喜,纵然将来……对彼此也是有碍,故而世子给我一些时间细想,也给王妃一些时间细想,可好?”

赵黼见她肯说这许多话,声气儿也好,心里早受用了大半,便故意道:“可我是个急性子,你求一求我才肯答应。”

云鬟只当没听见的,漠然以对,赵黼嗤了声:“六爷想必是鬼迷心窍了,偏看上你这种冷冰冰的臭丫头。”叹了声,便要出去。

云鬟忽然道:“六爷……”

赵黼身子一颤,忙回头来看他,云鬟垂眉敛手说道:“我听巽风说,那夜多亏了六爷相救,多谢了。”

赵黼嘴角一动,忍不住要笑,双眸闪闪:“那不是应当的么?说什么谢不谢的,你若真有心谢我,就快点应允了最好。”说完之后,不等云鬟开口,听听外头无声,便推开车门跃了下去。

话说这日,崔印生辰,他生性爱热闹,交际又广阔,竟也摆了两日的宴席,次日请了许多文人雅士,齐聚院中饮酒作乐,又特将畅音阁的薛小生请了来凑趣儿,酒过三巡,名伶登场,还未开腔,那扮相已经倾倒众人了,顿时满园皆寂。

众人如痴如醉,生怕错过一眼,漏了一声儿,均聚精会神地听戏,只等一出“牡丹亭”唱罢,才都苏醒过来似的,赞赏谈说起来。

有人道:“怪不得先前听闻晏王世子跟恒王世子为了争抢他而动了手,果然是绝代尤物。”

又有人道:“这把嗓子,如此扮相,真乃声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呐。”

另一个说:“今儿侯爷能把他请来,已算是极大颜面了,可知如今他等闲不出外头唱戏了?只皇亲贵戚里都奉承不过来呢,光是晏王世子跟静王爷这两尊神撑腰,就够呛了。听说前几日静王爷爱他,留了好几天在府里,畅音阁那边儿等听戏的人都干盼着,也没法子,没想到今儿能在这里见到,侯爷果然能耐。”

崔印正在旁边劝酒,听了便笑道:“可并不是我能耐,本只是派人去试试看,问今儿得闲不得闲,先前那阁子里的人说在王爷处,我以为是听不成了,后来不知为何,又特派人来说是能来的,可见是众位的福分。”

大家说笑了一会子,又请把薛小生叫出来,崔印道:“陪酒可是不能的了,他要养嗓子,也不沾酒水,何况原本只应了唱一出,这会子只怕要去了,我且看看。”当下撇了众人,就进来瞧薛小生。

来至房中,门口两个小幺垂首侍立,见了他,便行礼,又说:“崔侯爷来了。”

崔印笑着进内,果然见薛君生已经卸了妆,着一袭浅月白的对襟衫子,起身相迎。崔印忙笑道:“不必多礼。这可是要去了呢?”

薛君生言语温和,答道:“是,因前几日都不曾在阁子里,应了过午要唱一出的。侯爷可还有吩咐?”

崔印道:“并没有别的了,早先在静王府里曾听过薛先生的戏,委实是好,当即便十分倾倒,这次能请到先生亲临,可知我心中十分之喜?”

薛君生道:“是侯爷抬举了,君生不过是一介戏子,侯爷如此捧场,又似是个知音,但凡得闲,一定要来给侯爷祝寿的。”

崔印见他态度谦谦,虽自称“戏子”,然而这份举止谈吐,进退有度,内蕴风流,却不知胜过京内名门子弟中多少去,一时心里越发激赏。

两人说了会儿话,崔印竟有些“相见恨晚”之意,又问他几时得闲在阁子里,定要再去捧场的,薛君生道:“侯爷是知道的,我虽常驻阁子,只因要听各家王爷等的吩咐,故而有些不定数,只是侯爷若是想听戏了,就派人去阁子里找我的小幺儿说声就是了,我心里有数,得闲必来府里奉承,只要侯爷不嫌弃罢了,不知侯爷意下如何?”

崔印听他这样慷慨洒脱,越发喜欢了,忙握着手道:“好好,君生果然是快人快语,既如此,我的心就定了。”当下竟亲自送了他出门,又张望了一会子才回来。

这日,侯府的女眷们便在内宅饮宴,其中蓝夫人也带了泰儿在席上。

蓝夫人只坐了一会儿,便借口泰儿困了,退下席来,云鬟早知其意,便也随着起身悄然而出。

先前因听说了云鬟被送往家庙,蓝夫人震惊之余,气不打一处来,当即便要来崔侯府质问,是宣平侯将她拦下,道:“毕竟是人家的家事,咱们跟他们家又并不是十分亲密,你这样上门理论,又算什么?若闹出究竟来倒也好,可若是没有结局,最后受苦的不仍是云鬟么?”又劝她稍安勿躁,他自去细细打听究竟是为何。

如是又过两日,蓝夫人因毕竟挂念云鬟,不知道她在家庙那个冷清地方到底如何,既然宣平侯不愿她亲临崔侯府,她便意欲到家庙一探究竟,若是亲自问云鬟,岂不比从别人口中探听究竟来的便宜。

宣平侯知道她的心意,然而这几日他暗中查探,见崔印对此事并不十分上心,他已经起疑,只不过宣平侯疑心的是另一件事——只当崔侯府意欲对云鬟不利,因此宣平侯暗派了手下侍卫前去家庙侦寻探听。

宣平侯府里也有几个好手,其中一个还曾在大理寺当过差,自然认得巽风,冷不防见巽风在家庙里,他知道不好,也不敢耽搁,忙回来禀告了宣平侯。

宣平侯闻听,按捺不住,因跟白樘素来有些“不合”,也不来刑部,只去质问崔印。

崔印见他已经察觉端倪,便才同他说起让云鬟假借“去家庙”,实则“避难”之意说了,宣平侯知道他不至于在这上头说谎,只再问云鬟在何处,他就不肯作答了。

宣平侯正踌躇是否该把此情告诉蓝夫人,因蓝夫人急着要去家庙,当下只得同她稍微透露了风声,又怕她忧虑,就道:“白樘那人虽然可厌,可此事是他从中行事,只怕无碍的,你且放宽心,横竖云鬟并没去家庙受苦……侯府也没十足刻薄她,就已经是好的了。”

因此蓝夫人才打消了亲去探望的念头,只每日仍是挂念。

两人来到云鬟房中,云鬟便逗了阿泰一会儿,见小娃儿越发出落,眉眼间很有宣平侯的英武之气,云鬟便笑道:“姨母,泰儿真是越来越出息了。长的也快,比我上次看,已经长了好些了,不知下回再见着他是怎么样儿的呢。”

蓝夫人道:“小孩子长的快,一日一个样儿,你又说什么下回,难道下回也要隔这许久的日子再见不成?”笑说了这句,又道:“是了,好不容易回来了,不如去侯府里住上几日,你觉着怎么样?”

云鬟想了会子,摇摇头道:“还是不必了。以后……以后……再说吧。”

蓝夫人越觉着这话古怪,道:“你这孩子,怎么说的跟……”因这话不好听,便打住了,只道:“先前我问你到底是为了何事连刑部都出动了,你只是不说……必然是受了惊吓了?”

云鬟笑道:“并没有,若受了惊吓,又哪里是现在这般呢?”此刻她额头上的伤已经好了许多,印子浅浅,不仔细看便也看不出来了。

蓝夫人打量她一会子,便笑说:“那也罢了,姨母便不问就是。”

两人说到这儿,就见蓝泰挥舞着小手,嘴里喃喃地,眼睛乌溜溜骨碌碌地看着云鬟,蓝夫人道:“泰儿也想你呢,来,你抱抱他。”

这一日热闹过后,客人渐渐散了,云鬟正欲回房,忽地有崔老夫人那边的丫头来叫她过去。

云鬟只当老太太不知又有什么训示,先前她从“家庙”回来之后,老夫人也并没多说什么,只道:“在那儿静修了一个月,也是给你自个儿增加了福分罢了,只盼以后更太平安生些,也少病少灾的吧。”

出门之时,忽地觉着起了风,微有些冷,待要回去取一件儿披风来,又怕耽搁了,只得作罢。

顷刻来至上房,却见在座的竟只有崔老夫人跟罗氏两个,老夫人面上难掩怒意,而罗氏侍立在侧,脸上竟是不安之色。

云鬟才行了礼,还未起身,崔老夫人已经喝道:“你跪下!”

云鬟莫名,只好顺势跪在地上,崔老夫人抖着对罗氏道:“我被她气的心慌,你替我问她。”

罗氏皱着眉:“鬟儿,你跟老太太说实话……先前你果然是在家庙里么?”

云鬟心头一跳,不知为何心底竟有种似曾相识的不祥之感,以及面前这一幕,如此熟悉……就像是她亲身经历过的。

然而很快云鬟便反应过来,这岂非的确是她曾亲身经历过的?

此刻她虽然还不曾回答罗氏的问话,却仿佛已经猜到了崔老夫人叫自己过来,是为了什么。

云鬟还未回答,崔老夫人已经冷笑了声:“可笑我们这一家子都是死人,被她蒙在鼓里,还是别人都知道了,咱们才知道。”

罗氏见云鬟不语,便又道:“鬟儿,你可有什么话,快跟老太太说明呢。”

云鬟静静回道:“母亲,这件事是父亲安排的,老太太若是有话,可以传父亲来问。”

崔老夫人越发大怒:“你说什么?你自己做的好事,别以为把你父亲抬出来就无事了!你父亲可让你跟着男人四处抛头露面、搂搂抱抱去了不曾?”

云鬟道:“我不懂老太太的话,并没有跟什么人抛头露面,更不知搂搂抱抱是什么意思。”

崔老夫人怒极反笑:“好丫头,果然在外头野了一个月,越发敢犟嘴了呢!”

罗氏忙走到跟前儿,俯身道:“阿鬟,果然你父亲知道此事?你快跟老太太说明,别惹她老人家再生气了。”

云鬟道:“母亲一问父亲就知道了。”

崔老夫人早一叠声地叫传崔印来,谁知崔印因今儿高兴,吃多了酒,此刻醉卧酣眠,竟无法起身,罗氏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忙亲自去叫。

崔老夫人冷看云鬟,道:“若不是今儿从别人口中听说,我还不知这样奇耻大辱呢,我崔家好歹也是公侯之家,怎么竟养出你这样没廉耻的东西来?给我滚出去,来人,带她到祠堂里跪着!”

云鬟一声不响,只缓缓起身,退后往外而去。

临近黄昏,风越发大了,风中夹杂着急雨欲来尘腥土气,云鬟迈步往廊下而行,风将她的裙裾扬起……云鬟抬头看向天际,却见天空乌云密布,其中有一线亮光,被阴云遮挡若隐若现。

就如同本该在两年后的那一天同样的光景,就如同本该在两年后发生的情形大同小异。

她原本不愿上京就是为了避免这一切发生,结果这所有都比预想来的更早,虽然她知晓先机,却也到底并非诸葛孔明,无法算无遗策,就像是一场变幻莫测的棋局,纵然棋路同先前的有了变更,但结局却仿佛早已成定数。

引着云鬟往祠堂去的小丫头本有些怜悯地打量着大小姐,谁知却见在薄暮之中,女孩子的脸上露出一丝极淡的笑意,双眸更是比先前越发明澈坚定,就仿佛此刻发生的令人叹息的一切都算不得什么,就仿佛那即将扑面而来的漫天风雨都不放在眼里。

第140章

那一日,太子妃做寿,京城之中王公贵戚,文武百官皆到府祝贺。

沈相爷夫人、晏王妃等自也到场,众女眷分列而坐,都是按品大妆,华服丽容,却因多是身份品级皆高之辈,又无不谨言慎行,虽都微微含笑,却无有敢高声大说者。

从太子妃高座儿往下看去,一列列一行行,各家女眷整齐排列,珠光宝气,凤冠霞帔,宛若来至天上瑶池,王母盛会。

恒王妃,晏王妃两位,便在太子妃一桌陪侍左右,底下便是沈相夫人,刑部尚书夫人,骠骑将军夫人等几个一品命妇,静王因尚无王妃,便只派了四个府内的嬷嬷进来行礼,又言说待会亲自来贺。

沈相在朝中虽一手遮天,怎奈跟太子有些不甚和气,然而大家明面上自然仍是很过得去,若非涉及一些权利之争,倒也看不出什么差池分歧来。

如此酒过三巡,渐渐地彼此说些闲话,骠骑将军之妻张夫人便含笑对晏王妃道:“王妃回来也有些时日了,一向怎么也不去我们府里坐坐?我们将军先前时常念叨呢,还觉着王妃在外这许多年,两下就生疏了。”

晏王妃原本也是将门之女,其父在世之时,跟如今的骠骑将军张瑞宁乃是同僚,只是两人之间仿佛曾有些龃龉,虽不知内情,晏王妃却也向来避嫌,并未去张府来往。

晏王妃见张夫人说起来,便也笑道:“劳烦记挂着,向来也想过去说话,只是才回来不多久,向来杂事缠身,竟未曾得闲。”

张夫人道:“王妃若不嫌弃,改日去坐坐也可。”

晏王妃见她这般和颜悦色,自也答应了。

原来骠骑将军手握兵权,乃是武将之中第一号的人物,沈相见了都敬三分的人物,晏王妃先前因为赵黼着想,曾也想去见来着,只碍于其他顾虑,便不曾去,如今见李夫人亲口相请,自然极为愿意。

正在此时,便听恒王妃笑道:“先前听说你请了几家的奶奶夫人过府吃酒,如何却不请我们呢?可知我跟太子妃都不受用。”

晏王妃道:“既如此,改日我特请太子妃跟嫂子就是了。”

恒王妃道:“要的礼儿就不像礼儿了,你还是正经挑你的人去。”

晏王妃问:“挑什么人了?”

恒王妃含笑看她,道:“你还瞒着不成?只快说你到底相中了哪家的姑娘就是了,我们还等着吃喜酒呢。”

晏王妃也仍笑回答:“我并不解这话。”

恒王妃见她揣着明白装糊涂,便笑道:“罢了,我们还是静静等着就是了。”

两个人一问一答期间,桌上众人一则看晏王妃,一则就看沈相爷夫人,只因此后晏王妃又特邀请了沈舒窈跟沈妙英过府,故而众人其实都知道晏王妃大约是看中了沈家的姑娘了。

沈夫人也是一脸笑意,只不便说出来。

晏王妃瞟了她一眼,忽地回头问骠骑将军张夫人道:“是了,我隐约听说夫人膝下也有个女孩儿呢?倒是没见着,今日也来了不曾?”

张夫人见问,便笑答道:“的确是有个,叫做可繁,小名可儿的,只是被将军跟她两个哥哥惯坏了,因此年纪虽小,却实在顽劣的很,有时又很喜欢口没遮拦的,我等闲也不带她出来,免得她闹事呢。”

晏王妃闻听此言,却道:“想必是个心直口快的孩子了,不是那等爱耍心机的,有些外头看着虽像是大家闺秀,里头花花肠子多,让人招架不住。是了,可儿今年几岁了?”

在座众女眷都不是吃素的,当即便听出晏王妃的弦外之音,沈相夫人不由也看向晏王妃,此刻虽不敢乱猜,却也有几分疑惑,不知她说的到底何人。

张夫人见她如此问,便道:“十三岁了。”便回头对贴身侍女道:“去把姑娘叫来,说王妃夫人们要见她。”

那侍女去了片刻,果然便领了个圆脸的女孩儿来,不仅脸儿生得圆,双眼也是圆溜溜地,看着十分机灵,目光骨碌碌乱转了会儿,就落在晏王妃面上。

张可繁上前行了礼,张夫人便道:“这是晏王妃,你先前不是吵着要见的么,王妃先前问起你来,你要好生答话,不要又淘。”

张可繁笑道:“母亲如何只管说我,我哪里就淘的可厌了?”又向着晏王妃格外行礼,道:“见过王妃!”一抖手,又飞快站起来了。

晏王妃原本并不喜这种好动活泛的女孩儿,只不过因先前被沈舒窈那种憎恶到了,是以此刻见了张可繁,反觉得心里喜欢,便拉着手儿道:“果然是个机灵孩子。”

张可繁只歪头打量她,张夫人才要说她,晏王妃问道:“你如何只管看我?”

张可繁便道:“我听闻王妃是个美人,今儿才知道他们说的都不对。”

众人都诧异,张夫人喝道:“又胡说!”

张可繁却不等众人反应,便笑道:“他们怎么不说王妃是个一等一的美人呢,只用美人来说,反倒是玷辱了。”

晏王妃本来一惊,闻言却又忍不住笑起来,旁边众人也都随着笑了。

张可繁又道:“世子哥哥来了不曾?”

晏王妃见她先提起赵黼,便道:“他在外头吃酒呢。怎么,你想见他?”

张可繁眨眼道:“两年前曾见过一次,已经快忘了他长什么样儿了,如何也不去我们府里呢?”

张夫人咳嗽了声,晏王妃笑吟吟地,道:“改日我叫他去你们府里拜会就是了。”

张可繁拍手道:“太好了,世子哥哥回京虽不长时间,却好大的名头,我早盼着见他了,父亲常夸赞世子是少年英雄,两年不见了,自然是更出息了呢!”

当着众人的面儿,这女孩子竟丝毫不吝夸赞赵黼,晏王妃面上大为生光,越发爱她。

张夫人无奈,只好含笑道:“好了好了,你快回去吧,别打搅王妃夫人们吃酒。”

张可繁才行了礼,复又去了。

恒王妃在旁看的稀罕,原本以为晏王妃选的是沈家姑娘,如今却又跟张可繁这般亲近,说话句句有深意……且自来至太子府,也不见晏王妃对沈相夫人格外怎么样,反倒是沈相夫人同晏王妃说话,她神情却始终淡淡地。

恒王妃心中存疑,却不知这桌上女眷们心底也都疑惑,有人不免多看沈相夫人几眼。

沈夫人见晏王妃对张可繁那样,心中早猜到几分,面上却仍不露声色。

只午后各家散了,沈夫人回到相府,入内之后,便道:“去把三姑娘叫来。”

顷刻沈妙英来到,沈夫人便问道:“那日晏王妃请你跟舒窈去世子府做客,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那日两姊妹前往世子府,不料晌午就回来了,算算时间,连酒席尚未吃完呢,沈夫人问起究竟,两个人都说无事,沈夫人因才不在意。

沈妙英见又提此事,她哪里能说明?只得又搪塞:“此事不是过去了么,母亲因何又说?”

沈夫人喝道:“今儿晏王妃在太子府里,当着太子妃跟恒王妃以及众家夫人的面儿怼我呢,我素来跟她又没有罅隙,思来想去只出在你们身上!你还不快些说实话呢!”

沈妙英本不肯把沈舒窈供认出来,见母亲逼得急,只得将当日赵黼的话转述了一遍,又说:“我们倒是不知世子从哪里听来的话,我们也没当面儿这样说呢。”

沈夫人大为意外:“他果然是这样说的?那……舒窈是几时、何地说的这些话?”

沈妙英叫苦道:“我哪里敢问呢?”

沈夫人皱眉,疑虑重重,忽又叫了人来,让去把沈舒窈叫来,谁知人尚未去,就听外头道:“舒窈姑娘来了。”

沈夫人还未出声,就见沈舒窈从外而来,竟是眼中带泪,来到跟前儿,便跪在地上:“舒窈向婶娘请罪。”反把沈妙英给看怔了。

原来沈舒窈听闻沈夫人从太子府回来,便要来请安,谁知来到中途,就听说把沈妙英叫去,她是有心病且多心的人,顿时便知不好。

那日在世子府,赵黼说起那些话,沈舒窈闻听之后,真如五雷轰顶。

原来这些言语,以她性子之谨慎,甚至并不曾仔细跟沈妙英说过,唯一对其说过的,就是她的生母孟氏。

孟氏自然不会对外说这些,那赵黼又是因何知道他们母女私下所说呢?

如今见“东窗事发”,沈舒窈便含泪将此事说了,因道:“不过是因听说了世子名声不佳,故而母女们私底下说了两句,竟不知世子是从何知道的,舒窈无地自容,丢了沈府的脸面,求婶娘责罚。”

沈夫人闻听暗惊,思忖半晌,便道:“原来是如此,私底下的话,原本不算你言行不检,只是因此让晏王妃记恨你跟沈府,未免得不偿失,改日你亲去世子府,向王妃道歉吧。”

沈舒窈闻听,虽有些难堪,只得答应了。

此后沈夫人便将此事跟沈相说了,沈相闻言,也有些色变,便道:“既然是母女私谈,如何会被他知道?舒窈是住在咱们府内,难道说……”

沈夫人道:“老爷如何看?”

沈相不语,踱了几步,道:“我跟太子虽看着和睦,怎奈私底下暗潮如涌,将来太子登基,自没有我的好果子吃……本来以为晏王妃相中了舒窈,可偏偏又坏事……”

沈夫人道:“我已让她改日去世子府致歉,此事未必没有回旋余地。”

沈相想了半晌,笑了笑道:“晏王妃自然是个面软的人,就怕赵黼不是个好对付的。他若对舒窈有意,又怎会当苦心孤诣探听,又面揭这一节?只怕他的心在……”

沈夫人不解,沈相沉吟了片刻:“无妨,我有一招叫‘釜底抽薪’。”

天色已晚,崔侯府偌大的祠堂之中,阴风阵阵,吹得蜡烛摇曳不定。

云鬟跪在地上,往事如烟,飞快自眼前而过。

前世经历过卢离之事后,那时候并未有季陶然掺和进来,连赵黼也不曾插手,因此崔侯府当然知道她那时候人已经被从家庙掳走了……待找回来后,早已经满城风雨,人人都知道崔家大小姐家庙无故失踪,不知发生何事,很快外头就有许多不堪的流言。

她跪了三天祠堂,又因受了惊吓,大病一场,真正了无生趣,心里已经生出了自尽的念头,却传来江夏王上门求娶的话。

至今云鬟尚不知,他到底为什么会在那时候上门。

一念至此,忽然想到马车里,他盯着她道:“六爷喜欢的是你,崔云鬟……”

她竟看不出他到底是真是假。

忙敛住心神,逼自己不去再想。

身子渐渐有些僵冷,忽地身后有人叫道:“姐姐!”云鬟无力回身,那人已跑到跟前儿,一把抱住她:“姐姐!”

云鬟凝眸道:“承儿……你、你怎么来了?”

崔承抓住她手臂:“不要再这儿跪了,我替你再求老太太去。”

云鬟道:“承儿,不要闹。”

崔承撅着嘴道:“我已经跟老太太说了,这件事是刑部办案,跟姐姐没有关系,父亲方才也去说明了。”

云鬟微怔,崔承嚷道:“可老太太着实固执,姐姐你不要理会,跟我回去就是了。”

云鬟道:“承儿,别闹,老太太虽宠你,若惹恼了,连你一样罚的。”

崔承见她总不起身,赌气挨着她跪了下去:“那好,我便陪着姐姐一块儿跪着就是了!反正我也是知情不报,也同样该罚,看老太太怎么说呢!”

崔承跑来之时,跟随他的人都在身后,此刻听得清楚,想劝又不敢,只得派人回去告诉老夫人。

风从身后来,吹得衣襟微扬,云鬟转头看着崔承,眼眶中一片湿润。

眼中泪将落未落之时,云鬟道:“承儿……”

崔承也回头看她:“姐姐别哭。”

云鬟微笑:“姐姐没哭,姐姐心里……十分喜欢。”

崔承不懂,便睁大双眼,云鬟张开双臂将他抱住:“承儿,你记得姐姐的话……在这个家里,表面对你好的、凡事都由着你性子的那些人,实则未必是真的对你好,有些对你严厉的人,比如母亲……她才是打心眼里想要你好。承儿,你一定要记着,别辜负了母亲,别总是跟她做对,凡事多听她的话……你可……记住了?”

崔承虽然不是十分明白,但她含泪在耳畔所说的这几句,听在耳中,自然是重若千钧,便道:“承儿记住了。”

云鬟摸了摸他的头,复又笑说:“你一定要好生读书,一定要出息……”

崔承靠在她肩头:“姐姐说的话,承儿都听。”

两个人在里头说话的当儿,门口上有个人靠着门扇站着,眼眶微红,却正是罗氏。

罗氏原本听闻崔承任性跑来,怕他坏事,便忙赶来,谁知却听了云鬟劝崔承的这一番话。

罗氏怔怔站了许久,深深呼吸几番,竭力忍住未让眼中的泪落下,回头又看一眼两姐弟,便转身往崔老夫人的上房而去。

虽然有罗氏崔承等人的求情,崔老夫人仍是执意不肯饶恕云鬟,只命人把崔承拉了回来。

云鬟在祠堂跪了一夜,次日早上,罗氏偷偷来到,便道:“我跟侯爷商量过了,老太太责罚就罚我们,再跪一天,是要你死不成?”

云鬟已挪不动步,罗氏半抱半扶她起身,勉强撑着,才出了祠堂,忽地见一人来到。

罗氏并未听见门上通报,猛地见了此人,只得行礼:“世子。”

不料赵黼并不理她,只一把攥住云鬟的手,拉着她往前边走,罗氏惊道:“世子!”忽然想起云鬟因何被罚,忙又掩住口。

赵黼拽着云鬟,因见祠堂门敞开着,便拉她入内,将门关上。

云鬟跪了一夜,双膝都要断了,一路踉跄而来,早没了气力,便斜斜地靠在门上喘息。

赵黼回头问道:“外头那些流言,是怎么回事?”

云鬟抬头:“流言?”

赵黼道:“说是你被……被人掳劫的话,是怎么传出去的?”

云鬟拧眉想了会子,才明白他的意思,唇微微抖动:“莫非世子以为……那些话,是我自个儿传出去的?”

赵黼打量她的神色,心里有些松了口气:“果然不是你?”

云鬟直直看着他,却并不回答。

赵黼仓促而来,便是因为晏王妃也听说了此事,又因知道是崔家姑娘,自然便有些不喜,就传赵黼来问可知晓此事,赵黼起初还只说道:“外头胡吣的,母妃怎么也听那些。”

晏王妃道:“世人都在说,难道还能是捕风捉影不成?”

赵黼仍不以为然状:“世人最爱传这种无凭无据的流言蜚语了,说捕风捉影都抬举了。”

晏王妃叱道:“母妃跟你说正经的,你如何只管搪塞?莫非让我去崔侯府问究竟么?”

赵黼见她动了怒,便才说道:“这件事我知道,跟崔云鬟并无关系。”

当下把鸳鸯杀同卢离之事跟晏王妃解说了一遍,趁机又将“小凤子”的话说了,道:“我什么也不瞒母妃,小凤子就是崔云鬟,是我骗她来府内的,本是要护着她,谁知仍是给人引了去,这本是孩儿护卫不力,最后却还是她同那贼人周旋,才得以自保,别说她这样能耐,纵然她真的因此受难,孩儿也一定要娶她。管世人说什么呢!”

晏王妃听了这内情,一时满心震撼,竟有些转圜不过来。

赵黼又握拳道:“母妃不必去崔侯府问,我也正有话要问她,我自去寻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