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加上罗添死在了张家马车上,她又想起张小左当日在堂上供认的话,竟回想起当日来。

那时候下着雨,冯府门口来往宾客有些乱糟糟地,各府的小厮,随从,主子们……来来往往,车辆轿子也络绎不绝。

她从中挑出了张家的那辆马车——也正是张小左口中说起的那幕:请杜远士上车,却被拒绝。

但就在那一刻,风吹雨斜,车帘子轻轻撩起,就仿佛是被风吹起了一角似的轻微。

可云鬟凝眸看去,却明明看见,就在那缝隙之中,透出了——一只眼。

一只很亮很锐的眼。

仔细回想起来,甚至能从那眼睛之中,看出一股浓烈的憎恨怒意。

当时云鬟并没留意这种小微到风吹尘动般的细节。

但是一旦有所触动,一旦回想起来,云鬟确定……那只眼睛……并不是张小左。

或者可以这样说:当时马车上除了张小左,还有一个“神秘人”。

白清辉听了云鬟所说,也有些震动。

云鬟道:“我只是惊鸿一瞥,且那人似乎十分谨慎,只透过极小缝隙往外看了一眼,并未看见全貌……我也并不记得曾在何处见过此人。”

白清辉抬眸看她:“你可知道,方才我在想什么?”

云鬟摇头,白清辉道:“我方才想的……正是这张小左。”

云鬟诧异:“这是为何?”

白清辉道:“正如你所说,先前凶手假骗了张家的马车去接了罗添,罗添那种人,竟丝毫疑心都没有……这是其一,第二,便是今日,也是在张小左请了卢逾之后,卢逾便离奇被杀。”

云鬟道:“但是据众人说,卢逾离开张府的时候还是活着的。”

“这正是症结所在,或许……有一种我们都忽略、都没想通的法子,”白清辉拧眉想了片刻,道:“其实我想同你说的,是张小左此人,你觉着这个人如何?”

云鬟道:“此人生性怯懦胆小……”说了这四个字,便再也想不到其他的词了。

白清辉道:“是啊,他也是第一个被我问出实话来的人,而此后去密林寻找尸首等种种,也可看出他生性胆怯。可是……对我而言,我觉着他像极了一个人。”

云鬟不由问道:“像是谁?”

白清辉看着她,却给出了一个让云鬟再想不到的答案:“蒋勋。”

对上云鬟惊诧的眼神,白清辉停了停,又补充说:“或者说,是昔日的蒋勋。”

“蒋勋!”

一声清脆叫唤,让蒋勋停下步子。

他回头,却见是那个随军而来的小侍卫张繁,趾高气扬地来到跟前儿,问道:“你去哪儿啊?”

蒋勋道:“今日要去齐州,我陪侍郎大人。”

当日他见过了赵黼,回房之时,却发现这小侍卫探头探脑地不知在做什么,可蒋勋先前从未见过此人,且以他的服色身份,是不能入府的,便质问起来。

张繁被他问急了,便道:“你当我是贼么?不要小瞧人,我堂哥正是云州的斥候教官张振,你必然听说过他的名头吧?先前救援晏王世子,也多亏他出马呢!我这番就是投奔他来的,你敢小看我?”

蒋勋自然听说过张振大名,便问道:“你既然是张教官的亲戚,那也罢了,不过你只该跟外头侍卫们在一块儿,如何厮混到里头来了?军有军纪,且去吧。”

张繁便扯住他道:“我堂哥现下不在云州城内,我已经打听过了,不然我早投奔去了。我也不去外头,我要住在这儿……这里离着晏王世子近一些!”

蒋勋诧异:“你说世子殿下?”

张繁眉开眼笑:“是啊,我一路跟着来,就是为了见世子殿下。”

蒋勋不由问:“这是为什么?”

张繁道:“我喜……我仰慕世子啊,我常常听闻他是最能耐的,我想要学世子一样也当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不成么?所谓近朱者赤,我离他近一些,自然更好些。”

蒋勋听着许多歪理,嗤之以鼻,本要赶他出去,不料张繁竟有一股缠磨人的功夫儿,左一个“好哥哥”右一个“好哥哥”,蒋勋本就心软,被她如此乱叫了一番,只得暂时答应。他毕竟谨慎,又叫了侍卫统领过来问是否有此人,那人也答应无误,且的确跟张振是有亲的。

此刻张繁道:“你去齐州,那晏王世子呢?”

蒋勋见他口口声声围着赵黼转,便道:“你问这个做什么?我跟你说,世子虽是英雄,但最讨厌人家这样……”

打量张繁的模样,先前从赵黼口中学来的那“娘们儿”竟说不出口,只得咳嗽了声,正色道:“总之你别起歪心思,世子可不是好相与的,看你不顺眼,立刻一脚踢出去也是有的。”

张繁嘴唇动了两动,仿佛在咒骂,却又罢了,只叹气道:“那我一个人留着也没趣,我跟你去齐州吧。”

第183章

因拗不过张繁缠人之功,蒋勋只得答应了,暗暗又叮嘱了她几句,便欲出门。

不料才转出王府前堂,迎面有个人背着手溜达而来。

张繁一见,双眼放光,张手便要扑上去似的,忽然不知想到什么,猛地又停步,回头对蒋勋道:“若世子问我,你别告诉他……别说我跟堂哥的关系。”

蒋勋不解:“何意?”

张繁道:“我不想世子误会我是靠堂哥才能往上爬的,你这也不知道?”瞪他一眼,又说:“我从那边儿出去,到外头等你。”竟不由分说,撒腿跑了。

蒋勋回头看了眼,不由皱眉:先前张繁还口口声声要见世子,不料如今世子就在跟前儿,他却又这样?不过……听他的口吻,倒也像是个有些志气的。

此刻赵黼已经来到跟前儿,目光也盯着飞奔离去的张繁,眼底透出狐疑之色。

蒋勋忙行礼,赵黼方收回视线,问道:“那个是……什么东西?”下颌微微一挑,向着张繁跑开的方向。

蒋勋才知他问的是张繁,哭笑不得:“那是随军的一个小侍卫。”

赵黼眉头拧起来,自言自语道:“京内的侍卫都这样不成气候了?”

蒋勋不明:“世子为何如此说?”

赵黼哼了声,道:“那分明是个没什么武功根底的,纵然有,也不过会些花拳绣腿,且跑的那样姿态,略调教调教,就可以送去当……”

蒋勋已经瞠目结舌,赵黼好歹打住了那刻薄的话头,可虽未说完,仍是满脸鄙夷,又问:“你们今儿是要去齐州了,我方才看葛侍郎已经在跟我父王辞别了,你还不快去?”

蒋勋忙行了礼,转身才去。

赵黼回头目送他离开,摸着下颌,自言自语道:“莫非真的是物以类聚?怎么一个两个都这么娘儿气。”撇了撇嘴,自去了演武场。

且说蒋勋跟张繁在外头汇合,张繁便迫不及待地用手肘抵他,又百般拉扯他的衣袖:“世子跟你说什么了,有没有说起我?”

蒋勋越发啼笑皆非,想到赵黼那些话,便道:“并没说什么,只叮嘱一路留神。”

张繁似乎有些不乐意:“是吗。”这才放了他。

行近晌午,终于才来了齐州,齐州知府前数日听闻京内使者将来,才也赶紧而归。也早率人出京,寒暄不提。

因要详细调查褚天文死因,葛惊鸿不免又去监牢,相见那些在那一日被赵黼拿下关押的文武官,多半都是褚天文的心腹之人。

众人见了葛惊鸿,似久旱盼甘霖,纷纷扑到跟前儿,诉苦叫冤,声声不断。

有道:“葛大人,救命!世子骄横跋扈,竟越州行权,干涉他州军务,求大人为我们做主!”

也有的道:“世子暴戾成性,当场将褚监军虐杀,我等有目共睹,实是被他屈打成招。”

又道:“世子无法无天,所行之事令人发指,前些日子孟大人因受了惊吓,已经一命归西了!何况就算褚监军行事不力,也不至于就遭受如此对待,而我等尽都竭心尽力,为了朝廷,为了圣上跟太子行事而已,反落得如此下场,求大人为我们伸冤,向圣上跟太子禀明此中冤屈呀!”

葛惊鸿只得一一安抚,又许诺他们会仔细调查。

蒋勋在后看着,一言不发。

众人因盼望多日,便将胸中受惊受怕之意尽数倾诉,多是指责赵黼行事过激,表明自己清白的。

葛惊鸿也并不说黑道白,多半只是听着,看似和蔼,莫测高深。

正吵嚷中,却听有人道:“你们现在这样冤屈,只说世子的不是,那倘若世子在那场战役中死了,自然就没有人来杀褚天文,也不会有人来追究你们的不是了,你们岂不是就逍遥法外,一点儿干系也不担?”

这声音极为清脆,把众人都惊得鸦雀无声,纷纷看向蒋勋的方向。

蒋勋一脸呆滞,不由也回头,却见张繁不知何时站在身旁,正一手掐腰,一手点着面前众人。

又道:“非但如此,只怕还会把所有责任都推到世子身上,横竖是死无对证,如今你们落得这个下场,是你们敌不过世子,不如他运高命大手段硬,所以那褚天文才会死,所以你们才会被关在这儿,——这就是成王败寇,也算是老天有眼,都且安心些闭嘴吧!”

那许多官儿都不知他是什么来头,纷纷又看葛惊鸿,生怕是他的意思。

葛惊鸿忙划出楚河汉界,板着脸喝问道:“这是哪里来的小兵?在此胡言乱语?”

蒋勋忙垂头:“是我新收了的小侍卫,年少无知,才口出狂言,求大人见谅!”

众人听了如此,才又纷纷指责张繁。

张繁兀自满脸不服,还想要反唇相讥似的。

葛惊鸿使了个眼色,蒋勋会意,把脸一冷,怒视张繁,喝道:“住口!你莫非想军法处置?”

张繁眨了眨眼,仿佛没料到他会如此对待自己,一时张口结舌,蒋勋趁着这机会,便拉住他道:“出来!先打二十军棍以儆效尤!”

他看着并不是那等筋肉外露的男子,然而手劲竟奇大,拖着张繁轻而易举地走了出去。

两人来到外间僻静处,张繁方回过神来,因指着蒋勋鼻子道:“你敢骂我?你……还敢打我?你信不信我告诉我哥……我堂哥……”

蒋勋见左右无人,才放松脸色,道:“你如何这样多嘴?是黑是白,葛大人心里有数,你没瞧他并不肯多话么?”

张繁抱臂道:“既然明白是黑是白,如何不说出来?我就瞧不惯那和事老的样儿。”

蒋勋不由又笑起来,点点头道:“你果然是年纪小,你不懂这其中的事儿。”

张繁翻着白眼:“有什么?不过是葛惊鸿怕得罪太子罢了,但没有人能两头讨好的,除非他敢得罪晏王跟世子。”

蒋勋本以为他不懂此中内情,猛地见她一语道破,又细想方才她在里头说的那些话,不由有点儿另眼相看。

半晌里头葛惊鸿出来,因问蒋勋道:“方才里头乱说话那小子哪里来的,我并不曾见你身边儿有这样一个人。”

蒋勋小声道:“不敢瞒大人,我也是才认得的,据说是跟留在云州的斥候张教官有些亲戚相关……”

葛惊鸿自然知道张振的出身,骠骑将军家是不能轻易得罪的,这才“哦”了声,并不再追究,只说道:“话虽是没错儿,奈何太难听了,以后多看着他些,这样容易得罪人。”

在齐州逗留了三天,葛惊鸿将众人的口供一一记录在案,又同齐州知府详谈了一番,才又返回云州。

回到王府,蒋勋因带着张繁往内而行,张繁一路聒噪,此刻也不肯停嘴,不停说道:“这会儿世子也不知在不在王府。”又说道:“若我堂哥在就好了,我就不怕了。”

蒋勋本想问他为什么张振在就不怕,他却又喋喋不休追问:“我说了这半天,你为何一句话也不说?”竟不给人插嘴的机会,蒋勋无奈。

两人才拐过小如意门,就见正前方廊下,端端正正卓尔不群地站着一个人。

张繁本正盯着蒋勋,待发现那人之时,吓得魂儿都没了,忙转身要溜走,不料那人探臂出来,一把揪住了后颈衣领,竟生生地将他拉了回来。

张繁挣扎道:“救命!勒死人了!”

蒋勋不知如何:“世子?”想拦住又不敢,挓挲着手干着急,不知赵黼是怎么样。

赵黼扫他一眼,又看手底下百般扭动却无法挣脱的人,冷笑道:“我以为呢,京内的侍卫营再不成气候,也不至于选个那样娘气儿的货色在当中,原来果然是只耗子成精。”

张繁闻言停止挣扎,回头怒视赵黼。

只是张繁还未出声,就听见蒋勋道:“世子!”抬手攥住赵黼的手腕。

张繁见状,不由看向蒋勋。

赵黼也诧异转头,却见蒋勋不似平日里那样腼腆随和,冷道:“世子,放手。”

从北到南,在仍有冷雨纷飞的小城县衙中,白清辉说道:“张小左,就似昔日的蒋勋……”

那个父母双亡,流离失护,无依无靠的蒋勋。

可是在云鬟听来,却仿佛有另一重意思:对比此刻的白清辉而言,她自然知道另一种人生下的蒋勋。

一个自小长歪,后来更如迷失神智,作天妖地,声名狼藉,年纪轻轻便染了脏病、身故的蒋勋。

对比白清辉所想,云鬟所知的那个蒋勋,竟无端端跟现在的张小左有些气质相合。

云鬟问道:“大人是怀疑张小左?”

白清辉道:“就算我不怀疑他,然而罗添跟卢逾之死都跟他有关,倒是不由人不去想别的。”

云鬟道:“然而他也是当初害人者之一……”

白清辉道:“人是会变的。而你我更不能明白张小左心底的想法。你必然是记得的,当初他在堂上供认当年的罪行……只说到他们动手杀人就哽咽止住,竟无法继续……后来前去寻找尸首之时,他又曾失控。我觉着,张小左没说完的那些,才是最重要的。”

云鬟忽然道:“如果张小左真有嫌疑,那徐捕头会不会有危险?”

清辉思忖了会儿,蓦地起身:“不能等了,即刻去张府。”

阴雨绵绵,虽是过午,却如夜幕将临一般。

白清辉同云鬟来至张府,门口捕快却道:“徐爷先前进了府内,至今还未出来。”

当下捕快忙上前叫门,半晌,才有一名老仆过来开了门,众人一拥而入。

整个张宅异常安静,只有风声雨声,廊下也并无人影,仿佛是个无人居住的所在。

风雨凄凄,将衣袖袍摆都打湿了,云鬟跟在清辉身旁,心头竟按不住紧张:如何徐沉舟竟孤身进了张府,难道张小左果然是真凶,而徐沉舟也会遭遇不测?甚至已经……

捕快们领命,飞快地奔过前厅,查明无人,又往后去。

忽然从二重堂内传来叫声:“找到了!捕头在此!”

清辉同云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加快步子,从厅内而出,也不饶廊下过,直接便往后堂而去,此刻堂中光线更暗,影影绰绰看有一个人站在堂中,云鬟瞧出那正是徐沉舟的身影。

捕快已经在堂外檐下雁翅排开,有的握着刀对着屋里,不知如何神色有些忐忑。

白清辉迈步进内:“徐捕头……”

一言未罢,目光之中透出惊愕之色。

此刻云鬟也随着进了厅内,目光所及,顿时浑身也禁不住毛骨悚然,寒意自生。

却见就在徐沉舟身前,袅袅站着一人,竟是身着粉红色的褂子,下面素白色百褶裙,裙底若隐若现,是一双带着琉璃珠并流苏穗子的红绣鞋。

这魅影来的太过突兀,白清辉跟云鬟瞬间几乎没了言语,还是徐沉舟道:“大人如何来了?”

白清辉目光落在对面那人身上,寒声道:“这是什么?”

徐沉舟笑了笑,道:“大人勿惊,这是小左,不是那杀人凶手。”

白清辉跟云鬟早也看的极清楚,见那人虽然穿着跟凶手一模一样的衣裳,然而看脸,却果然是张小左无疑,男子做女伶的装扮,看着甚是妖异,然而张小左本就生得瘦弱,又因受了惊吓般,看着倒有几分楚楚可怜。

白清辉道:“我自然知道,只是问——这是何故?”

徐沉舟笑笑,自顾自在旁边坐了,眼神怅然,道:“我因想不通那凶手为何要穿那么一身儿,心里忧闷,所以叫小左打扮起来给我看……”

在徐沉舟说话的功夫,张小左却只盯着他,眼波闪烁,眼底竟不知是何神色。

白清辉道:“那徐捕头可看出什么来了?”

徐沉舟摇头。

白清辉不愿耽搁,道:“本县此番亲来,是想请张公子去县衙一趟。”

徐沉舟一言不发,张小左却道:“这样冷的天儿,大人既然来了,不吃一杯酒再去么?”

白清辉淡淡道:“本县不会吃酒,请。”

张小左仍是温温和和地:“既然如此,也罢了,请大人稍等片刻,我把这套衣裳换了下来,便随你们去。”他说着话,眼睛却看着徐沉舟,似乎有话要说。

徐沉舟扫他一眼,复又转开目光。

张小左微笑,低头转身,行动处那裙摆被风扬起,他走到内堂拐角,复回头看了徐沉舟一眼,又是一笑,才终于隐没身形。

此刻捕快将外屋都围住了,因此倒也不怕他逃了。

白清辉却兀自皱着眉,心底隐隐地有些不安。他回头看看徐沉舟,又皱眉想想张小左方才的神情,那临去一瞥,笑意中隐隐似有凄然决然之意。

清辉一震,忽道:“不好……”拔腿往内而行。

徐沉舟本垂头自想事情,见白清辉如此,一怔之下,也急忙起身,随着冲向内堂。

云鬟见状,便也紧随其后。

然而两人还未进内室,就听见一声尖利惨叫,正是张小左的声音。

徐沉舟一马当先,不由分说,抬脚踢开眼前的门。

门扇洞开,风鼓动衣袂乱飞,乱雨狂风涌入,而三个人在门口,将里头情形看了个正着,也同时寒透身心。

白清辉望着眼前那直挺挺倒在地上的尸首——粉色镶领外褂,素白绫子裙,最可怖的是颈部以上……头颅却不翼而飞,只有鲜血喷涌满地,如一片血海。

顿时天晕地旋。

云鬟只看一眼,忙转头看向清辉,见他脸色如雪,当即二话不说,上前紧紧搀扶住,又令他转开头去。

徐沉舟却一动不动地呆站门口,死死地盯着眼前场景,神魂两失,宛若泥塑冰雕。

第184章

县衙的捕快们闻声纷纷赶来,见此情形,都吓得倒退。

有胆大的想要进内查看究竟,却听徐沉舟哑声道:“都滚出去!”

云鬟扶着白清辉,回头看他一眼,便道:“大家分头搜寻,凶手只怕还在这宅子里,两人一组,仔细!”

众捕快闻言,才纷纷又行动起来。

清辉急急喘了一会儿,才缓过劲来:“叫仵作来,入内详查……徐捕头,捉拿凶手要紧。”

徐沉舟却道:“大人,我不想拿什么凶手了。”

云鬟道:“徐爷!”

徐沉舟慢慢抬起头,却并不回身:“你们搜完了就走吧,只是小左的尸首谁也不能动,他的后事我会料理。那凶手如果还想对我下手,那就让他来好了。”声音里竟是一片漠然。

清辉皱眉:“徐捕头,不要糊涂行事。”

徐沉舟笑道:“我可不就是在糊涂行事么?先前我还疑心小左呢……没想到……”

先前徐沉舟守在张府之外,望着那淫雨绵绵,心底竟浮现一个又一个昔日的影子。

在那件事发生之前,众人虽然也常口角不合,但那件事之后,却仿佛冰层断裂,虽然每个人都像是把当年的事忘记了,但偏每个人心底都很清楚,有些事是永远无法遗忘的。

只是想不到该来的终究来了,凶手仿佛是故意折磨他们,一个一个,有条不紊地杀过来。

徐沉舟的耳畔仿佛又听见女孩子的笑声,哼着小曲的声音,以及那凄厉的“哥哥救我”。

神智莫名地有些恍惚,鬼使神差地,他不顾捕快们的阻拦,撑着伞穿过雨幕,进了张府。

其实徐沉舟有日子没跟张小左见面儿了,几年前,还常来张府做客,但是……那件事后,彼此疏远,他也绝少踏足张府。

先前因为卢逾之事前来,才发现……印象中的张府早就面目全非,不再似少年印象里的葱茏雅致,反透出一股暮气沉沉的死静之意。

当时他还以为心情不佳而生出的错觉,但是今日重来,这种感觉更重了。

而且他一路进了内堂,除了在门口遇见的老仆,竟再也不曾遇见一个下人,偌大的张府,似乎所有人都神隐了。

直到进了二重堂,才见张小左坐在堂前的一张椅子里,正在仰头看雨似的,一脸落寞。

见他来了,张小左眼中透出一丝亮色,笑问:“哥哥你怎么来了?”

徐沉舟低头,见他比五年前仿佛也没怎么长高似的,便把伞放在门外,道:“你府里的人呢,怎么比先前我来时候更少了?”

张小左低头一笑:“还有一个贴身小厮不肯走,其他的……我怕连累他们,便都打发了。”

徐沉舟道:“这话怎么说?”

张小左请他入内,说道:“哥哥,我其实也懂得,知县大人并不是真的放我们回来,是不是?他如此做,不过是想让我们当诱饵罢了……如今,果然卢逾已经死了,接下来轮到的自然是我了。我又何必牵连别的人呢。”

徐沉舟喉头一动:“大人不是这个意思,只不过是想早点捉到真凶罢了。”

张小左道:“嗯……是我多想了,哥哥也想早点捉到真凶是不是?”

徐沉舟点头,走到旁边一张椅子上坐了。

张小左道:“可是现在已经死了五个人,连真凶是人是鬼都还不知道呢。又该怎么办?”他仰头看着徐沉舟,仿佛盼着他回答。

徐沉舟无法回答,半晌,才道:“小左,当初……当初在树林里,是不是还有什么我不知道的事儿发生?”

张小左呆了呆:“哥哥指的是什么?”

徐沉舟垂头,继而道:“就是……卢逾跟你……仿佛还有什么事瞒着我。”

张小左神色一晃:“还有什么……会瞒着哥哥的?”

徐沉舟道:“当真没有?”

张小左转开头去,并不回答。

徐沉舟道:“先前,我问过前去卢府的你府上那家丁,他说,你命他去卢府,递了一封信给卢逾。”

张小左垂首,眼睫轻眨。

徐沉舟盯着他:“信上写得是什么?卢逾素来多心狐疑,且罗添又死在前头,他绝不会无缘无故就赶来你府内。”

张小左低低道:“哥哥莫非是在怀疑我么?可是卢逾离开我府里的时候,人还是活着的,又跟我何干?”

徐沉舟道:“我不知道。”

直觉告诉他,卢逾的死跟张小左一定有牵连,但他跟白清辉一样,无论如何都想不通,这其中那一丝关窍,到底是什么。

张小左轻笑两声:“哥哥,这凶手真是能耐,连哥哥你这样万事不关心的人,竟也变得疑神疑鬼起来,又或许,是因为你去了县衙当差的缘故,所以看谁也觉着可疑?”

徐沉舟拧眉,张小左却又笑说:“我很久没有跟哥哥喝过酒了,今日你来的正是时候,我陪你喝两杯可好?……毕竟,我也不知道下一次,还能不能再跟哥哥喝酒了。”

徐沉舟才要点头,忽地打量着他:“小左,你可知道那凶手的打扮?”

张小左道:“自然知道,外头都传遍了。”

徐沉舟道:“其实,我见过那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