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云鬟同林嬷嬷晓晴等进了里屋,林奶娘就问道:“昨儿到底是出什么事儿了,可知我们的魂都没了?这衣裳怎么……”看着云鬟领口被撕碎了,一时担惊受怕,说不出口。

云鬟回到可园,整个人也已经镇定下来,冷冷静静道:“奶娘别怕,不相干。”

此刻晓晴早打了水来,便拧了帕子叫她擦脸,又跪在地上,给她擦手。

因见裤管皱了,吓得手都有些僵,半晌才大胆挽起看了眼,瞧见底下的绳子勒痕,泪珠便禁不住流了下来。

晓晴咬了咬唇,起身入内拿了些跌打药酒等过来,便跪在地上给云鬟腿上上药。

正在忙的时候,就见赵黼负手走了进来,一边儿四处打量,道:“我喜欢这儿。”一边儿在云鬟旁边的椅子上落座,道:“你洗不洗澡了?”

云鬟脸色一变,冷眼看他,赵黼笑道:“你若不洗,让他们准备准备,让我洗一洗,先前跳进江水里,浑身都有鱼腥气,你觉不觉着?”

他说着,便抬起衣袖来,似想让云鬟嗅一嗅。

云鬟早知道他不会善罢甘休,又见是如此做派,垂眸轻声道:“六爷是要在这儿常住不成?若要留宿,可去县衙。”

赵黼摇头道:“我就是喜欢这儿,小白那里太冷了,我住不得。你若不容我,我只得去住客栈,然而一天总也要跑个四五七八趟,你若不怕被人看见说闲话,我倒是也使得。”

云鬟略想了想,淡淡地吩咐晓晴道:“叫他们备水。……就放在竹苑吧。”

晓晴答应了声,便出去了。

林奶娘看了会儿,觉着气氛诡异之极,不敢逗留,也避开了。

剩下赵黼问道:“什么竹苑,你这小院子,难道还有许多院落不成?”

云鬟转头看他,道:“世子,莫非是第一次来?”

赵黼喉头忍不住动了动,被她的目光扫到,竟有些心虚,却道:“那不然呢?”

云鬟不答,只是又回头看向前方桌上的玉兰绣屏。

这一个月来,小雪每每躁动乱叫,当初还以为是野猫来偷食的,但是现在……还有那些时不时地异样之感。

隔了会儿,云鬟方道:“旺儿跟那些捕快,都是被世子捉弄的对么?”

赵黼咳嗽了声,云鬟问道:“六爷捉弄旺儿,多半是因为马家案件那夜,他故意多嘴之故,只是捕快们又怎么得罪六爷了,难道,只是因为我跟他们说了几句话?”

赵黼见她认定了,索性说道:“我哪里是那么小气的人,只不过那一天……”

那天赵黼暗中跟着云鬟,却见她带着旺儿出门前往县衙,竟是对白清辉百般地嘘寒问暖,其温柔体贴,或带笑劝慰或为其忧虑,在他而言,种种竟都是前所未见。

赵黼自不好对白清辉如何,心里却窝着一股火儿。

谁知郁郁出来之时,正听见原先劝云鬟吃酒的那几个捕快,因略多吃了两口,便背地里玩笑说:“我们知县大老爷生得是那个好样貌,偏偏典史也是这样清秀难得的人物,他们两个又这样好,难道……”

另一个笑啐道:“瞎说,咱们知县老爷是最清明不同的人物了,历来经过了这许多大老爷,这是我头一个佩服的,倒是典史……因跟咱们的徐爷有些瓜葛,却是说不好了。”

众人起哄笑说:“徐爷虽然也是一等风流的人物,只是典史看着跟知县老爷有些相似,只怕不会跟徐爷苟苟且且罢了。”

赵黼听他们背地里居然嚼这种舌头,心里更气,等他们巡街,趁其不备,空拍两掌,掌风所致,这些人腾云驾雾而起,不知如何就落了水了,还疑心到鬼神身上。

赵黼因说道:“你只管对小白好的那样,岂不知他们背地里说的闲话何其难听?”

云鬟倒是从未听见过这些,便道:“我们行的正,坐得端,怕什么闲话。岂不闻:谣言止于智者。”

赵黼皱眉看她,道:“很不该让你再跟小白厮混了,这副说话的口吻,越来越像是他了,有一个小白已经让人消受不起,再多一个,岂不要冷死六爷了。”

云鬟垂眸吃茶,想了想,又问:“那胭脂阁呢?”

赵黼见她连这个也猜到了,心里越虚:当时他见云鬟前去青楼料理案子,因恨那等天底下第一龌龊不堪的地方……竟让她沾了脚,简直不可忍受,便……

赵黼咳嗽了声,顾左右而言他:“你这里虽然好,只不过底下的人忒没礼貌,茶也不给六爷一杯。”

才说着,外头晓晴来说:“水已经好了。旺儿在门口等着,请六爷过去竹苑洗澡。”

赵黼才起身,回头看云鬟一眼道:“是了,我没带衣裳,劳烦给我准备一套。”

晓晴在门口站着,等赵黼从眼前过的时候,便深深低头。

赵黼目不斜视自去了。晓晴才进了门来,轻声唤道:“主子……”

云鬟正目送赵黼去了,又见晓晴过来唤,心底又想着赵黼临去吩咐的那句话,此情此境,竟让她又想起前世在江夏王府的种种。

就仿佛,这一刻的时光,也同那时候重叠了一般。

杯中的清茶瑟瑟抖动,云鬟慢慢将茶杯放了,道:“也去备水,我……”

话未说完,晓晴已经道:“正要跟主子说,方才一并预备下了。”

云鬟一笑,方站起身来,因毕竟一整天没吃东西,眼前有些发晕,忙站住脚,扶着晓晴的手进了里屋。

因云鬟身上有伤,不敢多泡,只一刻钟便好了。因擦干了身子,晓晴迟疑着低声问道:“主子,这个还要么?”

云鬟看了眼,点了点头,于是仍旧一层层地裹了胸,方又换了一件圆领袍穿了。

对着铜镜看了会儿,云鬟徐徐吁了口气,便从里屋转出,谁知才到外间儿,就见赵黼坐在圆桌前,仿佛在出神。

此刻他已经换了一件淡黄色簇新的绉纱袍,倒也还合身,听了动静,便回过头来。

两个人目光相对,云鬟拱手做了个揖,赵黼长长叹了声:“可知你这样……我都要认不出来了?”

云鬟到桌子对面儿靠墙的椅上坐了:“世子,不如直说来意吧。”

赵黼笑了笑,道:“你发觉没有,这回咱们再见面儿,你没叫我……’王爷’了。怎么,是不合口了么?”

云鬟转头看向他身侧墙上挂着的水墨字画,道:“所以呢?”

沉默了会儿,赵黼仰头琢磨了会儿,说道:“小白曾对我说,喜欢一个人,要看她快活自在,而不是玉石俱焚,不死不休。你觉着这句如何?”

云鬟听到“玉石俱焚”四个字,便慢慢地合了眼。

赵黼点点头:“起初我知道你假死避开后,可知我心里怒极了?那时候若是让我找到你,我也不知到底会做出什么来。”当时怒极伤极,竟还呕了血,此刻回想,仍觉着心头隐隐作痛。

云鬟仍旧不语。赵黼说道:“现在想想,倒是有些庆幸,还好不是在那时候找到你。”

赵黼低头笑了笑:“崔云鬟,你为什么逃?”

云鬟定睛,沉声道:“我不想再跟过去有任何瓜葛,也不想再跟世子有任何纠缠。”

赵黼说道:“你前一句话,我深表赞同,可后一句话就不通了。”

云鬟问道:“有何不通。”

赵黼道:“你既然已经跟过去没有瓜葛了,如何在我身上,还要用一个’再’?我先前也同你说过,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这一世,就好好地从头开始不成么?”

一句话,又让云鬟想起当日在凤仪书院外,他在车厢内的那种眼神。

竟有些心悸语塞,半晌,云鬟才道:“世子……”

赵黼道:“你肯叫我世子,而不是王爷,如何就不能好好地跟我重来。”

云鬟深吸一口气:“如何重来?”

赵黼见她问,便转头看她,双眸微微有光:“你跟我去云州,嫁给我。”

云鬟的手禁不住抖了抖,赵黼站起身来,走到她身前儿:“先前在船上,巽风跟你说的话我都听见了,你也不想牵连白四爷对不对?只要你嫁给我,是我的人,谁还敢说什么?”

赵黼凝视她的明眸,心潮一时汹涌起伏,喃喃道:“阿鬟……”便俯身下去,向着她的唇上吻落。

云鬟抬手欲推开他,却反给他握住了,十指交缠,往前压下。

第227章

话说内室之中,赵黼倾身过来,双眸凝视眼前之人,呼吸声逐渐急促。

除夕那夜,他无意中听两个捕快道破玄机,一路飞奔前来可园后,目光掠过头顶门首那黑底匾额上的金字,面色平静而胸口起伏,竟有种患得患失亦惊亦惧之意。

他走到门口,将要推门之时,却听得里头传来欢声笑语。

蓦地收手,赵黼后退,又重新看了看着陌生的门首,两边的石鼓静静拱立,赵黼抬手摸了一摸,冰冷坚硬。

他深吸一口气,终究身形拔地而起,如一片黑色的雪花或者轻羽,悄无声息地掠了入内。

一墙之隔,入耳的欢笑声更加清晰了。

初来这陌生地方,赵黼居高临下,看见前厅处有几章桌子,灯火璀璨,让他恍然失神。

他就如同另一个世界之人,忽然来到了一个令他好奇而恐惧的全新世间。

直到他听见旺儿道:“这杯得敬奶娘,多亏这一年来为主子操劳。”

林嬷嬷笑说:“猴儿嘴,不用敬我,你多伺候伺候你娘子,我就高兴了。”

身旁一个挺着肚子的妇人笑道:“他平日对我极好,今儿过年,让他多孝敬孝敬您跟老谢叔,没有你们跟主子,哪里有他的今日。”

笑语喧喧,不绝于耳。

赵黼眼中闪烁,蓦地笑了。

他看见了昔日熟悉的人,却几乎也不敢认这些人……他们都变了,变得……面目全非?但却如此快活自在。

可不管如何,他的心总算安静下来,知道自己没有找错地方。

一路往内,目光悲悲喜喜打量过这些陈设布置,他像是一个游魂,来到不属于他的所在。

直到抬头看见,前方窗户内,灯影下坐着一人,正举杯饮酒。

一身男装,清丽而温婉,灯影下,那眉目纵然是再绝世的丹青妙手也是描绘不出的……

他大惊大喜,大起大落,知道是她,却几乎不敢认。

几度辗转,煎熬了多少岁月。

如今她终于就在跟前儿了,不是隔廊遥望,似远似近,却就在他手中。

这会儿于赵黼而言,就像是大雪封山,在那荒无人烟的山岩雪洞里忍饥挨饿了多少年似的,这份渴求之情,似地火奔涌,难以按捺。

云鬟见他如此,身子不禁往后微仰,却并不看他,只是双眉微蹙,透着一丝冷冷地愠色。

丹唇轻启,才要说话,谁知就在此刻,便听得外头有脚步声传了来。

隐隐还有说话之声,竟道:“不妨事,凤哥儿若知道是阿风来了,高兴还来不及呢。”

云鬟听见“阿风”,知道是巽风来了,一时略有些色变,闭上双眸轻声唤道:“世子。”

赵黼心里似沸水滚开,咕噜噜地冒着热气,本不肯退却,心念转动,终于把手握了把,即刻直起身子,后退出去。

正退后靠在桌边儿的当口,就见陈叔出现在门口,躬身笑说:“凤哥儿,你瞧瞧是谁来了。”

因见赵黼也在,忙又向他行礼。

巽风在旁侧,面上也微微含笑看了进来,目光扫了一眼旁边的赵黼,却见他正摇头晃脑地四处乱看,一脸欲盖弥彰之色。

陈叔引了巽风入内,因赵黼也在,又知道他们必然有要紧事情,便吩咐丫头们上茶,即刻去了。

赵黼不等巽风开口,便说道:“巽风,你的事儿都做完了?”

巽风道:“是,余下众事,有清辉公子在料理。”又对云鬟道:“公子本欲来探望凤哥儿,一时脱不开身,托我转话,说身子要紧,若是不好,索性歇息两日也使得。”

云鬟谢过,又请巽风落座。

巽风方才一路进来,且行且看,见这府苑虽然不大,但处处透着雅致精致,让人心生喜悦,合该是她的地方。

巽风不由道:“怪不得四爷常说……”

一句话未完,云鬟跟赵黼两个都看过来。

云鬟并未出声,赵黼却玩味问道:“四爷说什么?”

巽风淡淡道:“世子大概不知道,四爷年少时候,曾游历过此地,对本地的榴花书屋颇为赞赏,说此处大有意境。”

赵黼想了想,便不置可否地“哦”了声,又看云鬟。

云鬟依旧面无表情,便问巽风道:“鬼刀的事儿可完了?”

巽风道:“旁边孤山上还有些余党,已经安排了官兵仔细搜寻,三两天必然可以斩草除根。”

不妨赵黼说道:“巽风,事儿完了,你便能回京了吧?”

巽风垂眸:“世子问这个做什么?”

赵黼道:“我前儿隐约听说,四爷在京内出了事了,也不知要紧不要紧,本以为你会飞回去查看呢。”

巽风道:“四爷派了我此处的差事,我自要尽心竭力完成,何况四爷并非凡俗,纵遇艰险,也必然会转危为安。”

赵黼略一点头道:“但愿如此。”

云鬟在旁忽然道:“既然要过两天再走,这几日就住在可园如何?”

巽风还未回答,赵黼瞥着她说:“我来求住你还不肯答应呢,他都没开口,你乱请什么?何况他自然是在县衙里跟小白同住,你别夺人之美的多事啊。”

巽风一笑:“我正喜这院子小巧可人,若是凤哥儿不嫌我,自是乐意之至的。”

赵黼瞪着他道:“巽风,怎么这样儿没眼色?自管回去跟小白住去,四爷就那么一根儿独苗,你好不容易来了,如何不多跟他亲近亲近,我要是小白,不得人理我,只怕要哭的。”

巽风淡淡说道:“只怕要让世子失望了,清辉公子也是乐意我住在可园的。”

赵黼目瞪口呆:“他乐意什么?”

巽风道:“公子说如今凤哥儿身边缺个护卫,让我近便些好照应着。”

赵黼冷笑道:“你直说你们是来防备六爷的就罢了。”说着便跳起来,道:“我还没跟你们算账呢,反而来盯着我,当初她何以消失的无影无踪,是不是你们在背后搞鬼?”

巽风同云鬟对视一眼,起身正色道:“我不懂世子在说什么。”

赵黼走到他跟前儿,道:“你别同我弄鬼,若不是白四爷暗中为她善后,我找一个人,会耗费这许多年也没头绪?你们主子好生厉害,领着皇上的旨意,暗中却瞒天过海地把人放跑,这件事若是闹出去,就算他是白四爷又能如何?”

云鬟见他似有咄咄逼人之意,不由起身道:“世子,你若要追究,我只在这里,要怎么样我领着,何必牵扯不相干的人。”

赵黼回头:“你真的能领着?若真如此,我自懒怠管别人怎么样,之前所有,也可以一笔勾销。”

云鬟才要说话,巽风静静说道:“不知世子有何凭据就说四爷帮衬凤哥儿?只靠揣测可是不成的。”

赵黼冷冷看巽风,点头笑道:“你别激我,可知我最吃这一套的。”

巽风道:“不敢,只是刑部办事,从来讲究凭证。且四爷的为人行事,从来有目共睹,我便敢替四爷说一声‘问心无愧’。巽风从来心直口快,若有得罪,还请世子见谅。”

赵黼哪里是肯让人的,当下扬眉,不料云鬟因先前捱了一夜辛苦,本要好生歇息,却因赵黼在侧,无法安枕,更未曾认真吃些东西,此刻又看他们两人互不相让,心里忧虑恍惚,不觉身子一晃,后退了一步。

赵黼见状,忙掠过来,一手扶着肘弯,一手搭在后腰上,道:“你怎么了?”猛地见她脸色很不好,当下急忙收声,什么斗嘴斗气的心也没有了。

正这会儿晓晴因小心翼翼地来看究竟,猛然见这般,便跑进来照护。

赵黼不等她说,自抱了云鬟,熟门熟路地往里去,便将她轻轻地放在榻上。

云鬟虽然浑身乏力,其实意识尚存不曾彻底昏迷,见他这样入内,两只眼睛便又直了直。

赵黼回头道:“你们的大夫呢?”

晓晴道:“原没有请,我立刻去请就是了。”转身要走,云鬟却道:“站住,不必去。”

赵黼道:“怎么不必去?你不怕有个好歹,我还怕呢!”

云鬟不搭理他,只勉强吩咐晓晴道:“我饿了,去准备些吃的。再好生招待巽风……就叫他住在棠木院就是了。”

晓晴只得再度退下。

赵黼道:“棠木院?”

云鬟默默道:“世子,劳烦扶我起来。”因气衰力竭,心思浮动,竟无法起身。

赵黼忙过来将她扶起,又趁机抱了抱,才要笑,又皱眉道:“虽然身量长了,只是好似比先前更瘦了。”说话间,又狐疑地盯着她衣领往下,那句话在嘴边转来转去,又不大容易说出口来。

云鬟低着头喘了两声,道:“世子不是第一次来可园对么?”

赵黼道:“我、我自然是第一次了,怎么?”

云鬟道:“先前、约莫半年前,小雪……曾被什么伤着了,这必然是世子所为了?”

赵黼故作诧异:“半年前?还有这种事么?”

云鬟道:“是新年的时候……那天我还喝了三杯桂花酒。”

赵黼闻言,目光一直,情不自禁咂了咂嘴,嘴角也隐隐地上扬。

云鬟见状,手微微握紧,然后抬起,一掌掴了过去!

赵黼自来没有要躲的心思,忽然被打了一巴掌,虽然她神疲力弱,打的并不重,可赵黼何许人也,从小到大,谁曾这般相待,唯独被她……一而再。

赵黼不由站起来,怒道:“崔云鬟!”

云鬟抬眼看他:“那夜,世子是不是也曾来过。”

赵黼生生地咽了口唾沫,本欲否认到底,对上她的目光,不知为何便道:“是!我是来过,又怎么样?”

云鬟气得眼前发黑,手指微微颤抖。

赵黼见揭破了,索性道:“我知道你恼,又怎么样?可知我心里更恼?我来过会稽多少次,先是小白那厮,跟我周旋冷淡的,百般阻挠,那什么马家驴家有案子的时候,我心里就觉着这城里仿佛有什么在叫我,鬼使神差地出去,当时你明明就在那屋里头!你也知道我在外间儿,你偏偏一声不出,小白也撵我走……明明会撞见你,都是你躲着,他从中拦着。”

赵黼说到这儿,见她垂头不语,便又道:“只是毕竟皇天不负有心人,你可知那夜我听那两个捕快说了你的名字,心里是怎么想法?从县衙往可园这段路,我又是几生几死?我竟怕找来,若不是你该怎么办?若不是你,我就杀了这一家人!若是你又如何是好?我恨不得也杀了你!”

云鬟轻声道:“那你杀了我吧,别牵连别人,这一世,由得你来结束,也许你的执念便不会再如此深。”

赵黼放开她,仰头一笑。

半晌,赵黼忽然道:“那天在季呆子家里,你说的那句话,是你真心的?”

云鬟道:“是。”

赵黼双眸眯起,觑着她道:“其实你说的对,起初,我的确是有过那样的想法儿。”

这会儿,巽风因怕赵黼仗势欺人,便跟着来看,谁知在门外却听他两人说了这些,不免摸不着头脑。

正踌躇要不要再听下去,却见廊下晓晴走来,知道她是来请去棠木院的,当下巽风只得跟了去了。

屋内,云鬟同赵黼两人重又目光相对,赵黼呼出一口气,气定神闲道:“你说的没错儿。我一早儿知道是你的时候,的确曾有过报复之心。”

赵黼神情微冷,他本就有一股天生睥睨冷傲的气质,倘若不笑,便如刀锋冷对般,几乎叫人无法安然自处。

云鬟只是淡淡一笑。

赵黼凝视着她,缓声道:“我自问,原本也并没十分薄待你,你为什么要那样对我,难道,只是为了一个季陶然?”

沉默片刻,云鬟道:“或许不止是为了他,或许是从他开始,我只清楚的是,当时我不能再跟……王爷相处下去,可知,当时我跟你的每一刻,都生不如死。”

赵黼目光深深,闻言唇角轻轻一勾:“原来……果然是这样。”

他负手仰头,缓缓吁了口气,道:“你心里恨我,憎我,一时一刻也不愿跟我相处,所以……竟要亲手杀了我吗?”

赵黼说到这儿,便又转过身来,目光冷冷静静,沉沉默默地看着云鬟。

奇怪的是,嘴里虽然说着这样令人惊栗的话,面上神情却有些淡然,无恼无悲,有一种异乎寻常的平静。

而随着他的一句话,云鬟竟觉窒息,虽是在榻上,却似有风火席卷而来,眼前通红一片,烈烈包裹住,让人无处可逃。

第228章

这日,旺儿从外回来,见露珠儿正在哄着小鲤鱼玩耍,他便上前也逗弄了会子,那女孩子已经会笑,便看着他笑得很是可爱。

两夫妻喜欢了半天,旺儿见屋内无人,便悄悄地问露珠儿道:“娘子,这新搬来咱们园子里的公子,真的是那个……传说中打败了辽国人,又打败了江夏水贼的晏王世子吗?”

露珠儿见他满面惊慌虔诚之色,便道:“这许多天了,莫非你还不知道?今儿又是从哪里听了风来了。”

旺儿跺脚道:“谢叔吩咐过,他们都不敢嚼舌,我是出去办事儿听外头人说的,原来衙门里的捕快哥哥们曾见过世子,认得正是他呢。今儿我出门,吓了我一跳……外头围着好多人想看稀奇呢。”

露珠儿不由失笑:“有什么稀奇的,也没有三头六臂哪吒似的。”

旺儿举起手来往上拜了拜,道:“阿弥陀佛,虽不是三头六臂,却也比哪吒还厉害呢?生得是这个不凡的模样儿,又果然是天家皇亲的气质,当初我一看见他,心里就知道绝不是平常人。”

露珠儿是听他说起马家血案那夜,他曾“欺哄”过一个外地的“青年公子”,当下笑道:“你说那晚上?那次你不是说他生得很凶恶,一看就不是好人么?”

旺儿忙捂着她的嘴,讪笑道:“那时候我不知道他是谁,如今这不是知道了么?说来也怪……当时看着的确有些怕人,可如今认得了,越看越叫人敬爱。”

露珠儿见他吹捧赵黼,却敛了笑,竟又轻轻地叹了口气:“你懂什么。”

旺儿琢磨了半晌,又道:“我是如同做梦一般呢,也不知是哪一世里修来的福,能跟了主子,又能认得天神般的世子……真是梦里也要笑醒了过来。”

露珠儿哭笑不得,低声道:“劝你少说两句罢了,尤其是当着主子的面儿,万万别多嘴,知道吗?”

旺儿呆问:“这是为什么?主子跟世子不是极好的么?”

露珠儿悄问道:“你哪里看出极好来了?”

旺儿想了想,说道:“前儿主子遇难,还是世子亲自给送回来的,世子跟知县大人是极好的,偏偏不住县衙,却住咱们这儿,……是了,这两日主子病了,不都是世子伺候着的么?晓晴姐姐都不如他尽心了呢。”

露珠儿眼中透出惆怅之色,出神了一会子,才点点头道:“这也是个人的缘法儿罢了。”

旺儿见她似话里有话,便凑到跟前儿问道:“娘子,你说的什么缘法儿?”

露珠儿叹了口气,说道:“你别只管打听,我只告诉你一句话,你牢牢地记在心里,别只顾去亲近世子殿下,他虽然跟别的皇族不同,但毕竟是个皇孙,他喜欢了,跟你多说两句,他若不喜欢,一把掐死你也是有的……另外就是,别在主子跟前儿多嘴,切记。”

旺儿忙点头如捣蒜,又说:“我自然小心谨慎着呢。不敢有半点逾矩。娘子放心就是了。”说着,又去逗弄小鲤鱼。

露珠便把女孩儿送到他怀里:“趁着她不哭闹,你抱会儿。”

旺儿问道:“外头下雨呢,要做什么去?”

露珠儿道:“我去找晓晴说句话。”说着便出了门,往前面而来。

晓晴来至兰堂,才要穿游廊过去,忽地见竹影摇曳,影影绰绰地挡着一道人影。

她转身沿着小池子走过去,便唤道:“晓晴?”

晓晴正呆呆地站在池子边儿的栏杆上,手里握着一把鱼食儿,时不时地撒几粒,引那池子里的锦鲤浮上来争吃,见露珠儿来了,才忙站起来。

露珠儿见她头发都湿了,忙拉着她到了廊下避雨,道:“你怎么不去伺候主子,却在这儿淋雨玩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