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听晓晴低低道:“世子,主子还没醒呢。”

赵黼道:“我有个妙法,立刻就能让她醒来,你信不信?”

晓晴正诧异,赵黼走到床边,低头凑近,望着那有些泛红的耳坠,便低低说了句什么。

才说完,云鬟已经又坐了起来,垂着眼皮道:“世子请出去,我要更衣了。”

赵黼道:“这法子真是百试百灵。啧啧。”果然转身出了外间儿。

晓晴又惊又笑,忙进内伺候,半晌穿戴妥当出来,却见赵黼正自在喝茶。

云鬟问道:“世子如何这会儿来了?”半个多月没见他,眼前的人,似熟悉,似陌生。

赵黼瞥她一眼,道:“你忘了?先前你应允崔侯爷要去他府内吃酒的,前几日他催了我两回,还说知道你新进刑部,不敢贸然去扰,知道我们关系匪浅,故而托我转告你,让得闲便去府里呢。今儿你不是休沐么?正好我也有空儿,就去吃他一场可也。”

云鬟不想他竟是为此事而来,怔忪片刻,有些忐忑。赵黼觑着她道:“怎么了?不敢?”

云鬟道:“我……”

赵黼道:“你皇帝都能见得,区区一个侯爷罢了,怕他怎地。”

当下便出了府内,乘车往崔侯府去,赵黼抱着双臂坐在对面儿,看了她半晌,忽然说道:“我听说前两日,有人去刑部缠你来着?”

云鬟抬头道:“你说的可是张家姑娘?”

赵黼笑道:“你认出她来了?我就知道她迟早晚闯祸。怎么样,她是不是甚为’可烦’?”

云鬟一时失笑,却道:“并没有,张姑娘甚是烂漫可爱,令人……羡慕。”

第274章

其实在那回张可繁前往刑部之后,可繁不死心,又曾再度找过云鬟。

只不过因怕撞见白樘,她并未进门。

这一次,却也是蒋勋陪同。

云鬟见到他两人的时候,正张可繁拉着蒋勋的衣袖,低低问道:“他是不是长得比我好看?”

蒋勋笑道:“谢推府自生得出色,只是大家都是男子,如何竟比相貌?”

可繁皱着眉,白着眼看蒋勋,依稀不忿。

蒋勋见她不快,便哄道:“你何必只管来找谢推府呢?世子对他只是惜才而已,你瞧,近来他入了刑部之后,世子就不曾来寻过了。”

可繁忍不住在他手臂上拍了一下,嘟囔道:“那你说我们谁比较好看。”

张可繁自负美貌,如今竟连一个“男人”都比不上,心中便憋着一口气,又想起当初蒋勋初见“谢凤”时候目瞪口呆之态,——她自不知蒋勋看直了眼是因为觉着“谢凤”有些眼熟,因此心里越发不平。

蒋勋无法,只得说道:“论理说他比较好看些。”

可繁张大了嘴,不可置信地看着蒋勋,才要发作起来,蒋勋又道:“然而天底下只有一个繁弟,却是谁也比不上的。”

可繁听了这话,才慢慢地又合拢了嘴。

刑部那两个门子以及门口的侍卫们听了这些话,暗笑。

云鬟在门内听到这里,也有些忍俊不禁,这会儿虽是冬日,却觉着有些异样气息蔓延,当下便迈步走了出来。

正蒋勋觉着有些失言,便咳嗽了声,忽转头见云鬟出来,忙迎着道:“谢推府。”

可繁一看,顿时剑拔弩张。

云鬟分别行了礼,道:“蒋爷如何竟在这里?”

蒋勋只得扯了个谎道:“因有事从这里经过,谢推府向来可好?“云鬟道:“拖赖,一向安泰。”

可繁在旁盯着云鬟看了半晌,见她肤白貌美,清秀殊丽,真似清水明玉,漾漾灵光,令人倾倒。

可繁不由瞪着问说:“谢推府,你跟晏王世子是如何认得的?”

蒋勋见她张口便来,忙拉了她一把,可繁却不理会,只不善地盯着云鬟。

云鬟转头看她,笑道:“是偶然间在南边遇见的,一向多蒙世子照拂,哥儿如何这样问?”

可繁道:“因为我听说些流言,说世子对你……哼!”

云鬟面不改色,淡声道:“哥儿也说是流言了,自然是那些没见识的小人编纂出来的,哥儿这样聪慧的人,自知道是不真的。何况……我听你的口吻,竟像是跟世子极熟络相识,既然如此,自然也该很懂世子的为人性情呢。他自然是最热心惜才的,于我危难之时带挈一把,我心里着实感激,因不愿世子被无谓流言伤及,才一入职便立刻搬离了世子府,也是怕瓜田李下之嫌,我不打紧,只伤了世子英名,便万死莫辞。”

可繁听她娓娓说来,合情合理,心中才受用了起来,便道:“果然只是如此么?”

云鬟道:“只是如此。”

蒋勋见“谢凤”这样耐心答复,心中甚是过意不去,便拉住可繁,对云鬟道:“我们也该去了,谢推府,多有相扰,告辞了。”

当下才不由分说拉了可繁离开。

且说赵黼听云鬟说“令人羡慕”,眼神微变,却也并未说什么。

不多时,两人来至崔侯府,云鬟看着那再熟悉不过的门首,竟自紧张。

赵黼跳下地来,里头早有人迎出来,毕恭毕敬地从正门接了入内。

才走了片刻,就见崔印满面春风地从内也走出来,大老远便向着赵黼行礼,走到跟前儿,又拱手向着云鬟致意,道:“盼望多日,可算来了。”

才请两人入内说话,忽然又见一人,湖蓝长袍,面带笑意,竟是季陶然。

云鬟一见他,心里便自高兴,紧走两步:“季大人。”

赵黼却道:“季陶然,你的腿怎地这般长?”

季陶然同云鬟对施礼罢了,才又向赵黼行礼道:“世子,今日是侯爷请我来陪酒的。我听闻世子驾临,自然立刻就来了。”

赵黼道:“咦,是为了我?可真叫本世子受宠若惊。”说这话之时,偏瞟了云鬟一眼。

当下众人入内落座,暖阁之中,春意融融。

崔印因最擅长交际,自然招待的甚是周到,谈笑风生。

云鬟起初还有些拘谨,细细观望之下,见崔印言谈举止,一丝儿异样都无……对待“谢推府”反而比对待“崔云鬟”更自在和煦些似的。

幸而季陶然在座陪着,云鬟便自放开心怀,也陪着吃了中饭。

席间,彼此便又说些闲话之类,崔印因是个包打听,便说起近来的“联尸”一案,因问云鬟道:“我听说凶手是按照《锦瑟》一诗一句一句杀过来的,这话可真么?”

因这话早就传扬出去,云鬟也不支吾,便道:“是真。”

崔印道:“我隐隐地又听闻,凶手所杀的人,名字里都有那诗里的一个字……先前三件案子也着实证实了,只不知接下来会死的是谁?这句‘望帝春心托杜鹃’指的又是?”

因京内众人知道了这首《锦瑟》,又听说如此离奇,又是惊惧又且好奇,便把《锦瑟》后面的五句背了个滚瓜烂熟,但凡名字里跟着五句中一样的,竟有些惶惶之意。

云鬟道:“下官因新进刑部,尚且无法接触要案,是以竟不知。”

崔印笑道:“我实则知道,主理这案子的是白四爷,有些内情之类的,自然不便透露出来。”说到这里,忽然指着季陶然道:“我不过是替陶然担心罢了。”

云鬟问道:“这是为何?”

崔印笑道:“他的名字里有个‘然’,你说可怕不可怕?”

三人一听,知道他指的是那句“只是当时已惘然”,不由都露出笑容。

正说到这儿,却听得外头有人道:“承哥儿来了。”

话音刚落,就见一名少年从门外走了进来,见这许多人在跟前儿,便欲上前行礼,谁知目光转动间,竟瞧见了云鬟,一时便睁大双眸。

崔承正目瞪口呆,崔印因转身道:“承儿,世子殿下跟刑部的谢推府在此,你如何不行礼呢?”

崔承又看了云鬟一眼,才转开目光,分别扫过崔印跟季陶然后,才上前给众人见礼。

云鬟早站起身来,道:“小公子不必多礼。”

虽不愿盯着崔承看,然而眼睛仍忍不住瞥过去,却见昔日的孩童已经长的几乎跟自己一样高了,叫人怎不生出时光荏苒,岁月惊心之意。

赵黼瞥着崔承道:“听说你如今在尚武堂里?做的如何?”

崔承答道:“回世子,马马虎虎,还过得去罢了。”

季陶然道:“承儿会谦虚了,这却是好事。”

赵黼道:“什么谦虚,必然是因做的不十分好,故而这般说罢了,倘若真的尽力,就该理直气壮地说一声‘好极’。”

季陶然挑眉,知道他性子如此,便只向云鬟一笑。

崔承却道:“世子教训的极是,以后承儿必然会加倍勤力。”

赵黼见他脾气果然收敛了许多,方笑道:“好,有志气,我最喜欢这样上进的少年了,来,吃一杯酒!”赵黼说着,就把自己跟前儿那杯举起来,递给崔承。

云鬟见状,几乎脱口制止。

却见崔承毕恭毕敬地双手接过来,道:“多谢世子赐酒。”竟举着,一仰头喝了个精光!

云鬟看着这一幕,眼圈莫名便红了——这就是承儿,先前,先是嚣张跋扈,后又缠着她不放的承儿,如今隔年重逢,他却已经长得这样大,又这样懂事,连酒都能眉头不皱地喝下去。

云鬟有些想笑,却又莫名地心头微微酸楚,只忙低下头去,假作思忖状,将眼中那隐隐地酸涩湿润竭力逼回去。

崔承吃了酒,忽地看着云鬟道:“我早听闻刑部新进了两位推官,今日一见,也甚是荣幸,我也该敬推府一杯才是。”

他竟快手自斟满了,又给云鬟跟前儿斟满了,道:“请。”

云鬟本要推辞,然而对上崔承的双眸,便道:“请。”

赵黼咳嗽了声道:“你不是……”话说了一半,不知为何便停住了。

云鬟便也举起杯子来,抿了一口,却见崔承早已经痛快饮尽,旁边季陶然道:“谢推府……”待要拦阻,云鬟深吸一口气,也终于一鼓作气将酒喝光了。

崔承笑了两声道:“好酒量。”这才将杯子又双手还给赵黼。

赵黼笑扫了他一眼,也不说话,只回头看云鬟,却见她垂眸盯着桌上菜肴,只竟不吃。

赵黼便夹了片桂花糯米藕给她,慢悠悠说道:“吃一口。”

崔印便对崔承道:“不要只顾贪杯,你是从外头才回来?可去见过老太太跟你祖母、母亲等了?”

崔承道:“还不曾。”

崔印便道:“那你且先去,免得里头都惦记着你。”

崔承便向着在座又团团行了礼,才后退出门去了。

只因为喝了这杯酒后,不到一刻钟,云鬟便觉得头重脚轻起来,眼前天晕地旋,便只顾手捧着头,一言不发。

耳畔听到赵黼跟季陶然崔印等不知又说了些什么,时间像是极短,又仿佛很是漫长,后来,恍恍惚惚里,是赵黼道:“小谢不胜酒力,我便带她回去了。”

崔印道:“不如留在府中暂时歇息片刻,睡饱了再去也使得。”

赵黼道:“不必了,下午正还有事儿呢。何况以后自会常来,不争在这一时。”

季陶然见他扶着欲去,便也起身道:“我陪世子。”

赵黼笑了几声,不知说了句什么,云鬟便觉有人把自己扶起来,将大氅披上,又戴了风帽,半扶半抱地出了暖阁。

一阵凉风吹来,寒沁沁地,内热外冷,胸口顿时翻涌起来,便只顾伸手捂着口,踉跄地出了崔侯府。

赵黼把她抱上车,便命往回,才走了一会子,云鬟已经按捺不住,满车里乱拱,只是想吐。

赵黼起初还抱着她,见她脸色通红,才后悔起来,便低低埋怨道:“不能喝如何只管逞强呢。”

云鬟再受不住,便叫停车,只因声音微弱无力,外头也并未听见。

赵黼好生劝道:“你如今浑身出汗,又热的如此,出去被风一吹,立刻就要害病,何必麻烦。就在这车内吐就是了。”

说话间,把袖子一拢:“往这里也使得。”

云鬟哪里肯,将他推开,死死忍着。如此又行一刻钟,外头也不知到了何地,听着有些闹哄哄地,心头越发难受。

终究按捺不住,云鬟推开车门,喝令停车,马车还未停妥当,便要跳下去。

赵黼见她执意如此,早先下了车,又把她抱了下地,不敢撒手。

云鬟眼睛乱晃,正找不到地方,忽然依稀见眼前有个痰盂似的东西,便忙奔过去,双手扒拉住了,俯身便吐。

耳畔就听有人大叫:“混账,是做什么!当老子的箭壶是什么!”

云鬟闭着眼睛,只觉得那痰盂有些摇晃,她生恐弄到外头去,便竭力抓着不肯放。

就听得赵黼道:“闭上你的鸟嘴,就是吐到你的头上,你也乖乖地接着。又能怎地?”

云鬟见他出言不逊,百忙之中还道:“世子,不可、如此……”因酒力发作,声音都是迟缓不清的。

赵黼暗笑,那人却已经认出他来,当下哪里还敢做声,只乖乖道:“是是,原本没看出是世子爷,不打紧不打紧,随意就是了。”

云鬟心里痛快了几分,又自觉此人甚是好心和善,喃喃道:“多谢。”

赵黼不由又笑,因见她醉态可掬,便索性站定,就随口问那人道:“你们是在此做什么呢?”

原来这乃是一家客栈,人来人往中,门口站着这三人,却个个虎背熊腰,带刀背弓,这人的马背上便悬着一个箭筒,里头有七八支箭,却被云鬟错而“征用”。

这人忙道:“我们是杜学士所请的护卫,今日是陪着杜公子出门的。”

赵黼道:“杜学士?”正在思忖是哪个,不料云鬟人是醉极,心思却转的更快,便笑道:“莫不是偏这样巧……你们这位公子,敢情是杜颖杜公子?”

那侍卫道:“这位认得杜公子?”

那日云鬟去寻白樘,得知他正在会见郭司空,这也罢了,只郭司空去后,刑部之人又领了杜颖前来,云鬟便猜到了几分。

云鬟笑道:“一面之缘,你们……公子在这儿做……”到底醉得狠了,浑身无力,舌头又开始发僵,虽想如此问,话说出来,却是呜噜一顿,含糊不清。

侍卫却有些机灵,答道:“我们公子是在这儿会客的。”

赵黼哪里管什么杜学士杜公子,见云鬟已经是好了,便只扶抱住了,便要带回车上。

谁知还未上车,忽听身后客栈之中,响起一声惊呼,乃是女子的声响,像是见了什么骇人可怖之物般。

赵黼惊而回头,眼神狐疑,那些侍卫却早就如离弦之箭,纷纷窜入客栈中。

霎时间,依稀更有人叫道“快来人救命”之类,声音凄厉,声嘶力竭,显是惊怕之极,里头也是一片骚动,惊呼声此起彼伏。

赵黼心下惊震,他起初还只觉着声音隐隐熟悉,此刻,却已听出此是何人。

若他所料不错,客栈里大叫的这人竟是……张可繁。

第275章

赵黼虽听出端倪,却因守着酒醉的云鬟,生怕有个闪失,因此竟便将她抱上马车,安置妥当,又叫阿留等好生看着,才下了车往客栈内去。

此刻客栈之中炸锅一般,早有许多人争相奔逃出来,又有的尖叫“杀人了”等话,一片凌乱。

赵黼撇过人群,目光一动,却又听得二楼上吵嚷:“拦住他,不要叫走了!”又喊道:“速速报官!”

赵黼回头看向马车,却见车帘一动,是云鬟懵懵懂懂地看了出来。

他正犹豫要不要上楼去看一眼,却听有个声音道:“你们不必着急,也不必慌张,我自在这里等官差来就是了。”

赵黼听了这句,方蓦然震动,当下再无迟疑,忙飞身往楼上而去。

却见二楼的廊道里,许多人都看着一个方向,而在那一处的房间之外,也簇簇拥拥了十几个客栈中的人,把房门拦的水泄不通。

正一个人说道:“好凶狠残毒的人,竟作出这等令人发指的恶事,到底是有什么深仇大恨,值得如此……”

赵黼满腹狐疑,走到外间往内看了一眼——他毕竟生得比寻常人要挺拔些,因此虽然许多人堵在跟前,却仍看的分明,当下脱口叫道:“蒋勋!”

原来就在赵黼身前的房间里头,桌子前正站着一个人,此刻面带忧色,身边一左一右,站着两个跟方才楼底下那“杜颖公子”的保镖打扮一样打扮的青年,正满面惊怒警惕地将他看住。

房间内其他三人,却正是方才在楼下侍立等候的。

几个人面面相看,脸上神情皆如见鬼一般。

而被这几名保镖跟客栈众人围住了的那人,眉清目秀,武将打扮,却正是蒋勋无疑,此刻虽然也惊疑困顿,却仍不失镇定。

猛然间听外头有人唤自己,蒋勋抬头看去,正有些看不清,那围着的众人因听见有人叫,便齐齐回头看来。

望见赵黼之时,见他气质打扮不俗,虽知道来头非凡,却不明何人。

还有人竟质问道:“你跟这凶手认得?”

赵黼皱眉,还未出声,那杜颖的保镖早看见了他,忙叫道:“这是晏王世子!大家不得无礼!”

在场众人听闻,吓得忙倒退行礼,赵黼眼前便蓦地空了出来。

他正欲进内,鼻端忽地嗅到一股很香的气息,微微一怔放眼看去,却见蒋勋身后的桌子上,摆放着许多菜肴,中间还有一个正滚着的火锅,炭火烧的正旺。

有一名保镖因奔出来,急急地行礼说道:“世子来的正好,我们公子被人残忍杀害了!还请世子相助我们,做个见证。”

赵黼哼道:“你们都慌张的跟没脚蟹一般,到底是怎么了,能不能好好说话?”

这会儿赵黼已经走进了房间里,又打量一遍,除了蒋勋跟着几个侍卫以及客栈老板之外,并不见其他人,不由暗暗纳罕。

因进来了,鼻端所闻到的那股香气越发弄了,夹杂其中的,却是极浓重的血腥气,室内本就关门锁窗,如今被火锅的热气一蒸,更是熏人。

用不着众人指点,赵黼早也看见了这引发所有骚乱的起因。

赵黼正拧眉瞪着眼前所见,蒋勋低低道:“世子不必担心,他们已经报官了,京兆府的人很快就能到。”

赵黼还未答话,就听门口又有人道:“这案子……得报刑部,咳,快去刑部,请白侍郎大人亲自来看。”

别人闻言还则罢了,赵黼却一个箭步跃了过去,把来人堵在门外:“你怎么上来了?不是让你在车内好生歇息么?”

蒋勋这会儿也走了过来,那几个杜颖的侍卫却死死拦着他,又因发现他跟赵黼相识,心里不免七上八下,闻听说报刑部,几个人对视一眼,急忙分出一个人来,下楼前往。

这上来的,自然正是云鬟,云鬟因不合吃了崔承所敬的那杯酒,几乎醉倒,方才在底下吐了些,心里才觉好过了。

本昏昏欲睡,听得客栈里外吵嚷不休,她忽地想起先前所说杜颖在里头的事,又听“杀人了”的话,顿时之间酒醒了三分。

于是便撑着上来相看。

赵黼因方才见过了那可怖情形,如何能让她再瞧。便拦住不许入内。

云鬟因勉强上楼,身上无力,便暂且止步,握着他的手臂问道:“死者果然是杜颖么?”

赵黼答应了声,道:“是……”

云鬟竭力回想案情,便又问:“那么他是怎么死的?”

赵黼踌躇不答,旁边那客栈掌柜愁眉苦脸地说道:“正是这一节凶恶怕人,这位公子……看着竟像是被人开膛破肚的!”

赵黼不禁横了他一眼,只是这掌柜因店中遭了这样横事,一时竟没留意别的,只又问云鬟道:“这位公子又是?”

云鬟听到“开膛破肚”,即刻就想到那“冬月蝴蝶舞,冰月殁春心”的话,又勉强道:“我便是刑部的人,你们不必惊慌,顷刻侍郎大人自会来勘查,只不许闲人再往里去,免得坏了现场。另外,此刻在店内的人,也不要放走了。叫人……看住店门,预备有些嫌疑之人出入。”

客栈掌柜正无法可想,听了这吩咐,才忙叫小二快些行事。

这会,那杜颖的保镖因听云鬟自报了身份,又说的这样有章法,忙走过来道:“原来是位大人,我们有眼不识了。只不过,这凶犯自然已经有了。”

云鬟道:“哦?凶犯何在?”

那保镖指着蒋勋道:“就是此人。他便是凶犯的同党。”

云鬟道:“此话从何说起?”按捺惊诧之意,扫了蒋勋一眼,又将室内情形扫了一遍,只是目光所及,不见杜颖的尸首,想必是在旁侧。

只也嗅到一股香气飘来,定睛看去,也见火锅底下炭火通红,烧得里头的水咕噜噜翻滚,因为众人都留意命案,自也没有人去熄火。

保镖道:“先前我们上来的时候,原本有个小子在房内的,手上都满是血,我们本要捉住他,不料这位……进门阻止,那小子趁乱就走了!”

云鬟疑惑地看向蒋勋,蒋勋却微微低下头去。

赵黼却道:“什么小子,我上来的时候也都没看见,别是你们惊慌失措地,一时看错了呢?”

当着赵黼的面儿,保镖们不敢如何,便只谨慎说道:“回世子,委实不单单是我们,这些客栈中的人也自看见了,待要拦下,却偏给他阻住,那小子跑的又快……不过好歹留下此人,等刑部的大人来了,也自有分晓。”

此刻云鬟道:“世子,你且让我进去看一眼。”

赵黼道:“没什么可看的,血呼啦地,看着白惹不痛快。”

那掌柜失魂落魄,也念叨道:“的确是有些怕人,我是头一次见到这样……差点没晕死过去,唉唉,阿弥陀佛,不当人子。”

门口众人,有的是看见的,有的是没看见的,一时议论纷纷,却自不敢贸然闯入。

赵黼见云鬟脸儿仍红红地,便又劝她下楼。

云鬟因又想到一事,便道:“是了,现场可有什么诗笺、纸张留下?”

众人鸦雀无声,有个小二哥白着脸,怯生生道:“大人,我方才跟着掌柜进去的时候,看了桌子一眼,仿佛瞧见火锅旁边压着一张。”

有个保镖听了,急要去取,云鬟道:“不必动,等侍郎亲来查看。”那人才忙缩手。

云鬟心里虽想着去看一看这诗笺的真容,只是赵黼在跟前儿拦着,竟死活不许她进房间里去。

又加上她在房门口站了许久,闻到那湿热香气一阵阵飘了出来,其中似又夹杂着一股血腥气,的确有些难受,便以袖掩面,果然倒退了两步。

赵黼见她不再坚持入内,才忙跟上道:“我说罢?你总是喜欢自讨苦吃,我说的好话全不听,几时给你栽个大跟头,才知道我的好意。”

云鬟扶着栏杆,勉强定神。

那小二却也机灵,便道:“大人可是原本吃了酒,不胜酒力?小人给你打些水来洗脸可好?”

云鬟忙道:“如此再好不过,劳烦了。”

小二急忙去了,顷刻果然端了水来,就在隔壁房间内安放,云鬟洗了脸,又掏摸出帕子自擦拭干净,整个人才爽快了许多。

因见这房间正是杜颖遇害的隔壁,云鬟手中拿着帕子,抬头端详。

正看时,便听得外头道:“好了,刑部的大人来了!”

云鬟闻听,才忙出外,往下扫去,果然见来的正是白樘,身后带着阿泽等数名公差。

还未上楼,先见她在场,白樘面色却一毫未改,只是阿泽看着她,面露诧异之色,又撇了撇嘴。

客栈掌柜等早奔到楼梯口处,躬身迎接,云鬟亦至跟前行礼。